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汉代马文化与“天马”图式

2020-03-13 06:24:44张宣逸
黑龙江史志 2020年5期
关键词:汉马画像砖天马

张宣逸

(常州市文物保护管理中心 江苏 常州 213000 )

马作为六畜之首,在人类历史中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尤其在农业社会,马是人类主要的劳动工具以及作战工具,并且还是贵族豪绅身份的象征,因此马与人类社会有着密不可分地联系。中国的马文化源远流长,早在史前岩画中我们就可见大量马形象,夏商周期间马形象不断丰富,直至汉代马文化发展到了一个高峰,马之艺术形式丰富多样,有粗犷写实之马,更有神骏灵动之天马。

汉代养马业空前发展,不仅拥有蒙古马,还引入大宛马和乌孙马,大大提升了汉代马的优良品种。自西域汗血宝马引入以后,中华传统马文化融汇吸收了西域文化,呈现出一个分水岭式的变化。武帝因宛马雄壮,比乌孙马为良,乃改称乌孙马为西极马,独名宛马为天马,并作天马歌云:“天马徕,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天马徕,出泉水,虎脊两,化若鬼。天马徕,历无草,径千里,循东道。天马徕,执徐时,将摇举,谁与期?天马徕,开远门,竦予身,逝昆仑。天马徕,龙之媒,游阊阖,观玉台。”又据《汉书·张骞传》载:“初,天子发书《易》,云‘神马当从西北来’。”后来,西域汗血宝马果然进入中原。

一、汉马形象的艺术载体

汉代马文化得到空前发展,上至帝王,下至百姓,深入到人们生活的各个角落。其艺术载体丰富多样,几乎穷尽了当时所有的材料与技法。较为常见的载体形式有壁画、画像石、画像砖、雕塑、陶俑、牌饰,以及铜镜、摇钱树等相关载体上的马图像遗存。

(一)壁画

壁画是丧葬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汉代的壁画则代表了汉代的丧葬文化艺术。汉马形象在壁画中很常见,其中具有代表性和特色的是:安平禄家庄汉墓壁画、西安理工大学汉墓壁画、和林格尔汉墓壁画。汉代壁画风格承先秦之淳朴大气,接楚地之浪漫飘逸。壁画中的汉马图式主要有写实风格的车马图、放牧图、狩猎图等。例如写实类车马,有1992 年内蒙古鄂托克旗凤凰山1 号墓出土牛车、马车图(图1),图中有牛车、马车各一乘,从大门前经过。左侧为一白牛牵引的黑舆车,车内坐两人,右侧为一乘枣红色马匹牵引黑色轺车,车上坐一黑衣御者。

图1 1992年内蒙古鄂托克旗凤凰山1号墓出土牛车、马车图

(二)画像石

画像石是汉马形象的一个重要载体。画像石实属祭祀性宗教艺术,被广泛应用于墓阙、祠堂、石棺等当中。主要作用是表明墓主人的身份、生平事迹及宗教信仰。画像石中的汉马形式,无论是雕刻技艺还是作品意境,都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其中有关天马的作品更是数不胜数,且不乏精妙绝伦者。画像石中的马出现频率较高并具有代表性的地区是:山东、陕北、四川。其中山东画像石中的马形象,刻画圆润、线条自然流畅,有着剪影一般的视觉效果,其雕刻技法的运用堪称中国艺术史上的巅峰。例如山东画像石“车马出行迎宾”局部图(图2),上层为车马出行场景,画面中奔驰的车马如同剪影一般,栩栩如生;下层左边为迎宾场景。

图2 山东画像石“车马出行迎宾”局部图

(三)画像砖

图3 四川画像砖“斧车出行”

图4-1 河南画像砖“轺车出行”

图4-2 河南画像砖“阁楼、骑射、车马”

图5 仙人、飞马与凤雀

画像砖中天马形象出现得非常早,在战汉时期就有“有翼独角”的天马形象出现。汉代画像砖中马形象也是层出不穷,在河南省郑州市先后出土了数以万计的陵墓汉砖,每一块砖上都有模印的形象和纹饰,其中马的形象占了很大一部分。马匹情态惟妙惟肖,动作洗练生动。画像砖中的马以四川和河南最为著名。四川的画像砖中的马写实性强,姿态丰富,细节刻画精准(图3);而河南的画像砖具有很强的符号化特点,运笔精简且具有代表性,更具形式美(图4)。其实,画像砖中不仅有大量写实类汉马,还有带神话色彩之天马,如四川画像砖“仙人、飞马与凤雀”便是典型代表(图5),马的造型飞驰灵动。

