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时代弗雷泽多维正义思想研究

2020-03-03 07:18
理论界 2020年7期
关键词:弗雷泽正义全球化

袁 丽

一、全球化时代社会正义的多重面孔

20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全球化、新社会运动、后福特主义和苏联解体等现象的出现,社会弱势和边缘群体独特的群体身份、价值信念、生活方式以及文化传统等能否得到主流文化价值模式的认可和尊重成为政治哲学探讨的基本主题之一,承认也日益代替再分配占据社会正义和政治话语的中心。就像泰勒所看到的那样:“对于承认的需要,有时候是对承认的要求,已经成为当今政治的一个热门话题。”〔1〕在此背景下,泰勒、霍耐特等众多思想家都在继承和发展黑格尔承认思想的基础之上,建构起自己独特的承认理论。尽管思想家们在如何看待承认诉求以及它与为过去大部分社会正义理论建构提供范式的平等主义再分配诉求之间关系这一问题上有不同的看法并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但在这一点上已基本达成共识:平等尊重并承认个体和群体的差异和独特性应成为社会正义的题中应有之义。这意味着除了我们熟悉的再分配维度外,承认也是全球化时代社会正义的基本维度。

但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人们越来越发现,现实生活中的不正义除了分配不公和错误承认之外,还存在许多其他形式,再分配和承认并没有涵盖社会正义的全部维度。以性别为例,我们很容易就会发现,在经济和文化上都遭遇了不公正对待的女性在一个既定的政治共同体内部有关的政治决策过程中并没有拥有与男性同等的话语权;就将其意见和建议落实到社会制度层面来说,她们也不拥有与男性对称的权力;不仅如此,女性在某些情况下甚至都没有被纳入相关政治决策规则考虑的范围,这意味着她们并没有被当成是真正意义上的正义主体,相应的正义成员资格和权利被剥夺了。女性遭遇的这些不公正明显不能被归入正义的再分配和承认维度,正义的第三个维度——政治维度凸显出来。这里的政治维度是在一个更为具体和构成性的意义上来说的,对应于社会的政治领域,涉及国家权力的本质和构建相关正义争论的决策规则;也建立了社会归属的标准,由此来决定谁被算作共同体的成员并有权提出相关的正义诉求;不仅如此,它还确立了展开和解决在经济和文化维度上的相关正义争论的程序。也就是说,正义的这一政治维度不仅告诉我们谁有权提出再分配和承认的诉求,而且也告诉我们这些诉求是如何被讨论和裁决的,她以成员资格和程序问题为核心,主要与代表权有关。〔2〕

在弗雷泽看来,我们至少可以区分出两个层面的代表权,它们分别是一般—政治层面和元政治层面的代表权。一般—政治层面的代表权涉及一个有边界的政治共同体内部制度的作用,它能确定政治权力合法运用的一些基本规则,按照主流政治科学的观点,其典型的规则是调节话语权和权力之间关系的选举决策规则。诸如此类的决策规则与政治制度的其他基本规则一起确立了在政治组织内部合法争论的范围,同时也为包含在这一政治共同体内的人们公开表达他们的诉求和裁定其争论设置了条件或者说确立了标准和程序。这一代表权对我们来说是比较熟悉的,属于一般政治科学所探讨的问题领域,它将政治组织的外部边界看成是既定的,主要关注的是如何在其内部成员之间分配政治话语权及其他政治权力。元政治层面的政治代表权对我们来说不那么熟悉,它是伴随着全球化的出现和发展而显现出来的。随着全球化的迅猛发展,先前占据主导地位的凯恩斯—威斯特伐利亚框架变得不再不言而喻,主权领土国家不再被认为是适用社会正义的唯一合适单位;相应地,正义的主体不再等同于其内部公民。这样,如何划分社会政治空间,谁应该被算是正义的主体并有权提出相应的正义诉求等问题就成为全球化时代的突出问题,元政治层面的代表权凸显出来。它涉及政治共同体之间的分界以及它们处于其中的更广泛的政治空间的设计,在这里,在一般—政治层面上被视为理所当然的边界的设定和成员资格的限定等问题处于激烈的争论之中。元政治代表权的关键在于相关主体是被有权对彼此提出正义要求的共同体包含在内还是排斥在外,也就是谁拥有对相关的共同体提出公正分配、相互承认和一般—政治代表权等第一层级的正义诉求的资格和权利。

