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坚,何谨言
(兰州大学 经济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贫困是人类社会发展面临的主要问题,也是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议题。培育和提升贫困主体自我发展能力更是精准扶贫新时期减贫脱贫的重要内容,贯穿于中国各个时期的扶贫政策。《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纲要(2011—2020)》把“更加注重增强扶贫对象自我发展能力”作为指导思想的重要内容,并提出“加强引导,更新观念,充分发挥贫困地区、扶贫对象的主动性和创造性,尊重扶贫对象的主体地位,提高其自我管理水平和发展能力,立足自身实现脱贫致富”的要求。《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更是提出“坚持群众主体,激发内生动力”,要求“扶贫先扶智,增强贫困人口自我发展能力”。虽然甘肃省在长期的脱贫工作中,积累了丰富经验,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是截至2019年1月甘肃省仍存在43个国家级贫困县①数据来源:临洮焦点.甘肃43个国家级贫困县名单 [OL].https://www.360kuai.com/pc/95fa0451e06952c1f?cota=4&tj_url=so_rec&sign=360_57c3bbd1&refer_scene=so_,2019-04-16.。在扶贫开发进程中,区域性返贫不断出现,给脱贫工作带来了巨大的阻力。为了打赢脱贫攻坚战,防止返贫现象的发生,从根本上解决贫困问题,加快贫困地区主体能力建设迫在眉睫。以往对贫困的研究多集中于分析贫困的外因,通过对贫困的实证研究,归纳贫困特征,分析致贫原因,评估政策效果,为扶贫开发提供有效建议。行为经济学与传统经济学不同的是以人为中心,借助实验经济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方法,分析贫困现象发生和主体行为选择的相互影响,分析致贫的主观原因。从贫困主体出发,打破长期贫困状态,提升贫困主体脱贫能力,阻断贫困代际传递,加快贫困问题有效解决。
“能力”缘起于一个哲学概念,是个人学习、掌握和运用知识技术所需要的个性心理特征。19世纪60~70年代阿马蒂亚·森(2002)[1]提出了“可行能力”的概念,认为可行能力“是一个人可以获得的各种功能性活动的不同选择组合,因此,能力是一种自由,获得各种功能性活动的选择组合的实质自由”。同时,马克思(1995)[2]认为人的全面发展是“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人的全面发展是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论题,也是贫困主体能力建设的重要目的。
众多国外学者提倡从贫困主体的行为视角出发,研究贫困主体的行为选择对贫困动态的影响。B ertrand et al.(2004)[3]研究发现,贫困主体的行为选择对贫困动态具有显著影响,认为研究贫困主体的行为是解释“为什么处于贫困的”最佳视角;B aner j ee&D uflo(2007,2013,2015)[4-6]通过观察贫困主体的健康、教育、消费、工作等一系列行为特征,研究贫困主体的行为选择和心理变化对减贫政策效率的影响;B andieraet al.(2017)[7]使用随机控制实验研究不同群体的农业生产活动情况,发现贫困主体普遍不愿冒险采用新的或改良的农业技术,致使自己处在长期贫困的状态。