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福利思想形成的基本逻辑
——以无产阶级贫困化为主线

2020-03-11 10:46
广西社会科学 2020年7期
关键词:福利资本主义马克思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研究所,广东 广州 510053)

众所周知,马克思恩格斯的大部分著作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揭露和批判,而这些揭露和批判之下是对无产阶级生存状况、人类命运的关照。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中较少系统性地谈及社会福利建设问题,但这并不妨碍其以无产阶级贫困化问题为主线,在历史唯物主义视阈下形成和展开其福利观。从完整地理解马克思主义这个层面上来说,马克思主义包括了批判和构建两个层面,两者缺一不可。马克思恩格斯的理论充分体现了“破”与“立”的结合,“破”即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立”则是对无产阶级命运的关怀,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阐述。

马克思恩格斯并非没有福利思想,恰恰相反,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另外一种福利思想的视角。对资本主义的批判同时也是对另外一种更理想社会的构建的指向,对无产阶级悲惨命运、资本主义剥削的描述,它包含着改变无产阶级命运的诉求。社会批判伴随着福利诉求的提出,就像资本主义的自我持存必然伴随着无产阶级的贫困化一样。马克思恩格斯没有提出比较成体系的具体福利制度设计的理论,因为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来看,在当时的社会结构和制度下,制度层面上的设计是无法从根本上解决无产阶级贫困化问题的,福利制度更多地被看作资本主义病床边医生开的汤剂,虽能缓和病症,却无法赋予新生。因此,马克思的福利思想不包含一些具体的福利制度设计,而是超出福利制度本身的更彻底的福利观。

一、福利问题的提出:无产阶级贫困化是资本主义的客观结构

综观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我们有理由得出一个基本结论:在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贫困化是一个必然存在的结构性因素;而占绝大多数的无产阶级的贫困化,导致社会福利诉求也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的基本要素。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资本主义=无产阶级贫困化=无产阶级福利诉求,资本主义先天地伴随着无产阶级贫困化,也就先天地伴随着无产阶级的福利诉求。无产阶级贫困化作为客观的结构性存在,意味着贫困一般情况下不是由于无产阶级的懒惰或无能造成的,也不能仅仅归咎于资产阶级的残酷冷漠。马克思恩格斯直接从历史唯物主义角度来分析无产阶级贫困化这个现象的根源:在资本主义现有生产方式与社会结构下,无产阶级贫困化是不可避免的,无论是绝对贫困还是相对贫困。

(一)资本主义经济层面上的劳动与财富悖论

按照马克思的理论,劳动是价值的来源,资本积累的大厦也主要得益于劳动,而“劳动所得应当不折不扣和按照平等的权利属于社会一切成员”[1]。无产阶级作为主要的劳动者群体,更应该具备平等参与其劳动所得分配的权利。但现实并非如此,由于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历史性分离,劳动创造的价值并不是按照劳动贡献的多少来分配的,而是生产资料占有与劳动贡献按照不同比例来分配,加上流通领域的商人所占比例,劳动阶级在这个分配过程中是绝对弱势的,资产阶级总是在社会产品的分配上占有绝对支配权。

无产阶级是悲情式的存在,以一种普罗米修斯式的精神成就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无论是生产者还是消费者身份,他们都成就了资产阶级现有的财富和地位。无产阶级奠定了资本积累的基础,也铸造了自身的铁链。就如马克思所说,“在社会的前进状态中劳动者的没落和贫困化是他的劳动和生产的财富的产物。所以贫困是从现在的劳动本身的本质里发生的”[2]。与马克思劳动价值论截然相反的情况出现了:“劳动者越是生产更多的财富,他的生产在威力和范围上越是增长,则他反而越来越贫困。”[3]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似乎无产阶级的贫困来自他们的劳动,无产阶级创造了自身的贫困,就如马克思所说,无产阶级创造得越多,他的对立面越多,他自身异化程度也越深,他也将越贫困。因此出现这样一个悖论:无产阶级创造了社会价值,却要卑躬屈膝地向资产阶级讨要作为社会价值分配的工资。马克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根源所在:私有制。由于私有制,不论是以何种方式占取生产资料的资产阶级,都会成为社会的支配性力量。

