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
刘超,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生的青年才俊,他对中国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的文脉都有着十分深刻的把握。十几年前,他搞了一个系列“作家访谈”,当时崛起的文坛新锐,几乎都被他访谈过,好像南京的《青春》雜志还特意为他开辟了一个专门的栏目,把他的访谈文字源源不断地发表,在当时颇有影响。我的那一期访谈,他居然写了近两万字,成为我文学生涯最重要、最珍贵的一个历史文献,经常被后来的研究者引用。
这些访谈对象,现在大多都是文坛的翘楚,是“红人”,刘超大可以借其名而增其势、借其光而增其华,把自己的影响弄大,但是他内敛、隐忍,好像这些人与自己无关。他只是沉潜地写自己的文章,自己成就自己,自己证明自己。
可以看出,他是真正的文学赤子,有纯粹的器识和器局。
他的散文、小说和评论,我只要能看见,都要悉心拜读,所以对他的文章情势是熟悉的。
北大的研读,造就了他的学人底蕴,与文人的近距离接触,扩宽了他的文学眼界,因而他不盲目地写,也不任性地写,而是有很清醒的主观介入,“别有用心”地写。
比如他的《寒风吹彻》。因为“南国的冬天雪迹罕至”,所以他偏就写这“罕至之雪”。他下笔于“普遍之外”,捕捉“独特”,写暖中之寒。
比如他的《这不过是春天》。他不写遍地春草和鲜花,而是写苍枝铁柯的老树,写垂死之下的生机,涂抹老树上的“嫩红”,让人感受到了向死而生的力量。
他的“别有用心”,让他的文字走进了我的内心。虽然他是南人,我是北蛮,但是他却写出了我能感受到的东西,化解了南风北俗的隔膜,让我们“通感”在一起。也就是说,他独特地写,反而让文字远阔,写出了人人都有的经典情感和经典伦理。如果他只写南人通常都能感受的东西,那么跟我等北方人有什么关系?从刘超的文字,我感觉到,有时“普遍之外”,恰恰可以“广谱”,有致远的意义。
他写人物的文字,也是这样的。
《江天浩渺地萧森,山形依旧枕寒流》,写废名。
《云月,红颜落尽》,写张爱玲。
《荒原,一弯新月下的野花》,写陈梦家。
《日落南安府》,写王阳明。
从文章的题目上,就已透露出他的用意,即他写人物,也不立足于他们的得意、辉煌、光鲜,而是关注他们的痛感、孤寂、清冷、哀伤,写出他们的生命质感。一旦进入文本的深处,直让读者感到,岁月的荒寒、时局的动荡、人情的浇薄、生存的艰难、是非的纠结,恰恰培肥了人性,恰恰成就了智慧,恰恰醒豁了心扉,反倒给予生的信念,在平庸中崛起,在平俗中卓越。
也就是说,他在燕园读人物、写人物,一直警惕着“书香的催眠”,寄情于“燕园之外”,还原历史现场,揭示人生起伏,呈现生命冷暖。
他写的是致用之书、受用之书。好像是有意向五四时期人生派文学的致敬动作。
总的说,刘超写奇思、幽思、冷思,甚至是僻思。写寒处暖意,幽处深意,窄处宽意,瘦处肥意,鄙处雅意,此处彼意。就像苏珊·桑塔格所说,向往“别处之思”,写有张力的文字。
这样的文字和这样的作家,也许不会大热,但正像钱锺书所说,因为它不闹,所以要抚读。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