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修饰语在王安忆的作品《长恨歌》中出现的频率很高。修饰语的后置与连用现象,对成语和古诗的化用和修辞手法的应用在小说中较为常见。除了起到判断、强调等作用外,也对小说文风造成了影响,使得作品语言体现出抽象化、论说性和女性化的特点,形成了王安忆独特的语言风格。
关键词:王安忆 《长恨歌》 修饰语
一、引言
王安忆对小说语言有着一定的重视,一直在探索总结着文学创作的方法和小说语言的特点。阅读《长恨歌》后可以发现,作品中有很多带着判断意味的语句,常常是一句话中有三个及以上的修饰性成分。作者会花很多的笔墨去描写一个场景或是叙述一件小事,这种细碎而朴实的描绘有的时候会略显繁复,但也给人带来独特的阅读体验。此前的研究中,学者们发现了王安忆小说语言的抽象化趋向。她在小说中多使用叙述化的语言,用陌生化和游离化的话语给以读者抽象和反语言习惯的感觉。还有学者认为王安忆使用的是一种论说体语言,具有浓厚的主观气息。此外,语言的地域化特点也受到了一定的关注,但没有人对她小说中的修饰语进行形式上和手法上的研究。《长恨歌》中修饰语的巧妙应用使得作品带有十分浓厚的个人特点。《实用汉语语法大辞典》给出的定义是——“修饰语”也称 “附加语”,指偏正结构中起修饰或限制作用的成分,与 “中心语”相对。相较于普通的修饰语,《长恨歌》中的修饰语在形式上主要有“后置”和“连用”两个特点。在手法上多采用“成语和古诗的化用”与“修辞手法的应用”。
二、《长恨歌》中修饰语的特点
《长恨歌》中的修饰语主要有“修饰语后置”“修饰语连用”“成语和古诗的化用”“修辞手法的应用”四个特点。其中“后置”与“连用”主要是形式上的特点,修饰语连用中,作者常常通过“转折”来丰富句子的内涵以达到想要的效果。其余二者则主要是手法上的特点,体现了语言的抽象化趋向。这些特点不全是独立存在的,常常一起出现,相互依存,相互贯通。
1.修饰语后置 不同于修饰语在中心语之前的句子,在《长恨歌》中,修饰语的后置是一个显要特点。此类修饰语常常出现在判断性语句的句末,起到补充说明解释的作用。修饰语的后置给人以一种叙事感,不是要将所有要说的话都理性地呈现在眼前,而是慢条斯理的,有着轻重缓急与喘息的时间。讲故事的人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推进,而后置的修饰语就像是对前面讲的情节的补充,是“句余”般的存在。如:
(1)它是有體积,而点和线却是浮在面上的,是为划分这个体积而存在的,是文章里标点一类的东西,断行断句的。
(2)她们是这个城市的精髓,灵魂一样的。
例句1中的“断行断句的”出现在句子的末尾,是后置了的修饰语。它拖缓了句子的节奏,是对描述对象“标点”的说明。例句2中的“灵魂一样的”是对“城市的精髓”的强调,表现了王琦瑶们对于上海的重要性,也体现了上海对王琦瑶们深入骨髓的影响。
2.修饰语连用 修饰词的连用与堆叠使得句子有了更丰富的内涵,也更具有说服力。修饰语的连用一般有两种,一种是以顿号、逗号或分号一类的标点符号隔开的,另一类是没有句读直接铺排的。铺陈排比中常常包含了转折,在描述的同时揭示了矛盾,体现事物的复杂性。原本熟悉的事物在这种对比转折中变得朦胧而陌生。与此同时,多个修饰语连用也使得语句节奏分明,具有韵律美。如:
(3)无依无靠的,无求无助的,却是充满热望。
(4)第一缕阳光是在山墙上的,这是很美的图画,几乎是绚烂的,又有些荒凉的;是新鲜的,又是有年头的。
例句3中“无依无靠”“无求无助”“充满热望”,三个修饰词连用,用来形容上海闺阁中的等待。因为等待本身就是一个不可量化的、难以形容的存在,在这些修饰词的作用下便增了几分抽象的美感。例句4中,洒在墙上的一缕阳光本是非常生活化的场景,但用来修饰它的“绚烂”与“荒凉”,“新鲜”与“有年头”使它变得复杂而陌生。因为光明而绚烂,因为是第一束而荒凉,因为是早晨而新鲜,又因天天都会出现而有年头。修饰词中的这些矛盾使得我们联想到言外之意,思考这束阳光背后更深刻的含义。
3.成语和古诗的化用 《长恨歌》中的很多修饰语都富有诗意,且有着陌生化的趋向。对成语和诗句的拆分、扩充与化用在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成语和诗句的运用使得小说具有典雅的意境,而“化用”的手法则是通过对语言习惯的反叛,完成小说语言的陌生化与抽象化。
(5)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流动着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东西,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但琐琐细细的,聚沙也能成塔的。