在此社会制度和结构下,资本积累过程除带来井喷式的物质增长外,也促使社会资源、财富、权力向两个极端分布,形成人口和财富两个相反的金字塔:一少部分人占据了社会的绝大多数资源、权力和财富,剩下的绝大多数劳动人口分配剩下的为数不多的资源、权力和财富。这形成包含财富数量、社会地位、政治话语权等各个方面的上层社会、中层社会以及下层社会,而下层社会中围绕为数不多的资源竞争的激烈程度远比上层社会更为残酷。上层社会的竞争掺杂着一些游戏的因素,是资本的博弈和游戏,而下层社会的竞争直接意味着生存概率的竞争,生死攸关。加上资本积累内部的竞争总是以少部分人的胜出为结果,另外绝大多数人在竞争过程中被消灭或在被消灭的边缘挣扎,沦为无产阶级。胜出的少部分人利用其垄断优势,进而掌控整个社会的规则制定和运行,为其他人的进入设置更严苛的门槛和标准,以保障既得利益,加固现有阶级结构。虽说现代社会冲淡了家庭、政治的纽带关系,但是这种资本建构起来的人与人之间的阶级界限照旧是难以打破的。两极之间结构固化十分严重,富有可以通过世袭、好的教育、资源等各种方式继承,贫穷也同样通过代际传播、落后的教育、竞争劣势等形式延续,社会成员之间的流动非常难以实现。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这样来描述这种两极化:“在一极是财富的积累,同时在另一极,即在把自己的产品作为资本来生产的阶级方面,是贫困、劳动折磨、受奴役、无知、粗野和道德堕落的积累。”[4]现代社会中,由于生产力的发展,总的社会物质财富的增加,贫困已越来越不以物质上的绝对贫困为表现,而是更多地表现为机会、地位、权力、精神的贫困,更多地体现在人与人之间支配与被支配的差异,更多地以相对贫困的形式存在。在这种劳动与财富、权力、地位、机会的悖论中,资本主义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质财富,也创造了无法想象的两极分化,以及前所未有的财富的集聚程度、富有与贫穷之间的鸿沟。

(二)作为加固社会结构的资本主义政治

经济层面导致的两极分化如果可以看作一种社会先天的、自发性的、第一性的分化,那么政治制度则是一种被寄予厚望的后天的、人为的、第二性的调节方式,保证绝大多数人的利益,保障经济分化不至于过大导致社会本身结构的不稳定,这是我们对国家寄托的理想。马克思在其早期似乎也想将这个重任寄希望于政治途径、国家手段,因此曾经试图通过报刊向国家呐喊。然而如马克思后来所悲叹的,资本主义国家不过是管理资产阶级事务的委员会罢了。尤其是在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国家这一资产阶级利益代表的特征更加凸显,政治形态不过是在维护现有的经济利益和结构,这其中默许了现有的经济利益分化。因此,在经济层面上形成的阶级利益分化在政治层面上被进一步巩固了。这与我们对于国家的一般性期待大相径庭,在古典国家理论中,共同利益代表才是国家应该扮演的角色。在经济基础层面上形成的分化、贫困化,我们希望通过国家在政治制度层面上的安排进行调节和平衡。但实际情况是,社会的分化、绝大多数人的贫穷只要还不危及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稳定,继而也不危及资产阶级的利益,那么这种分化和贫穷对于政治来说,就是允许存在的、合法的。只有分化、贫穷成为整个资本主义系统稳定发展的威胁时,国家政治层面才可能开始考虑调节,这是资产阶级事务委员会的实质。

