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艺莉
(丽水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丽水 323000)
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全面贯彻党的教育方针,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发展素质教育,推进教育公平,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社会 主义建设者和 接班人。为 了贯彻这一教育方针,大中小学纷纷出台德育行动计划,将德育当成学校的首要任务来落实。尽管如此,教育部副部长朱之文在《全面落实立德树人,大力推进基础教育公平优质 发展》一文中指出,基 础教育阶段,德育仍是一个薄弱环节,在实践中面 临许多困难,是一个老大难问题[1]。这首先是因为,德育是一项系统性工作,包含家庭德育、学校德育、社会德育等多个方面,学校只能完成德育的部分任务。其次,德育包括认知、情感、实践等复杂层次,学校教育往往只能解决认知问题,难以解决情感和实践的体验问题。
乡村学校作为基础教育的薄弱环节,在实施德育的过程中还面临着生情复杂、师资不足等困难。为了解决这些困难,浙江 部分地区尝试利用“文化礼堂”进行德育活动,成为破解乡村德育难题的成功探索。如 2017年,金华婺 城区将文化礼堂建成中小学德育实践基地,将乡土文化融入学校德育,有针对性地组织中小学生参加礼仪活动,打造了立德树人的“婺城模式”,吸引了中央电视台等媒体的关注报道。又如,浙 江在全省推广“春泥计划”,要求以农村行政村(含 撤村建居的社区)为单位,依托现有各类场所,集 聚整合社会力量和资源,在中小学寒暑假、传统节日和双休日等校外时间,组织引导农村未成年人开展实践体验活动。乡村学校加“文化礼堂”这种德育模式的运行机制是什么,优势在哪里?它能否成为一种可借鉴和推广的方法,在浙江乃至全国其他地区推广开来?本文将从乡村学校道德教育面临的挑战,“ 文化礼堂”作为育人空间的特点,乡村学校以“文化礼堂”为载体的德育模式实施策略三方面进行论述,以期为这些问题找到答案。
随着社会经济不断发展,中国城市化进程不断加快,农村人口向城市迁 移与聚集,大量青壮年在城市谋生,乡村只剩儿童与老人留守的现象广泛存在。传统乡土社会赖以生存的经济基础逐渐消解,现代化的价值观念改变了乡土社会以家族、血缘为纽带的传统道德观念,耕 读传家、安土重迁等“老传统”不再被牢牢遵循。乡土社会的变迁给道德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这也使得乡村学校的道德教育面临更大的挑战。
1.多元价值观念对传统乡村社会的冲击对青少年成长的不利影响
过去,乡村常被认为是稳定、封闭的象征,而今,大量劳动力向城市非农业转移,使得村庄人口的流动性大大提高。这些流动 人口在进入城市之后,又因为缺乏专业化的技能,成为游离 在体制之外的“打工者”,经常变换着 工作地点、行业和工作内容。尽管进城工作拓宽了乡村人的眼界,但其带来的身份意识混乱造成了他们在道德上的迷茫:一方面,他们并不是从事传统劳作的“农民”;另一方面,他们在城市里又不 被广大市民尊重和认可。加上城市生活的不确定性和城乡差距带来的失落感,许多乡村人,尤其是乡村青少年,产生了自卑、敏感甚至自暴自弃等不良情绪。与其他地区的乡村有所不同,浙江乡村因外 出经商人数较多,乡村留守人员并不一定社会地位低下,物质生活贫乏,相反,他们甚至属于相对富裕的人群。经商归来的成年人在带回物质财富的同时,也会把一些享乐主义、消费主义的人生观以及不健 康的生活方式带回乡村,造成农村攀比现象严重,拜金主义、金钱至上的观念对青少年的成长产生不良影响。
2.家庭教育缺失使学校德育压力陡增
