刘敏帅,黄清喜
(赣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江西 赣州 341000)
筷子,新华字典给予的解释是“夹饭或其他东西用的细棍儿”。从这个解释大致可以了解到筷子在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基本属性,即属于工具范畴,简易工具类。然而,恰恰是这一简单的工具,陪伴了中国乃至亚洲地区人民千年时光。先民究竟何时开始使用筷子?有观点认为,筷子的使用开始于新石器时代,其证据来源是出土了新石器时代的“骨箸”;也有观点认为,其起源于商纣王时期,其证据来源于两个民间传说:一个是说姜子牙得神提醒其妻将对他下毒,故用两根树枝夹菜;另一个是说纣王爱妃妲己用头簪获取食物以取悦纣王,之后发展为筷子。
诚然,如果筷子最早的使用来源于新石器时代的“骨箸”,那么商纣王时代便不会出现姜子牙得到神仙指引用树枝来取得筷子的功能从而验毒的故事,因此,正如王达先先生所言:新石器时代假说的真实性并不存在。而商纣王时代的筷子起源说也被考古的证据所推翻。目前筷子文化界对于筷子初次使用的时代大致推断为周,虽然这其中仍然会存在争议,但筷子起源的探讨对于筷子文化的研究而言不仅是一次寻根刨底的探究,更是一次思想和文化沉淀的积累。对筷子节我们需要明确了解的是,它是一扇对内展示筷子文化研究成果,对外展示筷子文化魅力的窗口。
筷子节从1999年开始于上海豫园商城举办的首届筷子节到如今,前后一共举行过十六次,[1]299整整走过了20年的历程。筷子节的内容也从1999年最初的筷子藏品展示到近年与生活密切相关的主题:如2007年筷子新产品的功能性收缩筷,儿童智能筷等;2010年筷子节主题的“‘筷’乐金秋”将中秋民俗和筷子节日相结合;2012年的“‘筷’乐至‘尚’”从婚庆的角度去探寻筷子的意义等。筷子节的举办,一方面是中国传统文化积极展现的一个舞台,另一方面也是现代生活和传统文化相互碰撞融合的契机。因此,筷子节的重建,实质上是寻求将筷子文化和现代生活相融合并使之长久发展下去的一门学问,这正是近年来筷子节主题不断更新所传达的信息。
理解筷子节的意义,不妨从筷子的功能入手。筷子在日常生活中有生活功能和文化功能之分。生活功能,即为最简单的作烹饪和食用食物的功用而存在,这种功能的出现也是中国饮食文化从分餐制转向合餐制的重要影响因素。[1]72合餐制使得中国的饮食文化从大集体转向小集体,从群体转向特定人群,这促使了中国传统家庭情感因素和人际之间关系的形成。在日常生活中,中国人对有意帮助的对象说过的最为常见也是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话就是“多双筷子的事”。筷子的文化功能则更多地表现在筷子的工艺和筷子的文化衍生物上:筷笼,筷枕,以及筷子出现过的民间艺术和巫术等。
筷子的文化载体功能最为明显的是筷子的雕刻艺术,从最早骨箸类的象牙筷,到追求个性的石筷,以及后世流行度最为广阔的木筷、竹筷和金属筷等,筷子上的雕刻艺术既是各类民间能人艺士展现自身技艺的地方,也是各个时代文化流行的载体。如北京定陵博物馆收藏的三双乌木镶金筷子,筷子全身为鎏金工艺,筷子身上雕刻有盘龙,筷头上戴着金帽。光绪二十八年的《御膳房金银玉器皿册》中也有过紫檀金银商丝嵌玛瑙筷、紫檀金银商丝嵌象牙筷、金两镶牙筷、金镶汉玉筷、铜镀金驼骨筷、包金两镶牙筷、银两镶牙筷、象牙筷、银三镶绿秋角筷等精美筷子的记载。
筷子在设计学上和使用方式上体现了中国人的哲学观。中国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世界观认为,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寻常百姓家的筷子其材质为木制筷子,在五行上克制了水,避免了因为手触碰到高温烹煮的食物而烫伤的情况。且根据黄迎周先生所描述的:筷子在使用的时候,一根主动,一根受动,一根在上,一根在下。两筷子组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太极,主动的,在上的为阳,而受动的、在下的为阴,组成两仪之象。[1]146-147这恰好印证了筷子能作为古代朴素唯物主义世界观的载体。
筷子在民俗岁时节日和日常生活的文艺世界中扮演的重要角色,这是筷子实现文化载体功能的表现。比如白族的儿歌《从小学规矩》:桌子支好吃饭,桌子四脚筷四双,大鱼盖盘底。《中国民族民间文学》一书对其的解释为架起桌子吃饭,因为桌子有四脚所以需备四双筷子,而不仅仅是自己的筷子就够了,意在教育孩子理解自己在家庭中的成员属性和对长辈尊重的习惯。这种非说教类的教育方式能对儿童的教育起到潜移默化的作用,也使得孩子更容易接受。以筷子为主题的情歌最为显著的是一则蒙古情歌,全文如下:
象牙的筷子哟,
是大象的骨头做成,
我的情人你哟,
