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眼中的人类

◎杨晓洋

现在我是一棵榴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长在了东南亚的热带雨林之中。结果的时候，远远望去就像一堆带着刺的炮弹挂在树上，我就是其中的一颗炮弹。突然有一天，我感觉到一阵自由落体运动，我掉在了地上静静地等待，过了没多久，有一群猴子过来吃。因为我掉得比较远，掉在了草丛之中，它们没有发现我，吃饱就走了。我很着急，这不行呀！我长出来是要为了传播的，而不是为了待在这里的。我静静地等待机会，等待中午的到来。到了中午，天气开始变热，我用尽一切办法把口裂开，放出去更多的味道，吸引更多的动物过来。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一只小猴子就跑了过来。它首先发现了我，抱着我想吃，还没有开始吃，就有一群猴子过来把我抢走，然后抱来抱去，很快我就被它们带到了几公里之外，我很开心，因为我已经达到了目的。最后一个猴王拿着我，轻轻地把果肉吃掉，把榴梿的种子轻轻地那么一抛。

这不经意的一抛，开始了我作为水果之王征服热带雨林的第一步。我开始萌芽，这里有非常适合的空气、阳光、水分，还有泥土。我开始快速地长大，开始繁育，繁育出来了一大片，占据了这片热带雨林的整个林冠层。我的家族就这样一直站立在这片热带雨林之中。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群特别的猴子，它们学会了站立，学会了用手去摘果子，有着高等的智慧。它们把我们从热带雨林带了出去，种到了房前屋后。再过了没多久，又把我们全部种在一个山头，后来我知道这部分猴子叫作人。借着这些人的力量，我们占领了一个又一个山头，领地逐渐扩展。人类是非常聪明、非常智能的一种高等动物。但是人类太自私，太有侵略性，在他们以为征服地球的同时，殊不知我们借助他们的力量，已经传播到了世界很多适合我们生长的热带地区。当有一天即使人类灭亡了，我们也未必灭亡。

我是一名水果猎人，刚才跟大家分享的是榴梿的小故事，讲述了榴梿和人类之间的关系。我还是一位植物观察者，在过去的10年的时间，我基本上在中国，还有东南亚很多地区去看植物。全世界的植物一共有30多万种，我看了大概十分之一，目前我接触到的植物，超过3万多种。

我先跟大家看一些东南亚特有的物种。《鬼吹灯》里有一种植物叫尸香魔芋，它是真实存在的，就存在于东南亚苏门答腊岛的热带雨林里面，最高可达3.73米。还有一种植物，也是东南亚的一种明星物种，叫作大王花。一朵花的直径，可以达到1.5米到1.6米。

植物里面比较吸引我的当然还是榴梿，是水果，我是一个水果猎人，也是个榴梿猎人。我非常喜欢在东南亚找各种各样的榴梿。榴梿结果之前要开花，它的花是怎么样的？相信很多人没有见过，如果解剖一朵，可以看到中间有比较粗的一条，是一根柱头，也就是它的雌蕊，旁边的有一堆比较多的是它的雄蕊。榴梿雌蕊和雄蕊是不同时成熟的，中间的柱头成熟的时间是下午2点到晚上9点左右，而雄蕊只有在晚上7点到9点成熟。这个时候，蜜蜂、蝴蝶，我们常见的一些授粉小昆虫都已经回家休息了，这时候要有什么东西来帮榴梿授粉呢？是蝙蝠，是一种长舌果蝠，在东南亚非常广布，它们会过来吃榴梿花粉。但是，很多人觉得蝙蝠是不吉祥的动物，或者是有害的，会去驱赶它们。比如，在马来西亚的一个榴梿园，他们提倡有机种植，特别担心一些动物过来搞破坏。有一天园主拿着猎枪带着我过去，他说，我今天带你看一个东西，我们晚上为了保护榴梿，多么辛苦。我说，你要干吗？他说，蝙蝠总是过来捣乱，要吃榴梿花，我要把蝙蝠给打死。我说，你的榴梿是不是产量比较少？他说，是，你怎么知道？我说，你把它们全打死了，就没人帮忙授粉了。他恍然大悟，以后再也不打蝙蝠了。当年他的榴梿园就变了样子，一大堆一大堆的结了非常多的果。

任何一种植物，它可以活到现在，你看着很容易，你过去碰一下它的叶子，你觉得很平常，但是它能够通过亿万年的进化和竞争，最后站在我们面前，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背后一定有它的生态逻辑，它要怎么跟动物之间进行沟通，怎么去演化出来这种智慧，能够存活到现在，任何一个物种都是这样。

后来我带一些东南亚的朋友到榴 园里吃榴梿，我就考他们，我说，你们怎样能够快速地找到成熟的榴梿？他们就找到被松鼠啃过的。他们很聪明，因为松鼠啃过的一定是成熟的。但是你仔细思考一下，我们作为高等的智能动物，却要跟着松鼠去学习，是不是有一点点小悲哀。造成这种问题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因为我们长时间生活在一个社会的机器里面，我们生活在钢筋混凝土里面，社会的发展给我们带来了很多便利，也降低了我们生活的各种风险。但无形之中也剥夺了人和多姿多彩的大自然沟通的权利和机会。我们人就好比是用金箍棒画了个圈，好！你就待在这里面吧，不要出去了，这里面最安全。