在中国扶贫开发的不同阶段,众多国内学者对贫困地区自我发展能力进行了探索。韩广富(2007)[8]归纳了中国贫困主体返贫的主要表现,即集中性、高发性、频发性、区域性,并提出在明确返贫发生规律的基础上,注重贫困主体自我能力的累积,构建有效的扶贫机制;高新才和王科(2008)[9]从主体功能区的视角出发,认为改革开放以后,由于全面扶贫开发战略的实施,导致贫困主体自我发展能力缺乏,贫困地区扶贫绩效递减,并提出要以构建生态补偿机制、提供均等化基本公共服务和培育特色产业为重点来提升贫困地区和贫困主体的自我发展能力;向明(2010)[10]以县域自我发展能力为出发点,对贵州贫困地区经济发展的主要影响因素进行了实证研究,发现城镇的工业产业对贫困地区的自我发展能力具有辐射带动作用;颜毓洁、郭道冉(2016)[11]认为中国反贫困工作要靠贫困主体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来实现,智慧脱贫才能阻断贫困代际传递;张永亮(2018)[12]提出,要让贫困农户成为精准扶贫的“主人”,提升贫困农户自我发展能力是脱贫攻坚的根本所在,也是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核心要义;孙鲁云、谭斌(2018)[13]采用A-F多维贫困测度方法,从自我发展能力剥夺视角出发,研究了新疆地区的多维贫困状况,发现新疆贫困地区存在严重的自我发展能力剥夺,反贫困政策的视角要转变到自我发展能力的多维视角,提高精准扶贫的成效;吴国宝(2018)[14]总结改革开放40年中国农村扶贫开发的工作经验,认为中国农村扶贫的基本经验是:通过发展减贫,提升贫困地区和贫困人口自我发展能力,实现精准扶贫。
传统经济学视角下的贫困主体能力建设大多停留在宏观的实证分析和微观的最优减贫政策层面,注重分析贫困外因,强调通过外部帮扶提升贫困主体能力,忽视了贫困和能力的内在传导机制,导致“帮扶结束脱贫能力即丧失”的结果,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精准扶贫的实施效率。而行为经济学则是重点关注贫困者的行为选择,修正了传统经济学关于理性人、效用最大化原则、信息不对称,以及人的自利属性基本假设的界定,并运用实验经济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相关理论和研究方法,分析贫困主体致贫的内在原因,从内部打破主体贫困状态,使其跳出贫困陷阱,由此为新时代精准扶贫的开展提供新视角。因此,本文从行为经济学视角,探讨甘肃省扶贫过程中出现的典型案例,分析其中的经济学原理,并提出切实可行的政策建议。
习近平新时代反贫困思想的核心主题是“能力扶贫”和“机会扶贫”(朱方明、李敬,2019[15])。农村贫困的本质是能力不足,换言之,农村贫困是能力贫困。首先由于农村贫困家庭人口的智力素能、身体素质、思想观念以及家庭结构等因素存在缺陷,导致农村贫困家庭人口基本可行能力不足;其次农村贫困家庭所拥有的区位特征、自然条件、资源禀赋以及源自外部的要素支持,对劳动力与其他生产要素之间的配合及劳动力基本能力的提升具有显著约束,导致能力实践环境不完善;最后,贫困户自身拥有的基本可行能力和能力实践环境之间缺乏有效联系,能力提升机制不健全,能力环境的作用无法精确落实到农民自身的基本能力建设上来。区别于其他形式的贫困,能力贫困具有累积性、传承性和滞后性等特性。同时,由于贫困家庭社会关系网规模不足,子辈在成长过程中缺乏获取优质社会资源的机会,导致能力提升和发展机会匮乏,继续重复父辈的贫困境遇,因此,贫困主体长期处于贫困的恶性循环中,最终形成贫困代际传递。中国扶贫开发过程中返贫现象迭出不穷,同贫困主体能力建设不足存在密切关系。