由此可见,全球化时代社会正义呈现多元化,人们除了要求资源、机会、产品和财富等的公平分配之外,也要求其独特的身份、生活方式和价值信念等能获得主流文化价值模式的同等承认,同时在与其相关的正义问题上能作为合适的正义主体提出相应的正义诉求并在政治协商和决策中拥有平等的权利和地位,社会正义至少包含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三大基本维度。对于多维正义本体论的合理性,弗雷泽分别从社会学和历史学的角度进行了说明或者说辩护。在她看来,高度复杂的现代社会至少包含分析上独特的三种社会秩序模式——经济秩序、文化秩序和政治秩序,在其中,人们的相互作用分别由策略性指令、制度化的文化价值模式和强制性权力的合法运用来控制。不仅如此,现代社会中,每一社会秩序模式起支配作用的具体机构也不同:经济秩序在市场中起支配作用,容易产生分配不公;文化秩序在市民社会中起支配作用,容易导致错误承认;政治秩序则在国家机构中起支配作用,容易出现错误代表权。〔3〕现代社会结构的这些特征,使得单一的社会正义理论并不能满足其需求,我们需要一种多维的社会正义理论,能同时容纳由不同社会秩序模式支配的市场、市民社会和国家三大社会基本机构对社会正义的多元要求。多维正义本体论的合理性不仅能通过参照现代社会的基本结构而从社会学的角度来得到证明,同时也能通过参照社会斗争的三大历史浪潮而从历史学的角度得到证明。首先,从劳工斗争的立场出发,正义包含一个根植于政治经济的经济维度,与之相连的不正义是分配不公或阶级不平等;其次,从多元文化主义的视角出发,正义包含一个根植于地位秩序的文化维度,其相应的不正义是错误承认或地位等级制;最后,透过民主化斗争的视角,正义包含一个根植于社会政治结构的政治维度,与之相连的不正义是错误代表权或政治失语。〔4〕劳工斗争、文化承认斗争和民主化的政治斗争之间存在着根本的区别,代表人们为实现社会正义而做的各种努力,同时也意味着社会不正义的多元性,涉及经济、文化和政治等各个领域。可见,不论是从社会学还是历史学的角度来说,正义的一元本体论都是错误的,它无法容纳现实社会中客观存在的多重不正义,我们应该将正义看成是一个多元的概念,至少包含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三大基本维度。

二、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视角的三元论

不像霍耐特等归属于黑格尔学派的哲学家那样坚持承认的规范一元论,认为唯一能够得到辩护的正义理念是承认,现实社会中的每一种不正义最终都能被还原为错误承认;同时也不像大多数马克思主义者那样,认为各种各样的社会不正义本质上都是一种分配不公,正义的实质在于实现物质资源和财富的再分配。弗雷泽坚持“视角的三元论”,将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都看成是社会正义不可或缺的基本维度,它们分别对应于社会的经济、文化和政治秩序,其中每一维度也对应一个分析上独特的从属或者不正义形式。对应于再分配维度的不正义是分配不公,它根植于社会的经济结构,体现为某些弱势群体的劳动成果被他人无偿占有或将他们限定在不被重视的边缘性工作中,或甚至完全拒绝给予他们有酬工作机会,即剥削、经济边缘化和剥夺。〔5〕对应承认维度的不正义是错误承认,根植于表达、解释和交流的文化价值模式,体现为将某些弱势族群建构为低下、无能且不值得重视的族群,从而应接受其文化统治,同时不承认或蔑视他们独特的文化产品、价值信念、文化传统和生活方式等具有的价值,即文化统治、不承认和蔑视。〔6〕在全球化时代,弗雷泽还重点探讨了正义的代表权维度,在她看来,这一维度所对应的不正义是错误代表权,意味着政治的边界设置以及政治组织决策规则和程序错误且不公平地剥夺了某些人平等参与社会生活的地位。“当政治边界和/或起作用的决策规则错误地否定了某些人与其他人参与社会相互作用的可能性时,错误代表权就会发生——包括,但不仅仅在政治领域。”〔7〕根据代表权的不同层次,弗雷泽区分了三个层面的错误代表权:第一层面的错误代表权是一般—政治错误代表权(ordinary-political misrepresentation),它发生在有边界的政治共同体内部,其政治边界和成员资格等问题是被广泛地假定已经解决了的或者说不存在任何争议的,不正义就在于国家相关的政治决策规则和程序没有实现政治话语权与其他政治权力等在其内部公民之间的平等分配;第二层面的错误代表权是错误框架(misframing),它涉及政治的边界设置,当不公正的边界设置错误地将一部分人排斥在有资格在共同体内部加以考虑的成员范围之外,从而否定了他们在一个既定的共同体中提出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等基本诉求的机会时就会发生。“一旦正义问题以某种方式构架而错误地将某些人排除在考虑之外,结果就是一种特殊的元不正义,其中人们被剥夺了在一个既定的共同体中表达第一层级的正义诉求的机会。”〔8〕第三层面的错误代表权则体现在一个更为根本的层面,涉及谁有资格以及如何来进行正义框架的设定。当强大的国家和私人精英在框架设定等正义问题上拥有特权,剥夺了有关正义主体的平等参与机会时,就会产生元政治错误代表权(meta-political misrepresentation)。“国家和跨国精英垄断框架设置活动,剥夺了可能在此过程中受到伤害的那些人的话语权,并阻碍建立民主领域,在其中那些受伤害者的诉求能够得到审查并进行补偿,这时,元政治错误代表权就产生了。”〔9〕元政治错误代表权将框架设置看成是国家和私人精英能独断解决的技术问题,其结果是否定了绝大多数人在决定正义空间的权威性分界这一元话语层面的平等参与,受其决定性影响的相关正义主体被剥夺了通过制度化的民主商谈和集体决策途径来思考和解决正义框架问题的权利,他们遭遇了极其严重的不正义。

