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

[摘 要] 文章以“亚太命运共同体”理念为指导，提出亚太经合组织（APEC）应该建立“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这一新理念，即突出包容性和发展取向的区域经济共同体。其内容包括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经济技术合作、区域互联互通和区域公共产品，通过“共商、共建、共享”等原则来实现。

[关键词] 亚太经济共同体;亚太经合组织;亚太自由贸易区;包容性

[中图分类号] F144.4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3-8616（2020）01-0012-13

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和外交政策的重要内容。2019年10月，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公报提出坚持和完善独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高举和平、发展、合作、共赢旗帜，坚定不移维护世界和平、促进共同发展的重大方针政策。亚太地区是中国安身立命的外交舞台，中国领导人多次提出建立“亚太命运共同体”“让亚太命运共同体意识落地生根”等重要主张，为亚太地区的合作与发展指明了方向，得到国际社会的密切关注和热烈反响。本文论述的“亚太经济共同体”是在人类命运共同体、亚太命运共同体理念指导下突出包容性和发展取向、具有实质性内容的区域经济共同体，是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最终目标，它将促进亚太各经济体的共同发展。

一、  “亚太经济共同体”——历史渊源

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是亚洲太平洋经济合作组织（Asia-Pacific Economic Cooperation，APEC）在成立早期阶段就提出的目标。1992年9月，在泰国曼谷举行的APEC第四届部长级会议设立了一个“名人小组”（Eminent Persons Group）1，布置其撰写一份“亚太地区贸易愿景”报告。翌年10月，APEC名人小组11位名人将一致通过的《APEC的愿景：走向亚太经济共同体》（A Vision for APEC：Towards an Asia Pacific Economic Community）报告提交给了当年的部长级会议2，报告建议把建立一个“真实的亚太经济共同体”（a true Asia Pacific Economic Community）列为APEC的长期目标。对什么是亚太经济共同体，该报告列出了四个部分的内容：确立亚太地区的自由贸易目标，倡导一项广泛的贸易便利化规划，开展技术合作帮助落后地区，对APEC进行适度的机制化3。据此，可以把名人小组提出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理解为APEC全体成员实现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与便利化，进行经济技术合作，具有一定运作机制的一个区域经济一体化实体组织。这一建议在今天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惊人之处，但在20世纪90年代初，却是十分大胆和富有前瞻性的。当时的亚太地区，经济区域化刚刚起步，亚太成员之间复杂的政治对立和分歧仍然存在。因此，尽管名人小组的报告整体上得到了部长级会议和领导人会议的高度赞赏和认可，但在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的问题上却没有达成一致，故没有在这两个会议的声明中提及。

对于“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分歧主要在于对其主导者和利弊的认知不同。部分国家担心，如果建立这样一个亚太经济共同体，亚洲国家在经济上必将处于劣势，因为他们根本不是美国的谈判对手;在政治上也难以避免让美国当盟主，进而使之可以大肆推行其新太平洋共同体的构想，这样亚太地区事务的决策将由美国一家说了算[1-2]。“这表明在当时情况下，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的想法，既不反映也不符合亚太地区的现实。”[3]

虽然“亚太经济共同体”的设想遭到了部分APEC成员的反对，但是“共同体”一词却逐渐成为APEC最常用的术语。如2004年智利圣地亚哥APEC会议设定的主题是“一个共同体，我们的未来”（One Community，Our Future）。这里，出现了大写C开头的Community，这个主题象征APEC正在为建立亚太地区未来的共同体而努力。2005年韩国釜山会议的主题是“走向一个共同体：面对挑战，追求变革”（Towards One Community： Meet the Challenge，Make the Change），这与2004年圣地亚哥会议的主题相衔接。2006年APEC越南河内会议的主题是“迈向持续发展、繁荣和充满活力的共同体”（Towards a Dynamic Community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Prosperity），而2007年澳大利亚悉尼会议主题是“加强共同体建设，共创可持续未来”（Strengthening our community，Building a sustainable future）①。随着“区域经济一体化”成为APEC主要议程，走向“亚太经济共同体”的意识已经被大部分成员所接受。2015年APEC菲律宾马尼拉峰会发表的领导人宣言的题目中再次提出“A Vision for an Asia-Pacific Community”（亚太共同体愿景）②。显然，“亚太经济共同体”概念已经逐步为APEC成员所接受。

