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市门头沟区的斋堂镇柏峪村,一代一代传承着一个独特戏种——燕歌戏。燕歌戏是北京市的传统戏曲剧种之一,有着“戏曲活化石”之称,不仅戏曲题材丰富,还有着九腔十八调,雅俗兼备。已有数百年历史的燕歌戏于2006年入选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宣传和保护工作不断完善。为了实现进一步传承,燕歌戏传承人,78岁的陈永禄带着老艺人们成立剧团,并尝试着不同形式的创新,为燕歌戏注入新的活力。
苍莽的京西山区,各类文化集聚于此,多种戏曲蔓延于村里乡间。斋堂川里,爱唱戏的,能唱戏的村子不下二三十个。门头沟区斋堂镇的柏峪村,是燕歌戏表演中最具代表性的村庄,亦被称作燕歌戏开始的地方。
燕歌戏,始于宋元,兴于明清。《元史》载:元代有宫县登歌,分文武,舞于太庙,称“燕乐”,民称“燕歌”。柏峪由于当地口音之故,也俗称“秧歌”。“燕乐”,始见于《周礼·春宫》,指天子与诸侯宴饮宾客使用的民间俗乐。
据传,“燕歌”由江西虞集亲自教戏,并请司乐人掌之。宋文宗时关中大饥,民枕藉而死,有数百里无孑遗者。时任奎章阁侍书学士的虞集,从帝诏救关中之灾,来至当地。柏峪曾有一位与虞集同窗的王姓学士,因尚未就任便与虞集一起创建戏剧,教习当地百姓演唱,于是便有了“燕歌戏”的出现。
自春秋战国时期,京西成为燕国的西部边界,便开始在道路的易守难攻处设置关口、关城,大道为关,小道为口,也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明朝天子们本欲凭借长城之险,御敌于国门之外,却不料长城防线两次被攻破,其中第一次,御驾亲征的明英宗,甚至做了蒙古军的阶下囚,史称“土木之变”。
从此,明廷开始建御城、筑敌楼、建烽火台,设置边关,大力加强西山防御,柏峪村东北一公里处的“天津关”便由此而建。天津关,又名“天井关”,位于进京古道和内长城的结合部,是防御西北来犯之敌的第一道边关。朝廷于此修建守御城池——沿河城,并设守御千户所驻防,驻军最多时达两千余人。而后,又建斋堂辅城,与沿河城成掎角之势。京西门头沟区星罗棋布着近200个大小村落,其中的军户村落就有几十个。这些军村的名字,大都带有“军、城、口”等字眼。柏峪村,原名柏峪口。早年,这里常年驻军,后来,当年驻扎的军人留了下来,娶妻生子,繁衍生息,渐而形成典型的军村,至今仍保留着军队的习俗。眷属从天南地北而至,带来了各地不同的文化,当地以燕歌戏为主的戏剧,吸纳了不同戏种的腔韵,形成一种独特的、含有南北九腔十八调的地方戏,其艺术行当涵盖生旦净末丑、诗曲媚俗白、说唱念坐打、吹拉弹唱走,行当齐全。
柏峪人唱燕歌戏,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村里人张口闭口全是戏,事情有了着落,就说“有戏了”;事情没希望,就说“没戏了”等等,嬉笑怒骂都是戏词。村中从天真的儿童,到鬓发斑白的老年人,好歹都能唱两嗓子。
村人爱戏如此,村剧团的人就更甭说了。大凡唱戏的,只要听到鼓点儿声,便嗓子发痒,手里哪怕有两块石头,都会磕打出个鼓点儿来!村里有个老戏骨,有一天,他不知村里要唱戏,照例上山放羊。他见大雨将至,赶忙往山坡上赶羊避雨。此时,恰巧村里来人,叫他回村演《张花娶妻》。他是村中饰演张花的不二人选,有他在村里没人敢上场。救场如救火,他二话不说,立马回村登场。当他听说山洪冲走了羊,立改戏词,唱道:“众人台下我台上,为唱大戏舍了羊。我人急得猫抓心,台上依然笑脸放。只要大家能开心,俺家丢羊算个啥?”又唱道:“身穿戏装入洞房,无名大水冲我羊。谁要捞得羊在手,当我结婚发喜糖。”台下观众得知实情,立刻掌声雷动,纷纷喊道:“戏人,戏人!这才是角儿呀!”还有不少人往戏台上扔“打喜钱”。老艺人舍己事救戏场,戏台上灵动,唱词妙改,真个是戏比天大。这就是戏曲的力量!
在村里,不但唱戏的有瘾,看戏的瘾更大。听说要唱戏,很多人家早早就搬上凳子、马扎去“占地儿”;有的提前把亲戚朋友请到家里来,大老早的就做饭,吃饱喝足,就憋着看戏!山区的乡村里,流传着一段顺口溜:“拉大锯、扯大锯,姥姥家门前唱大戏;接闺女、请女婿,外甥儿臊着脸儿跟了去!”说的是无论哪个村演戏,都得去请邻村的亲友,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一同去看戏。山村人热情好客,今儿个你请,明儿个我唤,如此你来我往,就像拉大锯似的,久而久之,便成了乡俗!
