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亚文化创作的“出圈”争议

本报特约记者 木昏 许黛如 金惠真 本报记者 周洋

国内某偶像明星粉丝“逼停”网络小说平台一事仍在继续发酵。截至3日，被举报的网络文学平台官方称“目前无法在中国大陆地区打开”。这次事件让“亚文化圈”创作平台火到“圈外”。其实网络文学的这种“部落化”现象，世界各地都有。这类平台在吸引年轻人的同时，也一直伴随着质疑和争议。

从业余走向“正统”

与其他网络文学平台相比，被逼停的AO3（图①）的最大特点是大多数作品为“同人”小说。“同人”一词源自日本，原意为“志同道合之人”，现在一般指基于已经存在的作品或人物进行创作的衍生物，比如美国推理小说家埃勒里·奎因的《恐怖的研究》是福尔摩斯系列同人，好莱坞电影《五十度灰》原作小说是《暮光之城》同人。与“改编”不同，同人一般包括作者自己添加的内容，基本可以看作为独立作品。截至2019年，AO3网站上有基于3.5万种原作的550万部作品，包括动漫游戏、影视剧、体育界、经典文学等细分类别。因不少作者对科学研究感兴趣，AO3上也不乏学术报告、研究论文等。

作为青年亚文化圈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同人创作通常体现年轻人创作中“非专业”“草根文化”等特点。因其非商业的性质，这些创作常被戏称为“为爱发电”——在某一个圈内的爱好者愿自掏腰包去维持圈子的存在。以AO3为例，从2008年创建之始，其运营完全靠网民捐助，没有任何广告营销。发展至今，有些同人作品逐渐走向“正统”，例如美国科幻IP《星际迷航》曾有一部同人续集剧，其中有演员是原饰演者的儿子，工作人员中也有专业的美国配音演员。AO3的创始人娜奥米·诺维克本身也是一名同人作家，她原创的长篇奇幻小说《连根拔起》获得2016年科幻文学大奖星云奖。AO3平台本身也获得2019年雨果奖“最佳相关工作”奖。

除了AO3之外，世界各地有不少类似平台，例如加拿大的Wattpad、以亚洲为主的AsianFanfics、日本的Pixiv、Ni⁃conico等。不同平台对于作品形式有不同重点，例如Pixiv主要是漫画、插画作品创作，也设有小说版块。同为日本的Niconico“弹幕”视频网则主要是视频剪辑、网络音乐等。另外像LiveJournal、FC2等社群平台原并非直接针对亚文化圈，目前也成为亚文化群体的聚集地。

日韩网络作品获得现实关注

与欧美相比，日本亚文化圈更为活跃。从上世纪70年代起，亚文化圈已成为日本动漫游戏产业培育后备军之地，如今流行的“宅文化”也是日本亚文化代表产物之一。日本一些大IP原本也是亚文化圈自娱自乐的产物，知名游戏公司型月（Type-moon）原本是亚文化爱好者组成的社团，其创作的小说、游戏等作品逐渐商业化，该公司成为日本知名企业，旗下手机游戏《命运：冠位指定》2019年全球收入突破30亿美元。

成立于2004年的“成为小说家吧”（图②）是日本最大投稿网站。2015年，该网站登录人数突破55万人，2019年阅读人数达1400万人，其中20岁左右读者占近一半。科幻、异世界、恋爱、魔法、冒险、重生、校园、架空，日本小说网站作品分类十分详细。众多类别中，“平凡的主人公突然穿越到文明程度较低的世界，运用现代知识建立自己的帝国”这种具有“实现愿望”性质的作品最受欢迎。网络小说的流行也刺激了日本出版业和影视业的发展，高人气网络连载作品会被出版和影视化，《我想吃掉你的胰脏》《从零开始的异世界》等众多知名影视、动画作品就是从网络小说改编而来。这种在网上发表后受欢迎的小说作品被称为“新文艺”，作为一种新潮流被日本出版界重视。

在韩国，Munpia和Joara是网络小说平台两大巨头。2012年以武侠小说起家的Munpia，截至2019年11月注册用户已超过90万，以男性读者居多，题材上奇幻、体育游戏、武侠类小说各占一定比重。2011年创建的Joara网站，则以浪漫爱情、穿越、讽刺类小说居多，还专设“BL（Boys⁃Love）”小说分类，是韩国为数不多刊载此类小说的平台。韩国第一代武侠小说家、Munpia网站CEO金焕哲表示：“看网络小说和网漫已成为韩国年轻人的日常习惯，网络小说改编成电视剧、电影和游戏的趋势业已形成，近年热门韩剧《成均馆绯闻》《云画的月光》（图③）《正义之刃》等均改编自人气网络小说。所以，未来网络小说市场发展空间仍很巨大。”

作品分级也挡不住争议

美剧《邪恶力量》曾有一个情节：剧中主角在面对故事中出现的同人作者时说，“我有我的版本，你有你的”。这也成为同人创作和亚文化群体一直以来的最大争议：粉丝创作的边界到底在哪？许多国家与地区的知识产权法都有类似规定，一切作品的衍生及演绎需征得原作品版权拥有者同意。如果是基于公众人物的粉丝创作，更是涉及公众人物本身的权益问题。因此粉丝作品的版权问题在很多情况下都处在灰色地带。

在很多情况下，粉丝创作的活跃对于原作本身会起到一定推广作用，因此原作者或版权方通常不会追究同人创作者的责任。日本各地每年都有无数“同人漫展”“亚文化交流展”，甚至成为日本在国际文化交流中的核心之一。欧美在不同领域则有所不同，例如《星际迷航》系列对于粉丝创作的默许程度较高，而经常被粉丝戏称为“版权狂魔”的迪士尼则对同人创作十分苛刻。

北京大学学者张颐武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互联网平台有着巨大存储量，小众文化因此有了存在和发展空间，也随着社会发展不断调整自身的表现形式和内容体裁。”不过需注意的是，对于涉及政治、暴力、性、未成年、宗教、少数人士群体等敏感内容，即使官方没有明确限制，这些题材在亚文化圈内部也很难达成共识。大部分海外亚文化创作平台有明确的年龄分级。以AO3为例，其年龄分级为普遍大众、青少年、成熟、限制级4个等级，每个等级在敏感题材方面都有清晰规定。Wattpad、AsianFanfics等网站也采用类似分级方式。日本各类网络创作平台通常分为3个等级：普遍大众、限制级，以及带有猎奇、恐怖、血腥等元素的限制级。

即便有年龄分级，亚文化创作尺度依然存在争议。以日本为例，虽然其法律上严格禁止儿童色情产品，但类似作品依然层出不穷。有日媒担心，网络文学平台因其免费阅读和开放性，会导致版权和模式化、同质化严重等问题。例如当下“异世界重生”题材火爆，无数类似题材和角色设定跟风出现。此外，多数网络文学作品脱离现实，麻痹读者意识。再加上缺乏专业监督和把控，网络小说质量也一直是引人诟病的“重灾区”。此外，大多数海外网站对于用户无法做到严格的年龄审查，也是主流社会担忧亚文化教唆青少年犯罪的重要原因。张颐武说，一方面要积极引导，对青少年成长有害的、鼓吹社会负面因素的内容必须管控；另一方面也要保持一定宽度，对长远看有益的、短期内无害的内容多些了解和认知，在保证主流文化价值传播的前提下，丰富文化的多样性，对人类社会和情感道德的复杂性也会有更多参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