尽管社会正义的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维度分别对应社会秩序的分析上独特的方面,它们有着不同的作用领域、不正义形式和矫正方案,但所谓的区分只是分析上的,为满足理论探讨的需求,实际生活中,三者之间交互重叠,相互影响,彼此纠缠而不能截然分离开来。就正义的经济和文化维度与政治维度之间的关系来说:一方面,经济上和文化上处于劣势地位的个体或群体经常在政治上遭遇错误代表权,分配不公和错误承认共同破坏了他们的平等公民资格和权利。我们知道,西方大多数国家的立法机关是由中产阶级、身体健康的白人男性控制的,被主流文化价值模式蔑视的种族性群体成员(如黑人和华人)、妇女以及经济处于劣势地位的穷人和残疾人等在立法机构中的代表名额严重不足,尽管并不存在任何对各个群体的成员的政治权利进行法律限制的情况。如金里卡所看到的:“非洲裔美国人大约占美国人口的12.4%,但在全部经由选举产生的公职中仅仅占有1.4%,即他们只获得了他们在人口统计上应该占有的公职数量(他们的所谓‘按人口比例选举代表’的数量)的九分之一。……妇女在加拿大占人口的50%多,但在联邦立法机构中仅仅占据了13%的席位,或者说仅仅占据了他们的按比例选举代表数量的四分之一(而在这一点上,其他许多西方国家的情况甚至更加糟糕)。残疾人和经济上处于不利地位的人们也是严重地代表名额不足。”〔10〕可见,能否获得政治上的代表名额或代表名额的多少,明显地受到经济和文化因素的影响,它们共同决定了相关个体或群体政治参与的可能性。不仅如此,在实际的政治参与过程中,人们在公众商谈中的话语权和影响政治决策的能力等也与其经济地位和文化身份密切相关,在政治过程中妇女和穷人等从属群体的声音经常被无理由地淹没或无视就明确地体现了这一点。正如曼斯布里奇(Jane Mansbridge)等理论家看到的:“由政治商谈带来的‘我’向‘我们’的转化,能够轻而易举地掩盖不十分明显的控制形式。……从属群体有时不能找到合适的代言人或语言来表达他们的想法,而当他们表达自己的想法时,他们发现没有人听取他们的意见。(他们)遭到压制,被鼓励保留其不成熟的想法;而当他们说‘ 不’ 的 时 候, 别 人 听 到 的 却 是‘是’。”〔11〕另一方面,经受错误代表权的个体或群体更易受到分配不公和错误承认的伤害,政治上的无权地位反过来会进一步加剧这些个体或群体在经济和文化上的劣势地位。因为他们在立法机构中代表名额不足同时又缺少平等话语权和将其意见和建议落实到制度层面的权力,所以他们的正义诉求无法得到公平的倾听,且缺乏必要的手段来捍卫其在分配和承认方面的利益,这会使其更加无法对抗和改变造成他们边缘状态或劣势地位的经济、文化环境。当然,不仅正义的经济和文化维度与政治维度之间相互作用,经济和文化维度之间也同样如此,女性、黑人等群体在经济领域中处于劣势地位与男尊女卑、种族歧视等文化传统密切相关;而被主流文化价值模式边缘化的社会群体在经济领域中也经常遭遇不公正的对待,比如黑人经常从事一些辛苦、低报酬且地位低下的工作。但不管正义的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维度在实际生活中如何相互作用和影响,它们各自仍是一个概念上独特且不可或缺的正义维度,根植于相应的社会结构,具有同等的重要性,相互之间不可还原。

