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青岛港码头工人生存状况探究

2020-03-11 19:56:27崔海洋
工会理论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青岛港青岛市码头

崔海洋

(中国海洋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山东青岛 266100)

一、青岛港码头工人简介

在德国占领青岛前,当时的胶澳区域内由于贸易和港口航运已经形成城镇,但是规模并不大,在栈桥装卸货物的运输量也比较小。德国强占胶州湾后,对华贸易量增大,之前的码头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为了更加方便快捷地掠夺中国资源和倾销商品,开始大规模建设青岛港,“德人于一千八百九十九年,在青岛市街之西北建筑大港,同时关于大港建造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码头”。①赵琪、袁荣叟:《胶澳志》(1928版校点本·下),济南:黄河出版社2010年版,第647页。德国修筑青岛港,从光绪二十五年开始,到光绪三十二年完成,共投资五千多万马克,港口共分三部分:大港、小港、船渠港。“胶州湾的开港和筑港差不多是同时进行的,码头工人和筑港工人就成了青岛工人阶级最早的组成部分”。②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01页。青岛最初的城市与工业建设是在德国政府主导下进行的,其规划重点在于由农村向城市的全盘改建及包括青岛港和胶济铁路在内的交通建设。

据记载,1892-1901年的十年间,“黄河只有四年没有泛滥成灾,……一八九八年夏季,长期不断降雨,结果黄河两岸被洪水冲击,决堤五处,淹没田地几十万平方英里”。③青岛市档案馆编:《帝国主义与胶海关》,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年版,第68页。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山东遭受严重的旱灾和虫灾,秋粮歉收,“东省旱虫两灾,秋收歉薄,请饬查勘抚恤一摺据称本年山东登莱沂青四府,春闲亢旱,二麦歉收,七月间,虫食禾稼净尽。粮价昂贵较光绪二年加倍,其被灾情形登州以海阳、莱阳、招远为最,莱州以平度、即墨为最,沂州以莒州、沂水、日照为最,青州以诸城、安邱为最。饿殍枕藉,倒毙在途”。①《清实录(第五七册)·德宗实录(六)》,北京: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946页。灾民四处流散,其中有一部分来到处于建设时期的青岛谋生,充当苦力。“在向城市移民的过程中,这些从传统社会经济结构中分化游离出来的一无所有的劳动者,一无资金投资,二无现代文化、现代技术可谋现代职业,三无社会关系可以运用”,②忻平:《从上海发现历史:现代化进程中的上海人及其社会生活》,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71页。他们除少数成为雇佣工人外,绝大多数人靠以体力劳动为生,从事一些被视为低贱的职业,于是城市中最累的苦力工作就成为他们的选择。天灾人祸加上近代以来山东经济结构发生重大变化,造成农村凋敝,农民没有余粮应对各种灾荒及苛捐杂税。一些农民为了生存不得不摆脱土地,背井离乡,加入逃难大军,“在这种情况下,大量破产农民进入胶澳租界,沦为德国帝国主义驱使下的‘苦力’,从事筑港、铺路,建设城市和设施,以及装卸生产等重体力劳动。青岛港码头工人就是这一时期诞生的”。③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3页。

德国占领时期,青岛港口工人“一部分是来自胶州湾附近破产的渔民或其他流民;而绝大多数则是青岛附近即墨、胶县、高密、日照等地的破产农民”。④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01页。新的商品经济发展及连年灾荒将农民从土地上分离出来,赶向城市寻找新的谋生出路。随着港口贸易量逐年增加,需要招收大量的工人搬运货物。“这些人在青岛港口虽然数量上还不多,政治上也还没有真正觉醒,但却是青岛港第一代的码头工人。到了20世纪20年代,一部分码头工人由山东内陆地区转化而来,大批山东腹地的农民涌入青岛,寻找工作机会,据青岛民政长官单维廉回忆,短短一年,涌入青岛的山东工人就高达数千人”。⑤青岛市市南区政协编:《台西镇·一种日常化的青岛平民生活》,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0年版,第5页。青岛开埠以后,城市化畸形发展、城市人口过度膨胀,新式资本主义工业发展滞后,吸纳劳动力的能力极为有限。“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青岛城市职业竞争相当激烈,不只是破产的农民,即使是原来的城市居民,想找到一份体面的职业也不容易,一些贫穷的市民和失业人员只能选择码头工人等苦力职业” 。⑥葛美珠:《码头工人与近代青岛城市社会》,载《长沙大学学报》,2016年第3期,第75-77页。