当代资本社会出现了一种“国家回归”的呼声,其理论以凯恩斯的国家干预经济学理论和贝弗里奇的社会保障理论为代表,其实践以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一系列福利政策为典型。这种现象的产生有其新的社会根源:资本积累在垄断资本主义时期越来越仰仗于国家的经济干预,而阶级分化、无产阶级贫困化已经成为社会不稳定的重要因素。虽然这种干预对于真正消除两极分化、消除贫穷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也没有转变国家作为资产阶级事务委员会的实质,但这体现了当利益分化到一定程度,政治的调节和适当平衡、加大公共领域的投入成了当代资本主义国家的必然转向。

(三)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为社会分化提供的合法性支撑

经济上的分化、政治上的调节构成一个既定的社会结构,它既以分化为前提,也就是以绝大多数人的贫穷为前提,又以政治上的适当调节为保障。除此之外,资本主义的分化及贫穷的固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因素,就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对于社会结构分化的合法性诠释。自由平等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前提,任何时候这个前提都是不可否认的,而社会两极分化和贫穷是资本主义社会进程的结果:一个美好的前提下竟然出现了不好的结果。按照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在自由平等竞争的资本主义社会,出现了两极分化,这问题不是社会的问题,而是个人的问题。这种诠释角度显然与马克思主义的角度是完全相反的,把个人的贫困归咎于个人的能力欠缺或懒惰等因素。

资本主义以一种成就机制来解释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及不平衡的原因。这种成就机制将个人置于一种无条件、无前提的自由平等的竞技场中,抹去人的自然生理及智力差异,也抹去人的社会性差异,包括出生条件、家庭环境等因素,将社会成员看作无差别的个体参与社会的竞技场。由于环境和平台相同,个人又无差别,所以在这个竞技场中败下阵来的原因只能归结为个人的不努力甚至是懒惰,理所当然,个人应该为他的懒惰买单,他的贫穷只能归咎于他自身,不能归咎于社会机制的问题,更不能归咎于国家制度的问题。成就机制强调,每个社会成员所获得的正是他应当和值得获得的。

从马克思主义的观点来看,资本主义社会是以抽象的人为基础的,剥掉人的自然和社会差异来谈自由平等实际上也是抽象的。就像在资本逻辑下谈自由,工人的自由只是选择工作或饿死、为这个资本家工作或为那个资本家工作的自由,泛泛谈论每个人的自由平等显然是非常空洞的。而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正是借助于这种抽象,以空洞的概念来掩盖现实中的残酷差异,将资本主义的秩序美化为合理合法的美好体系。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来看,社会成员的贫穷除了个人努力等因素外,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社会结构、社会制度上的问题,处于有利于少数人的社会结构和规则之下,普通社会大众根本谈不上自由平等,他们先天性地缺失这些东西。因此,在现有资本主义体系内,社会应该为个人的贫困负责,国家应该关照个人,贫困是社会性问题,而不仅仅是个体性问题,这也是资本逻辑十分排斥马克思主义的原因。

而真正关键的问题在于资本主义的这种意识形态对处于贫穷之中的人具有麻痹作用,无产阶级顺应这种意识形态,将贫困归咎于自身或时运不济,或努力顺从这个竞技场的规则力争上游,或自暴自弃被社会淘汰。就像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开创者卢卡奇和葛兰西所担心的那样,无产阶级在这种意识形态下失去自身的阶级意识,失去反抗的主体性意识,将贫困当作天生缺陷和必需品接受下来,这是贫困的遗传性,也是贫困的合法化。

二、福利问题的解决: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三种路径

由于资本主义社会经济、政治、意识形态层面上的相互辅助作用,无产阶级贫困化成为资本主义的既定事实,而无产阶级的社会福利诉求则越来越成为资本主义必须直面的一个社会问题。但这种福利诉求的满足程度从根本上来说,仰仗于不同社会发展程度及需求。总的来说,无产阶级贫困化的消除有三种路径。

