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哲学批判的唯物史观底蕴
——《资本论》及其手稿对唯物史观的深化

2020-03-02 10:07王维平张起梁
理论探讨 2020年2期
关键词:资本论政治经济学唯物史观

王维平,张起梁

(兰州大学 a.马克思主义学院;b.政治经济学基础理论研究中心,兰州 730000)

《资本论》问世以来,国内外学者关于《资本论》与唯物史观关系问题的研究方兴未艾、观点不一,但需要注意的是,对《资本论》学科性质的界定则是回答这一问题的前问题。西方马克思主义者视《资本论》为单纯的经济学著作,否定它与唯物史观的内在关联,得出所谓“双重断裂论”(1)认为《资本论》在哲学与经济学思想性质之间、在“早期马克思”与“成熟马克思”之间是断裂的。与“过时论”(2)认为《资本论》不能科学解释当代资本主义经济运行机制,所以过时了。的结论,从而否定《资本论》的时代价值;相反,我国学界的主流观点则是肯定《资本论》学科性质的二重性——经济学著作与哲学著作的完美结合。据此,关于《资本论》与唯物史观的关系问题,有代表性的观点主要有“运用”说、“证明”说、“构建”说、“发达机体”说等。以上观点各有侧重,其学术价值值得肯定,但就这一关系问题的研究状况而言,仍然还有从其他方面深入研究的必要性。本文的分析论证思路在于,以马克思思想整体进程为理解基础,在坚持我国学界主流观点并反思借鉴以上有代表性的观点的基础上,从《资本论》学科性质的二重性即从经济学—哲学批判内在统一的理论视角,进一步深入阐明《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演进发展的内在关联——从经济学批判视角揭示并阐明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新的阐发;从哲学批判视角揭示并概括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新的发展。

一、从经济学批判视角看:经济学——哲学融汇结合形成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新阐发

从经济学批判视角看,《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的内在关联体现为深入结合,经济学范畴及其运动构成唯物史观新的存在方式。

1.唯物史观是马克思写作《资本论》及其手稿的理论指导,而《资本论》及其手稿则是唯物史观得以存在的现实基础

唯物史观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不断获得新的发展,而新发展了的唯物史观又反过来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深入提供方法论指导。《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被多数学者视作《资本论》研究的缘起,它是政治经济学与哲学相结合的初次尝试,开创了哲学指导下的政治经济学研究道路和经济学基础上的哲学发展道路[1]。一方面,诚如恩格斯所言,马克思是“在唯物主义历史观基础上”[2]8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经济分析,但唯物史观的深化发展又是经济学研究的结果。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在1859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以下简称《序言》)中被表述为他“所得到”和“一经得到”就用于指导他的研究工作的“总的结果”[2]2,而这一“总的结果”正是他从巴黎到布鲁塞尔期间研究政治经济学的结果。马克思正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清算了他从前的哲学信仰,从而实现了哲学革命和指导他从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总的结果”。另一方面,马克思把这个“总的结果”用于指导他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分析,并在科学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以资本主义社会细胞商品分析为现实的出发点,揭示了剩余价值的奥秘,科学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特殊的经济运动规律,从而指出了人类解放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历史趋势。马克思这些关于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观点深刻体现在《资本论》及其手稿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著作中。

2.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唯物史观是一体两翼的关系,是以《资本论》及其手稿为文本载体的两个方面的辩证统一

诚如《资本论》的副标题所示,它是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著作,是对国民经济学的反思、批判与重构。马克思的《序言》强调:“对市民社会(物质的生活关系的总和——引者注)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2]2他在《莱茵报》时期所遭遇的物质利益“难事”是促使他转向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最初动因,也是他与黑格尔分道扬镳的逻辑起点。他的哲学的经济学转向是他实现哲学革命及其理论成果唯物史观的重要前提,而他的经济学革命及其理论成果《资本论》则是他哲学的经济学转向的必然逻辑[3]。《手稿》第一次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对市民社会进行解剖,但还未摆脱费尔巴哈人本主义思想牵绊,这个解剖还停留于对异化劳动的抽象批判。而到《资本论》及其手稿阶段,马克思通过深入研究“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4]8,“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4]10,从而实现了对人类历史发展规律的深刻揭示。

3.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以经济学范畴及其运动的方式而存在(出场和在场)