近代青岛作为一个移民城市,背井离乡的外地移民往往以相同籍贯作为互相扶持、帮助的依据,码头工人中也很早就在港口形成了所谓胶县帮、寿光帮、即墨帮等封建行帮组织。⑦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16页。这种简单地以籍贯为分野的工人团体,无疑会加强不同籍贯工人的宗派观念和门户之见,招收新工人也要“讲究乡里宗族关系”,⑧《民国山东通志》编辑委员会:《民国山东通志》,台北:山东文献杂志社2002年版,第1232页。排斥其他籍贯的工人,甚至不同籍贯的工人之间也时有冲突爆发,码头工人之间为争夺货源,也经常发生“帮与帮之间的厮打”。⑨这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团结,造成了工人群体的分散性,虽有同业工会一类的组织,但并不能有效组织起来争取合法权益。

二、青岛港码头工人的生活状况

青岛作为一个近代城市,建置较晚,城市发展史相对较短,状况较为复杂。自1897年至1949年,德国殖民者、日本殖民者、北洋政府、南京国民政府都曾统治过青岛。开埠伊始,德国殖民者持着“华洋分治”的理念规划建设青岛,因此青岛从建设之初便显现出独特的二元城市结构。城市中的“欧人区”与“华人区”有着明显的界限,在住宿条件、环境卫生、公共设施等方面都存在极大的差距。

(一)居住条件差

青岛的码头工人大部分从外地远道而来,没有房屋居住,收入极其微薄,供养自己尚且不足,无钱购买或自建房屋,他们的居所基本上是在港口附近搭建的小屋或者棚子,“青岛的四方、沧口等处,都是著名的贫民窟和棚户区”。①李明伟:《清末民初中国城市社会阶层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452页。这些“房子”面积极其狭小,而且存在着巨大的安全隐患,容易发生火灾。

北洋政府接收青岛以后,码头工人的居住条件相对于德占和第一次日占时期,基本没有多大改善,居住在自己搭建的帐篷,没有市政设施,条件极差。“棚户区大都处在乱坟场、臭河浜和废墟之间,周围环境十分恶劣。在这种地方一般都没有厕所、垃圾箱,也没有排水沟道,每逢下雨,污水到处泛滥,疾病、瘟疫四处传播。这样的生活环境和贫困状态,使生活在这里的贫民及子女远离文化教育,无业游民充斥其间,烟、赌、娼、盗泛滥,居民的道德水准严重下降。”②李明伟:《清末民初中国城市社会阶层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第453页。穷困的生活导致码头工人无法为子女提供教育,持续的贫困导致他们的子女出现各种违法乱纪、违背道德的行为,社会秩序越来越混乱,进入恶性循环的怪圈。

“青岛的台东、台西镇,这一带荒凉偏僻,污池混乱,为贫穷劳动者的居住区”。③《民国山东通志》编辑委员会:《民国山东通志》,台北:山东文献杂志社2002年版,第1845页。1933年出版的《青岛指南》中曾这样记载:“按本市平民,在台东者皆集仲家洼,在台西者皆集挪庄、马蜂窝,大抵皆搭盖板房草舍,聊避风雨,与上海闸北交通路一带情形相仿佛。此类板房草舍,类皆狭陋异常,其高度有低头而不能直立者,炕灶每相连接,杂物凌乱无序,秽独之气,往往刺鼻”。④魏镜:《青岛指南》,青岛:平原书局1933年版,第46页。居住环境卫生条件极差,容易传播各种疾病,这为1932年霍乱的大流行提供了温床,造成大量人员死亡。针对工人与其他贫民恶劣的居住环境,时任青岛市市长沈鸿烈决定建设平民住所,对于公建住房只收取比较少的租金,自建者房屋可由公家免费提供地皮,并永远免除地租地税。