(一)增加社会总产品是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基本前提

贫困总是意味着绝对或相对的短缺,消除贫困的一个根本途径是发展生产力,创造更多更丰富的物质财富。人类社会的任何发展和提升都必须建立在满足人物质需求的基础之上,抛开这一条谈其他发展都将变成空中楼阁,因此,迄今为止任何一个社会或国家的发展总是以生产力发展、物质财富的增加为主要任务。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说:“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5]

然而,社会总产品的丰富与贫困的消除并不是成正比的,虽然生产力极大发展,物质条件极大提高,无产阶级也受益于物质增加带来的溢出效益,但只要两极化结构仍然存在,社会总财富的大部分仍集聚在少数人手中。马克思曾就这一点强调:“不论是机器的改进,科学在生产上的应用,交通工具的改良,新的殖民地的开辟,向外移民,扩大市场,自由贸易,或者是所有这一切加在一起,都不能消除劳动群众的贫困。”[6]生产力发展、社会总产品增加是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前提,却不必然导致贫困的消除。资本逻辑本身必然产生分化,在一个生产总量已经足够丰富的社会,仍然会有徘徊在饥饿或温饱边缘的群体。即使绝对贫困部分地消除了,相对贫困却仍逐渐加剧,而在人类社会中,相对贫困的状态才真正体现了人的现实地位、权力和价值的生存状态。从这个层面上来说,无产阶级贫困化从来不仅仅是物质上的短缺和匮乏,还是地位上的被支配、被压迫,精神价值上的被异化,是他们与另外一个阶级的相对性贫困。

(二)社会总产品的行政性再分配是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政治调和路径

当代资本主义福利国家是这种行政性调和的重要表现和成果,其宗旨是建立一定的社会福利制度,将贫困维持在一定程度,将两极分化限定在社会可承受的范围内。当政治上开始着手调和矛盾、关注贫困的时候,其根由往往是因为这种矛盾和贫困对现有社会秩序、政治合法性形成了某种威胁和冲击。或许政治精英对于穷苦大众的关怀、政党的价值理念是一个重要因素,但绝不是根本要素。这是我们认知现代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一个前提,撕开浪漫主义的面纱,福利国家注定只是一种调和妥协的手段,而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关于政治调和存在的矛盾和局限性,早在英国《济贫法》的颁布和实行就有体现。《济贫法》作为最早的国家层面的社会福利法,在颁布和实行一段时期之后,就为推行者所否定。英国济贫委员会的报告认为,济贫法“阻碍工业发展,鼓励人轻率结婚,促使人口增长,抵消人口增长对工资的影响;这个制度是一种全国性的制度,它使勤劳而诚实的人不愿意工作,使懒惰、放荡和轻佻的人得到鼓励,它破坏家庭的联系,经常阻碍资本的积累,耗费现存的资本,并使纳税人破产;此外,它还给私生子发抚育费,这简直是在发私生子奖金”①“济贫法委员会所获得的情报资料的摘要”1833年伦敦官方版(Extracts from Information received by the Poor-Law-Commissioners.Published by Authority.London,1833)。——恩格斯原注。这一报告无疑确证了行政性的救济和调和对于解决无产阶级贫困问题是相当有限的,甚至会助长懒惰等贫困因素的增生。因此,济贫委员会认为对于贫穷不能太过仁慈,应该以严厉的惩罚手段来代替救济措施,迫使无产阶级加入劳动大军,而不是躺在济贫法里当社会福利的懒人。

恩格斯认为,“这一段对旧济贫法的作用的描述大体上是正确的:救济金鼓励懒惰,促进‘多余的’人口的增长。在当前的社会关系下,穷人自然不能不成为自私自利的人,如果工作或不工作生活条件都一样,那么他在二者之间当然要选择后者”[7]。在一个人们躲避劳动像躲避瘟疫的社会中,社会福利供给自然可能造成懒惰、福利依赖,继而使贫困延续。但是恩格斯显然不赞同要在无产阶级身上找问题和对策。因为,政治行政性手段无法解决无产阶级贫困化问题,反而增添了新的问题,这不能说是无产阶级自身的阶级堕落,也不意味着行政性手段出了错,其根本在于,无产阶级贫困化是产生于经济基础层面上的结构性问题,在现有政治框架内无法解决、无法根除,行政性手段在这里能做的很有限。