(四)雕塑

汉代墓中出土了非常多的天马雕塑,其中雕塑的形体比例非常精准,完全符合马的解剖学特点。汉马雕塑在陵墓石雕、玉雕、木雕、青铜车马等各种雕塑中均有出现,马的形象栩栩如生,形神具备。不同材质的雕塑形式极大地丰富了天马的表现形式与传递载体。值得一提的是木马雕塑,我们以泗水王陵中出土的木雕汉马为例(图6),两腿修长之木马昂首直立,给人一种逼真而又夸张的视觉感受。马身与腿的连接,有机地解决了技术与艺术的关系,体现了高度的造型智慧。与其他雕塑作品不同的是,泗水王陵中的木雕汉马刻画精细,即便是马蹄底部也得到了充分表现。

图6 泗水王陵中出土的木雕汉马

(五)陶俑

陶俑主要是作为陪葬品出现在陵墓当中,而作为墓葬饰品的汉代马俑,多数都是基于写真的目的。这些汉代陶马俑多数以兵马俑形式呈现,是为战马,也有倚仗马等。较为典型的有“徐州狮子山汉墓兵马俑”和“杨家湾汉墓兵马俑”。这些兵马俑的共性特征是:风格较为写实,且体量明显小于秦代兵马俑。在西汉早期的“徐州狮子山汉墓兵马俑”中骑马俑数量较少,而跪坐俑的数量较多,说明该军阵仍是以步兵、战车为主要作战力量,骑兵只起辅助作用,更多延续了战国、秦代军阵的特点。而到西汉文景时期,骑兵的优势越来越显现出来,迅速发展成为战场上的主导力量。与“狮子山汉墓兵马俑”不同的是,杨家湾汉墓已发掘的11 个陪葬坑中,骑兵俑坑就有6 个,步兵俑坑有4 个,战车坑仅有l 个。杨家湾汉墓的骑马俑分骑俑的头、躯干、手;马头和马体、四肢、马尾等几部分组成。人俑上体和马俑塑造出了真实自然的效果。而人俑的两条腿则是和马体连在一起烧制的,人俑腿刻画简洁偏向传神,马俑腿则是刻画精细,偏向写实。汉代大量的陶马俑制品代表着墓主人生前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实力,同时,也有灵魂不死和马通天地、通神灵而造福于故人的寓意。

图7 杨家湾汉墓兵马俑

(六)牌饰

牌饰是汉代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传统器物。而马形牌饰是能够体现北方民族特有文化传统的器物之一,见(图8)。在马形牌饰中马的造型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单匹的马,第二类是大马背上附一小马,并且,大多数马的造型都是有着很强的传统性。

图8 吉林榆树老河深“飞马鎏金铜饰纹” (采自付琳《独角马造型的考辨——从朝阳袁台子出土动物形铜饰谈起》)

我们依据上述不同载体又可将汉代天马图式分为两大类:二维平面式和三维立体式。

二维平面式天马图像主要有:铜镜中带榜题的“天马”“铜柱仙马”;吉林榆树老河深和内蒙古扎赉诺尔的“飞马鎏金铜饰纹”;汉魏“钱树”树枝上的“对马”; 四川画像砖“仙人、飞马、凤雀”; “马上封侯”;“树下驻马”等汉马图式。

三维立体式较为典型的有甘肃武威出土的青铜奔马;西汉茂陵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咸阳汉昭帝平陵出土西汉晚期仙人骑马玉雕;带羽翼的玉“天马”;泗水王陵出土的西汉木马;以及咸阳杨家湾兵马俑、徐州狮子山兵马俑等军阵式车马形象。

二、天马图式内涵考

马作为与人类关系最为密切的动物,对人类社会的发展贡献卓越。早在人类文化形态出现的时候,马就作为一种重要的图腾出现。随着文明的发展,马逐渐在人类社会生产、作战、运输中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白虎通·封侯》曰:“马,阳物。”《左传》言:“凡马,日中而生,日没而入。”这不仅指的是马的生活习性,而喻“马”是阳物,“亦有天马”之誉,因此汉代的马在人们的社会生存状态中有重要的地位和象征意义。

(一)天马一词的来源

天马实际上并不是特指“双翼独角天马”,而是有着更广泛的意义。天马二字中的“天”,对于汉代百姓来说是至高无上的,有着威慑天下的统治能力的具有人的意识与情感的实体。

“天马”这个词记载最早见于《山海经·北山经》中:“马成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犬而黑头,见人则飞,其名曰天马。”其中描述的天马是一种像犬一样能飞的异兽。而到了汉代,汉武帝嗜马,得知西域盛产汗血宝马后,不惜代价求得西域良马。《史记·大宛列传》中阐述了武帝赋予西域马“天马”一名的过程,“初,得乌孙马,好,名曰天马。及得大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名大宛马曰天马。”并且,当时的人们活动地理位置有限,西域、中亚远在天边,遥不可及,于是来自这两个地方的马便充满了神秘的色彩,故曰,“天马”。