(6)院里的夹竹桃伸出墙外来,锁不住的春色的样子。
例句5中,“琐琐细细”是对“东西不是什么大东西” 的补充,“聚沙也能成塔的”则起到了判断的作用。王安忆将“聚沙成塔”拆分开,使得原来熟悉的成语更加口语化也更为陌生化,是一种反语言习惯的运用。例句6则是化用了叶绍翁的名句“春色满园管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只是将“红杏”变成了“夹竹桃”,将“关不住”写成了“锁不住”。虽是口语化的古诗新编,但意境还是古的,为小说增添了几分诗意。
4.修辞手法的应用 作品中多次出现在修饰语中加入比喻、拟人等修辞手法来作为句子定语的情况。含有这些描述性修饰语的句子往往会比较长,常与其他描述语一起形成铺排席卷的势态。使得具体的语言表达出抽象的含义,增强了语言的抽象力,丰富了句子的内涵。
(7)她是万紫千红中的一点芍药一样的白;繁弦急管中的一曲清唱;高谈阔论里的一个无言。
(8)她的五官是乖的,她的体态是乖的,她布旗袍上的花样也是最乖的那种,细细的,一小朵一小朵,要和你做朋友的。
例句7中“万紫千红中的芍药一样的”同时用到了比喻和对比的修辞手法,将其他女孩儿比作万紫千红争奇斗艳的艳俗之花,将王琦瑶比作清丽的芍药,再通过二者的对比衬托出王琦瑶的独特。例句8用了拟人的修辞手法,赋予旗袍上的小花以乖巧的人格,用花的“乖”来写人的“乖”。修辞手法的应用使得语言更为生动抽象,更富活力。
三、修饰语的作用
1.描述 《长恨歌》中的大部分修饰语起到了描述中心语的作用。其形式一般为“……的”,在句中以定语的身份存在。如“绚烂的”“琐琐细细的”“无依无靠的”。这些琐碎、连绵的修饰语连接在一起,像是海边一个又一个连续不断的浪潮袭涌而来,从多个角度对事物进行描述,形成了纵横铺排的气势。但这些修饰语又不一定能起到将中心语修饰得更为清楚明白,有时它们的使用正是为了起到相反的作用——修饰语使得本来具体而普通的描述对象变得朦胧而疏离,将对象控制在兼有真实感和陌生感的恰到好处的状态中。此外还一部分修饰语与“是”连用,形成“是……的”的结构。这种判断句式一般是在某个方面对主语加以说明或用于解释原因、交代目的,对于一些概念进行精细的界定,是给中心语下的定义。曾有学者对王安忆的“是字句”进行研究,将其作用主要分为表判斷和表暗喻两类,认为这是作者抽象表达和繁复意象之体现。
2.强调与补充 修饰语还可以起到增强语气,表示强调的作用。特别是句末的修饰语,往往是对前文某一部分的强调。例1中“断行断句的”是对前文“标点”的强调,例2中的修饰语“灵魂一样的”就是对前文“精髓”的强调。修饰语出现在中心语或是其他修饰语之后,可以起到补充说明前文的作用。比如例5中“聚沙也能成塔的”,前文没有表达这个意思,故而不是强调,而是对“不是什么大东西”与“琐琐细细的”的补充。经过强调与补充后的中心语能够给读者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凸显出作者想要传达的重点。王安忆通过这种繁复而绵延的形式,使得语言更具有厚度和吸引力。
3.凸显文风特征 《长恨歌》一书讲述了王琦瑶如花如梦,又如烟似尘的一生。虽是从“王琦瑶”切入,但展现的其实是“王琦瑶们”的故事。王安忆的语言是质朴而又繁复的、论说性的,有着较强的主观性,并不像同时期的严歌苓那样刚柔并用而十分凝练。大量修饰词的使用,娓娓道来的叙事节奏,对于讲述繁华都市中人们欲望的得与不得,岁月变迁中个人命运的跌宕浮沉有着独特的作用。我们打开《长恨歌》的随便一页,修饰词都是铺天盖地而来的。有的时候修饰词是对描述对象的不断界定,有的时候描述的对象是实,而修饰词反倒是虚,越修饰越陌生。有时朴素,有时繁复而艳丽。王安忆通过对修饰词的把握,将文本与读者控制在一个既熟悉又疏离的距离,充分发挥了语言的抽象力。同时,这些修饰词也体现了小说作者内心的细腻、柔软与敏感,使得小说具有女性化的特征。她将个人的感性体悟掺到修饰词中,并通过它们表达出来。这些琐碎的修饰语是作者对“通俗而无含义的语言”的追求,体现了王安忆独特的文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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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马诣培,武汉大学文学院在读本科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史。
编 辑:水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