三、弗雷泽多维正义观的解释力和局限性

全球化时代人们的正义诉求多元化,社会正义不再局限于传统占据统治地位的再分配维度。坚持社会正义维度的多重性,首先能够满足全球化时代人们在经济、政治和文化层面的多元正义诉求,使先前被遮蔽或边缘化的错误承认和错误代表权等不正义能够得以揭示。

其次,弗雷泽并没有认为社会正义维度只有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这三大维度,在正义维度问题上她反对独断论和终极论,认为社会正义维度对未来和现实保持无限开放性,更多的维度会通过社会斗争而被历史地揭示出来。“正义的维度不是同时产生的,而是通过社会斗争的媒介历史地显示出来的。从这一观点来看,当社会运动在建立一些能超越已确立的规范正义语法且似乎有理的诉求方面取得成功时,社会运动便揭示了社会正义的新维度。”〔12〕弗雷泽坚持社会正义维度对现实和未来的开放性,能使其正义思想满足时代发展的需求,理论具有与时俱进的特性,具有极强的生命力和解释力。

再次,坚持社会正义维度的多重性,理论上探讨各自产生的原因、作用机制、不正义类型、社会冲突形式、矫正方案以及现实生活中彼此之间的相互作用,有助于我们发现并矫正客观存在于全球化时代的社会不正义。一方面,我们在对社会不正义进行矫正时,不仅要具体地探讨导致某些个体或群体遭遇不正义的原因,有针对性地采取切实可行的矫正方案;同时还要避免在矫正某方面的不正义时产生或加深其他方面的不正义这一情况的发生。例如,我们应该避免在贬损性的文化价值模式或态度下,对女性、穷人和小孩等弱势群体进行某种经济补偿或救助。因为这尽管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分配不公对他们所带来的伤害,但却加重了错误承认对其造成的伤害。另一方面,也是更为关键的是,我们应该看到当今时代分配不公、错误承认和错误代表权这些不正义并不是彼此独立,互不相干的关系,相反,它们交互重叠并相互作用,共同侵蚀着社会的正义基础。因此,我们在努力建构以公平正义为基本内容的和谐社会时,不仅要进一步深化正在进行的经济、文化和政治体制的改革,消除分别存在于经济、文化和政治领域中的分配不公、错误承认和错误代表权,也要从根本上消解资本、权力和知识这三者相互勾结和合谋的可能性和作用机制,从而克服分配不公、错误承认和错误代表权等不正义在弱势和边缘群体中的相互强化和恶性循环。

复次,弗雷泽也清醒地认识到仅仅指出社会正义应该包括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维度对于客观存在的多种不正义的矫正来说是远远不够的,一种多维的正义本体论本身并不能成为一种解决方案,要真正实现对社会不正义的矫正,还需要一种能够全面支撑多种不正义类型的规范原则,这一原则在她的理解中就是参与平等。参与平等这一规范原则既是判断和评估社会正义与否的标准,同时也是裁定正义诉求合理性的标准,这一标准的确立,使得弗雷泽的多维正义观有了坚实的规范基础,有利于全球化时代社会不正义的发现和矫正。

最后,通过其正义理论,弗雷泽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了批判,是批判理论在美国被公认的当代主要代表人物,通过与霍耐特长达十几年关于再分配和承认的争论,两者共同引领了社会批判理论的“承认范式转向”,尽管他们对承认的理解以及建立其上的批判理论的理解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坚持社会正义的多重维度并在此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批判,扩展了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的问题域,有利于马克思主义批判理论在当今时代的发展。