1937年年底,日军侵占青岛,青岛的城市建设被打断,平民住所公共建设基本处于停滞状态。这一时期,有一部分码头的搬运工人居住在小阳路的“大房子”大院,这里开始有了工头修建的简易土坯房工棚,想要在此居住或想在码头找活干的人,必须住进工头建的工棚中,只有个别拖家带口有经济能力的经工头的同意和批准可以自建工棚居住。“台西镇海滩上的大量棚户,多用炉渣、碎砖搭垒,铁皮覆顶,高仅二米,间距米余,卫生条件极坏”。①杨秉德:《中国近代城市与建筑(1840-1949)》,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93年版,第290页。令人触目惊心的是那里工人们挤在阴暗潮湿的“窝棚”里,进入夏季,蚊蝇成群,臭虫跳蚤横行,细菌病毒滋生蔓延,造成伤寒、痢疾、各种眼疾,恶性皮肤病流行,使成批的码头工人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工人一旦染病,就被汉奸把头强迫“隔离”,送进一座用芦席临时搭起的大棚子里,同时立刻断水、饭、药,不准任何人接触,这样病人很快就被折磨致死。②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56-157页。1939年9月,青岛再次流行霍乱,疫病以小港附近区域为中心,向外传播。据当时的“伪青岛特别市海务局”统计,当年有131名感染者,其中有明确职业登记的在青岛港工作的苦力就有13名。③《伪青岛特别市海务局关于疫务章则及霍乱预防报告书、使用栈桥实施检疫、检疫杂项》,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1-00709,第192-200页。

南京国民政府第二次统治时期,青岛港翻修或者重新建造了条件相对较好的工棚,有一部分码头工人甚至可以住上砖沙结构的宿舍,居住条件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但是由于当时经济发展水平的限制,更多的码头工人居住条件依然很差,卫生状况堪忧。当时的码头工人绝大多数是光棍汉,与日本帝国主义统治时期一样,许多码头工人集居在中港和小村庄等处的窝棚里,晚上,四五十人一间屋,头靠头、脚挨脚地挤在一起,夏天打净地睡在地上,冬天铺上一层乱草。④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97页。

(二)生活困窘

南京国民政府统治的后期,通货膨胀严重,物资短缺,整个国民经济趋于崩溃,收入过低的码头工人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生活根本无法维持,导致许多人无以为生,因穷困自杀。1948年5月15日,在大港码头做苦力的诸城人关景占之妻张氏与其夫因“缺米少柴闹翻”,第二天早晨“遂萌短视”。⑤《生活逼死苦力之妻》,载《青岛公报》,1948年5月18日,第3版。当时有《军民日报》对此事报道称“近来物价飞涨不已,一般小市民莫不叫苦连天,生活逼人,沦于绝境者大有人在,因生活无法维持而自然者,时有所闻,前十六日在青海路上,有一苦力的妻子,因与其夫发生口角,因生活困窘,无法维持,遂服毒自杀”。⑥《无米难为巧妇,码头工人发妻轻生》,载《军民日报》,1948年5月18日,第4版。青岛的码头工人“吃的——是血汗换来的窝头,穿的——单薄槛褛不遮风寒”,⑦《大小港青海路劳动阶级之写真》,载《青岛民报》,1936年11月2日,第6版。长期的营养不良导致码头工人枯瘦如柴,“差不多都是肌黄面瘦,像吸毒鬼一样”。⑧《大小港青海路劳动阶级之写真》,载《青岛民报》,1936年11月2日,第6版。新中国成立前,码头工人的生活“苦难重重,出的是牛马力,吃的是橡子面麸皮窝窝头,穿的是破烂衣,更谈不上养活家口”。⑨《大小港青海路劳动阶级之写真》,载《青岛民报》,1936年11月2日,第6版。当时曾有一首民谣形象描述了码头工人的生活——“干到秋,穷到秋,剩下麻袋和手钩,铺着地,盖着天,枕着一块半头砖”。⑩《码头工人之歌》,载《青岛日报》,1965年3月21日,第3版。生活长期的困苦及暗淡的前景造成底层民众的绝望情绪,南京国民政府腐败无能的统治无法改变码头工人的处境,竭泽而渔的剥削反而加剧了民众的困苦,这种社会秩序注定无法长久维持。

