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立平
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诞生于西方哲学土壤之中,是在对西方形而上学问题的思考和批判中形成的结果。形而上学的“问题困境”正是马克思哲学的“突破点”,对问题的思考和追问是马克思哲学思想的产生原因,对问题的批判过程是马克思哲学的发展和成熟历程。如果说,哲学就是问题的话,那么沿着西方哲学的问题脉络去把握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就成为必要。本文从形而上学的产生、发展、演变及终结的命运历程展开追溯,由其自身的内在矛盾性得出其终结的命运,并得出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实践原则正是在对形而上学的历史性分析和批判基础上结出的成果。
“形而上学”一词最早源于安德洛尼柯编著亚里士多德的遗嘱时,将其中自然万物及其材料运动等辑为《 物理学》(《physica》)一书,把其中论述一般性的抽象原理,专讲“事物本质、灵魂、意志自由”等经验以外的对象之问题辑为一书,命名为《物理学之后》(《Meta physika》),其中meta希腊原文有“超越”意思,讨论超越经验层面的东西。后来,日本学者据中国《易经》中“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翻译为“形而上学”。晚清文人严复以老子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采用“玄学”之称,后这一译法逐渐被“形而上学”替代,流传至今。
亚里士多德将其学术中关于“形而上学”的内容称为“第一学术”。亚氏把关于“智慧”的学术分为三种:数学、物理学、第一学术。其中,“第一学术”是研究“本体”自身根据、原因和原理的学说,而“本体”的原因是一切根据中最本质的根据、一切原因中最高的原因、一切原理中最普遍的原理。相比来说,数学和物理虽然也是“智慧”之学,可与“本体”学说相比则低一等次,应属“第二学术”。由此我们看出,“形而上学”就是最初的哲学。
随着时代和哲学的演进,“形而上学”发展至近代已形成两种不同的涵义:一种是本体论意义上的,一种是方法论意义上的。在本体论意义上,它是研究与实证知识相对立的超感觉的、事物现象背后的本源性的“本体”;在方法论意义上,它特指与辩证法相对立,孤立、静止及片面地看待事物的思维方式。
两者虽然不同,但有其必然联系。前者源于后者,是后者的演化,“形而上学”的方法论来自其本体论:言其思维方式上“孤立地看待事物”,盖缘于在本体论意义上,形而上学认为事物只有唯一的本质实在,即本体唯一性,排斥其表象的多样性,追求背后的终极原因和根据;言其思维方式上“静止地看待事物”,盖缘于形而上学本体论认为万事万物的“第一推动”是“本体”,其余则是受动,既然是“第一推动”,那就绝无受动的可能,若是受动者,则其背后肯定还有真正的“本体”作为推动者,所以作为“第一推动者”,自身只能是静止的;言其思维方式上“片面地看待事物”,盖缘于作为“本体”,世上一切联系皆由它作为核心产生,是一切联系的终极原因。
形而上学的最初不同形态展现了人的超越性的一面,不满足于现实的此岸世界和对理想的彼岸世界的向往。但自中世纪起,直到近代,形而上学哲学家们所塑造的“存在”日益脱离了人、脱离了人的现实生活,最终成为高高屹立于神坛之上而非人所能企及的神秘力量,脱离了其本应有的理论意义。对此,马克思深刻指出:“17 世纪的形而上学……还是有积极的、世俗的内容的。它在数学、物理学以及与它有密切联系的其他精密科学方面都有所发现。但是在18世纪初这种表面现象就已经消失了。实证科学脱离了形而上学,给自己划定了单独的活动范围。现在,正当实在的本质和尘世的事物开始把人们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形而上学的全部财富只剩下想像的本质和神灵的事物了。形而上学变得枯燥乏味了。”〔1〕
最早把世界分裂为两个对峙世界的是柏拉图,由此拉开了“本体世界—理念世界”和“现象世界—影子世界”的距离。亚里士多德想弥合两个世界,消除矛盾,以便使形而上学的存在转变为可以为理性知识所把握。从此,现象与本质、客观世界与决定客观世界的那个不可琢磨的“物自体”(康德)形成了西方哲学难以克服的“主客二分”,呈现出一种贬斥“现象”、主张“本体”是非客观、无形的思辨,只能用概念和逻辑来把握的理路。黑格尔企图用“绝对精神”的辩证发展来统一“主”“客”,采用辩证逻辑来反对自古希腊以来以“本体”为始基演绎推导的形式逻辑,他试图打破“形而上学”的僵化形式,却恰恰不幸成了最大的形而上学家,他的“绝对精神”已悄然演化为“最高存在”。