猫山王榴梿肉色金黄，在整个东南亚的榴梿里非常少，但也是非常有标志性的。马来西亚正宗的猫山王榴梿，果肉绵软，香气非常浓郁，层次感非常强，吃了苦后回甘，味道非常舒服。我们平常在国内吃到的很多榴梿，味道差得很远。猫山王榴梿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品质非常稳定。不是说这棵树长的大果就好，小果就不好。它很小的果子，果肉依然非常棒。猫山王的价格，是其他榴梿的好几倍，因为很多人都喜欢，猫山王供不应求，所以猫山王的价格就一直非常高。普通的榴梿可能是十几马币，但是猫山王的价格，最高的时候可以高到96马币。

猫山王固然是好，它的出现的确是给更多的吃货带来了福音。但是从它出现到最后占领整个马来西亚的市场，占领整个马来西亚榴梿的主产区，仅仅用了30多年的时间，这是非常可怕的。现在马来西亚很多地方，整片榴梿园里面全是猫山王，没有其他的榴梿。

作为水果之王，榴梿有非常丰富的层次。不同品种的榴梿，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榴梿之所以被称为果王，不仅仅是因为长得高大，外形威猛，看着不容易接近，更主要的是在于它的味道、它的营养、它的多变性。每一种榴梿，我们可以把它的基因作为一个水滴，所有的水滴汇集起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基因池。我们不能因为一滴水一滴猫山王，而把整个池子里的水全给抽干了。

我吃过很多榴梿，如果给榴梿评分，猫山王并不是得分最高的。100分满分的话，猫山王可能只占到70分到80分。我吃过很多更好吃的榴梿，比如在槟城吃到的老树红虾榴梿。它的味道非常醇厚，口感非常细腻，果肉入口即化，非常好吃，已经很难用语言来描述了。当然后来我又遇到了另外一种榴梿，是另一个朋友自己培育的一种。如果把普通的榴梿比作一个普通的汽车，那它就是榴梿当中的法拉利。榴梿是非常让人着迷的一种水果，如果全部都种成猫山王的话，可能就很少有机会能够吃到一些非常稀有的品种。

我们再回来国内，看一下国内吃的榴梿。你去北京超市买榴梿，导购会说挑裂口的才好吃。但是榴梿要裂口的时候已经过熟了，已经迫不得已了才裂开。它从树上掉下来的那一刻已经熟了，那个时候是最佳的食用的时间。榴梿果肉是高蛋白的，过熟之后非常容易氧化，吃到肚子里就可能会感到不舒服。

这里我要教大家挑选的技巧，不需要挑那种开口的，挑的时候要选有香味的，拿起榴梿闻一下，然后再去摸一下它的刺是软的，可以了，这两个条件足够了。只要不开口，拿回家里什么时候想吃了，打开非常好吃，而且又新鲜又营养。

全世界榴梿品种有600多种，我自己找到和吃过有100多种。想想在国内售卖的品种，大家用手指头算一下，能在国内吃过八种的我都觉得是非常厉害。国内榴梿的品种为什么这么少，因为基本上都是从泰国过来的。早期泰国榴梿进到中国的时候，主要吃的就是金枕这个品种。我们一吃，金枕好吃肉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吃，但是没吃过，这个果子很新奇，籽又小。好，大家都吃金枕。我花那么多钱，我买了肉少的那岂不是亏了，所以他不在乎味道，全部都是买肉多的。市场上销的越快，产地就大量种金枕。泰国种的金枕越多，我们这边的选择性就越少。

你们吃过多少种杧果？大多数人都吃过不到十种。其实杧果在全世界有超过2000多个品种。杧果、苹果、橘子、甜瓜，其实有非常多的品种，但为什么我们现在只能吃到这么少的品种？因为经济发展的同时，我们缺少和植物之间的沟通。挑果子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这个大，这个一定好吃。好，你喜欢吃大的，市场上大的销路好，果农打膨大剂；你喜欢吃没有虫眼的菜叶，好，给它打农药。不理性的欲望导致了市场越来越狭隘。

如果我们把整个时间轴放到地球的生命进化史上，植物演化是花了很长的时间。植物其实是会变化的，是会动的。如果把时间轴加快，你会发现植物其实也会动的。我们人讲几句话，很快就可以表达了，但是植物会很慢很慢。所以我们不可能等植物跟我们主动沟通，我们要主动去了解植物。我们表达的维度不同，决定了我们要去向植物学习，主动和植物沟通。

假设我们还是这么自大，我们还是这么自私，把整个生态网给毁了，最后坑的还是我们自己。因为植物的恢复能力是很强的，整个生态网破坏掉，人类可能会快速灭亡，植物不会。人类死了，植物还会照样在这个地球上存在，所以我们去了解植物，是为了更多地保护我们自己，是为了我们能持续性地发展。

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观察植物，然后把这些植物的信息和与植物建立美好关系的过程，写了下来，出版了一本书叫《东南亚水果猎人》。一般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野外的很多植物，但是我们可以通过从认识身边的植物开始。通过认识了解你吃的，或者你桌子上摆着看的花卉开始。每个人对植物了解多一点，最后将会滋润整个生态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