森认为可行能力是一种自由,是一个人可以获得的各种功能性活动的不同选择组合[1]。人们的行动建立在可行能力的基础之上,可行能力的剥夺导致可行能力不足,可行能力不足会进一步导致贫困。能力贫困不仅会抑制贫困主体脱贫的内生动力,而且制约脱贫的可持续性。当贫困主体的可行能力不足,不具备自我发展能力时,往往会更依赖外在帮扶,导致脱贫志向缺乏,从而不注重自我发展能力的培育和提升,脱贫内生动力不足,一旦脱离外部的帮扶,便会陷入贫困陷阱。外源扶贫尽管可以缓解贫困,但是无法保证脱贫的可持续性,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贫困问题。贫困主体的发展具有脆弱性,依靠外源扶贫只能使其摆脱绝对贫困,一旦遭受打击便会返贫。归其根本是贫困主体可行能力匮乏。培育和提升贫困主体自我发展能力是内源扶贫的本质要求,是实现可持续脱贫的关键。
能力扶贫是贯穿习近平新时代反贫困思想的主线,是科学扶贫、内源扶贫、精准扶贫的具体体现,是实现长期高质量脱贫的有效途径,扶贫开发必须聚焦贫困主体的能力建设。
能力建设是科学扶贫的落脚点。现阶段,中国农村贫困地区自然环境普遍恶劣,教育资源匮乏、卫生条件落后、社会保障不健全,这些先天缺陷致使某些农村贫困地区发展致富可能性大幅降低。“期盼有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卫生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优美的环境,期盼孩子们能成长得更好、工作得更好、生活得更好。”①数据来源:习近平等十八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http://www.gov.cn/ldhd/2012-11/1515/content 2266858.htm).人民生活的改善、收入的提高、教育的普及是衡量“美好生活”的重要标准之一。完善贫困地区基础设施条件,提高科教文卫水平,为培育和提升贫困主体自我发展能力创造良好条件,实现科学扶贫。
能力建设是内源扶贫的本质要求。内源扶贫与外源扶贫相对应,是指贫困地区要靠内生动力和可行能力来实现自身发展。贫困主体自身拥有的资本、技术和劳动力要素普遍匮乏,并且普遍处于自然环境恶劣、地理位置偏远、信息渠道不畅的区域之中,限制了贫困主体的自我发展和资本积累。习近平强调“让每个人获得发展自我和奉献社会的机会,共同享有人生出彩的机会,共同享有梦想成真的机会,保证人民平等参与、平等发展权利,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使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方向稳步前进。”①○数据来源:习近平:完善包括机会公平在内的社会公平保障体系http://www.cssn.cn/shx/201801/t201801303833025.shtml.实现贫困主体的高质量脱贫,不仅要保障其基本的生存权,提高显性能力,更要激发其内生动力,提高隐性能力,发挥主体性,赋权赋能,实现自我发展。
能力扶贫是新时代精准扶贫的内在要求。贫困的多样性决定了并不存在适用于所有贫困主体能力建设的路径。精准扶贫的核心思想在于精准识别、精准帮扶、精准管理。无论是产业扶贫、易地搬迁、危房改造,还是融资担保、风险补偿、小额信贷,都是精准扶贫的重要策略,是为贫困主体能力建设创造条件,从本质上提升贫困主体可行能力的有效途径。“四个切实、五个一批、六个精准”的思想进一步完善了精准扶贫、精准脱贫的基本方略。提升教育水平、增加就业机会有利于开展精准扶贫工作。整合教育资源,实现教育脱贫,发展产业,增加就业机会,调动贫困主体积极性,激发脱贫致富的内在活力。