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黑格尔曾经的继承者,也沿用了这个词,到恩格斯就把这个词狭义化,成为与辩证法对立的思维模式,但忽视了其“本体追寻”的内容方面,到普列汉诺夫再到苏联哲学进一步把这个词“固态化”,形成了今天传统教科书中的定义。
形而上学最初的“超越性”就表现为“本体追寻”。古代自然哲学家以直观的形式把人同自然万物同一地看待,人是自然存在物,自然也被赋予了人的灵性,人有人的“灵魂”,自然物亦有自然物的“灵魂”,仅仅等级不同而已,正所谓“万物有灵”。既然“人物同源”,那么古代自然哲学家孜孜以求去探索这个“源”就可以理解了:只有把握了“源”,才能理解整个世界。但由于哲学刚刚起步,人们并未学会反思性地从人自身去思考,而总是把目光向外,投射到自然物中去,试图从中找到“本原”的秘密(此“本原”应作“本源”解,即构成自然物的“源头”或“基质”)。
若把我们生活的世界分“人的世界”和“物的世界”,那么古代自然哲学家目光仅仅停留于“物的世界”,这就为哲学进一步发展预留了空间。之后的希腊哲学将人的目光从天上拉回到人间,“人的世界”逐渐成为哲学家们关注的重点。如此一来,人世间的法律、道德、真理等问题就进入人们的视野,原来追问自然物的“基质”的形而上的问题就转化成了更具包容性的“终极原因”“本质根据”的问题,已非朴素的自然哲学(如泰勒斯的“水”或赫拉克利特的“火”)的直观视野所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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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则,人与自然是一种对立统一关系:说其统一,是因为人来自于自然界,是自然界的一部分,最初形态上是产生于自然界的,是“自在”的存在着;说其对立,因为人不同于自然物的自在状态,是“自为”的存在着,他通过实践改造着自然,同时也改变着自身,他是自己的“作品”。因此,我们经常说人是一种“目的性”的存在。这种“对立”是经过人的实践不断进行“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等进而走向“统一”的过程。然而,最初人们并不了解这一点,于是就有了“二元对立”的哲学形态,如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与柏拉图的“理念论”的对峙。虽然他们对“本源”的看法截然不同,甚至对立,但他们的相同之处在于都是否定感官对象的真实性,而试图以不可见、不可感的“理智”去把握世界的“本源”。
原子论者注重自然对象的物质质料和物质关系的因果性,认为真实的存在只有“原子”和“虚空”,物质的形态及生灭变化均因“原子”或聚或散,以不同的聚集状态而形成,因此,他们得出:“原子”是世界存在的最终原因和依据,一切现象都由此而发。那么我们所看所感的世界是一种非真实的存在,而真实的存在是不可看也不可感的“超现实存在”。所以德谟克利特感叹道“我们实际上并不知道什么。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存在的只是偶性和意见”。这种否定活生生的人类视觉、触觉、味觉、感觉的世界对人来说已然成为“空洞的世界”,人的现实诉求必然寻求新的解释。
其实,在此之前,人们已经注意到了人的存在与自然物的存在不同的“特性”,并非以物质质料的“自然构成”简单说明即可,如“美德”“理性”等颇具人文色彩的问题,如苏格拉底对“美”及“美德”的追问。柏拉图注意到了这一点,说明了规定事物之间不同性质的原因在于“理念”,“理念”是事物的共相,不同事物之所以不同在于它们分有的“理念”不同,“理念”是一切存在的模型,是事物存在的最高原因和根据。这一理论成为影响后世的“理性”的雏形。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古代哲学脱胎于原始的宗教神话,是对原始宗教神话的否定和革命,其使命本来是要否定那个神秘的、操控一切的“神”,但经过几个世纪的探索再次回到了原点,又把一个不可见、不可感的神秘“本体”摆到了“神”的位置上,德谟克利特的朴素唯物主义是这样,柏拉图的唯心主义亦未能逃脱“怪圈”,两者殊途同归。究其原因,是没能把握世界的两重性矛盾(自然的和属人的)的对立统一和做为构成统一基础的“实践”,单单从矛盾的一重性上去把握,只能走向极端,形成“形而上学”。
