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琪
一
陕西师大校园的园林化程度和园林之美,堪为陕西和西北高校之最。也许现在的校园,就在唐时杏园的旧址上面,也许是会心于大唐进士及第之“雁塔题名”和“杏园宴集”,多少年来,师大人总是把唐朝的“杏园”拿来,自豪地、惬意地把师大校园也叫了“杏园”。
师大校园最大的特点是绿荫环绕、树木成林。走在校园里,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你都会感到是置身于一个深邃的森林之中,所有校舍,包括端庄宏伟、巍然矗立的图书馆,都像是树林里的一个个摆件。
师大校园的道路一律按并列“井”字规划,近千亩大的园子,从南头可以遥望北头,从东头可以遥望西头。道路两旁及纵深之处,雪松、银杏、水杉、白蜡、国槐、洋槐、白杨、泡桐、悬铃木以至石楠、玉兰、核桃、鸭梨、龙爪槐、女贞子,一抱多粗、两抱粗的参天大树比比皆是。
图书馆前面的两棵雪松,树冠如巨伞直接云天,树身须两三人才能合抱。有摄影师拟将其中一棵完整收入镜头,树下读书的五六个学子,立地就成小而又小的小矮人了。
图书楼北侧一棵高阔的同根多株黄杨,已经140多岁了,比世纪校园还大了好几十岁。
在我的家乡长安,常宁宫里有一棵从荷兰引进的稀有树种白蜡树,家乡人筑圆台,立栅栏,倍加爱惜、呵护。而师大联合教室旁边,一条路上就有白蜡树23棵,且棵棵树身粗壮,树冠蔽日,一俟冬日过去春风吹过,蔚为壮观。
林子大了,飞鸟就多。有专家经数年考察、录影、研究,撰文说,师大早晚在枝头唱歌的各色鸟儿,有11目34科84种,其中国家二级重点保护物种和中国特有鸟类物种可达12种,像普通鵟、斑头鸺鹠、领雀嘴鹎、纵纹腹小鸮等,听名字似乎不得其详,其实都是校园里抬头常见的鸟儿。
师大数万名师生人人爱鸟,那些常在地面觅食的灰喜鹊、黑乌鸫和珠颈斑鸠等,遇见人来从来不避人脚。有次我在牡丹园旁边的树枝上,看见了一只十分漂亮的白腹金羽的小鸟,我朝它“㘗㘗”召唤,它居然扑簌簌飞落在我的肩头,随我走了好长一段路程。
飞鸟多了,走兽也跟着多了起来。树杈间有大尾巴松鼠倏忽跳跃腾挪;草地里有满身尖刺的小刺猬乍走乍停;绿篱那边,两只野兔蹦蹦跳跳,忽隐忽现;夜里月上枝头,清辉流泻下来,一对黄鼠狼相互追逐竟然不避行人。
二
在师大一望无边、深邃浓郁的林木世界里,另藏有牡丹园、槐园、榴园、心园、畅志园、玉桂苑、磊乐苑、校友林、银杏坡、小曲江等大大小小十多个独立景观,都各具其质,令人赏心悦目,流连忘返。
我曾把这里高大的林木和漂亮的花卉拍成图片,经制作加上美好祝福,有时也配上自作的和喜爱的诗句,发给近在咫尺或千里之外的朋友。
去年初春我写磊乐苑:“磊乐苑里少尘埃,雨霁草木细细开;一树花蕾浅浅笑,招我蹀躞赏春来。”配上图片发在朋友圈后,校友加文友雷电点赞“老兄心情不错”,我回雷电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是咱师大杏园,是她的美景陶冶性情呢。”
去年四月我写小曲江:“童叟都识‘鹅鹅鹅’,千百年来共朝歌。斯水不作唐时水,一样多情扬清波。”师大小曲江不比曲江南湖宏阔,但它小有小的妙谛,巨槐、垂柳、浮莲、乳石、涟漪,加上曹伯庸先生“曲江流饮”四个行书石刻,倒也时常引人驻足。忽一日,有人将自家一对白鹅放入水中,那白鹅由此定居下来,白毛红掌,碧水清波,兼其情意款款,姿态妙曼、乐然,倒也成了众人眼里“尤物”。我说我是“步初唐四杰之骆宾王‘鹅鹅鹅’韵,状师大小曲江白鹅夫妇”,袒露的,是对杏园的喜爱之情。