唯物史观最初阐述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该著作是对《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全面开展,因而对“新世界观”的阐述比《提纲》更为系统,对旧唯物主义和思辨唯心主义的批判也比《提纲》更彻底。该著作也代表着马克思恩格斯在哲学上完成了一个革命性的变革。正如恩格斯在1888年所言:“这种阐述只是表明当时我们在经济史方面的知识还多么不够。”[5]218由于欠缺经济史方面的知识,《形态》中的这个最初阐述只能算作唯物史观的初步形态,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任务不仅是解释世界,更是要改造世界。要改造世界,就必须能够阐明现存世界的本质和运行发展趋势,因此,马克思认识到,唯有借助政治经济学研究才能深入解剖资本主义社会。在1847年《哲学的贫困》一书中,马克思以全新的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武器,从经济学和哲学两个方面对蒲鲁东经济学的唯心主义性质进行批判。马克思在1859年曾指出,这本书对于一些“有决定意义的论点”“第一次做了科学的、虽然只是论战性的概述”[2]4;恩格斯后来在《反杜林论》第二版序言中也提到,“新世界观”问世的文本首先是《哲学的贫困》和《共产党宣言》[6]。恩格斯还指出,《哲学的贫困》的问世表明“马克思自己已经弄清了他的新的历史观和经济观的基本特点”[7]。

从1850年起,马克思投入大量精力于经济学研究,写出了《资本论》及其手稿等篇幅浩繁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之作,这些著作比《形态》所阐发的唯物史观更加成熟和丰富。在《资本论》及其手稿阶段,马克思创立的科学劳动价值论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深入进行提供新的理论潜力。这既是马克思能够揭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剩余价值生产的秘密的关键,也是科学认识资本主义的主要矛盾、工人阶级的历史使命、资本主义的历史暂时性的前提。这些涉及唯物史观的基本分析方法与许多重要观点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都实现于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语境之中,并为构建唯物史观新形态奠定理论基础,而劳动、商品、货币、资本等经济学范畴的提出和重大命题的出现,则不仅是唯物史观获得一个更高、更成熟的发展的标志,而且也是构建唯物史观新形态的基本范畴[8]。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列宁把《资本论》的问世看作唯物史观从“假设”到“科学地证明了的原理”的文本依据[9]10。

二、从哲学批判视角看:经济学—哲学深化演进促成了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新发展

从哲学批判视角看,《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的内在关联体现为深化发展,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即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以经济学范畴及其运动的存在方式获得了新的发展。

1.经济范畴的人格化:破解人的存在秘密的钥匙

对人的关注和理解是贯穿马克思一生理论研究的一条红线。年仅17岁的马克思就发出了“为人类幸福而工作”的伟大宣言。尽管当时只是出于人道主义诉求,但在实现哲学革命之后,这一关注人的价值维度的内在品格,依然是唯物史观的理论主题。唯物史观“不仅建立了科学的社会历史解释框架,还确立了以人的发展为核心的价值取向”[10],实现了真理维度与价值维度的双重革命。在唯物史观视域里,人是第一个社会存在物,因为人是社会历史的前提和结果的统一[11]。

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由于受费尔巴哈的影响,马克思经历了从探讨人的类本质到考察人的社会本质的认识升华。由此,马克思对认识人及其本质的方法也在不断深化发展。具体梳理分析,第一阶段,《手稿》从人的类本质“自由自觉的活动”这一抽象本质来理解人,从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关系中得出私有制条件下人的本质的异化的观点,把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的扬弃视作“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12]185。这一著作的理论主题是异化劳动批判,但这里指出了认识人的重要方法之一,“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12]163,即通过人所创造的对象认识人。第二阶段,1845年,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则进一步从人的社会本质“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3]135这一现实性上来理解人,强调对社会存在物(包括人的存在)的理解,要从客体(物)方面上升到主体(人)方面,即上升到实践(人的感性活动)才能理解[13]137。到了《形态》和《哲学的贫困》时,马克思指出了认识人的重要方法之二,通过人们“进行生产的物质条件”[13]147即生产方式认识人。诚如马克思所言,人是什么样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13]147,“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主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的社会”[13]222。第三阶段,《资本论》及其手稿深入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把资本家、地主和工人等“现实的人”看作“经济范畴的人格化”即“一定的阶级关系和利益的承担者”,强调“更不能要个人对这些关系负责”,因为“不管个人在主观上怎样超脱各种关系,他在社会意义上总是这些关系的产物”[4]10。《资本论》及其手稿指出了认识人的重要方法之三,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认识人。

质言之,马克思对人的认识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不断深化的。在经济学革命发生以前,由于还未深入到对人的现实生活过程的描述,他对人的分析还主要停留于政治—哲学层面,更多是从对人的理想的应然状态的理解出发而展开的对现实的批判。而只有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对人的分析才算基本完成。因为这时马克思通过对商品、货币、资本等经济范畴及其内在运动的分析,深入到对人的实然状态即人的现实生活过程的描述,从而真正透过“物与物的关系”揭示了“人与人的关系”,揭示了资本主义三大拜物教的秘密,在对人的现实生活过程的描述中,即在经济学批判语境中,破解了人的存在的秘密,并为人道主义找到了现实的土壤。