亚里士多德认识到了这种矛盾并指出以往哲学所涉及的问题看似不同,实则相同:都片面化地寻求作为最高原因和根据的“本体”,但亚氏没有深刻认识到“本体”的能动性:“本体”既然是推动万物存在和运动的根据,若“本体”不动,万物因何而动?虽然恩培多克勒谈及“爱与恨”,但并不深刻,毕达哥拉斯的“数”也未能解决这个问题。其实,亚里士多德的“四因说”无非是对古希腊早期各种学说整理的系统化和整理化而已,而整理的目的是纠正它们的片面性,反对哲学日益脱离人们的感官范围。
事物总是处于流变中,一事物的消失伴随着另一事物的产生,若总是忽生忽灭,感官就难以形成稳定的实在性认识。因此,要为感官的对象找出其稳定的“本源”就成为人类思维的趋势,即“形而上”式的思考难以避免。我们看到古代哲学正是沿着这一从具体和感性到抽象和普遍的思维逻辑来发展的:从泰勒斯的“水”、阿那克西曼德的“无定形物”、赫拉克利特的“火”、毕达哥拉斯的“数”等直观思维直到巴门尼德的“存在”。然而,即便是巴门尼德的“存在”也是一种直观思维,不过是理智直观,而不是之前的感性直观,至此,世界被明确为感官对象和理智对象两种存在。可见,古代哲学属于对象性的思维方式,思维对象必须转变为一种可理解的对象,这种“对象”可以是现实实在物,也可以是现实模拟物。其根本原因是人把自己当做主体,从而对认识对象进行一种“创造”。“万物本源是什么”这一哲学命题其实是一种宗教神话中的提问方式。正如苏格拉底认为,关于“万物本源是什么”这个问题人类无法解决,人应该把关注点放在人自身上,即“认识你自己”。
近代以来,伴随着黑格尔体系的瓦解,标志着传统形而上学发展到其巅峰并在某种意义上宣告其终结。如果说黑格尔是传统哲学的终结,那么康德则开创了现代哲学——认识论转向。由近代以来的追问世界之根据和本质的“终极质点”转向拷问作为认识主体对世界的认识能力和界限,他提出“人为自然立法”,至于“本体”是什么、“存在”是什么?康德认为,这并非理性所能认识的范围,他把理性的认识范围限定在现象界,悬置“本体”留给“自在之物”,从而开启了现代哲学的转向——认识论转向,其重要意义并不在于提问方式的转变,更大意义上在于将哲学目光由物性的世界拉回人的认识世界。但康德的批判只是“界定前提、划清界限”,并没有彻底解决西方哲学传统的“主客二分”问题以及由此问题导致的“本体之争”。之后,无论费希特的“绝对自我”、谢林的“绝对统一”还是黑格尔的“绝对精神”或“世界精神”都试图统一“主客二分”。从这个意义上讲,黑格尔似乎“解决”了困扰西方哲学家两千余年的问题,但其“绝对精神”脱离了人及人类现实生活,缺乏理解基础,成了另外一个意义上的“上帝”,依然是个“自在之物”,人则堕落为其“绝对精神”的一个环节。综观德国古典哲学脉络,从康德到黑格尔都在不遗余力地试图将思维与存在、主体与客体统一起来、寻找本体,但结果要么将本体置于不置可否的境地,要么将本体悬置于一个让人难以理解的神秘境域,如果说达到了“统一”,也只是思维自身的统一,并由这个猜测而来的“思维”去统辖思维与存在、主体和客体。如此说来,这种猜测仍是“独断主义的迷梦”。
19世纪20年代,费尔巴哈“天才”般地指出了作为整个唯心主义的完成者——黑格尔体系的致命错位:黑格尔颠倒了思想与存在、精神与自然的关系。事实是:存在决定思维、精神不过是自然的产物和反映。费尔巴哈把德国古典哲学那个难以理解的“主体”拉回到了现实,为“主”“客”统一奠定了现实基础,即自然界和人。然而,费尔巴哈的自然和人都是直观和孤立意义上的,是纯感性经验的,难以说明具有丰富内容的“人”的本质。这个“人”的“爱”只能是“类感情”,而“类感情”又是出于本性。那么本性从何而来?费尔巴哈无从回答,所以在消灭了黑格尔的作为“理性神学”的哲学之后又不得不建立“人的宗教”,以此自圆其说。因此,这种缺乏辩证发展和历史视野的学说只能是个“半截子唯物主义”。
古代哲学处于诸学科尚未分离阶段,人与自然同一相处,对人的本真状态的理解混同于万物的本真状态,认为万物的“本体”即是人的“本体”,万物的原初存在就是人的原初存在。对人的追问,只能在对自然的追问中寻找答案,此时人的哲学呈现“自然哲学化”阶段。中世纪神学的兴起不是偶然的,它是对单纯“自然化人”的否定,重新审视人的超越性及独特性,把人从自然中解脱出来,突出了其精神性的绚烂一面,“上帝”就成为人的精神的代言人。
进入工业社会及后工业社会后,自然被更多地赋予了“人的属性”,自然界中更多的领域进入人类视野,在人的不断实践中愈来愈成为“人化自然”,“属人世界”日益健全。在此种背景之下,原来在自然经济条件下人与自然的“被动关系”转换成人试图控制与改造自然的“主动关系”:自然与社会万象之后那个神秘的、上帝般的“本体”已然被人日益增长的信心所抛弃,人反置于上帝的位置。经济生活领域、语言对话领域、日常行为领域正替代着曾经的“本体”位置。其实,形而上学本体论的症结在于把哲学看成是整个世界的先验公式,只要洞悉其秘密,就可以解决世界的意义价值问题。