二、 建立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

（一）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的益处和可能性

从上节的论述可知，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是APEC最早就设立的目标。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最终目标，是建立一个能让每个成员分享到经济一体化福利的共同体。1993年APEC名人小组的报告指出，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至少有以下六个方面的益处③：第一，通过亚太地区的深入的贸易自由化，可使该地区从自由贸易中享受到更多GATT（《关税与贸易总协定》）没有覆盖到的福利④。第二，亚太地区成员将从投资自由化中获取巨大利益。第三，APEC在各个领域的自由化举措可以鼓励关贸总协定成员国随后采取类似步骤，从而分享受全球化的福利。第四，APEC自身的贸易自由化和便利化可以促使亚太区内各次区域和各国采取类似措施，加快自由化进程。第五，APEC的贸易和投资自由化可以为亚太地区内另外的次区域经济区（如新加坡—柔佛—廖内增长三角、大华南经济区）的发展铺平道路，消除边界障礙。第六，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的过程将促进各成员在贸易领域以外的重要领域如环境保护、公共基础设施等关键问题上的磋商和合作。以上六个方面概括了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内部利益和外部利益，并且已经涉及贸易和投资自由化以外的领域。

今天，亚太地区的经济虽然得到了很大的发展，APEC在促进亚太地区的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上也取得了明显的进步，但是“茂物目标”⑤还没有最终完成，FTAAP也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因此APEC在2020年后仍然肩负着重任。从长远来看，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仍然应该列为APEC的愿景。原因有六：第一，名人小组提出的六个益处，今天仍然有效。但是，由于至今FTAAP（亚太自由贸易区）尚未建立，APEC成员还没有充分享受到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带来的利益，而FTAAP实际上就是名人小组提出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主体。第二，当前，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出现了严重的碎片化现象，区域内的双边和小多边FTA大量产生，“意大利面碗效应”正在吞噬着亚太贸易自由化的成果。只有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统合这些分散的双边和小多边FTA，才能消除这一现象，使亚太成员从更大的“蛋糕”中分享更多的利益。第三，尽管目前出现了反全球化和区域化逆流，但并未能阻拦经济全球化和区域化潮流的前进，树立亚太区域自由贸易意识和开启亚太经济共同体进程，是对全球主义、多边主义的支撑。第四，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建设过程将有助于提升亚太成员的凝聚力，促进和巩固亚太地区经济发展和繁荣。第五，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建设将促进成员间的经济技术合作，缩小经济发展差距，实现共赢。第六，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建立具有外溢效应，将对世界其他地区的经济一体化做出表率和贡献。

今天我们讨论是否要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于昔日。前文提到，1993年名人小组提出《走向亚太经济共同体》报告时，反对者主要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但是，今天亚太地区的“经济版图”已经发生巨变：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和实力的强大，中国已经成为世界和亚太的第二大经济体，与第一大经济体美国的差距大大缩小。中国的开放度也今非昔比，已经取代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FDI（外商直接投资）目的地①。在APEC里，中国已成为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的主要推动者，成为FTAAP的倡导者和旗手。另外，中国的自信力已经大大增强，在国际上倡导“亚太命运共同体”“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新理念。建立亚太命运共同体的主张已被APEC成员所接受，写入了2017年APEC领导人声明《岘港宣言》。中国必将是未来“亚太经济共同体”的主要推动者和建设者。而当时的反对者东盟则已经在2015年底建成了东盟共同体，其主要支柱是东盟经济共同体，至于韩国，早在2012年便与美国签署了《韩美自由贸易协定》，并从中获得了巨额贸易顺差。“亚太经济共同体”将为东盟和韩国创造“正外部性”，从中获取更大利益。显然，如今提出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估计不会听到太大的反对声了，关键只是建立一个什么样的亚太经济共同体。

（二）我们需要建立什么样的“亚太经济共同体”