实在难舍难分。
象牙的纯白象征着蒙古族男女之间感情的纯洁,而象牙质地的坚韧也正是蒙古男女情愫难舍难分的最好体现,象牙的珍贵也使得读者对于歌谣中以筷子为表喻的蒙古男女对于爱情的重视程度。
此外,筷子在流行于民间文学的传说中也有着其相应的身影。此处为笔者在江西九江进行田野调查时听到的一则故事:相传,九江在宋朝时有个穷苦人,不受同村人待见,为此他发奋读书,最终考取了功名,并在今天九江彭泽县当县官。虽然回乡后同村人对他改变了态度,但这个记仇的人并没有原谅村民的想法,回乡后他假意和辖区的人处好关系,目的是想让村民放弃警备心从而杀掉那些曾经对自己不好的人。九江彭泽每年的水文期为七月十八到八月初十,因此这个人计划在农历七月二十那天实行他的计划。然而在七月十九的午间,当他的妻子为他做好饭菜端上桌时,他顺势拿起筷子在桌上一跺,喜上眉梢地来了一句:“明晚要杀掉这两百人才能解我心头怒气!”他妻子言道:“欸,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岂能儿戏,当心被天神听了去,玩笑也变真罢了。”他哈哈一笑言道:“这天上的神仙不在你我面前,莫不特地匿于屏外,偷听不成?况且,这两百人,又不是由我之手,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他的妻子听完也便不再多语。然而,事实偏偏又巧,彭泽地区的信仰是天上的灶君,倾听人内心的想法就是通过餐桌上的筷子来完成的,也就是说,他将筷子头一跺,灶君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当天晚上,原本闷热的天气电闪雷鸣,这个县官被雷打死在了家中。
九江民间流传的这一故事,筷子成了沟通天上神仙与凡人生活世界的工具,这从侧面反映,端菜上桌吃饭在民众生活的心理意义上是崇高而存在仪式感的,因此筷子不可敲碗(有部分地区的禁忌是缘于乞丐在上门乞食时会敲着破碗,也有一部分如同王有钧先生撰写的那样,是由于敲碗的方式如同下蛊),不可竖插着立于饭食之上(据说亡者的箪食就是竖插筷子的)等禁忌存在。所以筷子在民俗观念中,实际上是有着民俗事象的载体的功能的,对筷子禁忌的解读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在现代,一双雕刻精美或印有花纹的筷箸能比同类筷子的售价高出一倍以上,例如,笔者在市场上所见的浮世绘画风的日式和风鱼箸,高于普通鱼箸约三倍的价格,一双雕刻精美的筷子不仅承载着一份商品经济的份量,更承载着雕刻手工艺者的技艺。
抛开作为收藏用的精美筷子,就日常生活使用的筷子而言,目前我国筷子制造产业主要生产三种类型的筷子:金属筷,塑料筷以及竹木筷。其中金属具有高度可塑性和不易变形的特性被大量运用于学校、单位食堂等,塑料筷因其受热变形,现一般都采用模压注射的工艺来制作塑料筷。竹木筷的制作原材料为竹木,竹木类材质具有便于切割和加工的特性,因此小家庭作坊式的竹木筷生产厂房是数量最多的。目前已知的对筷子加工装饰法有数控机械雕刻、手工雕刻、激光雕刻等雕刻手段,如果有提取自漆树的生漆,那么涂了这种生漆的筷子不仅可以延长筷子的使用寿命,还有医疗保健的功效。[1]70
虽然家用筷在日常使用中并不属于快速消耗品,但是作为一项与人类一日三餐密切相关的日常生活用品,筷子的市场需求是源源不断的,多功能、多样化的筷子生产市场是未来更好发挥筷子商品经济功能的一个重要生长点。
就民俗角度而言,节日的意义具有周期性和延续性,在人们的社会生活中约定俗成,具有某种风俗活动内容的特定时日。民俗节日承载着民众对于生活生产经验的记忆,它是我国民众不同时期生产力水平和文化水平的反映,也是我国民众生活规律的体现。[2]在《筷子文化概论》中徐龙华表示:民俗是一种创造性的文化,过去没有的节日,现在人们可以根据需要来创造,这无可非议,也是一种泛民俗学的规律。[1]225所以,筷子节的开设与重建,从民俗学的角度而言是符合民俗学的规律的。筷子节的重建意义,主要还是以挖掘筷子内涵、展示民众历史性生产生活状态为主要目的,同时以节日形式展现历史文化、提升精神品质,消遣和娱乐民众。如2012年的筷子节就从主题上阐释中国人对于平安和睦的期盼。从它的文化和经济功能角度而言,筷子节的重建最为直接的就是可以扩大筷子文化和筷子市场在国内的地位。历年筷子节举办的盛况中,除了拥有令人目不暇接的筷子展品,还有很多关于筷子源流考的知识得以展现,这对于将筷子文化从文人研究圈推向民众,拉动筷子消费市场,让大众受益于普惠性的筷子文化研究成果具有重要意义。筷子节不应只是文人的事,民众积极主动参与,了解筷子文化,学习筷子文化,这才是筷子节的良好发展趋势。只有越来越多的人投身其中,筷子文化才能不断发展壮大。
打造筷子节,使之成为一个节日,是符合民俗规律的,这既是筷子文化发展的要求,也是筷子文化成果受益于大众的一环。那么,重建筷子节需要哪些要素来重建?
