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与草原：从大兴安岭到呼伦贝尔

◎江冰

哈尔滨：浸透苏俄风情的“东方莫斯科”

向北飞，四小时抵达哈尔滨。机场大楼庄重浑厚，异国气派。阳光依然灿烂，但气温24ºC，凉风习习，扑面而来；碧空如洗，白云飞扬。羊城今夏炎热，疫情苦闷，故此地令人备感爽快。

哈尔滨历史源远流长，是一座从来没有过城墙的城市。它是北方民族与汉族聚居地，是“一国两朝”发祥地，即金、清两代王朝发祥地。近代，它被称为“东方小巴黎”，俄罗斯风情浓郁。城市有两大亮点：一为索菲亚大教堂——俄罗斯东正教礼拜堂，洋葱头屋顶，深色石墙斑驳，沧桑百年；二为中央大街——俄人建设，除了俄式老建筑，最让人称道的就是一条千米长街，街石坚固，百年不损丝毫。据说石状若长形面包，无数“面包石”树立，相互依靠组成大街。街上有哈尔滨名品——红肠、列巴、冰棒、西餐厅、鲜酿格瓦斯，还有西式老房子，昭示百年前一度繁华。

尝了十元一根的马迭尔雪糕，再来一杯鲜酿格瓦斯，然后是哈尔滨烤肉，烤猪肉、羊排、牛肉，还有酸菜、土豆、蘑菇、红薯、黑白芝麻、孜然、花生碎……李导说：东北菜黑乎乎、黏乎乎、咸乎乎，咱东北蔬菜叶菜少，因为无霜期只有两三个月。山东吃面为主，东北吃米多，米面兼有，面食多配粥。

询呼和浩特人李导，她说爱吃米饭，并言中外美食都进来了。哈尔滨本地面食与西式餐厅两大类型被大大突破，南方米粉、上海馄饨也受欢迎。李导本土意识极强：好风光都在呼伦贝尔，哈尔滨就是教堂与大街两处可看，轻轻松松就将冰城一笔带过——不过，我表示“不服”。

松花江，太阳岛，江面开阔，水流湍急。一白一黑两座大桥，黑色为1900年建的铁路大桥，桥墩厚实，钢架俨然。斯大林公园依然昭示苏俄的余韵，抗洪纪念碑也有苏俄元素影响，总之，这是一座苏俄边界风格殊异的北方“冰城”，浸透苏俄风情的“东方莫斯科”。

齐齐哈尔：黑龙江第二大城市，曾经为省会

“自由与尊重并行，我们关注孩子的每一个瞬间”——仿佛神启，在车上刚读完傅修延教授女儿傅真的散文，抬头一瞥看见幼儿园霓虹灯打出的标语。此刻，深夜，从哈尔滨行车四小时驶入齐齐哈尔市。

傅真《日常与无常》尽述疫情期间女儿额头磕破之迷乱与心痛，读罢长文见标语，心底感触又多了一层，同时，也无形中对夜色浓厚中的这座北方城市平添一分好感。

齐齐哈尔是黑龙江第二大城市，曾为省会。人口七百万，房价一万上下，略低于哈尔滨。有齐齐哈尔大学、朝鲜族中学。亦是天然大空调，14～21ºC，夜晚凉风微微寒意，入秋明显。关窗盖被，舒适入睡。

酒店早餐有东北酸菜、拌土豆丝、红肠、皮冻、凉拌黑白木耳、小饼子加大油条切段、面包、面条，馒头加小米粥豆浆，有鸡蛋无牛奶咖啡。豪迈粗犷东北风，老广细胃小心对付。酸菜皮冻是熟朋友，酸得合口，携手皮冻滑润与韧性恰到好处，别具风味。

齐齐哈尔别称鹤城，扎龙湿地，丹顶鹤保护基地就在这里。全球只有丹顶鹤两千余只，扎龙就有400只。大湖居中，芦苇成片。一首歌让其名声遐迩——《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一位女孩曾经来过，白云落泪，风儿诉说，还有一只丹顶鹤轻轻地飞过……诉说为救丹顶鹤滑入沼泽牺牲生命的故事。

高光时刻是在定时定点放鹤：几十只丹顶鹤瞬间飞上天空，“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眼前仙鹤飞过，胜过杜甫诗景；优美飞行，忽近忽远，观者沸腾，拍照不止。可惜美好时刻就十几秒，若灿烂烟花，瞬间绽放消失。好在用喂食笼络，鹤群停留一阵。

