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上)

2020-03-02 08:11亨利戴维梭罗徐迟
绿叶 2020年3期
关键词:温暖

◎[美]亨利·戴维·梭罗 著 徐迟 译

亨利·戴维·梭罗(1817——1862年),美国著名作家、自然主义者、改革家和哲学家。本文选自作者1854年出版的《瓦尔登湖》,记录了作者隐居瓦尔登湖畔,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在田园生活中感知自然、重塑自我的奇妙历程。

徐迟(1914年-1996年),著名诗人、散文家、评论家。代表作有《哥德巴赫猜想》《地质之光》《祁连山下》《生命之树常绿》等作品,为我国报告文学的繁荣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

掘冰人的大量挖掘,通常使得一个湖沼的冰解冻得早一些;因为即使在寒冷的气候中,给风吹动了的水波,都能够消蚀它周围的冰块。可是这一年,瓦尔登没有受到这种影响,因为它立刻穿上了新的一层厚冰,来替代那旧的一层。这一个湖,从不像邻近的那些湖沼的冰化得那样早,因为它深得多,而且底下并没有流泉经过,来溶化或耗损上面的冰。我从没有见它在冬天里爆开过;只除了一九五二——一九五三年的冬季,那个冬季给许多湖沼这样严重的一次考验。它通常在四月一口开冻,比茀灵特湖或美港迟一星期或十天,从北岸,和一些浅水的地方开始,也正是那里先行冻结起来的。它比附近任何水波更切合时令,指示了季节的绝对进度,毫不受温度变幻不定的影响。三月里严寒了几天,便能延迟其他湖沼的开冻日了,但瓦尔登的温度却几乎没有中断地在增高。

一八四七年三月六日,一支温度表插入心,得三十二摄氏度,或冰点,湖岸附近,得三十三摄氏度;同日,在弗灵特湖心,得三十二摄氏度半;离岸十二杆的浅水处,在一英尺厚的冰下面,得三十六摄氏度。后者湖中,浅水深水的温度相差三摄氏度半,而事实上这一个湖大部分都是浅水,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它的化冰日期要比瓦尔登早得多了。那时,最浅水中的冰要比湖心的冰薄上好几英寸。仲冬,反而是湖心最温暖,那儿的冰最薄。同样,夏季里在湖岸附近,涉水而过的人都知道的,靠湖沼的水要温暖得多,尤其是只三四英寸水的地方,游泳出去远了一点,深水的水面也比深水深处温暖得多。而在春天,阳光不仅在温度逐渐增加的天空与大地上发挥它的力量,它的热量还透过了一英尺或一英尺以上的厚冰,在浅水处更从水底反射到上面,使水波温暖了,并且溶化了冰的下部,同时从上面,阳光更直接地溶化了冰,使它不均匀了,凸起了气泡,升上又降下,直到后来全部成了蜂窝,到最后一阵春雨,它们全部消失。冰,好比树木一样,也有纹理,当一个冰块开始溶化,或蜂窝化了,不论它在什么地位,气泡和水面总是成直角地相连的。在水面下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或木料时,它们上面的冰总要薄得多,往往给反射的热力所溶解;我听说,在剑桥曾有过这样的试验,在一个浅浅的木制的湖沼中冻冰,用冷空气在下面流过,使得上下都可以发生影响,而从水底反射上来的太阳的热量仍然可以胜过这种影响。当仲冬季节下了一阵温暖的雨,溶解了上带雪的冰,只在湖心留着一块黑色而坚硬的透明的冰,这就会出现一种腐化的,但更厚的自冰,约一杆或一杆多阔,沿湖岸都是,正是这反射的热量所形成的。还有是我已经说起过的,冰中间的气泡像凸透镜一样从下面起来溶解冰。

