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乔
摘要:李贽的“童心”说是他文学思想的核心,其包括三层含义:“真心”、“本心”及“最初一念之心”。老子的“无为而治”与庄子的“真”都对李贽的“童心”说有所影响,并成为其理论的思想渊源。本文通过对李贽“童心”说与老庄“无为而治”、“真”文学思想的比较和分析,进一步揭示出“童心”说受道家思想影响之所在。
关键词:“童心”;“无为而治”;“真”;思想渊源
文章编号:978-7-80736-771-0(2020)01-017-02
一、何谓“童心”
“童心”是李贽在其《童心说》中提出来的,他说:“天下之志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对于“童心”说,他解释道:“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因此所谓童心,即童子之心,即不含一丝一毫虚假的真心。细致来说,“童心”可分为三层含义:第一,“童心”即“真心”,是指人在未受到道德与礼数约束的前提下,敢于表达自己至纯至真、自然而然的真情实感,是婴儿生下来后未经教育前的自然而然的混沌状态,而这种状态正是成人经过修为后所要达到的理想境界。第二,“童心”即“本心”,即佛家所言的“明心见性”之心。佛家认为世间的一切诸法,都不离本性本心,一旦能够明心见性,就可成圣成佛,佛家强调一个“悟”字。第三层是“最初一念之本心”,即指刚出生的婴儿之心,“无善无恶”。
同时,李贽认为童子之心是逐渐变化的:“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以为主于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
二、“童心”说与道家思想之渊源
李贽的“童心”说以“自然无伪”为主旨,强调人的自然本质之心,追求自然而然、至纯至真的真情实感,关注作为个体的人的情感欲望和心理体验,是个体自我意识的觉醒。李贽思想之所以会呈现这些特点,与“童心”说受到老庄道家思想的影响有很大关联。
(一_)“童心”说与“无为而治”
“无为而治”出自《道德经》,是道家的治国理念。老子认为:“我无为,而民白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并强调“无为无不为”。“无为而治”本意并不是不为,是不过多的干预、充分发挥民众自我能动性。其倡导以“无为而无不为”,其精神实质就是“法道自然”,正如老子所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道德经》的思想核心是“道”,“道”是无为的,但“道”有规律,以规律约束宇宙间万事万物运行,万事万物均遵循规律。引申到治国,“无为而治”即是以制度治国,以制度约束臣民的行为,臣民均遵守法律制度。老子所说的“无为而治”是以法治国,而非人治:人过多的干预社会秩序则乱,法制则井然有序。“无为而治”对于帝王个人准则而言,即是清心洞察、知人善任,将合适的人才摆在合适的岗位上,具体事情分摊给臣下去做,不必事必躬亲。
李贽在《老子解注》一书中对老子的这一思想详加阐述,他在阐述老子思想的同时,也加进了自己的理解,可以说为后来“童心”说的形成做了前期准备。针对《老子·十章》中的“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爱民治国,能无为乎?”李贽是这样解释的:“……夫婴儿百无一知也,而其气至专。百无一能也,而其气至柔,专气至柔,能如婴儿,则可以抱一矣。……故知抱一者,不欲分心以爱民,务爱民者,不免役神以治国。是二之也。”在这里,李贽将婴儿之心解释为无知的,无知则无欲,无欲则无为,无为则无不为。婴儿在刚出生时,并没有走入社会,没有受到社会的影响,更没有受到社会的同化,于是他們的思想尚处于纯真自然、无欲无求的状态,而这种状态正是老子所推崇的成人在修为时应达到的理想境界。李贽的“童心”实质是对“婴儿之心”的发展,它包含了“婴儿之心”,也强调人的最初之本心。无论是在日常生活中还是写作中,他认为,都应当本着一颗“婴儿之心”去阐述社会现实、表达真情实感,把自己内心最初、最本质的想法展示给大众。同时,他认为出自“童心”的言语应当是无饰无伪的,出自“童心”之文乃是“至真至性至情之至文”。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李贽的“童心”说是对老子“无为而治”思想的内化和升华。
(二)“童心”说与“真”