如果希望把筷子节建得如岁时节日一样,那么必不可少的要素有两项:相对固定的节期,特定的民俗活动。从近些年举办的筷子节情况来看,筷子节每次举办的时间大约都是在当年十一月初至十二月初,为期半个月到一个月。关于固定筷子节的具体时间问题,上海筷箸文化促进会在2019年4月10日下午于黄浦区打浦桥社区文化中心举行了第三次筷子文化沙龙活动,专门就这一问题进行了讨论。会上,13位专家学者就筷子节的时间节点进行了发言,发表了不同的看法。倪少坤提议二月二龙抬头为筷子节;陈妙贞则根据我国大众习惯,“2”字与“爱”谐音,提出2月11日为筷子节,寓意爱筷子,此建议得到庞兆麟老师的认同。王国杰、王达先、黄江平、王志、陈玉菁、顾冬平、陈和昇、范云等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见。特邀嘉宾虹口区收藏协会廖俊会长发言时也发表了自己对筷子节设定日的见解。与会学者提出了1月1日,2月11日,6月11日,9月11日,11月11日等日子,其中认同11月11日作为筷子节日子的人数最多。虽然最终的日期并未定,但这对筷子节具体日期的固定起着重要的推进作用。
然而,中国现当代新节日的时间节点在选择上应考虑现代性的时间观。汉字“节”的本意是枝节,指植物生长到一定阶段后开散叶子枝桠等其他器官的点,而节日,亦可说为“截日”。“节”对中国古人不是外在的、偶然的,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节日是浪漫的,是宣泄的,“截日”将时间切割成不同的片段,赋予不同的文化色彩。[3]户晓辉认为,节日时节对于时间的划分应该具备以下几个特征:
此处实质性的内容是指凝聚了一个民族群体或特殊团体的共同的价值判断和道德情感。中国的时辰计时将时间划分为十二个时辰,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而这每一时辰,在天干地支和节气的系统中又蕴含了不同的涵义,有了吉凶之分,所以民间岁时节日往往十分注重时辰的吉利。筷子节这天是参与其中的民众对自我文化的认同感获得满足的时刻,目的为宣扬筷子文化,故这一节日日期的遴选应符合广大民众追求美好、祈求顺利的诉求。从求吉这一中华民族心理总体特征上来看,11月11日是月日同一数字的一天,在形象上仿佛又是两双筷子竖放在桌面上,将这天定位筷子节,确实既符合中国人的求吉心理,筷子寓意也十分明确,是个不错的选择。然而,我们也要看到社会层面的不利因素,其实社会很多利益集团在抢“双十一”,打造了如单身节,购物节等,如把筷子节放在这天,关注度会有多少?况且,11月11日既没有太多传统文化内涵也没有太多能面向未来的文化,所以笔者认为先不急于下结论,可能值得更多的探讨。
康德认为,时间是为人的先天的感性认识服务的,而户晓辉则在这一基础上认为节日时间是可知的存在的或者是带有目的性存在。[3]换言之,筷子节的设立并不是单纯为了当下的人而设立,它是联接过去人的生活世界和情怀世界的工具,也是具有明确未来预见性和目的性的一种活动。参加筷子节,不仅可以对过去筷子的内容有着大致的了解,对于面向未来的筷子节时间单位的存在也具有预知性和参与性,这才是筷子节所需要完备建设的必经之路。
从属性是相对于现代时间属性而言的。户晓辉在其文章中指出“遵循逻辑”现代时间属性。美国学者汉斯·迈耶霍夫认为,现代性时间观念对人类时间观念改变的方式分别是,永恒概念的崩塌、现代科学的量化计时方法包括钟表和精密仪器的大量使用使得时间的社会意义被强化,且人对于时间的可体验度越来越明显。[3]传统时间是不论其如何被划分,其存在的本身都是具有价值意义的,而并非单纯的时间本质。因此,筷子节的重塑,从时间的意义上而言需要明白筷子节在人的时间视界和在世方式的长久不变的时间意义。换言之,筷子节的存在不是为了时间而存在,而是为了其合理性和价值性而存在。