在精准扶贫的实践过程中,经济增长对减贫的作用逐渐降低,在这样的宏观经济环境下,中国的减贫势能也在下降,但是中国仍然实现了贫困人口较大规模的减少。截至2018年12月31日,全国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减少至1 660万人,累计减少8亿多人;到2020年,现行标准下农村贫困人口将全部实现脱贫,贫困县全部摘帽,区域性整体贫困明显缓解②○李瑶.全国农村绝对贫困人口减少到1 660万人 明年全部脱贫[N].北京日报,2019-09-27.https://baijiahao baidu.com/s?id=164580662346833263/&wfr=spider&for=pc.。当前中国扶贫开发已经进入攻坚克难时期,不论是专项扶贫、行业扶贫,还是金融扶贫和社会扶贫,都体现出“精准”和“可持续”的鲜明特征。
阿马蒂亚·森通过考察贫困人口的生活状态,将贫困问题归结到主体人的福利状况及其影响因素上,并进一步将贫困视为能力剥夺的结果。在能力剥夺的范畴里,疾病、教育资源的缺乏、社会保障不足、发展机会的不平等等,都是导致贫困问题产生的原因。可以看出,森所强调的贫困,既包括自身发展能力的不足,也包括周围环境导致的发展权利与机会的缺乏。而在行为经济学中,更加关注主体人自身的表现,注重贫困主体在贫困条件下的一系列心理特征以及行为决策过程,从贫困主体自身出发,分析贫困主体能力缺乏的具体表现和特征。
贫困与行为二者之间存在相互影响。处于贫困状态的主体,在贫困的约束下会产生行为选择上的偏差,这种行为偏差又会反过来影响贫困主体的生活状态,加剧贫困主体的贫困,形成贫困陷阱。从贫困的传导机制来看,第一,贫困主体会因为贫困产生心理压力和负面情绪,陷入精神贫困,自身不愿付出足够的努力,一心“等、靠、要”,失去脱贫动力,造成脱贫志向缺乏,短视行为严重,在行为选择上更加倾向于风险规避,进一步导致持久贫困。第二,贫困不仅会对贫困主体及其子女直接产生负面影响,同时,子女也会受到父母不良行为的影响,不利于子女未来发展,陷入代际贫困。而且贫困也会影响父母对子女健康投资以及教育投资等方面的选择,使得子女失去能力形成的基础,限制其未来的发展,形成贫困代际传递。贫困心理的结果影响贫困主体能力的形成,贫困状态下,贫困主体的意志力、认知力、自我控制力以及执行力等在较大程度上存在被削弱的可能。贫困与行为之间相互影响,造成贫困主体脱贫内生动力不足。
目前中国的扶贫工作是自上而下展开的,而中国现阶段贫困地区多为连片山区,环境恶劣、交通闭塞、基础设施匮乏。而且,由于长期处于封闭的环境和贫穷的状态中,贫困主体获取信息的渠道单一且有限,一种适应贫困的行为习惯已然形成。同时,贫困地区居民普遍受教育程度偏低,对政策的理解存在偏差,面对政府的扶贫政策,贫困主体认为这是对其原有行为习惯的冲击,贫困主体会更加倾向于内部意见,即自发采取对扶贫项目的未来进行预测,在自身以往的经历中寻求验证的方法,造成对外部意见的忽视,从而出现规划谬误的现象,两种不同的意见在具体的环境中得出不同的结论。对于内部意见,贫困户总是偏向乐观,对计划实现的想象会不切实际,过于强调利益而忽略了风险。在理性情况下,有效避免规划谬误的方法就是听取外部意见。然而,在实际的精准扶贫过程中,以统计学方式呈现的外部意见与对自身案例生动分析呈现的内部意见相比,显得苍白无力,因而会遭到无情舍弃。同时,由于存在信息不对称,扶贫政策会对贫困主体产生逆向影响。上述原因都会使贫困主体固执地对扶贫效果做出主观判断,而忽视参与到国家扶贫项目的其他贫困户经历,对扶贫政策和项目产生抵触心理。在内部意见的影响下,贫困主体无法跳出规划谬误的陷阱,这必然会导致贫困地区整体陷入贫困循环,逐渐丧失区域自我发展能力,失去脱贫致富的动力。