反观我们现实生活:今天各种改装了的形而上学“资本逻辑”“工具理性”依然存在。所谓“现代化”本质上就是以资本为原则和推动力,以及建立在资本逻辑之上的现代“形而上学”知识体系——表现为当代科技和文明。现代经济是建立在资本原则基础之上的,而资本则是社会权力的抽象表达,体现着一种“统治”和“支配”,成为当代社会生活“形而上学”的“支柱”,看似合乎“理性”的价值规律背后是“感性”的生存冲突;现代文明是建立在道德逻辑的“公理”基础上的,然而现实世界一再上演的冲突和人为灾难却也正在证明着这个“感性”的世界无“公理”可循;现代科技是建立在科学,尤其是数学基础之上的,而数学是靠“理性”的产物,是靠逻辑推导出来的,我们才意识到我们的生存“地基”是建立在我们大脑的理性逻辑之上的,并非一个“本真”世界。于是,虚无主义泛滥、人类信仰和价值普遍迷失。
若要找到突破口,则必须转变思路,把人置于和外界的一种“对象性”存在关系上来理解,即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来理解人。
我们知道,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开创了全新的世界观——历史唯物主义,其实这种思维在《1844 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已经初露端倪。这个新的世界观终结了旧哲学,即传统意义上的哲学,从而开创了以立足于“感性”和“经验”世界、以“现实的人”及“社会”为出发点、以“实践”为其历史脉络的新哲学。在马克思那里,“实践”被表达为“对象性活动”,实践的地位在马克思哲学中举足轻重,是其新哲学的核心内容。正是牢牢把握住了实践,马克思才颠覆了延续了两千余年的西方以柏拉图为代表的“理性的形而上学”,将哲学之根基扎根于感性生活中的人与自然的互动(人化自然、自然化人)、人与人的互动(社会关系、生产方式)。
马克思一反以古希腊柏拉图的“理念论”为代表的理性主义,将关注点由理性倒转至感性现实生活。马克思关注的一个是“现实的人”,即“他们的活动”和“他们的物质生活条件”。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他深刻地指出,“我们开始谈论的前提不是武断的。这些是真正的个人、他们的活动和物质生活条件,包括他们已经拥有的和由他们自己的活动所创造的条件”,〔2〕这是马克思创立的新唯物主义的出发点。由此他解释了自古希腊以来西方两千余年哲学中的那个难以理解的“理性”“精神”及费尔巴哈难以自圆其说的那个“人”和世界丰富的内容。因为人为了生存,在改造自然界的同时就是人自身的不断改造并完成其为人的一个历史过程。而这个改造就是实践!人对自然实践和社会关系的实践才是“理性”的原因,上帝般的“理性”并不神秘,“任何将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事物,都可以在人类实践和理解这一实践过程中得到合理的解决”。〔3〕
马克思认为,人的感性活动就是实践。“实践”是解开一切问题的钥匙。
人作用于外部自然的“对象性活动”就是实践。动物是被动地顺应“自在之物”,使自身成为“自在之物”的一部分;人通过实践改造着“自在之物”,使之变为“为我之物”。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实践分化着人自己——“自然性存在”和“创造性存在”,也分化着世界——“自然世界”和“属人世界”。实践性的存在方式决定了人的思维方式的分化:一方面直面自然表象;一方面超越自然表象。
在这一点上,马克思借鉴了费尔巴哈把人看作“感性存在”的观点。然而,费尔巴哈仅仅意识到人是一种“存在”,但并没有意识到其“存在”是建立在“活动”原则之上的。而“活动”原则的提出是马克思受到黑格尔的“人是劳动的产物”观点的启发而来的;“黑格尔的《现象学》及其最后成果——作为推动原则和创造原则的否定性的辩证法——的伟大之处首先在于,黑格尔把人的自我产生看作一个过程,把对象化看作失去对象,看作外化和这种外化的扬弃;因而他抓住了劳动的本质,把对象性的人、现实的因而是真正的人理解为他自己的劳动的结果。”〔4〕人之所以是人、之所以有意识,根源于人的“活动”。人类从茹毛饮血开始,为了生存,同大自然进行搏斗,进行着自然活动或自然实践,而在这个过程中是“对象性”活动:人作用于自然,自然也会反作用于人,互为“对象”。人改变着自然,自然也改变着。——“人化自然”的过程与“自然化人”的过程是同一个进程。
因此,人在实践中造就着自己、在实践中完成着自己,这个过程只有进行时,没有完成时。我们无法预料人的最终形态,人的而秘密就在实践。人从来就是个实践的产物!