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主张,在社会分配以前进行公共性社会扣除来保证社会成员的福利:“第一,用来补偿消费掉的生产资料的部分。第二,用来扩大再生产的追加部分。第三,用来应付不幸事故、自然灾害等的后备基金或保险基金。……剩下的总产品中的其它部分是用来作为消费资料的。在把这部分进行个人分配之前,还得从里面扣除:第一,同生产没有直接关系的一般管理费用。和现代社会比起来,这一部分将会立即极为显著地缩减,并将随着新社会的发展而日益减少。第二,用来满足共同需要的部分,如学校、保健设施等。和现代社会比起来,这一部分将会立即显著增加,并将随着新社会的发展而日益增加。第三,为丧失劳动能力的人等等设立的基金,总之,就是现在属于所谓官办济贫事业的部分。”[8]但是,马克思在这里论及的社会扣除是在实现了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基础上进行的。

(三)从生产方式着手,建立经济层面上的共建共享关系是消灭无产阶级贫困的根本路径

这是马克思主义与所有改良派、调和派理论的根本性区别,将无产阶级贫困化从经济基础这个根本性层面上消除掉,是马克思主义的诉求。而这里的矛盾就是由劳动所创造的价值成为特权阶级的私有财产,消除矛盾就是要将劳动创造的价值从特权阶级手中夺取过来,还给所有社会成员,从私有财产转变为公有财产,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也就是说,要消除无产阶级贫困,除了发展生产力增加社会总产品,通过行政性手段进行补偿性再分配外,其最根本的途径是构建一种新的生产方式,构建一种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形式,也就是将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路径从分配结构层面转入生产结构层面,从社会总产品的分配转入社会生产资料的分配。这一路径显然不再是一种事后补偿修正机制,而是试图从根源处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因素。恩格斯指出:“劳动产品超出维持劳动的费用而形成的剩余,以及社会生产基金和后备基金从这种剩余中的形成和积累,过去和现在都是一切社会的、政治的和智力的继续发展的基础。在迄今为止的历史中,这种基金都是特权阶级的财产……即将到来的社会变革将把这种社会生产基金和后备基金,即全部原料、生产工具和生活资料,从特权阶级的支配中夺过来,并且将他们转变给全社会作为公共财产,这样才真正把它们变成社会的基金。”[9]无产阶级贫困化的消除必须以消除旧的生产关系、建立新的生产方式来实现。

当然,生产方式的变革并不随主观意愿而改变,它需要具备一定客观条件:首先是经济基础条件的成熟,即生产力不断发展,而现有生产关系无法容纳生产力的发展,必须冲破旧的生产关系,形成与现有生产力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形成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统一的生产方式,这是改革的必要条件和客观动力;其次是主观条件的达成,包括阶级冲突、阶级同盟、阶级意识的形成,包括政治理念引领,这些主观条件的形成是推动改革的主观动力。

正因为马克思对于社会改革与发展的构想基于这样一种主客观的辩证立场,所以它成为一种科学的理论;同时也正因为马克思所说的改革和发展要依赖于这样的主客观条件,所以它不是主观意愿所能主宰的,也不是一蹴而就的。社会的改革和发展是主客观条件不断形成和发展、相互推进的过程,缺少任何一方都无法成功。资本主义不可能一夜之间就完全改变,社会的分化、无产阶级的贫困化也不可能一夜之间被消除,社会成员福利保障的建立也需要一个渐进的过程:在保持对生产力这个根本性因素的追求的基础上,尝试政治层面的行政性调和,最终达到主客体历史的统一,实现生产方式的变革,是从根本上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的要素。