三、青岛港码头工人的工作谋生状况

近代以来青岛的城市建设及青岛港固然取得一定程度上的发展,然而从更大更宏观的视野上来考察,这是在山东乃至中国其他地区付出更大代价下取得的小范围的进步。码头社会是城市变迁的缩影,青岛港的进出口贸易虽然为一部分无以为生的中国人取得就业机会,获得暂时的食粮,然而这种被卷入世界经济体系的贸易本身对中国经济的摧毁越来越严重,大量农民结构性失业,这样就使社会上积累的“过剩人口”越来越多。除了极少的人能够通过经济的发展发家致富外,更多人的命运是很悲苦的。这部分“过剩人口”中有一部分转化为重体力的码头工人,由于谋生的不易,他们之间产生“恶性竞争”,劳动力价格越来越低廉。数量充足的廉价劳动力群体,在某种程度上迟滞了先进装卸工具的使用。在这种情况下,随着贸易量的增加,就需要更好的码头工人从事起卸搬运工作。对于资本家而言,正如马克思所说的“对资本说来,只有在机器的价值和它所代替的劳动力的价值之间存在差额的情况下才会使用机器”。①马克思:《资本论》(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468页。

(一)地位低下

青岛码头设施虽然总体比较好,码头工人在一定的意义上可以归于近代工人之列,但是其在工作过程中,使用的劳动工具主要是杠棒、绳索、扁担、箩筐和铁锹,装运过程主要靠肩运背扛完成,②毕牧:《民国时期山东城市下层社会变迁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码头工人用简陋的劳动工具通过人力来扛、抬、拉,当时的木轮大车,竟算是码头内先进的运输工具。“因此,从其劳动性质来看,码头工人属于产业工人,但从劳动过程来看,码头工人又是凭腰力驮负的苦力”。③刘秋阳:《码头工人与五四运动》,载《党史文苑》,2006年第8期,第29页。

码头工人处于体力劳动的末端,常常遭受歧视,受尽屈辱,备尝艰辛,以致于新中国成立后,码头工人过上了新生活,当回忆起民国时期的生活时,依然愤慨,控诉当时的社会:“在旧社会我们码头工人拉煤的叫煤狗子,扛包的叫驮骡,拉车的叫拉骡”。④《港务局老工人怒斥邓拓黑帮反动罪行,誓把一切牛鬼蛇神统统扔到海底》,载《青岛日报》,1966年5月25日,第6版。社会上把人当牲畜来称呼,从中可以看出其社会地位之低。在1930年1月20日那天,码头工人杨福盛因饿着肚子劳累了一天,在回家的路上,走到台东六路和人和路的路口时,忽然吐血而死,青岛市港务局还保留着一张关于他倒地去世时的照片。⑤《苦难的码头工人》,载《青岛日报》,1963年7月18日,第3版。