北京师范大学的迟希新指出,家庭教育的缺失是导致留守儿童道德成长问题的主要原因[2],他还进一步解析了这个原因背后的心理社会因素:一是长期分离引发的亲子关系失调 使留守儿童安全感和自尊心缺失;二是父母榜样作用的缺失使留守儿童在最初的道德学习过程中受阻,继而影响之后正确价值观念的形成;三是父母监控机制的弱化使留守儿童的许多过错行为 得不到及时纠正和制止。即使是许多没有外出打工的父母,受到自身教育水平的限制,他们对教育的关注点往往局限于孩子的学业成绩,不让孩子 接触学习以外的“杂事”,不会有意识地 进行道德教育,这样教育出来的孩子多是唯成绩论的受害者,心理承受能力和抗压能力较弱。在教育观念相对落后的乡村,学生去学校上学便被认为是“教育”的全部,乡村学校不仅要完成日常的教学任务,还肩负着本该由家庭承担的大部分育人职责。此外,留在乡村照顾小孩的往往是文化程度不高的老年人,在很多情况下他们仅能保证学生出勤和日常生活,不能很好配合学校对留守儿童进行 监督和管理,造成家校沟通困难,延误矫正学生不良行为的时机。
3.乡村学校本身道德教育的不足
社会文化的负面影响和家庭教育的缺失使乡村学校道德教育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日渐突出。首先是德育人才的短缺。由于乡村学生人数的减少,乡村教师整体缺编严重,不少学校都没有音体美甚至英语、科学老师,更别提配备专职的德育教师,乡 村 教师 流动 性 大,优秀师资流失严重,使德育的开展缺乏连续性。其次是德育观念存在不足与误区。现阶段乡村学校的道德教 育大多以思想品德课程的形式呈现,学生接受的是道德理论知识,缺乏德育实践。乡村教师更加关注的是学生的考试成绩或者遵守纪律的情况等直 观表现,对学生内在道德的发展,如心理和情感 需求未给予足够重视。更有研究指出,“扶贫式”“慈 善性”“差生化 ”道德教育的错误倾向,与将留守儿童视为“差生”教育的误识,对其道德产生了累积性的消极影响[3]。在乡村,教师作为掌握知识与相对先进教育理念的群体,理应与学生 产生更多情感共鸣,成为留守儿童的倾诉者与守护人,而戴上“差生”“贫困生”的有色眼镜后,师生平等交流的可能性弱化,教师对学生开展德育的效果大打折扣。
正是因为中小学生道德教育面临多方挑战,2017年颁布的《中小学德育工作指南》明确 将“协同育人”作为德育实施的途径和要求。协同育人,就是要积极争取家庭、社会共同参 与和支持学校德育工作,引导家长注重家教、家风,营造积极向上的社会氛围。金华婺城区将农村文化礼堂作为学校德育工作的切入点,正是 因为文化礼堂能够联结个人、家庭和社会,同时又兼具教育功能。
农村文化礼堂是浙江省丰富农村精神文化生活、打造农民群众精神家园的产物。2013年5月10日,中共浙江省委、省人民政府出台《关于推进农村文化礼堂建设的意见》,提出“以有场所、有展示 、有活动、有队伍、有机制等为基本标准,通过5年努力,在全省行政村建成 一大批集学教型、礼仪型、娱乐型于一 体的农村文化礼堂”。农村文化礼堂的建设思路就是资源整 合,将过去乡村自发、零散的教育传统和行为进行融合与更 新,让文化礼堂 成为集教育教化、乡风乡愁、礼节礼仪、家德家风、文化文艺等多重功能的综合体。正因为收效良好,2018年 9月,浙江省已完成建设 1万家农村文化礼堂的任务,到2019年8月文化礼堂数达到1.24 万家,覆盖了 80%以上的农村人口。
农村文化礼堂作为新型教育空间,其突出特点就是“集成式”,这与乡村学校协同育人的要求不谋而合。在以文化礼堂为载体的协同育人活动中,主要可以通过“四个融合”来解决乡村学校道德教育中遇到的难题。
1.校地融合
文化礼堂是乡村弘扬和培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传承优秀传统文化的重要场所,比如,文化礼堂的展块布置有党的理论、村史村情、乡风民俗 、崇 德尚贤、美好家园等固定要求,有些地方还设置非遗传统技艺展示区。乡村学校想要融入乡土社会,首先要从感受地 方文化,参与集体活动开始,文化礼堂就是一个最佳的窗口和路径。学校可将微型党课比赛、主题演讲比赛的赛场放在文化礼堂,同时参 与乡村春晚或者村内 文艺活动的筹备,部分有条件的学校还可以与文化礼堂开展非遗项目的合作,让鱼灯、龙灯、采茶曲等项目既成为校园的特色课程,又在文化礼堂这个文化空间里进行展示。与此同时,乡村教师作为乡贤的重要组成部分,可以通过文化 礼堂这一平台,发挥自身在理论宣讲、文化传承当中的作用,努力成为乡村道德新风尚的引领者。