仙鹤有灵，自带光环；丹顶鹤又是稀有保护品种，倍加珍贵。此鹤乃一夫一妻制，且忠诚配偶，始终不渝；若是丧偶，终身独守，活在怀念之中。海枯石烂，爱情唯一，可做人类模范。学习丹顶鹤，既守一又灵性，诗意自在。

意外看到修建中的湿地博物馆前有芦苇编成的满人骑兵战马，列阵八面旗帜代表八旗。这里也有历史雄风，并非只有俄罗斯情调。满清骑兵骁勇善战，崛起于白山黑水，用了若干年攻占中华大地，从边缘走向中心，一跃而为中原霸主。

呼伦贝尔大森林草原：由高而低构成绿色呼应

从黑龙江进入内蒙，第一个加油站服务区，有蒙古族文字，却悄无声息，似入无人区——因为疫情让旅客稀少。地里是大片玉米，山上是三十三年的人工林，1987年“大兴安岭一把火”后栽种的。

呼伦贝尔市面积相当于江苏加山东，但人口仅有250万，典型的“地广人稀”，其中又只有12%是纯正蒙古族人。之所以呼伦贝尔牛羊肉好，是因为草好。牧民六口之家可分配六千亩草原，一般马牛羊各有几百头；一梱牧草卖三百元上下，出口日本等国。

蒙古族人有钱，但不存钱。女人看首饰，男人看马鞍。想到一故事，北京某大学，准备给蒙古族学生发贫困救济，理由是家里卖掉一匹马给他交学费。但一了解，大吃一惊，他家有马八百匹！一匹马，真的是九牛一毛。

蒙古族文字29个字母，书写简单，比如呼和浩特就是一个字。蒙古族人恪守尊重自然的古训，比如保护水源等。蒙古族人以山川河流命名城镇，体现自然崇拜。蒙古族人重技能，比如成年男人一小时要搭起一个蒙古包，所以重视成年礼。蒙古族人随性直率，讲话不拐弯抹角。

越往北走，食物越简单豪放。晚饭十菜一汤，超大盘菜，分量足，菜新鲜，厨艺虽难超过老广口味，但鸡鸭鱼俱全，大花卷大米饭管饱，热情溢满饭桌。烤肉只哈尔滨有，猪牛羊肉上齐；北方肉包子在齐齐哈尔过了瘾，一笼八个。进入内蒙呼伦贝尔，风景比餐桌强。

行车五小时，过大兴安岭，入呼伦贝尔草原，从黑龙江到内蒙古，夜色中抵达呼伦贝尔市扎兰屯月亮小镇，今晚的住宿地。夜色阑珊，霓虹灯店牌闪烁一条街，旅游的繁盛地。可惜受疫情影响，客人稀少，我们是今年第一个广东团。

呼伦贝尔：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

阿尔山火车站：1937年建造，被称为“最小最美火车站”，居然还在使用——但我看不到美，名不副实。一阵大风，帽子吹落，顿感寒冷，赶紧回车上穿上冲锋衣加绒衣。凄风冷雨上路，幸好遇见梅花鹿。

宋代诗人黄庭坚诗：“一叶扁舟卷画帘。老妻学饮伴清谈。人传诗句满江南。林下猿垂窥涤砚，岩前鹿卧看收帆。杜鹃声乱水如环。”——鹿在中国文化中乃吉祥物，温柔优雅；福寿禄喜，鹿与“禄”谐音。鹿场人工放养，与人亲近。这让城里人喜出望外，好奇合影。

出阿尔山，经白狼镇、罕达盖、诺门罕、新巴尔虎左旗、新巴尔虎右旗，目标满洲里。上高速，结束颠簸——整个阿尔山都在修路，工程浩大。高速路两侧，天色渐开，草原牧场一望无边直至天际线。见黄白与黑白奶牛，稀稀落落，因为牧场太大，难以成群。比较起来，白色绵羊成群，一个山坡簇拥而至。

割草机将草原变化成偌大地毯，优美弧线舒卷，与天上云彩交相辉映。或方或圆成捆草垛，随意散落其间，仿佛一枚枚棋子闲置，等待大师定夺。时见定居点，一层房屋与蒙古包俱有。