案例1 A村:任某,女,今年55岁,小学二年级的文化程度,家里有五口人,一套平房,家里养了5头牛和2只羊,种了5亩玉米和3亩麦子,自己和老伴在家带孙子,儿子和儿媳在外做生意。因为村里养牛的农户较多,乡里定期举办养殖技术培训会,且每天给每户参加培训的农户补贴30元钱。但是任女士从没去过,因为觉得占用了自己喂牛羊的时间,不划算,而且认为凭自己这些年养牛的经验已经足够,不需要参加多余的培训。
为了落实精准扶贫政策,做到精准识别、动态管理,巩固精准脱贫成效,国家要求对每一个贫困户建档立卡,建立全国扶贫网络信息系统。在名额有限的“建档立卡”扶贫机制下,引发了贫困主体之间的竞争,凡是符合贫困标准,他们就迫切想参与“建档立卡”项目,从而享受贫困户待遇。激烈的竞争使那些成功“戴帽”的贫困户产生赢家诅咒的心理,即当很多人为某标的物(如政策帮扶、物质资助等)展开竞争时,赢家(建档立卡贫困户)对该标的物的估价往往最高。“以穷为荣”,产生“等、靠、要”的不健康心理,理所当然地享受国家的扶助,这都是扶贫过程中“赢家诅咒”表现。此外,和以往长期的生活困窘状态相比,由于国家的帮扶使他们获得了生活上的救济,他们在生活上得到了极大的实质性改善,使得“戴帽”的贫困户安于现状,过度放大了扶贫效果,产生乐观偏见,倾向于把未来估计得比实际情况更好,认为自己可以不付出任何努力,仅凭国家帮扶就可以过上小康生活。“等、靠、要”现象有违扶贫初衷,使中国的扶贫工作陷入“撒玛利亚人困境”。国家的精准扶贫是希望通过国家在政策、资金、物质、信息、教育、技术培训、就业机会等方面的帮扶,激发贫困主体自主脱贫意识,提升贫困主体可行能力,助力贫困主体和贫困地区长期稳定高质量脱贫。
案例2 B村:老赵今年51岁,夫妇二人都是残疾人,妻子双拐且说不清楚话,有两间砖瓦房,夫妻二人都有低保和二级残疾补贴。家里有17亩地。村里还派人帮家里装上了自来水,相比没有补助之前生活条件已经提高了很多。然而镇里想让其养几头牛,老赵夫妇觉得费时又费力,二人行动已经很困难,而且低保和残疾补贴已经足够维持生计,不想太折腾自己。
卡尼曼的前景理论指出,所有人都具有厌恶损失的心理,在面对“得”与“失”时,分别会选择“风险规避”和“风险追求”。并且,在“确定的收益”和“赌一把”之间,多数人会选择确定的好处,这就是所谓的确定效应;而在“确定的损失”和“赌一把”之间,多数人会选择“赌一把”,这即为反射效应。传统经济学认为个体是理性经济人,他们考虑边际量,倾向于付出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效益。但是,由于贫困地区环境因素的限制,贫困主体文化程度普遍偏低,并不能把他们当作“完全理性人”看待,而应作为“有限理性人”看待。大多数贫困地区的农户都以传统耕作劳动为主要经营方式。在面对国家的科技扶贫项目和新兴种植扶贫项目时,他们没有足够的个人禀赋对其进行合理准确的评估,只能依靠自己以往的种植经历来判断预期收益。面对他们没有接触过的生产方式,他们无法判断未来确定收益的多少,从而产生畏难情绪,多数贫困户还是会选择传统的生产经营,保证自己拥有确定的收益。同时,其他一些勉强接受的贫困户也不具备应对风险的经济基础和要素支撑,风险一旦发生,他们会再次陷入困境,对此类项目不再接受。上述现象导致国家推行的科技扶贫和新兴产业扶贫计划无法精准落实,使贫困地区依然不具备“造血”功能。
案例3 C村:老陈年近7旬,只有房屋一间,子女外出打工。隔壁连续两户是他的亲兄弟,都是2层楼房,庭院整洁,在当地可谓气派。极其明显且奇诡的反差,原因却非常简单:当地土壤气候等条件非常适宜种植百合,且也有种植的传统,老人的兄弟积极参加政府组织的关于百合种植的技术培训,把能够利用的山坡地全部种上了百合,正好赶上百合价格翻倍上涨,短短时间生活大变样。老陈一直坚持种玉米、土豆,看到兄弟生活好了起来,自己也尝试种了一部分百合,但却从不参加技术培训,认为自己有足够的经验,然而却没有获得预期的收入。老陈更加坚定要老老实实种玉米、土豆,不再愿意为了“赌一把”的收益而放弃土豆、玉米带来的固定收入。