但弗雷泽的多维正义观,坚持“视角的三元论”,将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看成是对于社会正义同等重要、不可或缺且相互之间不可还原的正义维度,认为三者之间不存在任何本体论上的优先系列,在对正义维度之间关系问题的理解上是存在很大问题的。

首先,这严重削弱了再分配在正义体系中的主导地位,低估了经济领域中物质资源的平等分配在当今时代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不可否认的是,随着全球化和新社会运动的迅猛发展,人们对文化领域中的错误承认和政治领域中的错误代表权更为关注和重视,但经济领域中的分配不公仍然是全球化时代社会不正义最为重要的一个方面,在正义体系中占据主导地位。因为不论是全球社会还是民族国家内部,社会财富分配不公,贫富差距过大仍是一个客观存在且需要极为紧迫解决的问题,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全球化时代公平正义的实现。国际慈善组织乐施会(Oxfam)发布的2019年度世界财富不均报告称:全球财富不均已经“失去控制”,世界上最富有的那1%人口所拥有的财富是69 亿人的财富总合的两倍(根据联合国数据,全球人口在2015 年达到73 亿);在过去10 年中,全球亿万富豪的数量翻了一倍,目前全球前2153位亿万富豪所拥有的财富就超过了46 亿人口的总财富,相当于占有超过全球60%人口的财富总额。〔13〕社会财富分配如此不均,如何处理好社会财富总量的增加和合理分配的问题是全球特别是发展中国家人民最为关心的问题,社会财富能否以及多大程度上公平分配直接决定了其是否获得了公平的对待,再分配在社会正义体系中具有主导地位。

其次,这违背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本精神。我们知道,马克思的大部分思想都是在批判性论辩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批判性是其理论的根本特性,他通过毕生的批判活动践行了早年为自己规定的历史使命——“对现存的一切进行无情批判”。〔14〕马克思批判的主要对象是资本主义社会,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涵盖了宗教、政治、哲学、政治经济学和历史等各个方面,其中政治经济学批判最为根本。在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过程中,马克思发现,资本的本质属性和根本目的是实现价值增值,也就是说生产剩余价值。“一定的价值额,只有在它利用自己造成剩余价值时,才变成资本。”〔15〕资本是一个尽可能地寻求更多剩余价值的获得,并不断地进行自我建构和扩张的结构,在这一不断自我结构化的过程中,资本家只是资本的人格化,工人则是资本自我增值的工具,因此,对资本家或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劳动、剩余价值的生产以及拜物教等现象进行一种道德评判意义上的批判并从中寻求一种解放的途径,都是不可能的。从其唯物史观的立场出发,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的根源在于体现为雇佣劳动制度的生产资料私有制,只要这一制度存在或者说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不解决,异化现象就有产生的土壤和存在的市场。因此,我们需要深入到资本主义经济活动的内部中去,从深层的制度因素层面来批判并改造资本主义,消除生产资料私有制,从而真正实现社会异化的消除与扬弃。弗雷泽看到了社会不正义的多种表现形式,也探讨了社会不正义产生的多种原因和对应的矫正方案,甚至也涉及制度层面,提出要消除参与平等的制度化障碍,保证人们在经济、政治和文化领域的实质性平等权利,但她的正义理论默认资本主义制度这一前提,是在其内部的发展和完善,并没有对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导致全球化时代社会经济、文化和政治等诸多领域不正义的深层次根源展开批判。

四、结语

弗雷泽坚持社会正义的多元性,认为社会正义至少包括再分配、承认和代表权三大基本维度,更多的维度会随着社会实践和历史发展而显示出来,这能够满足全球化时代人们的多元正义诉求,有利于全球化时代社会不正义的发现和消除。但她坚持“视角的三元论”,认为三大维度同等重要且相互之间不可还原,否定再分配维度在本体论上的优先性,削弱了再分配在正义体系中的地位,违背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基本精神,没有看到生产资料私有制是全球化时代社会不正义的深层次根源,对社会不正义的批判和矫正并没有触及资本主义私有制这一根本制度,仍然是在其范围内的完善和发展,多维正义理论缺乏彻底的革命性,难以真正实现全球化时代的社会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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