三、马克思福利思想的形成:超人道主义福利观

马克思的福利思想跟社会学强调的社会福利是有根本区别的。社会学意义上的社会福利主体不仅仅局限于无产阶级,而是覆盖所有社会成员,包括资产阶级。在马克思那里,福利的主体主要是无产阶级,资产阶级本身是一群占据了社会资源的、生活优渥的人,而被剥削、处于社会贫困边缘的无产阶级才是需要提出福利要求、给予社会性福利照顾的人。因此,马克思的福利思想可以说是具有一定阶级属性的。马克思的福利思想从批判着手、以阶级性为特征、以无产阶级的贫困化及其消除为内容,它虽没有建构一个完整的福利理论体系,但是给我们展示了开放、建构的可能性,具有自身的特征。

(一)从政治调和到经济结构变革的福利观

无产阶级贫困化可以在行政层面得到缓解,但其最终解决取决于社会结构本身。资本主义政治调节和平衡不失为缓解现阶段无产阶级贫困化的重要途径,它既是无产阶级正在争取的,也是资产阶级能够适当妥协和给予的。社会福利制度更多的是一种基于无产阶级贫困化事实上的事后补偿制度,无法在根本上解决无产阶级贫困化的问题。分化和贫困仅仅在政治层面上是无法真正被消除的,经济基础层面上的分化最终只能在经济基础层面上解决。政治权利上的部分给予并不意味着社会权力的拥有,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权力往往与资本挂钩。当代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即使给予无产阶级以比较优厚的社会福利,仍无法抹去他们被支配、贫穷的局面,尤其是精神、权力等方面的贫穷,因为资本逻辑下,一切权力都集中于资本支配一方。就如同资本主义的普选权,往往沦为有钱人、精英人士的普选权,绝大多数穷人是没有权力去真正实现他的权利的。

也正由于政治手段的这种调和性,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福利国家对于无产阶级贫困化的削减总是犹如隔靴搔痒,这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那里有详细的分析。由于资本主义国家如马克思所说始终是资产阶级事务管理委员会,加上国家物质权力跟资本往往是挂钩的,资本甚至成为国家权力的物质基础,国家不可能为了社会普遍福利而真正损害资本积累。国家与资本的共生关系决定了国家的策略只是以政治行政手段部分地调和资本积累产生的矛盾,在一定限度内进行社会财富的再分配,而这种再分配可能根本不会涉及社会权利尤其是社会权力层面,仅仅是物质生活资料的再分配。更有学者认为,以社会福利为名的再分配不过是在劳动阶级内部的横向再分配,而不是从资产阶级到无产阶级的垂直再分配,因为用于支撑再分配的税收来源的极大部分来自工薪阶层。这样看来,现代资本主义福利国家这种以政治手段调和贫富差距、提高社会福利的做法其真正实现程度是极其有限的,无论是从前提、目的还是从手段来说,都是如此。

(二)从分配性福利到生产性福利的福利观

马克思的福利观指向的是共产主义社会,也是指向社会的共建共享。在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参与了社会建设,然而社会建设的成果却被资产阶级特权私人占有,是共建而私享。而马克思的福利观是这样一种要求:无产阶级参与了社会建设,付出了劳动,他们应当平等地获取社会发展的成果。马克思将无产阶级平等获取劳动成果的途径指向私有制的消除,认为只有消除私有制,才能实现社会的共建共享:“由社会全体成员的共同联合体来共同而有计划地尽量利用生产力;把生产发展到能够满足全体成员需要的规模;消灭牺牲一些人的利益来满足另一些人的需要的情况;彻底消灭阶级和阶级对立;通过消除旧的分工,进行生产教育、变换工种、共同享受大家创造出来的福利,以及城乡的融合,使社会全体成员的才能能得到全面的发展——这一切都将是废除私有制的最主要的结果。”[10]

由此可见,马克思所要建立的共享社会,并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共享,还有社会权力、人格、地位、精神上的平等和共享。我们现阶段强调得更多的是社会总产品再分配意义上的社会福利,是劳动之后进行的弥补和平衡。但在马克思看来,生产劳动显然是更为根本的社会结构。因此,社会福利及福祉不能仅仅依靠事后的再分配,而应更加注重生产劳动过程中的福利要素,比如工作机会的均等要比领取救济的均等更具本质性。