这一年四季的现象,每天在湖上变化着,但规模很小。一般说来,每天早晨,浅水比深水温暖得更快,可是到底不能温暖得怎样,而每天黄昏,它却也冷得更快,直到早晨。一天正是一年的缩影。夜是冬季,早晨和傍晚是春秋,中午是夏季。冰的爆裂声和隆隆声在指示着温度的变化。一八五〇年二月二十四日,一个寒冷的夜晚过去后,在令人愉快的黎明中,我跑到茀灵特湖去消磨这一天,惊异地发现我只用斧头劈了一下冰,便像敲了锣一样,声音延展到好几杆远,或者也可以说,好像我打响了一只绷得紧紧的鼓。太阳升起以后大约一个小时,湖感受到斜斜地从山上射下来的阳光的热力了,开始发出隆隆的声响;它伸懒腰,打哈欠,像一个才醒过来的人,闹声渐渐越来越响,这样继续了三四个小时。正午是睡午觉的时候,可是快到傍晚的时候,太阳收回它的影响,隆隆声又响起来了。在正常的天气中,每天,湖发射了它的黄昏礼炮,很有定时。只是在正午,裂痕已经太多,空气的弹性也不够,所以它完全失去了共鸣,鱼和麝鼠大约都不会听到而被震动得呆住的。渔夫们说,“湖的雷鸣”吓得鱼都不敢咬钩了。湖并不是每晚都打雷的,我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期待它的雷鸣,可是,虽然我不能从气候中感到什么不同,有时还是响起来了。谁想得到这样大,这样冷,这样厚皮的事物,竟然这样的敏感?然而,它也有它的规律,它发出雷声是要大家服从它,像蓓蕾应该在春天萌芽一样。周身赘疣的大地生机蓬勃。对于大气的变化,最大的湖也敏感得像管往中的水银。

吸引我住到森林中来的是我要生活得有闲暇,并有机会看到春天的来临。最后,湖中的冰开始像蜂房那样了,我一走上去,后跟都陷进去了。雾,雨,温暖的太阳慢慢地把雪溶化了;你感觉到白昼已延长得多,我看到我的燃料已不必增添,尽够过冬,现在已经根本不需要生个旺火了。我注意地等待着春天的第一个信号,倾听着一些飞来鸟雀的偶然的乐音,或有条纹的松鼠的啁啾,因为它的储藏大约也告罄了吧,我也想看——看土拨鼠如何从它们冬蛰的地方出现。三月十三日,我已经听到青鸟、篱雀和红翼鸫,冰那时却还有一英尺厚。因为天气更温暖了,它不再给水冲掉,也不像河里的冰那样地浮动,虽然沿岸半杆阔的地方都已经溶化,可是湖心的依然像蜂房一样,饱和着水,六英寸深的时候,还可以用你的脚穿过去;可是第二天晚上,也许在一阵温暖的雨和紧跟着的大雾之后,它就全部消失,跟着雾一起走掉,迅速而神秘地给带走了。有一年,我在湖心散步之后的第五天,它全部消隐了。一八四五年,瓦尔登在四月一日全部开冻;一九四六年,三月二十五日;一九四七年,四月八日;一九五一年,三月二十八日;一九五二年,四月十八日;五三年,三月二十三日;一九五四年,大约在四月七日。

凡有关于河和湖的开冻,春光之来临的一切琐碎事,对我们生活在这样极端的气候中的人,都是特别地有趣的。当比较温和的日子来到的时候,住在河流附近的人,晚间能听到冰裂开的声响,惊人的吼声,像一声大炮,好像那冰的锁链就此全都断了,几天之内,只见它迅速地消溶。正像鳄鱼从泥土中钻了出来,大地为之震动。有一位老年人,是大自然的精密的观察家,关于大自然的一切变幻,似乎他有充分的智慧,好像他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大自然给放在造船台上,而他也帮助过安置它的龙骨似的,——他现在已经成长了,即使他再活下去,活到玛土撒拉那样的年纪,也不会增加多少大自然的知识了。

他告诉我,有一个春季的日子里,他持枪坐上了船,想跟那些野鸭进行竞技,——听到他居然也对大自然的任何变幻表示惊奇,我感到诧异,因为我想他跟大自然之间一定不会有任何秘密了。那时草原上还有冰,可是河里完全没有了,他毫无阻碍地从他住的萨德伯里地方顺流而下,到了美港湖,在那里,他突然发现大部分还是坚实的冰。这是一个温和的日子,而还有这样大体积的冰残留着,使他非常惊异。因为看不到野鸭,他把船藏在北部,或者说,湖中一个小岛的背后,而他自己则躲在南岸的灌木丛中,等待它们。离岸三四杆的地方,冰已经都溶化掉了,有着平滑而温暖的水,水底却很泥泞,这正是鸭子所喜爱的,所以他想,不久一定会有野鸭飞来。他一动不动地躺卧在那里,大约已有一个小时了,他听到了一种低沉,似乎很远的声音,出奇地伟大而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是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慢慢地上涨而加强,仿佛它会有一个全宇宙的,令人难忘的音乐尾声一样,一种愠郁的激撞声和吼声,由他听来,仿佛一下子大群的飞禽要降落到这里来了,于是他抓住了枪,急忙跳了起来,很是兴奋;可是他发现,真是惊奇的事,整整一大块冰,就在躺卧的时候却行动起来了,向岸边流动,而他所听到的正是它的边沿摩擦湖岸的粗厉之声,——起先还比较的温和,一点一点地咬着,碎落着,可是到后来却沸腾了,撞到湖岸上,冰花飞溅到相当的高度,才又落下而复归于平静。