APEC名人小组提出的“亚太经济共同体”虽然是一个非常粗略的框架，但却包含了最基本的内容，即实现亚太地区的贸易和投资的自由化和便利化，开展经济技术合作对APEC进行适度的机制化（建立秘书处和合理的结构等）。在共同体的模式方面，名人小组从一开始就指出，他们所提议的“亚太经济共同体”，不会去复制欧洲经济共同体的模式，“我们既不需要，实际上也不可能去创立一个欧洲经济共同体那样已经实现的‘单一的内部市场。我们不想要共同货币或者共同的对外政策。我们甚至不主张建立关税同盟”①。显然，名人小组的这一主张是符合亚太地区的“区情”的。相比欧洲，亚太地域广袤而分散，多样性突出，虽然APEC只有21个成员，但是其中有美国、日本这样的世界发达大经济体，也有东南亚、南美洲众多的小而欠发达的经济体，经济发展程度差别巨大，而且经济社会制度和发展模式也存在巨大的鸿沟，因此，“亚太经济共同体”无法复制或仿制已经高度一体化的欧洲经济共同体，而只能走一条符合亚太区情、能为所有成员带来实实在在利益的道路。我们目前要建立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只是一个初级阶段的，即以自由贸易协定为基础的经济一体化组织。同时，它又不能只是一个单纯的自由贸易区，还需要有其他的实质性内容，如丰富多彩、多领域的经济技术合作，互联互通的基础设施建设、金融合作等。通过这些具体的合作，各成员在经济上进一步融合，建立更加紧密的伙伴关系。这样的经济一体化组织，才与经济共同体名称相符，才是各成员需要的亚太经济共同体。

更明确地说，当前需要建立的是一个“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其内涵如下。

第一，必须具有包容性（inclusiveness）。所谓包容性，首先，要体现在成员之间的相互尊重和平等上。在尊重亚太地区多样性的共识下，成员不分大小和贫富，一律平等，相互尊重。不同经济体处于不同发展阶段，观点、能力和要求各不相同，在经济一体化过程中要相互理解和谅解。尤其在重大问题的决策上，更要尊重包容性，即要听取每個成员的意见，经过充分的民主讨论，再按绝大多数成员的意见办。如果只由经济最强的成员单方面做出决策，就会损害弱小者的利益。APEC成立之初，即将非歧视性（non-discriminatory）作为行事原则，但在实践中，个别强者总是从自身利益出发，将做法强加于人。例如，1996年美国在APEC中强行通过《信息产品零关税协议》，是为了施压WTO接着通过该协议。而在当时，信息产品方面美国是最具优势的。其次，包容性要体现在各成员相向而行，合作共赢上。在一个共同体内，成员之间出现意见相左的情况是正常的，APEC有一条行事原则即“协商一致”，这是包容性的体现。在观点和主张上，成员应相互包容，通过协商一致，达到相向而行，实现合作共赢。包容性不排斥竞争。竞争的目的是相互促进，而非相互斗争，直至鱼死网破。以遏制对方为目的的竞争，不符合包容性原则。另外，竞争与合作也不矛盾，最终目的都是要实现共赢。前几年美国主导的TPP进程刻意将中国排除在外，是与包容性原则相违背的。未来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应避免出现这种与包容性相背离的现象发生。再次，包容性要体现在成员之间相互谅解和宽容上。以和为贵，相互忍让。一项倡议或决议如果符合大多数成员的利益，那么剩下的少数成员就应当以包容的姿态去接受。同样，对于少数成员的不同意见，多数成员也应当予以谅解。在发表领导人声明时，更应该相互谅解和宽容，避免再度发生2018年APEC巴布亚新几内亚峰会出现的未发表领导人宣言的情况。

第二，必须以发展为导向，这种发展也应是包容性的。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的最终目的是实现亚太地区的经济增长和发展，造福于各个成员。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主要体现在亚太地区贸易与投资的自由化和便利化上，其结果是消除关税壁垒和障碍，降低商品成本，促进人财物的流动，实现经济增长，标杆是GDP的上升。但是，经济增长不一定必然导致经济发展。发展是一个综合性的概念。发展经济的目的不是单纯追求GDP的增长，而是使经济的增长和人民生活的改善同步进行，并且还要实现经济增长与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未来的亚太经济共同体，不仅要实现本地区GDP的增长，人均收入的提高，而且要谋求社会的全面发展，让各个成员，特别是发展中成员都能分享到经济增长产生的福利，缩小贫富差距，实现共同富裕和公平发展。以往APEC推动的缩小数字鸿沟、打造包容性经济、中小企业发展、人力资源合作等主题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而是要落实在行动上。为此，要切实加强APEC的经济技术合作，改革合作机制，提高效率，开展更多的、有实际利益的合作项目。特别是在2020年之后，当“茂物目标”基本实现后，要把经济技术合作列为APEC优先考虑的任务。

