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连淼
中国山水画的当代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山水画创作中使用的笔墨语言所表现的时代性,以及山水画作品所反映的时代气象与时代精神。“笔墨当随时代”(石涛语),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山水画的笔墨语言也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改变。当代语境下的山水画家,应做到敏锐地感受时代特色,在创造性的传承中开创新时代山水画,并在“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写生创作实践中,注入深刻的情感、思想,呈现中国山水画的新面貌、新气象,满足当代人的审美诉求,从而充分反映当代中国山水画的时代精神。
中国绘画艺术绵延了几千年,传统笔墨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笔墨对体现山水画的形式结构、意境营造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是山水画创作中的灵魂,同时也是山水画重要的审美标准和主要的表现形式,更体现出了时代性。如何在继承传统笔墨的基础上创造出具有时代精神的山水画作品,是每个山水画家需要探索的课题。
中国山水画的笔墨传统是古代画家的伟大创造,是他们通过对自然山川的探索、观察、体悟后概括提炼出来的,如披麻皴、卷云皴、米点皴、荷叶皴、牛毛皴、钉头皴等等。陆俨少在《山水画的变法》中说:“山水画传统技法,都是前人在大自然中提炼而成。不是靠某一个人而是积累多少人的智慧和创造实践,才有今天这样丰富的传统技法。我们不能靠一个人从无到有白手起家,所以必须学习传统。”
五代宋初是中国山水画的高度成熟时期,五代后梁的荆浩在运笔用墨上总结了唐人的经验而自成一家,自谓:“吴道子画山水有笔而无墨,项容有墨而无笔,吾当采二子之所长,成一家之体。”并著有《笔法记》,提出了“六要”:“夫画有六要:一曰气,二曰韵,三曰思,四曰景,五曰笔,六曰墨。”《笔法记》不仅是他山水画的创作经验、审美理论的总结,也是山水画早期阶段的理论总结,在中国山水画发展、创新上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南派山水画开山鼻祖”董源为表现江南土山平缓细密纹理创“披麻皴”,其山水画艺术对后世的影响很大。与董源并称“董巨”的巨然,对后世的山水画发展同样有着极大的影响。
连淼 莲香心妙系列之一 138cm×68cm 纸本墨笔 2020年
宋代的李成被誉为“古今第一”,他好用淡墨,有“惜墨如金”之称,其所绘的山石像是卷动的云,后人称之为“卷云皴”,其所绘的寒林则自创了“蟹爪”法。他的艺术成就对北宋山水画的发展有着重大影响。米芾、米友仁父子通过对江南山水间晨初雨后云雾变幻、烟树迷茫景象的长期观察,独创了“米点皴”。“米点山水”丰富了中国山水画的笔墨形式,并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山水画坛。“南宋四大家”之首的李唐,以“大斧劈皴”描绘的山石气势宏大、立体感强,有北方山水的壮丽之美。元人赵孟頫在绘画理论上提出了“书画同源”的核心观念,开创了元代新画风,对元、明、清及以后山水画的发展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元四家”之一的王蒙,自创了“牛毛皴”“解索皴”,对后人的影响很大。他的山水画笔墨苍茫,沉郁深秀,体现了一种文人情怀。
跻身“明四家”的仇英,通过对古画的临摹,广泛吸取前人的创作经验,最终形成了自己的绘画风格。清代的“四僧”主张“借古开今”,敢于创造,在继承前人的笔墨基础上,主张发展、创新。他们强调深入自然,游历山川,对景写心,寄情于山水,以自然为师,静心专研山水画创作,创造出了不同于前人的笔墨技巧,代表了笔墨程式新的发展方向。“尝悟笔墨精神千古不变,章法面目,刻刻翻新。”近现代山水画家黄宾虹在总结了前人笔墨的基础上,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提出了“五笔七墨”。他的山水画苍茫莫测,浑厚华滋,对笔墨形式的再造以及山水画“内美”的追求,对之后的山水画家以及山水画的创新、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从以上所列山水画家的艺术成就我们不难看出,他们不但重视传统笔墨,更注重开创具有时代性的笔墨语言,其山水画作品都具有时代的深刻烙印,反映了所处时代的基本特点。
不同的时代对笔墨的审美要求也不同,不同的时代背景、地域文化、人文精神等都会影响山水画作品的时代精神。在快速发展的新时代,当代的山水画家需要更深入地理解传统技法,把握守正创新,在传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发展,把传统的笔墨打破、分解、重组,从而创造出全新的绘画风格。“以追光蹑影之笔,写通天尽人之怀。”在当代的山水画创作中,笔墨技巧不断发展,风格形式呈现出了多样化。当代有很多山水画家经过不断的探索、总结笔墨语言,开创了新的笔墨格式、新时代的山水画风格,极具感染力。他们不是单纯进行重构传统山水画的笔墨语言,而是在创造性的传承中,通过对传统笔墨语言的提炼、改革,以崭新的绘画面貌出现在当今画坛上,传达出了新时代的独特审美导向。他们的作品融合了思想情感、人文精神、时代特征等,进而构建了一种具有表现力、个性化、服务性的笔墨语言。这种笔墨语言既继承了传统笔墨又符合新时代山水画审美趣味的倾向,具有当代中国山水画的时代精神。