L oe w enstein和O'D onog h ue&R a b in指出,人们的决策和行为是大脑两个系统共同作用的结果,一个是情感系统,一个是理性系统,二者作用叠加的结果是:在进行短期决策时,情感系统占据上风,只重短期利益;进行长期决策时,理性系统起主要作用,不再短视(叶德珠、王聪、李东辉,2010[16])。这对贫困户不耐心递减的认知偏差做了系统的解释,即在进行选择时,贫困户总希望收益越早越好,而不愿推迟即刻获得的消费。以时间偏好理论诠释,行为主体会出现不耐心递减的现象。在农村贫困地区,无论是家长还是子女,家庭对于教育的期望带有一种明显不同于城市家庭的迫切性,希望教育可以在短期内为家庭投入带来回报。但是,高中教育的知识体系总体是为升学考试而构建,农村学生所学知识与乡村的生产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脱节,若不是迫于升学压力,农村学生常会出现“就业无门,致富无术”的尴尬局面。同时,贫困家庭承受着巨大的高等教育成本压力,高额学费往往会使一个家庭陷入困难。随着高等教育从“精英教育”到“大众教育”的转变,高校毕业生就业形势日趋严峻,贫困家庭由于信息不对称,无法选择就业前景较好的热门专业,社会资本缺乏更加剧了择业困境。更严重的是,部分农村贫困家庭在经济条件的束缚和对教育的失望中肯定了“读书无用论”,导致部分贫困地区出现“越贫越不读书,越不读书越贫”的恶性循环。
案例4 D村:张某,女,50岁,犯有心脏病,儿子刚大学毕业,在供电所上班,每月工资1 000多元。村内没念过多少书的村民在外打工的工资都一月2 000多元,而张某的儿子本科毕业却拿着还不到民工一半的收入。张某时常感叹“让你读书有啥用,还不如直接出去打工”。隔壁吴某,男,44岁,在阿干镇经营一间蔬菜店。吴某的儿子初中毕业,先是跟着父亲一起经营蔬菜店,18岁以后就考了驾照在兰州市开出租车。和吴某的儿子一样,兰州市阿干镇的年轻小伙子普遍存在受教育程度不高的问题,大多数初中毕业就进入社会。阿干镇距离兰州市七里河区只有不到20公里,乘坐44路公交车可以直达。比起其他地方的人来说,阿干镇的孩子在兰州市上学可以节省一大笔住宿和交通费用。然而,受到教育周期较长、教育回报不确定、打工收入较高以及父母和孩子急功近利思想的影响,大多数孩子的受教育水平还没有贫困山区中孩子的受教育水平高。
卡尼曼认为,人们对于任何其认为属于现状的东西都比那些其认为是不属于现状的东西有更高的评价,这种选择上的差异在行为经济学中被称为现状偏见。斯宾塞·约翰逊也有类似的观点,人们经常因为不愿意改变现状而不能适应处于变化的社会。在农村贫困地区,小农经济意识固化。长期以来,部分农民安贫守旧,不思进取,习惯了清苦生活,接受一生辛劳;其中,部分青壮年劳动力好吃懒做、观念落后,不愿探索致富途径,生活得过且过。同时,由于思想观念受到文化素质的局限,他们陷入了“文化素质低—思维局限—得过且过(懒惰)—贫困—教育落后—文化素质低”的贫困陷阱。长久的贫困使得贫困主体适应了当前的生活状态,维持着其独特的价值观,甚至不想做出任何向上的改变。贫困地区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文化观念和生活方式,通过“熟人社会”的内部交往得以加强,从而失去与社会上其他人的人际交往机会,固化贫困现状。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孩子也会自然接受这种贫困文化,形成贫困代际传递,贫困主体失去脱贫动力,麻痹致富心志,消磨脱贫意愿,降低志向水平,最终造成“人穷志短”的现象。