(二)贫病无依

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不只摧残了苦力的身体,也注定了苦力职业生涯的短暂性,而一旦因为年老、伤病而不能再干下去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悲惨的命运,疾病缠身、沦为乞丐,甚至冻饿而死都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当时青岛的码头工人中流传着这样一句歌谣:“不能扛,不能抬,一脚踢出码头沿;不是上山挂大肉(上吊),就是挨街查门牌(要饭)”,⑥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24页。十分形象地反映出当时码头工人因病伤或年老丧失劳动力以后沦为乞丐甚至是走上绝路的悲惨命运。据《支那经济全书》记载,“劳动者的救济法当然很不完善,由于疾病或其他事故而歇工时,那一天的工资便扣除不算,在工作中负伤或不得已因公旷工时,有送入医院或供给医疗费、同时照常发给工资或发给半薪的,不过,这只是一个表面上的规定,其支给与否,救济与否,乃是雇主的自由,至于劳动者之保护法,则可谓极不完全者也。”①汪敬虞:《中国近代工业史资料》第2辑(下),北京:科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215页。可以说,一旦发生工伤事故,若工人受伤较轻,还可忍受一段时间的病痛重新回去工作;如果受伤较重,失去劳动能力的同时又得不到相应的补偿,这对工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在早期工人失业之后,或者回乡务农,或者投靠工头帮忙再找工作,但到了后期游离到社会的失业人员越来越多,工头倾向招收新人,“(工头)往往喜向乡村中招募新工,不愿为老于做工者介绍,盖以新工人初到城市,一切均可忍受指挥,不若老工人门槛精明,难于驾驭,因此职工之需要虽多,而失业者之寻求工作,则依旧十分困难”。②魏镜:《青岛指南》,青岛:平原书局1933年版,第74-75页。

(三)薪酬低廉

码头工人收入偏低,收入一般较人力车夫稍低。德占时期,青岛港的码头工人分常工和毛子工(临时工)两种。常工每月工资10元到12元,毛子工按日计薪,每天2角5分,由于并非每天都有活干,所以平均月工资比常工低一半。1914年以后的日本占领青岛时期,青岛港码头由日本人控制,工资比德占时期还要低,按照规定,常工的月工资一般只有七八元,最多的也不超过15元;毛子工干一天一般只拿一吊六百钱,除此之外把头会从中克扣码头工人的工资,所以实际到手的还要少。到后来工资由按月或者按日计算,改为按每天的搬运量发放,搬运一吨货物,发大洋二角。“原定运搬苦力工资,本系日给制度,后改为按吨给赀,所需苦力与日人组织之山东运输会社缔结一定条约,完全由其供给。凡运货一吨,大概发给工赀洋二角”。③赵琪、袁荣叟:《胶澳志》(1928年版校点本·下),济南:黄河出版社2010年版,第662页。这是规定的工资,把头会通过隐瞒吨位和账目的方式剥削工人,加上还要交纳“伙食费”,码头工人到手的工资就所剩无几了。

北洋军阀接管青岛以后,虽然物价有所上涨,但码头工人的工资并没有多大变化,“民国十三至民国十七年,五载之间,工资指数,无甚升降”。④青岛市档案馆编:《帝国主义与胶海关》,北京:档案出版社1986年版,第215页。在1932年,青岛港取缔了实行近三十年的封建把头包工制,取而代之的是领工制。码头工人的工资略有增加,常工每月20元左右,毛子工一月大概能挣12元,但每月从工人工资中抽取十分之一作为“养老金”。当时物价飞涨,币制贬值,加上各种巧立名目的克扣,码头工人实际收入依然很微薄。

如果是码头的常备工人,工作间断一时,当可维持,因为他们有可能通过预支月薪、下月继续弥补的办法勉强度日,但是对于在码头做散工的,如果一时没有工作,就必须忍饥挨饿。对于大部分苦力而言,在身强力壮且有活可干的时候,尽管是“用汗血换几个钱来哺老乳小维持生活,但是他们并不怎样的感觉痛苦”。⑤《大小港青海路劳动阶级之写真》,载《青岛民报》,1936年11月2日,第6版。工作的劳累与艰辛让码头工人顾不上将来的生活,只能面对眼前的困境。