第三，必须有实质性的内容。亚太经济共同体是一个实体（a true Asia Pacific Economic Community）。它将以亚太自由贸易区为基础，配置以广泛的经济技术合作，通过一定的约束机制和协调机制，让成员结成紧密的伙伴关系，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责任共同体。具体内容在下一点中展开。

第四，必须体现APEC “以人为本”的理念。“以人为本”（people-centered）是APEC一贯倡导的理念，且其内涵还在不断丰富中。APEC不仅仅要建立一个经济共同体，而且要将人类自身的关切包括在其目标之内。同样，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也要体现出APEC的这一理念，例如，在贸易投资便利化上进一步方便投资者;在经济技术合作方面注重人力资源开发，照顾发展中经济体的关切;在互联互通上加强人员之间的交流;在包容性增长方面关注弱势群体的权益和获益等。

第五，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是包容发展的亚太共同体的基础和主要部分，它与包容发展的亚太安全共同体一起组成符合亚太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包容发展亚太共同体。换言之，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是亚太命运共同体的一种呈现形式和具体展示之一。在2013年APEC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峰会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首次提出“牢固树立亚太命运共同体意识”①，之后他又在多次APEC峰会上阐述了亚太命运共同體的有关理念①。2017年APEC越南岘港峰会首次将“亚太命运共同体”（a shared future of Asia-Pacific community）写入领导人宣言：“我们承诺，共同致力于构建和平、稳定、活力、联动和繁荣的亚太命运共同体。”②可以说，我们主张的“亚太经济共同体”既继承了历代APEC成员提出的基本内容，又根据时代的发展和进步，融入了新的理念，即在亚太命运共同体理念指导下的，突出包容性和发展取向的区域经济共同体，它必将造福共同体内的每一个成员。

三、 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内容

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内容包括四个部分：一是亚太自由贸易区（FTAAP），这是该共同体的主体部分;二是经济技术合作;三是区域互联互通;四是区域公共产品。

（一）亚太自由贸易区

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首先要实现区域内贸易投资的自由化和便利化。APEC成立以来的30年时间里，成员们都在为此而努力。“茂物目标”第二阶段截止期2020年即将来临，但亚太地区贸易投资自由化和便利化并没有完全实现。因此，后2020期间，FTAAP应该被作为“茂物目标”的后续步骤来实施，使之成为进一步推进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动力。FTAAP从2004年提出倡议，到2006年被写入APEC领导人宣言，后被虚化多年，到2010年再度被重视，几经波折，到2014年APEC北京峰会时终于“得到了所有成员的一致支持”③，成为APEC的一项重要任务。北京峰会批准了《亚太经合组织推动实现亚太自由贸易区路线图》，标志着FTAAP进程正式启动。2015年APEC菲律宾马尼拉峰会“重申全面系统地推进FTAAP进程的承诺”，提出落实路线图的几项措施④。2016年，APEC秘鲁利马峰会批准了《亚太自贸区集体战略研究报告》和相关政策建议，出台了《亚太自贸区利马宣言》。该宣言中提出了一系列关于FTAAP的重要共识，包括：FTAAP将作为亚太地区未来一体化的主要平台，FTAAP应在APEC框架外实现，APEC继续作为FTAAP的“孵化器”发挥更重要作用，按照开放、包容和共赢的原则推动FTAAP建设，FTAAP应建立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及其他可能的区域一体化协定基础上;APEC经济体将在2020年以前，进行关于FTAAP实现路径的评估，找出FTAAP进程中的最大挑战领域①。2017年APEC越南岘港峰会宣言及2018年巴布亚新几内亚莫尔兹比港峰会的主席声明也都提及FTAAP的进展情况②。

值得注意的是，关于FTAAP与APEC的关系，在2014年的《亚太经合组织推动实现亚太自由贸易区路线图》和2016年的《亚太自贸区利马宣言》中都清楚地提到：一是指出APEC是FTAAP的“孵化器”，为FTAAP的建设发挥领导力、智力投入和开展能力建设等关键作用;二是指出FTAAP将与APEC进程平行推进，并在APEC框架外实现。