以大草原为恢宏背景，远晀定居点呈现童话色彩：蓝或红色屋顶立个烟囱，一缕炊烟袅袅，在白色蒙古包上方点缀。这让我联想起了我喜欢的蒙古民歌《呼伦贝尔大草原》：白云朵朵，一往情深。

还有一首《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几句歌词印象深刻：虽然已经不能用母语来诉说，请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我也是高原的孩子啊！心里有一首歌。歌中有我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啊！父亲的草原。啊！母亲的河。——一代人为何离弃了母语？乡愁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满洲里：浸透俄罗斯情调的边境城市

车入满洲里，撞进眼帘的就是中俄列车，满车大木头来自俄罗斯，据说还有进口大豆、大米、食用油，中俄列车即使疫情期间也依然来往。满洲里，26万人口，俄罗斯进入中国的第一个城市，呼伦贝尔下属准地级市。我们今晚入住辉煌的套娃酒店——世界最大的套娃酒店。

室内装饰以套娃为标志，俄罗斯名画琳琅满目。整个城区若童话世界，浸透俄罗斯情调。配合套娃酒店的三国演艺与西式晚餐，加夜游满洲里，进一步强化异国风情印象。

第一回近距离观看蒙古族长调与呼麦演出，尤其是男歌手呼麦，共鸣若音箱，让我诧异人的肉身如何发出如此具震撼力的声音：浑厚天成，雄风沉稳。至于俄罗斯舞蹈，一如既往地热情、放肆、快乐；巴西桑巴，热烈、性感、奔放；汉族杂技惊人，全是非凡真功夫。

第五代国门巍峨，经受疫情，倍感祖国亲切，领土珍贵。

呼伦贝尔草原：白色交响曲与爱情白桦林

呼伦贝尔大草原，母亲河额尔古纳河蜿蜒而过，近处牛羊点缀，远处青山连绵。阳光透过云层在草原投下大块明暗亮影，形成对比，犹如好莱坞大片殊异氛围。瞬间，一片乌云飘过，雨点落下；刹那，阳光冲破乌云投向额尔古纳河，也是边境界河，河对岸就是俄罗斯远东地区。

阳光下，黑白花奶牛色彩最耀眼，黑马、白马、青色马成群也有类似的色彩冲击；上千只羊悠然移动，恰似一片白云飘落草原，与白色蒙古包映衬天地，汇成一首白色交响曲。白云奔涌，变幻无穷，令人遐想。近魔幻处：阳光、云彩、草原、河流、牛马羊群奇妙汇合，草原似偌大调色板，任意涂抹各种色彩。

进蒙古包，主人献哈达问好，围坐喝奶茶，三种奶尽管喝：鲜奶、奶茶、酸奶。鲜奶最美，奶味十足；奶茶透着茶香；酸奶够酸，加糖与炒米食用。现烤竹签穿羊肉块，撒上孜然粉与辣椒粉，肉香且嫩。羊羔喂奶与蒙古袍拍照，所有人瞬间回到童年。衣袍随意换装，草原尽管拍照。

白桦林与爱情相连，俄罗斯诗人偏爱它，诗词反复咏唱。叶赛宁写道：有一株白桦，立在我窗旁，覆盖着积雪，像披着银霜。毛茸茸的枝上冰凌儿挂满，像雪做的衣边——流苏闪闪。白桦笼罩着梦似的寂静，金色的火星在雪花上跃动。朝霞懒懒地照在它四周，将更多的银屑洒遍枝头。

我走进林子的刹那，阳光射入，无数光点在白色树干与绿黄叶子上跳跃闪烁。白桦树叶由绿泛黄并在一夜北风后全部坠落，凋落一刻就在九月中旬——就似爱情：甜蜜而忧伤，烦恼而幸福。

室韦木刻楞：华俄后裔民居与俄罗斯族

夕阳滑入山后，车入室韦地界。此时山谷涌出阵阵雾气，从高处看仿佛仙气缭绕，让我即刻回味室韦这个有点拗口又有几分神秘的边境小镇。

室韦又叫吉拉林，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额尔古纳市北端额尔古纳河畔一个四千人小镇，与俄罗斯小镇奥洛契仅一河之隔。