案例5 E村:老陈外号叫作“牛毛毡”。有一间房屋,院子没有围墙,房子漏雨,屋顶用牛毛毡挡雨,所以村里人就给他起了“牛毛毡”这样一个绰号。老陈有三个女儿,都没读过书,在老陈的影响下,三个女儿也没有出去打工的意愿,终日在家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过活。好在在邻里的帮衬张罗下三个女儿都已经相继嫁人。而老陈家中十年以前和现在比较,完全一样,没有任何改变。他反复强调,自己没什么大愿望,只要女儿嫁出去就好了。而且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早已习惯,如今这样已经足够。
习近平总书记到湖南湘西考察时首次提出了“精准扶贫”思想,经过多年的探索与发展,中国扶贫工作在该思想的引领下,取得了显著成效。但是,随着扶贫的深入,脱贫工作难度加大,部分贫困地区出现区域性返贫。为进一步巩固脱贫效果,做到真脱贫、脱真贫,必须注重培育贫困主体内生动力,提升贫困主体可行能力。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摆脱贫困首要并不是摆脱物质的贫困,而是摆脱意识和思路的贫困……脱贫致富不仅要注意‘富口袋’,更要注意‘富脑袋’。”[15]同时,2019年中央一号文件指出,坚持扶贫与“扶志”“扶智”相结合,加强贫困地区职业教育和技能培训,加强开发式扶贫与保障性扶贫统筹衔接,着力解决“一兜了之”和部分贫困人口“等、靠、要”问题,增强贫困主体劳动积极性和脱贫主动性①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做好“三农”工作的若干意见.2019.http://www.gov.cn/zhengce/2019-02/19/content_5366917.htm.。
贫困主体长期处于贫困状态,生活环境闭塞,人际交往贫乏,导致其与社会脱节,无法及时准确地接收外界信息,面对扶贫政策常表现出“接受无能”的状态。贫困主体一直挣扎在温饱边缘,年收入主要用于解决生计问题,恩格尔系数偏高,没有多余的资金进行人力资本投资,由此因循守旧观念根深蒂固,导致其对政府的扶贫动机无法理解。在这种存在不确定性的情况下,他们就会更倾向于内部意见而自动忽视最优的外部意见,此时外部介入成为必要。政府要做好政策宣传讲解工作,选派扶贫干部到贫困地区进行有针对性的宣传和帮扶,充分结合相关脱贫案例对贫困主体进行教育,培育其内生动力,引导贫困主体采纳外部意见。并且,要有选择有重点地扶持一些项目,使贫困主体通过扶贫项目先实现收入有所上升,给其他同质个体树立脱贫榜样,更加生动直观地宣传扶贫项目所能带来的生活改善,增强贫困主体对外部信息的敏感程度,从而逐渐降低其对扶贫政策和扶贫项目的抵触心理,循序渐进地引导贫困主体采纳外部意见,矫正规划谬误行为,逐渐走上正确的脱贫道路。
赢家诅咒所产生的乐观偏见使得“戴帽”后的贫困主体“等、靠、要”心理严重,“以贫为荣”严重阻碍了贫困主体主动脱贫意识的培育。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使得贫困主体对贫困和脱贫以及国家帮扶产生了认知上的错觉,影响其现实生活中的相关决策行为。治贫先治愚,扶贫先扶志。面对贫困主体的乐观偏见,政府可以向贫困主体展示返贫数据,宣传返贫案例,预测“戴帽”贫困主体在“摘帽”后返贫的可能性,使贫困主体深入理解脱贫的真正含义,从而引发其对自身遭遇同样返贫经历的思考和警觉,抑制其因为赢家诅咒所出现的乐观偏见,起到对贫困主体的锚定启发作用。与此同时,加强贫困主体思想教育,提升贫困主体文化素质能力,帮助他们克服“等、靠、要”的愚昧心理,激发贫困主体主动脱贫动力。贫困主体实现自我发展,必须提高自身素质。因此要加强贫困主体的劳动技能培训和文化教育培训,以提高其劳动能力和可持续发展能力,使其拥有应对贫困的能力,充分发挥其主观能动性,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稳定脱贫。