这意味着，第一，亚太自由贸易区作为一个有约束力的贸易协定，需要谈判才能达成，这在机制上与APEC是不同的，后者今后仍将保留论坛的性质，是非约束性的，自愿的，继续执行其他职能。第二，APEC是FTAAP的“孵化器”，FTAAP的生长离不开它，并且这个过程是较长的，全程都需要APEC的领导和帮助。而当FTAAP发育成熟后，就将脱离APEC，在其框架外成立。同时，FTAAP的建设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进程（需要谈判），又与APEC进程平行推进（利用APEC的组织架构和活动流程）。这种区分解除了部分成员对APEC可能“变成”FTAAP而成为一个依靠谈判、表决的硬约束组织的担忧，也厘清了FTAAP与APEC两者不同的性质和使命。

另外，关于FTAAP的质量，《亚太自贸区利马宣言》指出：“最终的亚太自贸区应不仅仅是实现狭义的自由化，而应当是高质量、全面的，并包含及解决下一代贸易投资议题。”这可能是考虑到APEC内部已经出现了TPP这样的自贸协定③，而FTAAP将在TPP、RCEP等協定的基础上建立，其标准自然不能太低。但是，也必须考虑到发展中成员的现实情况和能力。因此，我们主张将FTAAP的实施分为低、中、高三个阶段，设立程度不同的三个目标。首先，建立一个门槛较低的、以传统内容（消除关税壁垒）为主的 FTAAP，即“实现狭义的自由化”。这不仅符合大多数发展中成员的意愿，更为现实，而且通过茂物目标的实施，就可能办到。然后，在第二阶段，建立一个比WTO标准更高的FTAAP，其内容包括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贸易便利化、知识产权等，是综合性的新一代自由贸易协定。第三阶段才是实现高标准、全面的FTAAP。它可以作为“后茂物目标”来实施[4]。这样一个高标准的FTAAP至少要花10年时间或更长时间才能建成。FTAAP建成后，无论是在GDP、贸易总额还是在人口上都将成为全球最大自贸区，成为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主体部分。

（二）经济技术合作

经济技术合作是维系亚太经济共同体成员关系、保障共同体生存发展必不可少的内容。亚太成员经济发展水平差距巨大，APEC内部也还有许多发展中成员，需要通过经济技术合作来提高经济水平，缩小与发达成员的差距。长期以来，APEC在经济技术合作（ECOTECH）上虽然做出了不少尝试和努力，设立过数千个项目，但是项目小而分散，实际效果并不显著。未来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应当把经济技术合作置于重要的位置上，从机制到内容、从项目到成员参与都需要取得实质性突破，以期让更多的发展中成员得到切实的利益，从而缩小发展差距。APEC在早期曾推出了13个经济技术合作领域、6个优先领域和4个新增领域。2010年，APEC高官会批准了《APEC资助的能力建设经济技术合作活动和其他经济技术合作活动指导框架》，提出了“2015—2019年经济技术合作中期优先领域”，主要包括通过能力建设发展人力资源、加强中小企业活力、利用技术为未来服务和支持创新、针对全球化、健康、性别等社会层面的包容性增长等①。总的看来，APEC的这些经济技术合作虽然领域很广，但是项目比较空泛，不够实惠。一些经济技术合作一般领域和优先领域的提出、管理、评估，沾上了官僚主义气息。今后有必要整合现有的各类合作领域和项目，减少零敲碎打的细小项目，提高合作效率。未来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在设立经济技术合作领域和项目时应该充分考虑发展中成员的实际需要，更加重视“以人为本”的理念，合作各方之间要充分协商，减少官僚化程序。在资金方面，要积极发挥国际金融机构和私人部门的作用。

（三）区域互联互通

亚太区域宽广分散，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必须实现区域的互联互通。2013年APEC印尼巴厘岛峰会发表的领导人会议宣言就提出了促进亚太区域互联互通的五点意见，将“实现亚太无缝、全方位的互联互通和一体化”列为2020年实现“茂物目标”及“茂物与后茂物时代横滨愿景”的一个部分②。2014年APEC北京峰会出台了详细的《亚太经合组织（APEC）互联互通蓝图（2015—2025）》（以下简称《蓝图》），以建立全面无缝连接和一体化的亚太地区为目标，以促进硬件、软件、人文交流互联互通举措为三大支柱，旨在构建全方位、多层次的复合型亚太互联互通网络。《蓝图》指出，互联互通不仅对政府和工商界具有重要意义，而且对APEC大家庭也至关重要。实现APEC发达经济体和新兴增长中心之间的连接，将提升区域经济增长质量，促进亚太经济繁荣和韧性。

