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联李顿调查团顾问多尔夫曼博士关于伪满洲国和日本经济问题的演讲节选

张 叶

九一八事变之后，国际联盟于1931 年12 月组建调查团。李顿侯爵（the Earl of Lytton）带领调查团前往中国，一方面是调查九一八事变的真相；另一方面是了解中国，尤其是东北和上海地区的政治、经济、社会和人民生活的境况。本·多尔夫曼博士（Dr.Ben Dorfmann）作为调查团顾问一同前往。1933 年，在其返回美国数月之后，他在加州大学召开的“国际关系会议”上发表演讲。他分析了日本所面临的两大经济问题，具体表现为人口问题和贸易收支平衡问题，并指出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大力扶持伪满洲国政府，但是此举并不能帮助日本走出国内的经济困境。该演讲稿收录于国联档案馆馆藏《满洲状况》档案，现将全文翻译如下。

伪满洲国会成为日本经济问题的出路吗？

日本在1931 年面临的主要经济问题是什么？最为严重的，也是为许多人所关心的，便是人口问题。在接下来的十年或二十年间，人口数量将大幅增长。正是在此期间，日本必须要面对保障增长人口的日常生活，以及为其提供工作所带来的巨大压力。到1945 年，日本要保障新增添的至少九百万人口的生活，与此同时也要为每年额外增加的至少20 万—25 万的工人提供就业机会。

（……）

许多人，尤其是那些对伪满洲国经济状况不太了解的人，认为伪满洲国可以安置大部分的增长人口；其他人则认为伪满洲国虽然无法容纳许多的日本人，但可以通过推动实现日本的工业化来为日本大量的人口提供保障。这些人相信，伪满洲国可以为日本提供充足可靠的食物以及原材料，另一方面也可作为日本加工好的货物的出售地，由此带来的制造业和对外交易的扩张至少可以满足增长人口的需求。

日本所面临的另一个重要经济问题在于贸易收支平衡，也就是向国外出售足够多的商品和服务，用以支付该国从外国进口的商品以及服务。这个问题我们之后也会提到，与人口问题紧密相关。

近来，日本大部分的进口商品都是基础必需品。减少这类进口将会严重影响日本国民的生活，阻碍本国经济的发展。此外，日本的一些重要出口产业完全或是部分依赖于进口的原材料。从价值上来看，大部分的出口商品要么是奢侈品，要么类似于奢侈品，或是进口原料的制成品。日本一直尝试扩大这些商品的出口销量，但在近年来遇到了一些困难，像是世界范围内的经济萧条、增高的关税壁垒、自然灾害以及市场上的激烈竞争。此外，世界对日本的某些出口商品的需求情况是这样的：若日本降低价格来扩大销量，总的来说，其盈利会少于先前销量较低的时候。减价还可能导致国外采取报复性或是保护性举措。

（……）

将贸易情况总结一下，近年来日本买入商品的数量大于卖出商品的数量，但日本经常不能平衡进出口贸易的总开支和总收入。与进口的商品和服务相比，它必须找到方法来增加本国商品和服务的出口量。究其国际资本地位和出口能力，都不太可能达成这一目标。这就是日本贸易问题的实质所在。那么占领伪满洲国可以帮助日本解决贸易问题吗？

1931 年九一八事变之后，中国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抵制日本的行动。日本的轮船线路、银行、工厂以及一些店铺不得不暂停营业。不仅是在中国本土，在由中国人占商业主导地位的南太平洋地区，日本的活动也极大受限。

在中日冲突爆发后的三个月，日元开始贬值，直到跌到40%后才稍微有所回弹。尽管日元本来就有可能像现在一样贬值，但是到如此境地，这是否是由其在中国的军事行动所造成的？日元的贬值使得日本在支付其进口以及外债所带来的服务费上承受着较大的压力。在某种程度上，这可以刺激出口，但并非好事。从整体上来看，日本面临着来自多方的倾销指控。这一情况相当严重，许多日本的出口国，像是中国、印度、埃及、马来西亚以及非洲的部分地区都开始限制日本商品的进口。贸易壁垒一旦被提上来了，就不容易清除。日元的贬值也随之带来物价的上涨，引发工人骚乱，我们希望之后能了解相关后续情况。

（……）

伪满洲国可以解决日本的人口问题吗？首先它能否安置一大批的日本移民？我认为不能，但仍有一大部分人持肯定观点，因此我认为有必要给出我表示否定的理由。

1.日本人不习惯大规模移民。在1868 年之前的两个半世纪内，日本是一个封闭的国家，其居民不得离开国家，可以说日本人没有移民的传统。但是我不认为这一点很有说服力，因为如果他们可以在一个城市过上体面的生活，他们也愿意移民，所以没有移民传统这一点立不住脚。