2.科学的劳动观:解剖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基础

劳动发展史是马克思找到的“理解全部社会史的钥匙”[5]265,对劳动的考察是贯穿马克思一生理论活动的一条基本线索。马克思的劳动观是对19世纪西方劳动思想的扬弃。在马克思的视野里,劳动范畴兼具“经济学—哲学”二重性质。

在《巴黎手稿》(3)马克思在“巴黎时期”即1843年10月—1845年2月写的《经济学笔记》,包括《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扬弃了黑格尔的劳动思想。黑格尔只是从积极方面“把劳动看作人的本质”[12]205,但他却忽视劳动的消极方面。马克思批判地继承了古典劳动价值论关于价值源泉、价值决定、利润、地租等的论述,但由于它的资产阶级立场和历史观上的唯心主义,决定它终究无法揭示资本主义的内在规律,最终以“李嘉图难题”(无法科学解释平均利润来源问题和价值向价格转化问题)而宣告破产。总之,异化劳动批判构成马克思“巴黎时期”的理论主线,以此抓住了市民社会的本质即异化劳动与私有财产的对抗性矛盾,为唯物史观的诞生埋下了种子。从异化劳动对市民社会的批判中形成了异化史观:未异化(原初统一)—异化(分裂)—扬弃异化(更高阶段的统一)。

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马克思从异化劳动转向生产劳动。与古典经济学派从价值研究开始不同,马克思的研究是从商品开始的,并从商品的二重性引出劳动的二重性,揭示了价值的真正来源即无差别的人类一般劳动。马克思区分了劳动和劳动力概念。劳动力商品的独特属性在于它的使用价值即劳动本身就是价值增殖的真正源泉[4]195。马克思进一步揭示了剩余价值的来源,说明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劳动过程和价值增殖过程的统一。

《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劳动概念具有三重内涵:一是从最抽象层面上来讲的“一般劳动”,它为人类社会生活的所有历史形式所共有,但值得注意的是,《资本论》及其手稿中的一般劳动与马克思“巴黎时期”对劳动理解所提出的一般劳动有着本质的区别:一是前者首先从抽象层面论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是一般劳动过程,接着从资本主义特殊规定性论述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本质属性是价值增殖过程,即生产剩余价值;后者仅从一种纯粹个人的直接劳动来理解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从而无法揭示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内在本质,异化劳动批判的支点只能是人本主义价值悬设。二是资本主义条件下的“雇佣劳动”,它以劳动者和劳动资料的分离为前提,劳动力商品作为资本的可变部分(活劳动),是对雇佣劳动剥削本性的反映。三是以社会化大生产为特征的“社会劳动”,它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典型代表,使劳动对资本的从属由形式推进到本质,劳动只有作为社会劳动才能起作用。马克思正是上升到“社会劳动”的层面,科学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

3.经济的社会形态:走向历史深处的科学范畴

“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的形成标志着唯物史观走向了历史的深处。马克思在1851年《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首次使用“新的社会形态”[13]669范畴来指称资产阶级社会。在“社会形态”范畴基础上,马克思的《序言》这一唯物史观经典之作首次提出了“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社会形态”是内含“经济的社会形态”的上位概念,含义更加宽泛;社会形态可从两个方面进行划分,其中,“经济的社会形态”是从生产关系对社会形态的划分,“技术的社会形态”是从生产力与科技水平对社会形态的划分。“经济的社会形态”即作为生产关系总和的社会的经济结构,它是上层建筑和社会意识形式赖以产生的经济基础。《资本论》考察了“社会人的生产器官的形成史”[4]429(工具发展史——引者注),“把经济的社会形态的发展(社会历史过程——引者注)理解为一种自然史的过程”[4]10,即理解为一种与“自然史”相似的“自然工艺史”[4]429。

“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深化了唯物史观划分历史阶段的标准。《形态》以所有制为标准,把历史阶段划分为部落所有制、公社所有制、等级所有制和资本所有制。《序言》以“经济的社会形态”为标准,把历史阶段划分为亚细亚生产方式、古希腊罗马生产方式、封建生产方式和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2]3。