在硬件方面，亚太区域互联互通包括建设、维护和更新高质量的能源、信息通信技术及交通运输等基础设施，普及宽带网络;促进海上基础设施建设;加强航空运输合作，增强贸易与人员交往联通;发展信息通信技术和信息共享，缩小数字鸿沟等。在软件方面，亚太区域互联互通主要是解决贸易便利化、结构和规制改革、交通及物流便利化等领域的重大问题。在人文交流方面，亚太区域互联互通涉及领域较广，包括人员跨境流动、商务旅行、跨境教育、文化交流、旅游便利化和专业技术人才流动等问题①。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建设，要更加突出人文交流，大力推动人员交流的互联互通。

《蓝图》对建设亚太经济共同体具有非常深远的意义。实现硬件、软件和人文交流三方面的互联互通将极大地促进亚太区域内货物、服务、资本、信息和人员的高效流动，降低交易成本、提升区域竞争力和成员凝聚力，有利于形成一个紧密联系的经济共同体。在这方面，东盟提供了有益的经验。2010年11月召开的第17届东盟首脑会议出台了《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作为在2015年建成东盟共同体而实施的一项重大举措。该规划指出，“加强互联互通，降低投资、国际货物和服务贸易的成本，可能使东盟成为经济增长的中心”②。值得一提的是，《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所提的许多内容，包括互联互通的定义和内容都被用到了《蓝图》中，这也算是东盟的贡献了。2016年9月，东盟又出台了《东盟互联互通总体规划2025》，主要关注可持续基础设施建设、数字创新、物流、进出口管理和人员流动等五个领域。

《蓝图》的实施是建设亚太经济共同体的重要步骤，而互联互通本身则将构成未来亚太经济共同体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实现了硬件、软件、人文交流三方面的互联互通，亚太成员再也不必担心地区分散造成的一体化障碍。互联互通将把亚太成员编织成关系紧密的共同体。

（四）区域公共产品

区域性国际公共产品可以定义为“由有关国家为了满足区域经济繁荣和区域安全稳定而共同提供并维持的一系列制度性的安排和合作”[5]。区域公共产品是一个区域组织中不可或缺的成分，区域共同体是一种跨国组织，其成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跨国问题，仅凭自己一个国家是无法解决的，而需要共同体内各个国家（成员）采取以结果为导向的发展合作措施来共同面对和解决，这就产生了对区域公共产品的需求。“区域性公共产品是指其利益惠及一个确定的区域的公共产品，从具体领域来说，如卫生、环境、安全、基础设施和金融稳定，区域性公共产品正成为发展的日益重要的组成部分”[6-7]。

APEC成立以来，成员们遇到过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2001年发生在美国的911恐怖事件，2003年中国、东南亚的非典恶性传染病事件，2004年东南亚海啸灾难，2006年禽流感等重大公共事件，APEC都做出了程度不同的反应，并力所能及地提供了部分公共产品，如发表声明、通过决议、提供物质和资金援助、派送救灾和医疗人员等。目前，APEC所涉及的区域公共产品主要包括：促进人力资源开发;交通、能源、通信、互联网等基础设施建设，粮食安全、食品安全;保护环境、应对气候变化、发展清洁能源、维护能源安全;加强金融监管、维持金融市场的稳定，研究艾滋病和禽流感防治、控制传染病传播;建立公共安全体系，开展区域反恐、反腐、反贪合作;确保政治安全和透明，建立重大自然灾害防范和应对体系;等等。这些区域公共产品涵盖了经济和金融、基础设施、环保、科技、医疗卫生、自然灾害、政治和安全等绝大部分领域。需要说明的是，上述内容有一部分与经济技术合作项目重叠，这也没有关系，因为区域公共产品本身就是制度性的安排和合作。不过，可以把APEC区域公共产品进行细分，避免与经济技术合作项目重复。一般而言，区域公共产品应该是满足所有成员或大部分成员需要的制度性安排和合作，而经济技术合作是针对所需要的成员进行的项目或领域。未来的亚太经济共同体需要与时俱进地提供更多的区域公共产品来满足成员的需要。共同体内的大国成员，如美国、中国、日本及其他发达经济体，有责任在提供公共区域产品中发挥更多作用。