李贽的“童心”说共有三层含义,其中“真心”与庄子所提倡的“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真”是贯穿于庄子思想的重要部分,虽然更多的被理解为诚实、真诚之意,但更侧重的是对于主体情绪的表达。庄子认识到了个体存在的价值,试图通过摆脱社会上繁杂的人际关系来恢复自然无为的本性。“真”字在《庄子》中频繁出现,在其中,“真”有指“自然”的意思,《庄子-秋水》篇说:“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反其真。”《庄子·天道》又进一步将之提到“道”的高度:夫道,“极物之真,能守其本”。而“任真自得者”则为“真人”,将自身融入自然造化之中,超越生死、放旷任性。有如《庄子?徐无鬼》篇所说的:“古之真人,得之也生,失之也死;得之也死,失之也生。”“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入天。”
而李贽对“真人”则做了更为详细的阐述:“古之真人,知天知人。知天,则知人乃天之所生,知人,则知天非人之所能。故以人而听命于天,是以谓之真人也。知人无所用其知,是以谓之真知也。”研究李贽的著名专家张建业先生认为,以大道为宗师,去人为而听天命,这是李贽对《大宗师》主旨的理解,他赞赏真人的天人合一,赞赏真人的与物想通,赞赏真人的与物随化。在此基础上,李贽又进一步解释道:“若谓人何由生?天年何由终?吾虽不知,吾所知者,养成得其道,使之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夭焉耳。是以所知养其所不知,知之盛也……吾所谓天,绝非人之所能为乎?所谓人,岂非天之所以生乎?知此者是谓真知,是谓真人也矣。”综上所述,李贽所谓的“真人”,可从两个方面去理解:一是从自然方面出发,赞美“童心”、“真性”的社会价值:二是从人性方面,强调人的本体性,宣扬个人为本。这正是“童心”说的理论内涵。
李贽认为,“童心”即“真心”,即人最淳朴天然、源自真性情、发自内心的一种自然流露之心。他在写字做文章时都很看重“真”,他强调以“真心”去创作,即以真情实感、发自内心的语言和文字去写作,同时他非常鄙夷以教化人为目的,实质无真实自我的假道义、假道学。由此可见,李贽的“童心”说与“庄子”的“真”思想是有着相似之处的。许建平有这样的评论:“李贽的自然个性思想以及由此而生发出来的以自然个性为真,以非自然个性为假的真假思想,最早是从注释庄子中生发出来的。”不过,两者“真”思想的内涵也并不完全一致。庄子“真”更倾向于契合天道、超越生死的自然之真,而李贽的“真”更强调对现实文坛创作中盲目尊孔、假仁假义伪道学行为的批判。
三、结语
李贽是中国十六世纪伟大的启蒙主义思想家,他的思想学说是中国文化传统的重要部分。其“童心”说作为中国文化传统中自然文化的一个发展环节,是对之前的老庄文化和佛家禅宗的一个良好的继承和发展。而以“童心”说为核心的李贽的文学思想对于后世的文学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尤其是对明清文坛的影响,从公安派、汤显祖的文学理论、文学创作到后来金圣叹的小说评点,都受到了李贽文学思想的直接影响,并由此形成了明中期反对“复古主义”的文学运动和开创了中国小说的评点式批评的帷幕。明清时期,孔子的科举八股假文使当时的文坛呈现出一副黑暗、压抑且死气沉沉的状态,李贽的“童心”说主张个性解放、主张文人要敢于披露自己的所思所感,这种思想使得自由、平等、人性解放的概念更加普及,使明清文学逐渐呈现多样化的表现方式。同时,李贽的“童心”说对于现当代的文学创作,也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无论是小说创作抑或平时写作,李贽倡导笔者和创作者,都应本着抒发真情实感、揭露社会现状、文字不矫揉做作的初心和本心,以最自然、最真切的心态进行叙述。这对后世的创作理念和创作原则都有着深刻的影响。比如五四时期的鲁迅、郁达夫等人在散文创作中探索人的灵魂深处和“为人生”的主题基调依然是与李贽的文学观点声气相通的。
李贽的“童心”说不仅仅是一套文学思想、文学理论,在一定程度上,它也是一种深刻的社会批评:批评了充满理学腐臭之气的明朝,也批评了世风文风日益俱下的明朝。对于现代文学和大众文学如今存在的弊端:个人精神世界日益萎缩,人逐渐失去了生活的内在价值和内在批判尺度等,都起到了一定的借鑒作用和教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