“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深化了唯物史观考察社会结构的维度。第一维度即经济事实维度,“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的形成标志着马克思“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社会现实特别是经济事实——引者注)中去”[14]383;第二维度即经济领域维度,诚如列宁所言,马克思不仅把作为基础性的对其他社会生活领域具有决定意义的经济领域抽离出来,还把作为始源性的对其他社会关系具有决定意义的生产关系抽离出来[9]6;第三维度,即社会总体结构维度,从人类社会的结构组成看,物质生产力的总和构成地基系统,物质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骨骼系统,上层建筑的总和构成血肉系统,根据《序言》的思想,人类的生活形式包括物质生活、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等四种类型,其中,物质生活对其他生活形式具有制约作用[2]2。

“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深化了唯物史观关于社会矛盾的认识。“经济的社会形态”是指由特殊的社会经济结构组成的经济社会发展的特定阶段。“经济的社会形态”范畴的形成意味着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问题的分析上升到矛盾层面。他指出,资本主义物质生产力的发展必然会导致它与生产关系的矛盾,经济基础的发展也必然会导致它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作为“社会生产过程的最后一个对抗形式”[2]2-3,它的生产力的发展又为解决它的生产关系的对抗性创造物质条件。这一范畴为人类昭示出一个未来自由王国的历史必然性图景。

4.人的存在的“三形态说”:划分社会历史演进的科学形态

关于人的存在的“三形态说”[15]104是马克思《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提出的重要思想。马克思指出,人的存在有三种历史形态:第一种形态是自然发生的“人的依赖关系”,人的生产力的发展被限制于“狭窄的范围内”和“孤立的地点上”;第二种形态是有赖于物质的丰富发展的“人的独立性”,人的生产力的发展不断突破地域和空间范围的限制,人的社会关系、需求和能力的发展也越来越多元化;第三种形态是以人的全面发展为基础的“人的自由个性”,人们共同的社会生产力的全面发展成为社会财富。马克思关于人的存在的“三形态说”也是关于社会历史演进的科学形态,因而是关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过程节点判断的重要依据。

马克思关于社会历史演进过程的节点判断即人的存在的“三形态说”,划分依据是人的发展即历史发展的主观逻辑。这里,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体现为社会的人发展的两个方面。在对人类社会历史进程的说明上,“三形态说”分别是指资本主义以前的社会形态、资本主义社会形态和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形态。从生产方式的特点看,“三形态”的第一阶段占优势的是产品生产即使用价值的生产;第二阶段占优势的是商品生产即交换价值的生产;第三阶段占优势的是社会人的联合性生产即自由时间(价值)的生产[16]928。

马克思指出:“历史不过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而已。”[12]295人是历史的剧作者同时也是剧中人,因而人是目的和手段的统一体,历史则是主观与客观的辩证统一。从人的发展把历史划分为三个阶段,在对人们的现实生活过程的描述中揭示人的存在方式,这是唯物史观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真实写照。

5.社会有机体:把握人类社会的总体性范畴

社会有机体是唯物史观的重要范畴,它的形成和发展反映着唯物史观的形成和发展。从马克思的思想进程看,1842年《评奥格斯堡〈总汇报〉论普鲁士等级委员会的文章》中提出的“国家生活的有机体”概念是社会有机体思想的萌芽;1843年《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把被黑格尔颠倒了的市民社会与国家的关系“再颠倒”了过来;通过《1848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对黑格尔劳动观的唯物主义改造和《神圣家族》对青年黑格尔派的批判,确立了物质生产在社会历史领域的基础地位;1845年《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在实践基础上加深了对社会生活的起源、基础和内容的认识;1846年与恩格斯合作写成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提出“社会结构”“社会形态”概念并深入市民社会内部结构,使市民社会成为一个具有许多规定和关系的丰富总体。1847年《哲学的贫困》批判蒲鲁东“把种种经济关系看作同等数量的社会阶段”,就等于“把社会体系的各个环节割裂开来”,这不能“向我们说明一切关系在其中同时存在而又互相依存的社会机体”[12]603-604。这是“社会有机体”范畴第一次正式被提出。1848年与恩格斯合著的《共产党宣言》从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分析中,揭示了资本主义社会有机体的历史暂时性。

至此,马克思对社会有机体的探索还未真正深入到经济学语境中。直到1850年马克思定居伦敦,他又重新开始了因欧洲大革命而中断的经济学研究,并通过对资本主义的经济剖析,使社会有机体思想获得了全面发展。1857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把生产关系看成是一个整体,科学揭示了生产、分配、交换、消费构成社会生产总体的各个环节,其中生产处于支配地位。在这篇著作里,马克思还提出要在社会有机体的总体联系中把握物质生产与艺术等精神生产的不平衡关系。《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对社会有机体的更新方式做了说明,指出社会有机体内部的更新是以不同速度的形式变换和物质交换而实现。1859年《〈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对社会有机体各个要素、结构及其内部联系进行了集中表述:“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社会的经济结构……发生矛盾……发生革命。”[2]2-3此文同时提出的“两个决不会”思想还对社会有机体新旧更替的客观条件做了说明。