去年六月我为榴园拍照配诗。师大榴园里有果石榴也有花石榴,每年五六月间,果石榴和花石榴竞相开放,燃成一团一团火焰;果石榴挂果之后,花石榴会持续开花至中秋时节。其中一株花石榴树冠盈天,宽幅足有20多米,枝头不少独蕊多瓣花朵,跟牡丹开花一样大小,拍成图片一时难分是石榴还是牡丹。我把榴园红红火火的图片精心挑选数幅,再配上一首搜集来的秦晋民谣发在朋友圈里。那民谣唱的是爱情的甜美与火热:“五月榴花红胜火,我疼你来你疼我;世上女人多如沙,你为啥偏偏瞅上我?”图文才刚发出立地就热闹起来。著名文学评论家李炳银先生跟帖说:“瞅上你,还用说,只因石榴红似火!”又说:“石榴似火你疼我,咱们搭伙一块过,今后日子定红火!”我回复炳银先生“童心不泯,青春常在”。一时又有好几个作家和评论家,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地跟他调侃起来。
师大校园是个充满诗意的地方,可惜我生性不够浪漫,又因笔力不逮,既往的许多感受和诗情都随着时间流逝消失了。好在师大美景常在,魅力常在,赞美她的教授、画家、诗人以及青春学子数不胜数,这让我十分欣慰、骄傲。
三
2020年初,一场新冠疫情汹涌而来。之后的一段时间,我跟大多数人一样,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时间充裕得甚至有点儿难以打发,却也因疫情的甚嚣尘上和众说纷纭,总不能沉稳地坐在电脑前写作。
有一天,我按捺不住跑到图书馆前。其时风和日丽,但是图书楼却大门紧闭。楼前小广场上,大半天也不见哪个教师或学生的身影。这使我想起杜甫《丽人行》里的句子:“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遂仿其意在手机上写道:“杏园三月天气新,当是儿孩读书时。”我将这两句连同拍摄的几张空无人影的校园大路图,一并在朋友圈发了。如此美好春光,如此美好年华,我们众多的青年学子,却不能回杏园读书——这是我们大家实在不愿看到的。
我路过附属幼儿园,就见一树早春的桃花越过栅栏墙头,正红极艳极地开放着,似彤云又似民间锦缎。我用手机拍下这片桃花,它的背景是空空荡荡、寂然冷清的庭院和运动场地;而“桃之夭夭空喧嚣,不见小儿嬉闹声”两句配词,既是对这幅图片的一个注解,也是我发自内心的一声叹息。
我于落寞和惆怅中耽得久了,一天迎着蒙蒙细雨,在黄永年先生篆书勒石的“牡丹园”前站定,忽然发现湿润的褐色泥土里,一丛一丛的牡丹枝头鼓凸着玛瑙般的红嫩的叶苞,只待春风再次吹过,即会绽放新绿,挺起一个一个新春的花蕾。于是我依古意,低头吟出两句:“十日疫情不出门,牡丹消息雨声中。”一时陡生希望,有暖意在心头和脉管间荡漾开来。
我期望肆虐人类的疫灾早一日消遁、灭迹,企盼散落于大江南北的孩子,早一日回到杏园,早一日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听讲、读书。
后来,在疫情得到有效控制,门禁和防控相对宽松的时候,那些退休的与尚未退休的教书先生,三个一堆,五个一伙,于傍晚结伴儿走路、说话,偌大的杏园无意中又多了一道风景。
说血压,说血糖,说血脂,说“微信运动”和“运动健康”,说疫情和疫情以来的线上教学,说PPT课件的制作,说微信,说QQ,说“腾讯课堂”和“腾讯会议”,说各种线上精品课资源,当然也谈疫情时期的经济和民生,也关注国家大事和国际形势,可谓: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说着说着,不觉春天过去夏天来了,夏天过去秋天来了,眼前的景物由小草新芽到百花争艳,由万木葱茏到红叶斑斓,散落全国各地的男女学生,呼啦啦一下子都回来了,杏园一下子热闹了,学校立地像个学校了。那天午前下课时分,我立在银杏大道的这头,看着大道那头人头攒动,孩子们像潮水一样漫涌过来,一时欣慰至极又慨叹不已。其时我已无意于借诗抒怀了,我只是用手机拍下这无比寻常又无比珍贵的一幕,始知疫情虽未结束,但生活仍在继续,杏园仍将四时更替,充满希望和勃勃生机。
写于2020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