2.日本人不习惯伪满洲国的种植方式。不同于在日本的精耕细作，日本移民者必须在伪满洲国进行大面积的耕作。

3.另一点则是，对日本人而言，伪满洲国的天气过于恶劣，他们无法忍受伪满洲国的冬天。我认为寒冷本身不是反对的理由，寒冷所带来的额外开销才是。

4. 为什么日本人不能够对大批定居伪满洲国抱有希望，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日本人的工作效率低，而生活水平高，以至于无法与已经在这边定居的中国人进行竞争。

（……）

但是如果日本政府为日本人在伪满洲国定居提供帮助，这可以解决问题吗？我认为也不可能。如果当下日本举步维艰，它再使自己背上保障侨胞生活的负担，那它的处境又将变得何等艰难？此外，据我所知，目前日本没有定居补助计划，以照顾每年日本人口增长的一小部分。如果不能通过吸纳日本人来解决人口问题，那么伪满洲国可以通过为日本提供它所需的食物或是原材料以及销售市场来解决这一问题吗？

伪满洲国为日本提供了一个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为稳固的市场和原材料产地。但是我这里想说，除非伪满洲国提供充足的原材料和广阔的市场，否则它便不能为日本提供经济层面的充分保障，事实上可以说没有任何保障。

虽然日本和伪满洲国的贸易在过去十分重要，但是它的重要性不容高估，而且不值得为扩大贸易作出如此大的牺牲。在中日冲突爆发之前的几年，日本对伪满洲国的出口量仅占出口总量的8%，从伪满洲国的进口量不到其进口总量的7%。除了伪满洲国，日本拥有更好的顾客和供货商。日本无力承担惹恼他们的后果，即便可以在伪满洲国获得更可观的收入。

（……）

过去伪满洲国从日本进口的主要商品是棉制品、布料、糖、纸、瓷器以及各种手工制品。近年来，日本成为了伪满洲国的主要进口国。那么在将来，日本对伪满洲国的出口量有可能增加吗？如果伪满洲国按部就班地发展，那么它先前固定从日本进口的商品的数量将有所减少。如果能够成功生产出棉料，那就没有必要将大量的原材料送到日本生产，而后再买回制成品。同样的，小麦粉、铁铸件和纸都是如此。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伪满洲国不仅能为日本提供大部分所需，而且也有可能和日本争夺国内外市场。

总结一下，日本人口问题的解决办法主要是依靠伪满洲国的原材料和市场，进一步推动日本的工业化，但它高估了这一可能性。当下，日本只能以比其他地方更低的价格购买少部分的伪满洲国产品。至于其他的出口商品，其生产既没有收益，也没有亏损，虽然产量得到极大程度上的增长，但并不划算。在我看来，伪满洲国的资源无法很快为日本提供充足且便宜的原材料，以满足工业化所需的吃穿住，也无法雇佣额外的数十万人口。

（……）

在解决日本人口问题上，伪满洲国仅能起到细微的帮助。大规模的移民看起来毫无可能。在我看来，伪满洲国的原材料以及市场无法很快在经济层面支持日本的工业以及贸易的扩张，进而保障额外增加的数十万人口的生计。从长远来看，伪满洲国为日本提供的帮助在满足日本短时间内的紧迫需要上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之前，我说到过贸易收支平衡问题和其人口问题紧密相关。我相信，你们可以清晰捕捉到这样的联系，以及为什么控制伪满洲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至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这样。日本应意识到，它攫取伪满洲国控制权的作为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其贸易机会的锐减，降低了它在某些重要领域的信用标准。军事行动所带来的日元大幅贬值刚好使得其他国家向其征收反倾销税。很难说这样的危害会持续多长时间，但是在接下来的时间，日本不得不接受，这是它控制伪满洲国所付出的部分代价。国内的高额负债以及税收都将提醒它，这是它为此付出的另一部分代价。

在结束之前，我想说，我不认为管控伪满洲国可以为日本提供有效的解决其经济问题的方法。日本的人口以及贸易问题仍然摆在它面前，而解决这个问题需要时间。此外，征战本身以及征战造成的高额费用使得局势更为严峻，并且预兆了其他问题的发生，但日本并未意识到这些问题的严重性和重要性。日本在处理伪满洲国问题时应更为审慎。它在伪满洲国的收益注定比预期更多，但就目前而言，只有经济上的收益。它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或者是很巧妙地免于支付整场战争的费用。它本可以从伪满洲国获得更大的经济收益，但是在我看来，这样的收益是以高额的代价购买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