把资本主义作为社会有机体即总体进行研究是马克思《资本论》的重要创举之一。首先,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社会并非铁板一块,而是一个自身处于变化过程中的有机体[4]10-13。其次,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作为社会有机体,它的发展既有自身的前提条件,又是一个不断总体化的进程,这一总体化的进程就是资本逻辑的实际开展,即资本作为普照之光和统治一切的经济权的自我完善过程[15]236。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马克思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社会有机体的科学剖析。

6.资本:建构现代社会的总的原则

如果说科学的劳动范畴是构建《资本论》的理论基础,那么资本范畴则是《资本论》的核心论题。马克思的资本范畴是在批判与建构的二重运动中形成的,即在批判古典政治经济学基础上建构了资本范畴,而这一过程又是在唯物史观的指导下进行的。《资本论》所论的资本具有三重内涵:在形式上,资本是一个经济范畴即以物的形式存在;在本质上,资本是一种生产关系即雇佣劳动与资本的关系,即“物的关系”掩盖下的“人的关系”;在本性上,资本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即使价值发生增值。资本作为经济范畴是生产关系的物化载体,资本作为生产关系则是经济范畴的人格化。《资本论》按照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方法论证了资本的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和资本生产的总过程。

在唯物史观视域内,资本是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私有制发展导致的必然阶段。资本是一种二重的东西,它在形式上是物,但在本质上是一种生产关系[16]922。资本关系是一种不平等权力关系,即“死劳动”对“活劳动”、“物”对“人”的单向支配权。马克思的《资本论》通过对资本的科学论证,深刻揭示了资本作为经济支配权和资本关系作为“普照的光”的特殊性质。资本是以“积累起来的劳动”这种物的形式而展现的人的关系。资本既然是一种生产关系,那它就是一种历史性的存在。资本的本性是追求剩余价值即对剩余劳动的剥削,资本凭借对生产资料所有权的垄断而具有排他性,因而是一种对抗性的生产关系。

资本逻辑是人类社会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和发达商品经济即市场经济运行的必然逻辑,资本逻辑的总体性构成资本批判的总体性,同时也是构建现代社会的总的原则。诚如马克思所言,在资本主义以前,当社会形式由土地所有权支配时,自然因素占据优势地位;而在资本主义社会,当社会形式由资本所有权支配时,社会因素占据优势地位[15]45。在资本主义机器大工业的社会化生产中,雇佣劳动表现为“社会劳动”,劳动对资本的隶属由形式隶属转变到实际隶属,人作为生产过程的真正主体为资本这个虚假的主体所取代,即人的主体性为资本的主体性所僭越,这是资本拜物教产生的秘密所在。因而,资本主义制度绝不是人类社会的归属,它一定会为社会主义制度所代替。

三、深刻启迪:《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内在融合的时代价值

马克思指出:“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17]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一度中去”[14]383。唯物史观不同于其他历史观的鲜明特点在于,它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形成和发展起来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深度决定着唯物史观的高度。因而唯有走向现实的深处,才能走向历史的深处。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深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深切关注并着力解决改革、就业、脱贫等国家的现实问题,党的十九大报告做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的历史判断,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思想,从而极大地提升了马克思唯物史观关于人类社会历史的认识水平。

关于《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的关系问题,应在一些基本层面达成共识:

首先,必须科学界定《资本论》的学科性质,既不能把它单纯看作经济学著作,也不能把它看成是哲学著作。应该把它理解为经济学—哲学批判的著作。这是考察《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关系问题的前问题。肯定《资本论》是政治经济学批判与哲学批判融合的著作,这是我们考察《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的内在关联的理论基础。

其次,考察《资本论》及其手稿的唯物史观性质,必须坚持经济学—哲学批判的总体性视野,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说明《资本论》及其手稿作为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著作,是如何与唯物史观相结合的,以及唯物史观在《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又是以何种方式存在的;说明《资本论》及其手稿作为哲学批判的著作,是如何使唯物史观在其中获得新的发展的。

最后,通过考察《资本论》及其手稿与唯物史观的内在关联,即在政治经济学批判语境中对唯物史观的考察,深刻启示我们:唯物史观是现实的理论体系,在经济学的研究中不断深化;唯物史观是系统的理论体系,在整体性的视野中不断开拓;唯物史观是开放的理论体系,在新的实践语境中不断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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