2.家校融合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家庭 教育是人生的第一课,而家风就是一个家庭或家族在长期传承的过程中形成的教育习惯或行为准则。优良的家风家训是我国乡村社会稳定的基石,通过家风家训建设重新塑造乡村社会道德秩序 是农村文化礼堂的重要职能。在一些地区,农村文化礼堂会通过开设相关课程,给 村民播放传统文化中与家风家训有关的教育视频,还有的则举办五好家庭、优秀家训的遴选活动,并在文化礼堂进行展示。乡村学校一方面可以在相关课程开设过程中,加入现代化教育理念的内容,引导村民去除“唯成绩论”,更加关注少年儿童心理健康;另一方面,五好家庭的事迹、优秀的家训又可以转化为学校德育课程的教学内容,利用学校教育影 响家庭教育,促进家庭和睦。
3.校校融合
文化礼堂不 仅承载着单向教育、宣传作用,而且还是人与人交流互动的空间。2013年前后浙江省 开始 在农村文化礼堂开展“ 春泥计划”,在中小学寒暑假、传统节日和双休日等 校外时间,组织引导农村未成年人开展各类丰富多彩的道德实践活动。春泥计划招收学生一般按照就近原则,以本村本地的少年儿童为主,学年龄在7到15岁之间,有的来自本地中小学,有的 是外地回乡过假期的同学,还有的是父母在本地打工的“小候鸟”,这样一群身份背景多元的孩子在一起,实现了学校之间的交流融合,只要加 以正确指导,便能让乡村学校的学生对一些成长问题进行自主思考,获得朋辈引导。校校融合的另一层含义指的是乡村学校与大学的交流融合。春泥计划的志愿者一般是来自高校的大学生,可以利用 高校的教学资源给乡村学校的孩子们提供包含传统文化 、科学实验、安全法律等知识在内的多项德育课 程,优秀的大学学子也会对乡村学校的学生产生榜样作用。
4.知行融合
礼节礼仪是道德的外在表现,中国是一个重视“礼治”的国家,文化礼堂在建设之初便非常重视礼节礼仪建设。浙江省委宣 传部曾组织有关专家编写《文化礼堂操作手册》,在手册中详细地介绍了开蒙礼、成人礼、婚礼、敬老礼、祈福迎新礼的流程,后来又陆续增加了拜师、耕读、新兵入伍等10项活动。这些活动与人的成长息息相关,其中许多仪式都对青少年的思想道德修养有积极影响,比如开蒙礼旨在教导儿童要明白尊师孝亲、崇德立志的道理。在恢复传统礼仪的同时,不少文化礼堂还会举办传统美食、传 统节庆、传统服饰的体验活动,乡村学校积极组织学生参与观摩这些活动,能使学生将书本上学习的道德 理论、传统文化知识进行体验和实践,最终达到知行合一的效果。
乡村学校以“文化礼堂”为载体来实施德育,理论上能实现“四个融合”,但在实际运行的过程中,还是会遇到一些问题。从“婺城模式”和丽水市打造校园德育品牌的成功经验中,我们为解决这些问题总结出以下 4点策略。
1.明确主导力量,倡导多方协同
文化礼堂在 组织管理上采取的是“总干事”驻堂制,总干事一般由村两委兼任。然而村两委日常工作冗杂,自身精力有限,其管理职能被局限在打扫卫生、开门关门等工作,难以调动各方资源,投入到协同育人的活动中。“婺城模式”的成功,关键就在于有上级政府宣传、教育部门的强力驱动。根据 2017年 2月27日的《金华日报》报道,“2016年,婺城区委宣传部联合区教育局 开展德育工作调研,针对中小学德育领域普遍存在的实践阵地不足,重说教轻实践等问题,推 出了以农村文化礼堂为基本载体的‘校村结对、双堂双进’德育共建工程,全域打造新时期德育实践样板”[4]。此后几次动员会议,均由该区区长、宣传部长等出席并讲话,多方合力的育人氛围得以形成。金华在打造“文化礼堂+德育”模式时,注意对接高校整合资源,浙江师范大学、上海财经大学浙江分院、金华职业技术学院等高校先后派出志愿者前来服务,并为其量身打造发展策略,浙江师范大学甚至在文化礼堂办起了“礼堂大学”。到了发展后期,“文化礼堂 + 旅游”“文化礼堂 + 非遗”等模式开始衍生,随着亲子研学带来的人流涌向乡村,不少民间机构也以文化礼堂为基地开设业务,形成产业。政府主导、尤其是教育相关部门主导,高校、特别是地方高校的支持,民间力 量的参与,是乡村学校以“文化礼堂”为载体进行协同育人的基本路径。