(三)从人道主义到历史唯物主义的福利观

马克思主义虽然关心人类解放、具有人道关怀,但从根本上来说不是一种人道主义理论,不是一种伦理道德的诉求,而是一种历史唯物主义理论,马克思的福利思想也是如此。简单来说就是,马克思提倡要消除无产阶级贫困化,并不仅仅是一种人道主义诉求,并不是认为这样一群人可怜,需要社会的慈悲施舍,而是因为这些人的贫困恰恰表明了社会结构的不合理,劳动创造的价值被资本瓜分,这是这个社会存在的不公正。超人道主义的福利观对于贫困的关注不仅仅是道德关怀,更是对社会生产关系、制度不合理性的批判。贫困不是个人问题,而是社会问题:国家社会有责任有义务消灭贫困,富人有必要为无产阶级的贫穷负责;福利是无产阶级应有的权利,而不是额外要求的施舍;福利是一种社会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而不是依赖于个人的道德施舍和慈善。所以一种超人道主义的福利观的表达形式是“必须这样”,而不是“应该这样”。

在资本的基础上,现代社会以一种打破地域限制、人身依附和政治捆绑的方式建立起来。资本的野蛮生长能力是惊人的,它在某种程度上甚至表现为一种无主体、自发的积累进程,资本家和工人似乎成为这个自发性进程的载体。资本以其对利润积累的欲望催生资产阶级进行生产投资,进而将无产阶级卷入资本积累这架机器内。也正因如此,从马克思主义立场来说,看待资本主义的问题,应该超出资本家、工人阶级的某个特定阶级主体,而更多地从资本自身逻辑、社会结构及其对人的支配和操纵来看。在资本逻辑下,没有人是自由的,所有人不过是资本的承载体。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发生的一切剥削、贫困、罪恶都不是纯粹的人的问题,而是社会的问题,是资本这种具有双面性的社会发展动力的问题。资本获取成功的最主要一点应该是它的唯利性,它排除了所有可能对资本积累造成束缚的社会关系、社会制度及文化,如伦理道德、宗教等。它也忽视甚至是消除了一切由人及人的关系所带来的限制,将人从各种生理的、心理的限制中剥离出来,从各种社会关系中剥离出来,成为符合资本逻辑的真正的原子式个体,成为积累或工作的机器。在资本的世界里,只有物的堆砌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都不是它所要考虑的内容。这样一种专注力从成功学来说是资本获胜的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这样一种非人化的资本积累进程,在仅仅几百年的时间里创造了人类社会前所未有的生产力和物质财富。

只有先澄清了资本这个无论资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都无法把控的现代社会发展逻辑,其他关于无产阶级贫困化、社会福利要求的产生以及解决方式的探讨才是可能的。马克思的福利观形成了马克思的理论从批判到构建的完整性。马克思以其对资本主义社会入木三分的批判和揭露著称,在经过深入透彻的否定和批判之后,从资本主义社会到共产主义社会的过渡阶段、共产主义社会的建设都是马克思理论的构建性维度,也是马克思福利思想的用武之地。即使在资本主义仍未灭亡、共产主义社会尚未到来的阶段,马克思的福利思想仍有指向当下和未来的构建性维度。它不仅保持着马克思理论上的完整性,也使马克思主义始终与当下和未来社会保持紧密的联系。在指向未来的历程中,马克思主义两个基本的维度——批判和构建,是保持马克思主义时代生命力、未来指向的根本——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社会都需要批判的可能性和构建的必要性。在现有条件下,批判不合理、指向合理,是马克思主义的题中应有之义。在没有条件完全消灭无产阶级贫困、消除社会两极分化的情况下,保持批判贫困、构建消除贫困的可能性路径,这是马克思福利思想的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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