(四)工作环境恶劣

在劳动过程中,工人面临的往往是恶劣的工作环境、简陋的厂房设备、少到可怜的工间休息以及付之阙如的工作保障。①江林泽:《青岛工人状况研究(1897-1937)》,山东大学,2015年.不仅劳动条件恶劣,而且劳动强度高,劳动时间长,有时还要“连轴转”,连续工作二十四小时以上,夜以继日的工作导致有些码头工人突然昏倒,甚至死去。码头工人大都从事室外工作,风吹日晒是常事,而且码头工人装卸的东西多为粮食、煤炭等,煤灰尘土飞扬,粉尘污染严重。长期在这种环境下工作,很多码头工人患有气喘、肺病等职业病。另外,码头工人们还要承受各种人为的灾祸和袭击,其中伤害最多的当为工伤和疾病。②葛美珠:《码头工人与近代青岛城市社会》,载《长沙大学学报》,2016年第3期,第75-77页。到1945年底,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有职员92人、工人1744人。③刘秋阳:《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员工人数年报表》,青岛市档案馆藏资料,B0033-002-00133,第20页。据1946年统计:全港1757名码头工人,被疾病侵染者,即达304名,加上工伤的共有511名,占全港工人总数的29%。④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98页。1947年,各种患病的人有350人、死亡10人,⑤《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患病与死亡工人统计表》,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136,第22页。另外因工受伤的有139人。⑥《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公伤工人统计表》,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136,第23页。1948年,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有工人1245人,⑦《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工人统计表》,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82,第138页。因工受伤的就有225人,患痨工人达417人,共死亡工人12名。⑧《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因公伤病死亡工人统计表》,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136,第32页。如1947年9月4日,煤盐第四班王智礼在五号码头值夜工作之际因体力稍弱,操作过劳,竟致咯血,翌晨抉病返回宿舍,延医诊治,亦未见效,终因频于咯血,不治身亡。⑨《关于对码头工人王智礼病故情形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076,第42页。低收入导致码头工人对于一般疾病或重病早期往往不去医治,当疾病发展到不能工作后,已是病入膏肓。