西汉武帝元鼎四年,据说获得了从渥洼中飞跃出来的天马。传说中,“大宛国有高山,其上有马,不可得,因取五色母马置其下,与交,生驹汗血,因号曰天马子”。汉武帝听说了天马现世的消息,欣喜若狂。酷爱名马的武帝为了获得更多的“天马”,不惜发动征讨大宛国的远征。因此,天马是良马的美称,是升仙思想背景下对“良马”的神化。

(二)天马在传统文化中的形象

在汉代,马文化空前繁荣,天马作为马中的精品,在各种传统文化中都有象征意义。无论是传统的墓葬礼仪文化还是文学意向,都有天马身影。天马文化已深入汉代社会的各个层面。

一是墓葬文化中的天马。在汉代,马是一项有着重大战略价值和交易价值的商品,对于贵族来说,它是权势财富的象征。因此,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马有着很高的地位。在墓葬中,陪葬的马通常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墓主人身前的地位。同时,在汉代祥瑞思想盛行的大背景下,一些带羽翼的天马、仙人骑马、独角马、龙马形象逐渐成为了祥瑞的象征。墓主人将其放置于墓中,乃是期望天马帮助自己得到升仙。

二是文学中的天马形象。在汉代日渐繁荣的马文化中,汗血宝马逐渐从外在的实物马向内在观念中的马文化演变。天马不再是“骏马”的代称,也不是一种简单的动物画,在汉代,它逐渐地形成了一种具有特殊意义的符号、审美意识、文化意义。它的内涵,远远超越了一般的动物形象。汉代有汉武帝作诗歌颂“天马”,而后中国的古代诗人,亦以大量的诗篇赞颂吟唱汗血宝马,是中华历史文化现象中的一朵奇葩。唐代杜甫、李白、曾参等,宋代苏轼、司马光、陆游和张耒等,都是非常具有代表性的咏马诗人。其中,杜甫吟咏汗血宝马的诗篇数量最多,已确定的就多达20 余篇,如“胡马大宛名,锋棱瘦骨成。”等名篇脍炙人口。

(三)天马形象的象征意义

汉代天马具有祈求不死的升仙意义。墓葬中的物品能反映出当时人的生死观。天马作为汉墓中的陪葬品,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汉代人的思想观念。在汉代的思想中,有黄尧思想,也有儒家思想,同时也夹杂着一些阴阳五行,法相天地等等。而在汉人的眼中,天马是一种高高在上,有着伟大神力的动物。在传说中,他曾经陪伴周穆王穿越了被视作圣地的昆仑荒漠,而因为天马能无拘无束地崩腾,所以必定是能够腾云驾雾的,于是便有了“双翼独角”的形象出现。一些带羽翼的“双马”与生命树、扶桑树组合出现,正是在表达汉代人对生命延续的渴望。所以汉代流行的天马,代表着墓主人对于飞升成仙的渴望,同时,也有庇佑后人、子孙兴旺的象征意义。

汉代天马体现了汉代人积极开拓的人文精神。在汉代,马与战争有着不解之缘,骑兵是古代战争中攻击力非常高的一类兵种。《后汉书·马援传》曾载:“马者,甲兵之本,国之大用。”对马的军事作用高度概括与赞美。汉马造像都是体格强健、崩腾飞跃、极富动感的,在这种激越矫健的造型背后是一种开拓进取的文化精神。霍去病墓前的“马踏匈奴”石雕,正是这种积极进取的尚武精神的最好体现。霍去病战死沙场时年仅24 岁,其骁勇善战广为流传,尽人皆知。据史料载,武帝为击败匈奴,由李广率军两次出征,历时两年之久,最终带三千良马班师回朝。于是汉武帝将大宛良马视作国威以及勇武精神的象征。此后的各个朝代,统治阶级对马匹的重视有增无减,唐代的昭陵六骏不仅仅是赞美六匹骏马,更多是对于骏马所代表的勇武精神的嘉奖。特别是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的“龙马”形象,龙马便是代表了一种进取开拓的品质,所以后来“龙马精神”成为了中华民族推崇的精神之一。

汉代天马还具有武力强大的图腾意义。自汉武帝时起,汉朝军队已由车骑并用转变为以骑兵为主,步兵仅为运送辎重。而与此相对应的汉马艺术形象也不断丰富,凸显出热情奔放、气魄雄厚、灵动俊美,彰显了汉代强国精神。另外,人们对于马的感情极深,尤其是游牧民族,因为马对于他们的生存至关重要。游牧民族经常面临着各种威胁,马是他们最可靠的伙伴。于是,在日常习俗当中,马被奉为很高的地位。在得到人们认可的同时,马的形象逐渐地宽泛化,成为了正义的化身,这一点在双翼天马上最为明显。曾在呼伦湖畔甘珠尔花征集到的两件动物纹青铜牌饰的鲜卑遗物中,牌饰中一只恶狼与一匹骏马战斗,恶狼显然处于劣势。骏马象征着勇敢的正义最终战胜邪恶,象征着正义的力量最终必将获胜。在很多时候,“天马”演变成了强大军事实力的图腾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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