俄罗斯族居民有1700多人，占总人口的42%。十月革命前后因战乱越境逃到中国，与当地人以及闯关东的汉人婚配，产生华俄后裔，但仍然保留俄罗斯人的生活习惯。2005年被中央电视台评为“中国十大魅力名镇”之一；同时它还是蒙古族的发祥地，中国屈指可数的俄罗斯族民族乡。

住木刻楞木屋，吃正宗列巴——俄面包、手把肉、烤羊腿、酸黄瓜。镇虽不大，但酒店民居不少。虽受疫情影响，青旅等旅舍歇业关门，但晚上镇里仍然有霓虹灯一条街，去街上列巴店买了俄罗斯面包。夜晚开了热空调，室外7℃，星星在清冷的夜空闪烁。

晚饭丰富，十菜一汤，印象好的有红烧鱼，炒蘑菇青菜，绿叶菜比红肠腊肉还要珍贵；厨师风格粗犷，超量大盘，接近“一锅炖”，喜勾芡，放大酱。

一路向北，越走越咸。主食列巴——大小面包面饼，也有米饭。早餐简单，几个凉菜，小米粥配老面馒头。讲究的有鸡蛋和奶茶，我喜欢本地发面饼，麦香浓郁。

莫尔道嘎森林：成吉思汗出征之地

莫尔道嘎森林公园，成吉思汗到此登高一望，说了一句“莫尔道嘎”，意为上马出征。

此为原始次森林——经过火烧或砍伐的再生森林，多为落叶松、樟子松、沙柳、矮矬林等，需合乎抗寒、抗旱、抗贫瘠三个条件方可生存，冬天气温低至零下50ºC。

大山只有20厘米土层，树根只好平面伸展，力求牢牢扒住地面，稍微浮泛即被山风刮到。人生不易树亦是，但树的社会亦有互助温暖，比如矮矬林根系丰富，旱时即奉献储水；再如白桦与落叶松关系亲密，相当于母子关系，白桦分泌树脂可以防止松毛虫，护佑松树成长。

森林小火车，典型的走马观花。此行森林一次看个够，缺少的还是人文内容。比如，设计森林狩猎文化历史现场，还有森林与人主题博物馆。

撮罗子，就是最好的人文内容，目前只有几座空壳子远远地成为摆设。再如，成吉思汗就是最大的蒙古王，他的传说在森林与草原上代代传颂，就是丰富的人文资源。

撮罗子是鄂温克族人的住处，夏用白桦树皮冬用兽皮搭建，内有火炉，经年不熄。人类生命力顽强，堪比百兽，且会制作工具，借力借势，追求舒适。

三十年前读鄂温克族作家乌热尔图的小说，憧憬着大森林的雄浑与亲切，今看到驯鹿看到撮罗子，方知日常艰辛与自然和谐恰是一枚硬币的两面：生存与诗意。

此次旅行认识的72岁的伍老，健步如飞，摄影录像，制作视频，给电视台投稿并网上分享，他的海南知青生涯回望视频曾在央视播放。他自言跑遍世界，和一圈子摄影爱好者志同道合。

使鹿鄂温克族：冷极根河白色鹿

根河是中国纬度最高的城市之一，极端低温零下58℃，年封冻期210天以上，是中国最冷的城市，素有“中国冷极”之称。根河又被誉为“中国驯鹿之乡”，驯鹿就是“四不像”，零距离接触让人兴奋。

这大概可以唤醒人类的原始记忆：先祖原本与百兽同乐共处。驯鹿是使鹿鄂温克族人唯一的家畜，衣食住行件件离不开，可以说是相依为命——穿鹿皮，食鹿肉，撮罗子，拉雪橇。驯鹿以深山野生苔藓为主食，且对苔藓的要求很高，新鲜苔藓一旦落地，鹿嗅嗅便不理不睬。

撮罗子里用古法烤制面包的汉人大姐，嫁给鄂温克族男人。大姐用古法烤面包，十分钟烤一个，售价每个二十元，每天可以买出几十个。

使鹿鄂温克族，最后一个狩猎民族，1957年被政府安置在山下，但由于驯鹿无法圈养，几十年来大多山下山上各一个家，孩子在山下读书，山上仍然养鹿，直至2003年最后一个部落两百多人全部被安置到根河。目前，驯鹿五万元一只，旅游点有需求市场。