终于,太阳的光线形成了直角,温暖的风吹散了雾和雨,更溶化了湖岸上的积雪,雾散后的太阳,向着一个褐色和白色相间隔的格子形的风景微笑,而且熏香似的微雾还在缭绕呢。旅行家从一个小岛屿寻路到另一个小岛屿,给一千道淙淙的小溪和小涧的音乐迷住了,在它们的脉管中,冬天的血液畅流,从中逝去。

除了观察解冻的泥沙流下铁路线的深沟陡坡的形态以外,再没有什么现象更使我喜悦的了,我行路到村中去,总要经过那里,这一种形态,不是常常能够看到像这样大的规模的,虽然说,自从铁路到处兴建以来,许多新近暴露在外的铁路路基都提供了这种合适的材料。那材料是各种粗细不同的细沙,颜色也各不相同,往往还要包含一些泥土。当霜冻到了春天里又重新涌现的时候,甚至还在冬天冰雪未溶将溶的时候呢,沙子就开始流下陡坡了,好像火山的熔岩,有时还穿透了积雪而流了出来,泛滥在以前没有见过沙子的地方。无数这样的小溪流,相互地叠起,交叉,展现出一种混合的产物,一半服从着流水的规律,另一半又服从着植物的规律。因为它流下来的时候,那状态颇像萌芽发叶,或藤蔓的蔓生,造成了许多软浆似的喷射,有时深达一英尺或一英尺以上,你望它们的时候,形态像一些苔藓的条裂的、有裂片的、叠盖的叶状体;或者,你会想到珊瑚,豹掌,或鸟爪,或人脑,或脏腑,或任何的分泌。这真是一种奇异的滋育,它们的形态和颜色,或者我们从青铜器上看到过模仿,这种建筑学的枝叶花簇的装饰比古代的茛苕叶,菊苣,常春藤,或其他的植物叶更古,更典型;也许,在某种情形之下,会使得将来的地质学家百思不得其解了。这整个深沟给了我深刻的印象,好像这是一个山洞被打开而钟乳石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沙子的各种颜色,简直是丰富,悦目,包含了铁的各种不同的颜色,棕色的,灰色的,黄色的,红色的。当那流质到了路基脚下的排水沟里,它就平摊开来而成为浅滩,各种溪流已失去了它们的半圆柱形,越来越平坦而广阔了,如果更湿润一点,它们就更加混和在一起,直到它们形成了一个几乎完全平坦的沙地,却依旧有千变万化的、美丽的色调,其中你还能看出原来的植物形态;直到后来,到了水里,变成了沙岸,像一些河口上所见的那样,这时才失去植物的形态,而变为沟底的粼粼波纹。