受户晓辉时间观念的启发,笔者认为筷子节的重建不仅要在筷子节所展示的文化内容上下足功夫,还应该尝试如何解决筷子节尚未形成时间属性这一缺陷上进行着力。岁时节日之所以长久进行并能一代一代流传下来,正是因为岁时节日永恒不变的时间属性。
温故知新,重温中华筷子文化,重塑中国人的餐桌文明,在民族振兴的期望与努力中不无益处。[4]现如今外国文化的引进形成的现代时间观对于岁时节日而言不仅有着时间观念的冲击,还有着文化自信上的冲击。强势国家的文化被引入弱势国家,势必会造成这些文化在引进国家成为了强势文化,成为一种时尚,被许多人追逐,追逐久了,就会改变人们的价值观。[5]这种状况尤其是在不少年轻人群体中体现明显。最为明显的例子就是吃牛排时使用筷子的争论。这种社会声音的出现绝不是偶然,传统筷子文化在当代年轻人的饮食文化中的缺失是这一现象出现的重要因素,因此,筷子节对于重建中国人的餐桌文明具有重要意义。
此外,筷子节作为中国筷子文化展示的窗口,其节日精神核心的建设也是必不可少的。节日作为集体共享的特殊时间,它需要有特定的精神核心,以实现对群体的吸附与主导。[6]筷子节的精神核心究竟是什么,是通过筷子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绚烂色彩,还是通过筷子节展示筷子在中国人的文化意象中代表的权利富贵,不畏苦难,为人正直,还是团结美满的爱情婚姻之象,还是本身就包罗万象的筷子文化本身,这些都是需要在反复实践研究的基础上才能得出的结论。
从户晓辉时间的观念而言,筷子节时间的实质是筷子节的组织者需要准确把握当下社会主体的文化观念,让主体认识到筷子节日的价值。单个的筷子个体是渺小的,但是群体的筷子力量是强大的。应当了解当下文化,积极寻找文化中有利的、可以为筷子文化所使用的方面。毕竟传统的节日在文学上是活态的,不是抽象和概念化的筐子。[7]比如现代年轻人追求的网络快消费文化能短期快速地为筷子文化的宣传提供良好的平台。筷子节固然是以现场参与为主,但如果能够通过网络实现“云”参会,对于扩大筷子节的参与对象将是一件好事。
筷子文化和筷子展品是筷子节展示的重要部分。其文化属性如同我国民族传统节日及其文化内涵一样,是随着社会的变迁而不断发生嬗变的。中国的传统文化在当下的现实社会确实受到外来思想的冲击而失去原有的地位,我们可以为现在的状况而感到担忧,因为警醒对于促进中国筷子文化的发展是好事,但筷子文化是我国几千年来不曾断流的文化中的一部分,我们不应过分杞人忧天,悲观面对筷子节的重建过程中可能面对的各类事情。在这里引用刘锡诚的一句话:在传统节日问题上出现的数典忘祖、崇洋媚外、回归宗教的思潮,不过是一种刚刚走出封闭便堕入迷茫的短暂时代症而已,不足以严重影响和左右中国传统民族节日的固有本质和发展方向。[8]
丁乃通有句话:民间的事情民间办。但是近年来,部分地区政府包办甚至官商共谋的节日活动完全破坏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规律,给筷子节的组织活动敲响了警钟。如2009年某地春节庙会皇帝祭天祭地与民同乐,然而民俗活动却没有一点影子。擅自增添并不为民间大众所熟悉的内容也许能满足某一特定群体的需求,但是绝不能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最终需求。诚然,筷子节的组织者在其活动中处于主导地位,且政府和商业的支持对宣传效果的影响是巨大的,但节日的活动者仍然来自广大民间,而民众对于自己创造的文化和成果是有选择的,不会因为过分遵循特定人群的喜好而增添其没有的内容,这是遵循非物质文化遗产规律的重要表现,筷子节的举办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