基于大量研究表明,贫困程度和风险厌恶程度成正相关关系,越是贫困,风险厌恶程度越深。在精准扶贫的过程中,不仅要注重物质上的帮扶,还需要考虑贫困主体的心理变化和精神倾向,双向推进扶贫工作。抓住贫困主体损失规避的心理特征,利用框架效应改善扶贫项目风险表达,降低损失预期。由于贫困地区地域和环境的限制,无论是基础设施还是公共服务水平均较为落后。作为“有限理性人”,贫困主体的心理素能、智力素能、技术素能和身体素能普遍较弱。维持日常生活是贫困主体进行生产经营的主要目标,进行传统的农业生产是他们认知范围内损失风险最低的方式。同时,贫困主体可以根据以往的种植经验,大致判断出进行此项生产的预期收益,这是对其基本生活的重要保障。由于政府的扶贫项目没有过往证据作为参考,贫困主体为了保障其基本生活的需要,不会主动选择。因此,政府要采取积极有效的应对策略,重视扶贫同“扶智”“扶志”相结合,通过加强贫困地区基础设施建设,提升贫困地区公共服务能力,对贫困主体进行智力、心理、技能上的帮扶,提高其作为“有限理性人”的综合素质,提高扶贫项目参与度,提升自我发展能力,实现长期高质量稳定脱贫。
虽然贫困地区的大部分贫困主体都认识到了教育是作为投资的机会所在,但是由于二元经济结构的存在,城乡收入差距过大,贫困地区农户把上大学视为改变子女命运的唯一出路。这难免会出现对人力资本投资存在过高预期的现象。针对这类情况,要实施教育帮扶,增强贫困主体教育投资的信心。在相关方面制定学业奖励政策,如对考上大学的贫困学生给予资金和后续教育支持,减轻家庭经济压力,且在临近范围内进行广泛宣传,改变贫困主体教育投资初心,增强贫困主体教育投资信心。同时,要加强技能培训,加强政府引导,公众参与,吸引社会资本参与到贫困地区的教育建设中来,根据当地经济发展的相关需要,支持职业技术学院的建设,为失去高等教育机会的学生提供继续提升自我的机会,帮助接受教育的贫困主体获得就业的可能性和择业的多样性,提高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的自我发展能力。并且,国家要在招生政策上继续向贫困地区倾斜,为贫困生源提供专门名额,抵制机会不平等所带来的阶级固化,鼓励有志之士学成之后,回乡反哺,投身乡村振兴建设,实现脱贫的良性循环。
部分贫困主体安贫守旧,志向短缺,懒惰成性,沟通交际能力较差,主要原因是其文化程度偏低,贫困主体陷入“贫困交际圈”,固执地沿袭着贫困地区独特的贫困文化,主动脱贫意识丧失。为改变“人穷志短”和安于现状的现象,一要将改变参照点和强志增智同时推进,帮群众算清成本账和收益账,改变参照依赖的短视行为。同时,针对贫困主体“无志”和“无为”的现象,要选择相应贫困度量指标以及制定一系列贫困考核体系,对贫困主体进行识别、评定并且定期给予公示,强化贫困主体对自身贫困的感知。二要加强贫困地区文化建设,进一步普及义务教育,引导贫困主体转变思想观念,从观念上重视自我,增强贫困主体主人翁意识,调动其脱贫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提升贫困主体脱贫内生动力,变“无志”和“无为”为“有志”和“有为”。三要变政府主导为政府引导,积极引导社会参与,发挥贫困主体积极主动性,树立主人翁精神,增强贫困地区与外界社会交流,提升贫困主体接收和识别信息的能力以及沟通交际能力,使贫困主体跳出贫困文化陷阱,削弱贫困文化影响力,最终达到脱贫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