整个铁路路基二十英尺到四十英尺高,有时给这种枝叶花簇的装饰所覆盖,或者说,这是细沙的裂痕吧,在其一面或两面都有,长达四分之一英里,这便是一个春日的产品。这些沙泥枝叶的惊人之处,在于突然间就构成了。当我在路基的一面,因为太阳是先照射在一面的,看到的是一个毫无生气的斜面,而另外的一面上,我却看到了如此华丽的枝叶,它只是一小时的创造,我深深地被感动了,仿佛在一种特别的意义上来说,我是站在这个创造了世界和自己的大艺术家的画室中,——跑到他正在继续工作的地点去,他在这路基上嬉戏,以过多的精力到处画下了他的新颖的图案。我觉得我仿佛和这地球的内脏更加接近起来,因为流沙呈叶形体,像动物的心肺一样。在这沙地上,你看到会出现叶子的形状。难怪大地表现在外面的形式是叶形了,因为在它内部,它也在这个意念之下劳动着。原子已经学习了这个规律,而孕育在它里面了。高挂在树枝上的叶子在这里看到它的原形了。无论在地球或动物身体的内部,都有润湿的,厚厚的叶,这一个字特别适用于肝,肺和脂肪叶〔它的字源,labor,lapsus,是飘流,向下流,或逝去的意思;globus,是1obe(叶),globe(地球)的意思;更可以化出lap(叠盖),fl ap(扁宽之悬垂物)和许多别的字〕,而在外表上呢,一张干燥的薄薄的leaf(叶子),便是那f音,或V音,都是一个压缩了的干燥的b音。叶片lobe这个字的辅音是lb,柔和的b音(单叶片的,B是双叶片的)有流音l陪衬着,推动了它。在地球globe一个字的glb中,g这个喉音用喉部的容量增加了字面意义。鸟雀的羽毛依然是叶形的,只是更干燥,更薄了。这样,你还可以从土地的粗笨的蛴螬进而看到活泼的,翩跹的蝴蝶。我们这个地球变幻不已,不断地超越自己,它也在它的轨道上扑扇翅膀。甚至冰也是以精致的晶体叶子来开始的,好像它流进一种模型翻印出来的,而那模型便是印在湖的镜面上的水草的叶子。整个一棵树,也不过是一张叶于,而河流是更大的叶子,它的叶质是河流中间的大地,乡镇和城市是它们的叶腋上的虫卵。

而当太阳西沉时,沙停止了流动,一到早晨,这条沙溪却又开始流动,一个支流一个支流地分成了亿万道川流。也许你可以从这里知道血管是如何形成的,如果你仔细观察,你可以发现,起初从那溶解体中,有一道软化的沙流,前面有一个水滴似的顶端,像手指的圆圆的突出部分,缓慢而又盲目地向下找路,直到后来因为太阳升得更高了,它也有了更多的热力和水分,那流质的较大的部分就为了要服从那最呆滞的部分也服从的规律,和后者分离了,脱颖而出,自己形成了一道弯弯曲曲的渠道或血管,从中你可以看到一个银色的川流,像闪电般地闪耀,从一段泥沙形成的枝叶,闪到另一段,而又总是不时地给细沙吞没。神奇的是那些细沙流得既快,又把自己组织得极为完美,利用最好的材料来组成渠道的两边。河流的源远流长正是这样的一回事。大约骨骼的系统便是水分和硅所形成的,而在更精细的泥土和有机化合物上,便形成了我们的肌肉纤维或纤维细胞。人是什么,还不是一团溶解的泥上?人的手指足趾的顶点只是凝结了的一滴。

手指和足趾从身体的溶解体中流出,流到了它们的极限。在一个更富生机的环境之中,谁知道人的身体会扩张和流到如何的程度?手掌,可不也像一张张开的棕桐叶的有叶片和叶脉的吗?耳朵,不妨想象为一种苔藓,学名Umbilicaria,挂在头的两侧,也有它的叶片似的耳垂或者滴。唇——字源labium,大约是从labor(劳动)化出来的——便是在口腔的上下两边叠着悬垂着的。鼻子,很明显,是一个凝聚了的水滴,或钟乳石。下巴是更大的一滴了,整个面孔的水滴汇合在这里。面颊是一个斜坡,从眉毛上向山谷降下,广布在颧骨上。每一张草叶的叶片也是一滴浓厚的在缓缓流动的水滴,或大或小;叶片乃是叶的手指,有多少叶片,便说明它企图向多少方向流动,如果它有更多的热量或别种助长的影响,它就流得更加远了。

这样看来,这一个小斜坡已图解了大自然的一切活动的原则。地球的创造者只专利一个叶子的形式。哪一个香波利盎能够为我们解出这象形文字的意义,使我们终于能翻到新的一叶去呢?这一个现象给我的欣喜,更甚于一个丰饶多产的葡萄园。