几百年来,燕歌戏的流传并非世袭,也不像正规的江湖戏班要拜师学艺,而是有兴趣的就可以参加。茶余饭后、田间地头,会唱戏的老人们往往就会唱上几段,有兴趣的人也可请教,因此艺人们都是靠耳濡目染、心领神会学习,没有固定师傅。但这其中,燕歌戏也有自己独特的规定。“咱们这戏还有这个说法,口传心授,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你是柏峪村里的男孩子就教,这是老人一直传下来的规矩。”陈永禄坦言,这也正是为何燕歌戏只在柏峪村独有,而没有流传到其他村落的原因之一。
陈永禄告诉记者,从前柏峪村每当年节、庙会或是农闲之时,人们都要唱戏:二月二,八月十五……特别是过年时最为隆重,从腊月二十三小年一直唱到正月十五闹元宵,昼夜不停。一部《罗衫记》就要唱上十几个小时。至今,陈永禄还能讲述整本儿的《罗衫记》。陈永禄介绍,柏峪燕歌戏的戏曲题材非常丰富,可以说是无事不记,无事不唱。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民百姓,从小草到太阳、从狼虎到神话……戏词深奥,雅俗兼备。在戏词中,有诗人的名句,有百姓心里话,也有俚语番情,可谓“南北九腔十八调”,颇具雅俗共赏的综合性。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在清代及民国时,柏峪燕歌戏以戏班形式进行表演,不仅在本地,还时常应邀到外地演出,这是燕歌戏历史上最为繁盛的时期。抗战时期,由于日寇入侵,山乡的演戏传统一度中断,当年戏班保留的清代中后期的行头、道具等经历战乱,与村中的老戏台一同被化为灰烬。新中国成立后,村中建起礼堂代替戏台,村民们平时仍以务农为主,闲暇时又唱起了燕歌戏。
陈永禄开始学戏的时候才5岁,那个时候他对燕歌戏还没有什么认识,然而一次偶然,让他与燕歌戏结缘。当时,年仅5岁的陈永禄去邻居家玩耍。邻居家里贴着两幅“炕瓷扇”(炕瓷扇就是当地百姓床上摆的一种柜子,柜子上镶嵌着陶瓷版画,由于版面像扇子,故名炕瓷扇),画里的内容都是戏曲故事。陈永禄看到“炕瓷扇”入了迷,趴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眼看到了吃饭的时候,陈永禄的母亲去找他,发现陈永禄正盯着“炕瓷扇”咿呀咿呀地喊着什么。此时邻居家的老爷爷走了过来,便劝说陈永禄的母亲让孩子学习当地的燕歌戏。经过陈永禄的不懈努力,他的唱功也与日俱增。
陈永禄年轻时唱小生,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改唱花脸,而这种一人客串多个行当的情况在柏峪非常多,一般演员都能通晓几种行当,并可相互替补。现在,因为嗓音失润,陈永禄已经不在舞台上唱戏了,但是从他的眼神里还能看得出来他对燕歌戏,对舞台的热爱。采访中,聊到高兴,陈永禄又过了一把瘾,为我们清唱了一段《还魂曲》。
据陈永禄回忆,从前燕歌戏的剧目大约有100多出,每出都有长达几万甚至十几万字的唱词,后来很多剧目就因久久不唱而失传,很多老艺人也记不清台词了。随着他们相继辞世,使得陈永禄感到深深的忧虑:剧目尚未整理,几十出戏已经失传,仅存名目又不知腔调、台词。从20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陈永禄自己买来纸笔,在闲暇时找到村里会唱戏的老人们把唱词记录下来,开始抢救燕歌戏。目前,经陈永禄记录整理的剧目已经有40个之多,他们剧团排练了其中的18出。在抢救和重新排练老剧目的同时,陈永禄还和大伙一起创编了新的剧目,唱的就是柏峪村。
为了更好地传承和发展燕歌戏,陈永禄还对燕歌戏进行了大胆的改革。而对于过去教戏、演戏的老规矩,陈永禄也带头破除。陈永禄的女儿陈全霞就是剧团里的主要演员之一。“2001年时,村中只剩下5位唱燕歌戏的老艺人。柏峪人不忍心传承数百年的艺术断送在自己这辈人中,开始竭尽全力地挽救这个剧种。”陈全霞告诉记者,父亲从2003年担任村剧团团长至今,一面将仍留存的剧目记录下来,一面把村中唱戏的艺人们聚集家中,由每个人将其饰演角色的台词口述出来,他逐一记录,加以整理,一出出戏目就这样被抢救下来,共形成40个剧本,每一出剧目都浸透着他们的心血。
“2006年,燕歌戏被列入北京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加以宣传和保护。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激动得哭了。”让陈永禄欣慰的是,为了保护好老祖宗留下的瑰宝,村里修建了可容纳300余名观众的剧场,购置乐器行头。高大宽绰的戏台上,幕布、灯光、音响、字幕墙,一应俱全。门头沟区委区政府重视戏剧的发展,积极为村剧团队配备服装、道具、乐器,对村剧场的音响、灯光、机械等进行配置和改造,使其成为兼戏曲、综艺、会议为一体的综合文化服务场所。目前,柏峪村成为全市唯一一家村级专业文化剧场。村剧团有演员46人,有完整剧目20余个,每年组织演出40余场。今年9月20日至21日,柏峪村文化剧场举办了柏峪燕歌戏文化艺术节,进行了燕歌戏古装游行,开展了戏剧文化学术论坛。村剧团还专场演出了自编自演的燕歌戏《天津关》。艺术节虽属村办,却引来了众多戏曲名家。京剧梅派第三代传人胡文阁,新凤霞女儿吴霜,河北梆子名家、国家一级演员张树群,北京京剧院言派老生王宁,梨园春擂主武刚、武朵,以及著名的越剧、晋剧演员,竞相登台献艺。许多外地人和当地剧团、戏剧爱好者亦纷至沓来。
燕歌一曲醉古今,百年老戏呈新韵。柏峪人,历经数代的传承与创新,已为燕歌戏插上梦想的翅膀!柏峪人,要把燕歌戏祖祖辈辈传下去,让它唱出村,唱出区,唱出市,唱得更远,唱得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