2.建立制度保障,确保长效运行
“ 文化礼堂+德育”模式,理论上可以破解当前乡村中小学德育过程中的各 种难题,然而只要乡村学校以成绩和升学率为衡 量标准的考核制度不破除,乡村德育的地位便 难以得到保障。在《全面落实立德树人,大力推进基础教育公平优质发展》一 文 中,朱之文已经提及要“深化评价机制改革,着力扭转简单以分数 评价学生、以升学率评价学校的不良导向,扭转教育功利化倾向”。可见这已是国家大势所趋,相关部门应尽快出台文件将制度细化。过去,文化礼堂在建设的过程中没有承载乡村学校“德育”的功能,管理和使用较为随意,相关部门应以文件或制度的方式将 其固定为文化礼堂的基本服务内容之一,使校地联结的路径畅通。此外,还应出台相应的 配套保障政策,将运营资金、责任主体、结对流程等双方关心的问题加以明确,在模式运营的中后 期,相关部 门应以正向激励的形式将先进典型和做法予以表彰和通报。只有坚持制度化、规范化运行,才能保障“文化礼堂 +德育”模式的可持续性。
3.优先打造样板,形成品牌效应
文化礼堂是以行政村为单位设置的公共活动空间,而乡村学校并非每 个行政村都有,近年来随着乡村学校办学规模的萎缩,其越 来越有向中心镇集中的趋势,这也造成文化礼堂 与乡村学校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鉴于这一实际,应当优先选择学校德育基础较好、文化礼堂历史底蕴深厚的地区进行着力打造。比如遂昌县王村口镇,是浙西南革命根据地的中心,同时也是有名的红色教育基地,王村口小学以文化礼堂为第二课堂,训练学生成为红色小导游,为游客进行讲解。这既提升了德育实效,也助力了“文化礼堂 + 旅游”产业,使王村口镇成为远近闻名的研学基地,不少家长带着孩子慕名前来,形成了良好示范效应。优先建设样板不仅能节约资源,同时能带动周边学校和文化礼堂形成区域文化共同体。遂昌王村 口小学取得成功 后,临近的龙泉住龙、松阳界首小学均以“浙西南革命精神”为题材,以文化礼堂为 中心开展德育活动,并逐渐形成红色旅游规模和品牌。区域共建品牌,使德育教学和乡土 文化建设都有了主线,在这一策略下,有可能是一所德育品 牌学校利用多个文化礼堂作为实践基地,也可能是一座特色文化礼堂辐射周边多所学校,从而形成内部交错互联的区域文化共同体。
4.设置研究中心,创新德育形式
文化礼堂是 优秀传统文化、区域文化的载体,不少地区在文化礼堂的建设过程中也把因地制宜、彰显特色放在重要位置。然而,现成的文化资源不等于德育资源,需要相关部门设置研究中心加以研究和转化。乡村学校师资紧缺,研究能力不足,各地可以教育局为主 体,与高校或社会研究机构签订协议,由专业的科研人员提供服务。德育资源的形式可以不局限于校本课程和研究论文,浙江一些农村学校具备智慧教室等硬 件设施,可以将当地文化资源拍摄成影片、微课,甚至制作成AR 或 VR 来让同学们进行体验。由高校提供技术支持和指导,由乡村学校 提供素材和参与制作,这既可以使文化资源得到更好的应用,也进一步提高了乡村教师的现代教育技术 水平。当文化资源转化为德育资源,其流通的范围也进一步扩大,惠及较偏远的乡镇,互联互通的 区域文化共同体的形成就有了具体路径。此外,高校或研究机构还能以送课下乡的方式在乡村学校或文 化礼堂开设课程,培训乡村教师和广大村民,提高乡村的教育文化水平。
利用文化礼堂开展乡村德育,是浙江部分地区基于本省实际开展的一项特殊的教育实验,它的成功不是偶然的,而是由政府部门在遵守德育规律的前提下,强力推进产生的结果。无论是在文化礼堂的建设中还是乡村德育的推 进中,政府都扮演了主导的角色,但主导不意味着主管,政府的主导作用体现在发起倡议、搭建平台和监督监管上,其他参与主体要保持足够的主观能动性,才能真正发挥协同育人的效果。这一经验的成功复制,不在于在当地是否建立各式各样的“文化礼堂”,而在于相关部门要主动作为,给予乡村学校开展德育工作足够的支持,利用乡村现有的文化资源,培育未来乡村的主人。提升乡村学校德育水平是乡村教育弯道超车的契机,事关乡村振兴和国家发展大计,协同育人不仅是一种呼吁,也应该是全社会的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