真的,性质上这是分泌,而肝啊,肺脏啊,肠子啊,多得无底,好像大地的里面给翻了出来,可是这至少说明了大自然是有肠子的,又是人类的母亲。这是从地里出来的霜,这是春天。正如神话先于正式的诗歌,它先于青青的春天,先于百花怒放的春天。我知道再没有一种事物更能荡涤冬天的雾霭和消化不良的了。它使我相信,大地还在襁褓之中,还在到处伸出它的婴孩的手指。从那最光秃的额头上冒出了新的鬈发。世上没有一物是无机的。路基上的叶形的图案,仿佛是锅炉中的熔滓,说明大自然的内部“烧得火旺”。大地不只是已死的历史的一个片段,地层架地层像一本书的层层叠叠的书页,主要让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大地是活生生的诗歌,像一株树的树叶,它先于花朵,先于果实——不是一个化石的地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球;和它一比较,一切动植物的生命都不过寄生在这个伟大的中心生命上。它的剧震可以把我们的残骸从它们的坟墓中暴露出来。你可以把你的金属熔化了,把它们铸成你能铸成的最美丽的形体来;可是不能像这大地的溶液所形成的图案那样使我兴奋。还不仅是它,任何制度,都好像放在一个陶器工人手上的一块黏土,是可塑的啊。

不多久,不仅在这些湖岸上,在每一个小山,平原和每一个洞窟中,都有霜从地里出来了,像一个四足动物从冬眠中醒了过来一样,在音乐声中寻找着海洋,或者要迁移到云中另外的地方。柔和劝诱的溶雪,比之用锤子的雷神,力量大得多。这一种是溶解,那另一种却把它击成碎片。

土地上有一部分已没有了积雪,一连几个温暖的日子把它的表面晒得相当的干燥了,这时的赏心悦目之事是用这新生之年的婴孩期中各种初生的柔和的现象,来同那些熬过了冬天的一些苍老的植物的高尚的美比较,——长生草,黄色紫菀,针刺草和别种高雅的野草,往往在这时比它们在夏季里更加鲜明,更加有味,好像它们的美非得熬过了冬才到达成熟时期似的:甚至棉花草,猫尾草,毛蕊花,狗尾草,绣线草,草原细草,以及其他有强壮草茎的植物,这些都是早春的飞鸟之无穷的谷仓——至少是像像样样的杂草,它们是大自然过冬的点缀。我特别给羊毛草的穹隆形的禾束似的顶部所吸引;它把夏天带到冬日我们的记忆中,那种形态,也是艺术家所喜欢描绘的,而且在植物王国中,它的形式和人心里的类型的关系正如星象学与人的心智的关系一样。它是比希腊语或埃及语更古老的一种古典风格。许多冬天的现象偏偏暗示了无法形容的柔和,脆弱的精致。我们常听人把冬天描写成一个粗莽狂烈的暴君:其实它正用情人似的轻巧的手脚在给夏天装饰着鬈发呢。

春天临近时,赤松鼠来到了我的屋子底下,成双作对,正当我静坐阅读或写作的时候,它们就在我脚下,不断地发出最奇怪的叽叽咕咕的叫声,不断地长嘶短鸣,要是我跺了几脚,叫声就更加高,好像它们的疯狂的恶作剧已经超过了畏惧的境界,无视于人类的禁令了。你别——叽喀里叽喀里地叫。对于我的驳斥,它们听也不听,它们不觉得我声势汹汹,反而破口大骂,弄得我毫无办法。

春天的第一只麻雀!

这一年又在从来没有这样年轻的希望之中开始了!

最初听到很微弱的银色的啁啾之声传过了一部分还光秃秃的,润湿的田野,那是发自青鸟、篱雀和红翼鸫的,仿佛冬天的最后的雪花在叮当地飘落!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历史、编年纪、传说,一切启示的文字又算得了什么!

小溪向春天唱赞美诗和四部曲。沼泽上的鹰隼低低地飞翔地草地上,已经在寻觅那初醒的脆弱的生物了。在所有的谷中,听得到溶雪的滴答之声,而湖上的冰在迅速地溶化。

小草像春火在山腰燃烧起来了——“et primitus oritur herba imbribus primoribus evocata”——好像大地送上了一个内在的热力来迎候太阳的归来;而火焰的颜色,不是黄的,是绿的——永远的青春的象征,那草叶,像一根长长的绿色缎带,从草地上流出来流向夏季。

是的,它给霜雪阻拦过,可是它不久又在向前推进,举起了去年的干草的长茎,让新的生命从下面升起来。它像小泉源的水从地下淙淙的冒出来一样。它与小溪几乎是一体的,因为在六月那些长日之中,小溪已经干涸了,这些草叶成了它的小道,多少个年代来,牛羊从这永恒的青色的溪流上饮水,到时候,刈草的人把它们割去供给冬天的需要。

我们人类的生命即使绝灭,只是绝灭不了根,那根上仍能茁生绿色的草叶,至于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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