综上,早期哲学家把人的存在等同于自然界万物的存在,于是就在其本源处试图找寻其存在根据,一劳永逸地解决“存在之谜”。殊不知人是随着实践而发展的,人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创造着自身、否定着原来的自身。因此,且不说“本体”不可寻找,即便找到那个“本体”,也是已被历史车轮远远抛到身后的“静态本体”,不可能揭示出运动、变化和发展中的本质问题。从中我们看到,近代哲学的人本转向其实就是从“本体论”向“非本体论”的转向,从“存在者”向“存在”的转向。
综观西方哲学发展脉络,大体可分为以下几种不同的思想形态。其一,自然存在的观点。它是一种直观的认识方式,虽然认识到人的肉体与灵魂的不同区别,但试图找到二者相同的本源,在古代哲学中体现尤其明显。其二,二元论观点。从柏拉图开始,以笛卡尔、康德为代表的二元论发现了灵肉对立的矛盾,揭示了这一矛盾,但又无力解决这一矛盾,使问题得到深化,对新的哲学形态的形成起了承上启下的衔接作用,显现了哲学在统一中的分化。其三,机械唯物主义的观点。以18 世纪法国启蒙哲学家为代表,将灵魂、精神的性质归属于人的身体的自然性物质存在,排除了其超越性的方面,把人还原为机器,忽视精神与肉体存在的联系,灵肉矛盾继续续进一步走向分化。其四,唯心主义的观点。以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为典型,把精神、意识的能动性与创造性发挥到极致,认为客观存的物质世界是精神性的产物,物质性的客观世界不能超出意识和精神的限度,这种观点难以有其现实基础,但却过度倚重了灵魂、精神的能动性,是在灵肉矛盾继续进一步分化基础上的对机械唯物主义的否定环节。其五,人本学观点。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人本主义哲学家试图统一灵肉矛盾,但他是以抽象的方式做了统一,在关注肉体客观存在的同时,给予了精神必要的关注,由于缺乏现实性,流于空洞和抽象,但仍对未来哲学矛盾的进一步统一起了铺垫作用。其六,物质与精神相统一的实践观点。以马克思为代表的实践观点开创了现代哲学的新路径,以现实的实践方式统一了精神与物质、灵魂与肉体的矛盾,深刻剖析了两者之间是在相互规定中、相互否定中完成着统一,实践成为人与自然、意识与物质的“创生本源”。但这种“本源”是非静态的,是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对象性”活动方式,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上开启了新的思维方式和解答路径。从而实现了长久以来困扰哲学的灵肉、意识与物质之间矛盾统一,人们以现实的、辩证的、运动的观点重新审视自然与自身。
如果说“一部西方哲学史就是一部形而上学史”,即两千余年的西方哲学发展史就是“形而上学”的不断演变、冲突和消解及反思的过程,始终围绕“形而上”的问题而进行。而马克思哲学产生于西方哲学土壤之中,是西方哲学自身发展的一个环节,却一反常态地展开了对“形而上学”的批判,更准确地说,是对“形而上学”的“扬弃”。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新的世界观,是建立在对西方“形而上学”及由此演化出来的“理性主义”和“经验直观”旧唯物主义的历史性分析及批判基础上的,其批判的指向之处也正是其萌芽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