(五)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

南京国民政府第二次统治时期,美军租用大港码头运送物资,与码头工人引起各种纠纷,甚至造成流血冲突事件,码头工人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证。据青岛港务局有关档案记载,在青岛港内,美国水兵开枪杀人事件一再发生,如1945年12月4日,码头工人刘祟文正在堆栈干活,一美兵开枪打伤其左腿,扬长而去;1946年2月11日,码头工人姚西宝在四号码头装煤时,被美兵当成射击目标,打伤右臂;4月5日晚,在东卡子门铁路外,一码头工人被值班美军发射数枪,当场击倒,气绝身亡,无人认领。这种事件在青岛港内一而再地发生,国民政府无力对其追究责任,因而得不到有效制止。美军丧心病狂,甚至连儿童也不放过。1946年10月18日,驻大港两名美兵将在港内玩耍的几名儿童赶到3号码头17区阴沟内,连发数枪,击毙一名。⑩张若飞:《中共青岛地方史》(第一卷),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3年版,第375页。驻青岛美军陆战队驻码头警卫班以偷盗为借口,任意开枪射杀中国人,1946年8月23日美舰队运输部雇用我临时工人一名在第二码头H仓库后面纳凉,被值岗之陆战队用步枪手轮枪射杀,该工人当时未死,而美兵将其拖至深水,投入海中沉没。①《关于查报美军陆战队驻码头警卫班任意枪杀码头工人情况的抄电》,青岛市档案馆藏,B0024-001-00676,第67页。随后港务局曾对美军做法提出质疑,并派员去调查,几经交涉,但受到美军方面以各种理由层层阻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由于第二码头当时为盟军借用作为存储军用物资之所,门禁极严,而且美军舰队运输部雇用中国临时工人全由盟军用车接送,对于人数、姓名,港务局无从查考,虽派员调查,迄无结果”,②《关于有无工人被美军驻码头警卫班以偷盗为名任意用枪射杀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1-00303,第2页。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美军暴行受不到任何制裁。1946年12月5日,青岛港一号码头3区堆栈内发现一具尸体,腹部中弹,美舰(L,S,M.350)舰长谎称“死者因偷窃被击毙”。③胡汶本等:《帝国主义与青岛港》,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187页。1947年8月10日,杂货九班的领工刘同洲和工人纪志明在大港四号码头美舰上为美军海军陆战队卸货时,被管理卸货之美军侮辱,尔后又遭三名美军持球棒殴打,以成重伤;④《关于工人刘同洲纪志明等被美军欧伤请求赔偿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76,第33页。两名工人因头部被球棒击打,曾一度昏厥,半小时后方才苏醒。⑤《关于工人刘同洲纪志明等被美军欧伤已令警局查明交涉的指令》,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76,第34页。港务局几经交涉请求美军赔偿医药费,都没有下文,最后的结果反而是刘同洲等人辞职,⑥《关于刘同洲罗子全等辞职由刘美齐罗德起等补充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061,第39页。美军对无依无靠的码头工人欺压可见一斑。1947年4月9日,青岛港六号码头工人刘修文,在港内遭美军枪击,中弹身亡。⑦《青岛市码头运输管理处工人统计表》,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82,第138页。1948年7月19日,身仅十七岁的平度人耿树枫在四号码头工作时,仓库守卫兵凯浦拜耳所持步枪走火,耿树枫腹部被击中,虽送往医院,但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⑧《美军枪下冤鬼 幼年苦力丧命》,青岛市档案馆藏,D008100-00063-0014。这种事件不胜枚举,码头工人平时饱受各种剥削,维持最低生活水平,还平白无故受到美军欺压,没有机构可以为其伸张正义,甚至连生命都受到美军威胁。

码头工人的工作场所与性质决定了不仅有疾病的威胁,而且还随时都会发生有生命危险的意外事故。如1946年8月13日,码头工人魏勤堂去船舱寻人一时失慎,坠落舱底摔伤头部,震动肺部,伤势过重,不治身亡。⑨《关于码头工人魏勤堂不慎落舱底摔死及家庭困境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113,第30页。1946年8月18日,煤五班于茂䘵班内工人谭华明在五号码头二十九区中纺煤船卸煤之际,被煤兜碰入海中溺死。⑩《关于码头工人谭华明卸煤落入海中溺死情形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113,第31页。1947年8月10日,煤盐十四班的傅学海在日丸号装盐时,被纲包打入海中,头部被击破裂,当即捞救,踪影皆无,第二天打捞上来时已死亡。⑪《关于工人傅学海不慎被纲包打入海中身亡请发给抚恤费的呈文》,青岛市档案馆藏,B0033-002-00076,第31页。因工去世的码头工人其家属会收到一部分“丧葬费”“抚恤金”,但极其微薄。

四、结语

民国以来青岛社会动荡,下层民众在政治上没有权利,在经济上没有保障,没有文化知识和专业技能,码头工人从事的是毫无技术性的重体力工作。码头工人是处于社会边缘的底层群体,每日工作时间长,劳动强度大,大都租住在码头周边的棚户区,卫生条件极差,极易感染各种疾病,生命是很短暂的。这也影响了一家人的生计,孩子无法受到文化教育,从而造成更多的各种社会问题,形成恶性循环,制约了社会的进步。只有持续稳定的社会秩序,能代表人民利益的执政者领导和治理社会,才能实现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底层民众才能从根本上改变自己的命运。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青岛港码头工人的政治权利、经济条件、社会地位都发生了重大变化,终于迎来新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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