与中国绘画的审美不同,西方绘画注重描绘客体,追求科学、真实的美;中国绘画融入了儒、释、道的哲学思想,注重主观情感与客观物象的融合统一,讲究气韵生动,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对于当代山水画创作来说,坚持“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写生创作实践是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本源,也是山水画家对于传统绘画技巧的深入理解与创新过程,更是当代山水画家与时俱进的思想、情感的表达。
关于中国山水画写生究竟起源于何时,史料上的记载很少。不过,在中国古代就有了师法自然的思想。先秦时期的《易传》提出了“观物取象”的命题,说明只有对自然现象和生活现象进行深入观察,才能根据自身的感受把现实物象提炼、概括、转化成艺术形象。东晋时期顾恺之提出了“以形写神”的绘画理论,指出画家在反映客观现实时,应该追求用客观事物的形象来传达主观情感。五代时期,荆浩在其《笔法记》中记录了写生的过程。可见,古人对自然已经有了认真、深入的研究和艺术体现。随着时代的发展,近现代以来涌现出了很多以写生为依托的山水画派。如以描绘陕西地区的自然风光和风土人情为主的“长安画派”,多以江南山水为表现内容的“新金陵画派”,描绘中国南方风物和风光的“岭南画派”等。这些画派通过对自然山水的深入研究创造了新的绘画风格。近代杰出画家李可染认为“传统绘画想要创新,就必须深入生活、深入人民大众,只有以现实生活和人民大众为出发点,才能寻找到与新时期相适应的新内容,依据新内容,才能更新中国传统绘画的表现形式”。可见到现实生活、真山真水中写生是山水画发展与创新的必由之路。
“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从写生中创造,对当代山水画创作的传承与创新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从古至今,很多画家在多次深入生活和自然写生过程中、在不断的探索与创新中寻找能够反映现实生活且具有时代性的笔墨格式和绘画语言。例如“元四家”之首的黄公望,通过对富春江两岸自然景色的深入观察、真实的生活体验、丰富的情感映射,经过四年的苦心经营创作完成了《富春山居图》,富春江边的很多山村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得乾坤之理者山川之质也,得笔墨之法者山川之饰也。知其饰而非理,其理危矣。知其质而非法,其法微矣”明末清初的石涛是画坛革新派代表,其《苦瓜和尚画语录》对中国山水画创作与自然山川的关系以及山水画笔墨的运用有很多独到的论述、见解。他强调画家要面向现实,投身到大自然中去,曾以黄山为创作基地,创作出了很多具有鲜明个性的作品。
在近现代山水画发展过程中,“新山水画”代表画家傅抱石通过欧洲写生、东北写生、二万三千里的旅行写生探索,把真山真水转化成了胸中意象的新山水,并提出“思想变了,笔墨就不能不变,笔墨技法,不仅仅源自生活并服从一定的主题内容,同时他又是时代的脉搏和作者的思想、感情的反映”。以发展创新传统绘画为己任的李可染,将写生的方法运用在中央美术学院的山水画教学之中并取得显著的效果,之后被各大艺术院校广泛采用。赵望云与石鲁多次深入西北各地、陕南秦岭林区等地写生,创作出了很多具有生活气息和时代特征的作品,成立了“长安画派”,并提出“一手伸向传统,一手伸向生活”的艺术主张。上述这几位代表性画家创作的作品反映了所处时代的特征,他们在写生时注重对自然山水的特征和自身心性、情感的相互融合。他们走进自然山水,关注现实生活,作品中注入了时代气息,充满感染力与生命力。可见,山水画写生在绘画风格的形成以及传统笔墨的传承、创新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黄宾虹曾说:“写生只能得山川之骨,欲得山川之气,还得闭目沉思,非领略其精神不可。”对于中国山水画的写生,每位画家所用的写生方法不尽相同,但在写生的过程中,都应注重情感与笔墨的融合。写生中的情感与笔墨融合就是画家用感情的笔墨去描绘大自然的真山真水,情感与笔墨之间是相互交融的和谐统一,是自然与画家之间一种人文思想的渗透。笔墨既是绘画造型手段,也是时代精神与人文精神表现的载体,它的作用并不局限于绘画技法,更是画家性情的体现。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的讲话中指出:“文艺创作方法有一百条、一千条,但最根本、最关键、最牢靠的办法是扎根人民、扎根生活。”“扎根人民、扎根生活”的写生创作实践是当代山水画家探索山水画新气象、诠释当代山水画时代精神的重要途径。当代山水画创作应坚持深入生活,以人民为创作中心,自觉讴歌人民。作为当代的山水画家,在深入研磨传统的同时也应锐意实验,紧跟时代,用感情的笔墨描绘祖国的大美河山,为祖国河山立传,为新时代画像,创造属于新时代的精神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