我想，进了博物馆，狩猎文化就真的消亡了吗？是现代社会的强加，还是他们与文明社会的规则发生了冲突？可否容忍使鹿鄂温克族的存在？在广袤无边的森林里为他们提供一个原始的生活状态，让文化保留下来。

入住额尔古纳市，晚上打开电视恰巧正在谈今天鄂温克族人的森林驯鹿点的现代生活方式：拖拉机运输，太阳能供电，卫星天线电视，国家定量粮食供应，抖音网上发布，新森林生活体验旅游，年轻人大学毕业返乡创业……终于释然，古老狩猎文化与现代结合或许可以找到平衡发展新路。

铁锅炖，豪迈粗犷，最具东北和内蒙古的北方风味，蔬菜、豆腐、鸡肉、猪肉、粉条、面饼一锅煮，咕嘟咕嘟，吃得热血沸腾，吃得寒气全消。再来杯白酒，刹那间回到成吉思汗麾下，策马奔腾，挥刀上阵。

额尔古纳河国家湿地公园，呈现植物原生态：不受人工打扰，舒服而随意。人类仅仅修了一条贯穿其中的木栈道，十分克制地介入，当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这里有“亚洲最美湿地”“亚洲第一湿地”的称号，或许就是一种专业保障，让人类清楚湿地的价值。人类只有与地球自然万物和谐相处，方可拥有吉祥如意的家园。

中俄家庭：界河两岸的男人女人

最后一个节目是访问俄罗斯族家庭。女主人讲述百年来那些俄罗斯人如何成为中国公民，俄罗斯女人如何与闯关东的汉人结合共建家园。

女主人姐妹俩合唱《卡秋莎》，并与游客合唱《我爱北京天安门》，一年轻男子拉手风琴，气氛活跃。

“麻拉介斯——很棒！牙，溜不留，以带——我爱中国。”女主人教游客讲两句俄语后，再次用纯正汉语表明：我是中国人，俄罗斯族，爷爷是汉人，姥姥是俄人。

游客自由选择俄罗斯衣裙拍照，瞬间变身，笑倒一屋人。男士别无选择，要换只能穿苏联船形帽军服——需要上前线打仗；女士则无一例外地选择了华丽的贵族长裙。这再次证明：每一位女子内心都有一个公主梦。两相比较，喜剧效果油然而生：男士为配角，陪衬美丽的女贵族。

电视剧《闯关东》成为最好的例证。人生悲欢离合尽在旅游市场中，化为商业化的故事资源；歌声笑声抚慰历史伤痕，百年风云变幻已然笑谈中。

没来由想到一句话：今天再大的事，明天都是小事；今天再难的事，明天都是故事。

草原深处：“天下第一曲水”

呼伦贝尔的陈巴尔虎草原深处，有“天下第一曲水”之称的莫尔格勒河。此景妙处在九曲十八弯，而且弯道之间距离很短，仿佛天上仙女撒下人间的一条白色哈达，柔软温婉，徐徐落下，轻轻舒展。

著名作家老舍20世纪60年代曾有过美好描述：呼伦贝尔草原方圆300多公里，莫日格勒河长度却有1500多公里。它极尽蜿蜒之能，带着深谷幽兰的芬芳，缓慢穿过杳无人烟的山地、草原，给人一种深闺少女的娴静；站在高处俯瞰，又仿佛能感受到当年成吉思汗在这里睥睨天下的豪情！

我心生疑问：大河为何形成如此多的弯道，而且弯道距离不远。翻了资料方才明白：原来看似平坦的草原，其实凹凸不平，水往低处流，恰于此地，天造地设鬼斧神工般画出数个奇异弧形——“天下第一曲水”奇妙完成！

草原的美还在于她的安静，以及由安静带来的恒久不变、岿然不动的气质。游客几声叫喊，汽车几声喧嚣，都被迅速吞没，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大湖，除了几圈迅即消失的涟漪，近于无声。

牧民骑在摩托车上，远远看着，也不招呼。牛羊马静静食草，你走近时往后退退，羊无表情，牛眼无人，唯有马扬起头颅，甩几下马蹄与尾巴，悠闲自在，享受草原丰饶的水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绿色草原，大河浩荡，牛羊马群，牧民蒙古包点缀其间……大美无言啊！