四、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构建原則和步骤

当前世界正处于逆全球化势力强劲、区域化退潮时期，这对于构建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似乎不利，但是从长远来看，这股逆流总归会过去，全球化毕竟是历史潮流，不可阻挡。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进程也同样不可阻挡。APEC成立至今已满30周年，有高潮，也有低潮，但从未发生成员“退群”的情况。APEC每年的大大小小会议照常在举行①，亚太经济合作也没有停止过步伐。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依然是APEC的使命与目标，尽管会有不少困难和挑战，但只要我们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它一定能建成。

第一，构建原则。一是以人类命运共同体、亚太命运共同体理念为指导原则。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已逐步获得了国际社会的认可，亚太命运共同体也被写入了APEC宣言，要以这两个理念为指导来构建亚太经济共同体，突出其包容性、发展取向和合作共赢理念。二是坚持互信、互利、平等、尊重多样性、谋求共同发展的原则，确保共同体成员平等相处，彼此照顾对方的关切，实现共同繁荣。三是坚持共商、共建、共享的原则，齐心协力构建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APEC所形成的一套行之有效的方式如协商一致、渐进性、自愿等均可用到共同体的建设中去。当然，亚太自贸区的建设需要通过谈判和签署硬约束的协定来建立，而其余三个部分是可以用APEC方式来建设的。

第二，构建步骤。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构建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不能操之过急。我们主张以APEC为基础，分步骤来构建。APEC是迄今为止亚太地区历史最长、组织系统最完备的政府间合作机制，每年有数百个会议在召开，形成了高官会→部长级会→领导人会三级决策机制和执行机制（单边行动计划和集体行动计划相协调），还有秘书处处理日常工作。而在世界其他地区，还没有APEC这样完善的官方机制。即使是近年来形成的国际重要机制G20，也难以与APEC相比，至今仍然是一个国际经济合作论坛，而且没有常设的秘书处和工作人员。APEC虽然也没有完全摆脱论坛的性质，但是已经具备了“软组织”的特性，必要时通过机制化就能变成硬组织。不过，构建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还需要考虑以下几个问题：

一是成员问题。首先，应该邀请印度加入。印度早就与东盟建立了双边FTA，又是即将成立的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成员，因此，印度应进入APEC。其次，邀请缅甸、老挝和柬埔寨三个至今未加入APEC的东盟成员进入，以保障东盟的完整性。经济上东盟已经作为整体，成为RCEP的成员，因此，未来的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发挥重要作用，应让其全体成员都加入。第三，拉美地区的哥伦比亚在地理上符合APEC的要求，应该吸收其为成员，以弥补拉美地区成员的不足。对于其他相关国家的申请，也可以酌情考虑。

二是决策和执行机制。APEC目前使用的高官会→部长级会→领导人会三级决策和执行机制（单边行动计划和集体行动计划相协调）是行之有效的，另外还有工商咨询理事会（ABAC），未来亚太经济共同体的建设可以继续沿用这套机制。共同体公共产品的供给，其资金来源应该多元化，包括政府、私人部门、国际金融机构等，在资金投入上可以继续使用“共同投入资源”方式，实现共享、共赢。

三是APEC的机制化。APEC 逐步机制化是不可避免的。如果长期停留在论坛阶段，没有任何硬约束，那么未来的经济共同体只能是一个清谈馆，解决不了实际问题。但是，APEC的机制化要逐步进行也是漫长的过程。

第三，具体设想。大致分两步走：第一步，从目前的亚太大家庭（Asia-Pacific community）走向亚太自贸区（FTAAP），按照2014年北京APEC峰会制定的FTAAP路线图、2016年利马峰会通过的《实现亚太自贸区有关问题的集体战略研究报告》要求推进亚太自贸区的建设。FTAAP与各种次区域贸易安排（如CPTPP、RCEP、USMCA）需要对接，而不是对撞，以避免竞争性的贸易安排造成的区域一体化进程碎片化的状况。FTAAP的建设是一个相对独立的进程，但仍应发挥APEC对其的领导作用。FTAAP可以设低、中、高三个目标，大约用20年时间，到2040年左右建成。第二步，在建设FTAAP的20年时期内，APEC可以同步进行经济技术合作，亚太互联互通和区域公共产品三个方面的建设，它们是包容发展的亚太经济共同体的组成部分。在FTAAP建成之后，再用十年时间来建立亚太经济共同体，到2050年将其建成。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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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