羊群一般千只以上，夏放牧，冬进暖房。一只绵羊大概卖一千元，还可以卖羊毛，蒙古族女人一天可剪五十斤羊毛，就是五十只羊的。每一群羊一般有几只山羊，起到领头羊作用，其他则为绵羊。绵羊市场回报高，但智力低，若遇狼叼羊，其他羊傻乎乎跟着走，但山羊警觉会发出危险叫声。

眼下牧羊人多驾摩托车，配几条牧羊犬，管几百到上千只羊。看到满坡上千只羊，就知道遇到大户了。因为除了羊之外，还有奶牛与马。

牧场就怕“白灾”“黄灾”。白为暴雪，黄为黄羊。雪下到大腿深，羊就要冻死；森林里的野生黄羊，一旦吃不饱就会入侵草原，掠夺毁灭性地将草原连根吃尽。黄羊的天敌是狼，但它比狼跑得快，只有凌晨憋尿时才跑不动，成为狼攻击它们的最佳时机。

黄花奶牛每天产奶五十斤，黑白牛每天产奶八十斤。酒店的奶茶是冲出来的，牧民用鲜奶煮熬。一头牛卖两万元。牛比羊具攻击性，靠太近会顶人。羊则温顺驯服，一副萌态，但只只相似，难有个性。

比较起来，马比牛羊更俊朗更英姿勃发，身材高大威猛，不似羊身团状牛身慵懒，而是挺胸扬头，马鬃飘飘。呼伦贝尔草原多为三河马，是国外引进的良种马与蒙古马杂交的名品。蒙古人一般不吃马肉，只在冬天少量食用，马在他们心中的地位高于牛羊。

优等军马十万元一匹，一般三河马、蒙古马三五万元一匹，草原上多是串种杂交的。成吉思汗当年大军挥师欧洲时，蒙古马出征，一匹马可以跑两天，骑兵一人两马轮换骑，所以速度特快。

草原传奇：蒙古大王成吉思汗

呼伦贝尔大草原，成吉思汗的传奇故事在风中流传，画像雕塑比比皆是。

仰望雕塑，我百感交集、浮想联翩：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人物呢？“马鞭指处，皆是我的牧场”，被欧洲称为战争狂人。

他是一个军事天才，善用骑兵快速奔袭，铲除对方所有的抵抗，有“蒙古旋风”之称。由于父亲被车轮子高的孩童用毒酒害死，他在攻占城市时也将对方所有男孩杀头。他文武双全，知人善任，统领大军，所向披靡。他的武功与暴行同载史册。

金庸武侠小说中，抗元的故事写得惊心动魄。成吉思汗与他儿子攻略宋地的情景历历在目，使我的心情倍加复杂。蒙古族作家千夫长，曾经怀有雄心写一部成吉思汗传，我在他的家里看到一书柜关于成吉思汗的书。千夫长谈及写作计划时，两眼闪光，令我印象深刻。

天下草原是疫情恢复跨省旅游后，呼伦贝尔开门迎客的唯一草原景点。成吉思汗雕像前有巨大红木马鞭，大帐门前直道两侧有文臣武将实名人物，栩栩如生。部落起事，统一北方；逐鹿中原，建立王朝；挥师欧洲，攻城无数。人生跌宕起伏，历经多少劫难，如此传奇人物，确实值得一写再写。

草原感悟

世界此刻停顿在静止的画面中：远处羊群若白云一点点浮动，黑白色花牛变幻成拼色板，唯有马群中的一匹马扬起头颅嘶鸣一声，让我从迷幻恍惚中惊醒，惊觉中似有领悟——

草原的大美不言，归结于她并非单纯而简单的美，而是蕴含了无数生命的内容：求生的挣扎、意志的坚韧、不懈的追求。草原表层之下并非沃土，而是无数坚硬无情的黑色片石，而大片的青草则用既柔软又韧劲的根系紧密抓牢片石。

美丽的背后或许就是挣扎，而挣扎一旦成为常态，伤感若晨雾迅速被蒸发。阳光衬托出草原的美，而草原表层下的艰难则与阳光构成反差。这让我联想到：美与丑、明与暗、悲与欢，或许称得上“大美无言”的景色，必有丰富支撑，而丰富则离不开许许多多的反差与矛盾。

思绪于此，我突然想起曹雪芹，想起鲁迅，想起加缪，想起那些一生在希望与绝望中挣扎的作家，同时想起那句话：苦难是阳光的底色，弥足珍贵的爱恰恰以不幸为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