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兰
(中央美术学院思想政治理论教学部,北京100105)
安东尼奥·葛兰西作为早期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建设性地提出了文化领导权这一概念,并在阐述文化领导权思想时,明确表达了知识分子是政党夺取文化领导权的主体,被认为“是直接将知识分子问题作为一个理论问题来谈论的第一个马克思主义者”。[1]86葛兰西在其文化领导权理论中重新定义和阐发了知识分子在其中所应发挥的社会职能。这一理论对于如何发挥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在社会中的作用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
葛兰西最初提出“有机知识分子”这一概念,是主要服务于政党夺取文化领导权的。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理论是对意大利当时的国际、国内实际情况深思熟虑、严谨分析的基础上提出的。葛兰西指出,无产阶级政党深受马克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思想的影响,将注意力更多地集中于经济在维护政党领导权中的作用,而忽略了马克思指出的“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具有反作用”的思想,忽视了文化在政党领导国家政权和维护社会稳定中的作用。而资产阶级国家和政党则尤其重视在市民社会进行价值观、意识形态输出,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从思想上影响民众意识,在民众中形成与政党相一致的价值观念并形成政权稳定的思想保障。这也让葛兰西进行深刻反思,指出无产阶级政党若想真的夺得领导权,仅仅依靠强制性的夺取政治领导权并不能稳定统治,而应在重视生产力发展,重视物质文明建设的同时抓精神文明建设,即夺取文化阵地,夺取市民社会,建设文化防御壁垒。
因此,葛兰西提出了完整性国家概念:“对国家的基本认识离不开对市民社会的认识,因为人们可以说国家=政治社会+市民社会,即强制力量保障的霸权”。[1]218他继续指出,“一个社会集团的霸权地位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即‘统治’和‘智识与道德的领导权’。一个社会集团往往会通过‘清除’甚至以武力来制服所统治的敌对集团,并领导着同类和结盟的集团。一个社会集团能够也必须在赢得政权之前开始行使‘领导权’(这就是赢得政权的首要条件之一),当它行使权力的时候即最终成了统治者,但即使是牢牢地掌握住了政权,它也必须像过去一样继续‘领导’”。[1]7-8政治领导权的内核是建之于道德和文化上的领导权。文化领导权夺取的关键就是市民社会。
何为市民社会?葛兰西认为,市民社会是介于国家和个体大众之间的广阔领域,也是有机知识分子生成的场域。葛兰西的文化领导权即作用于该领域。葛兰西认为,一般意义上所强调的领导权多为政治领导权,对应政治社会;政治领导权具有强制性、压迫性等特点。与之相对,葛兰西认为在强制力之外还有更加柔和的领导方式,即集中于道德精神和认知方面的领导,即对应市民社会的文化领导权。毋庸置疑,葛兰西更强调政党,尤其是在一个稳定的社会中更应关注市民社会,要重视对文化领导权的争夺。然而,文化领导权与政治领导权在特点上有很大的差异,要想真正地夺取文化领导权,就需要了解文化领导权的特点。
文化领导权主要有如下几个特点:一是政治性。文化领导权是政治领导权在文化领域的实现形式,是巩固政治领导权的有效保障。二是群众性。文化领导权的夺取不单纯是自上而下的传达,而是以实践为基础形成的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双向意识流通,并经整合达成的更符合民意更符合领导更符合社会稳定的健全的普遍的共识,这一共识是特定历史时期的民众意愿和物质文化生活意志的集中体现和反映,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三是非强制性。文化领导权的获取主要通过知识教育以及媒介传播等更柔和的方式实现。四是同质性。文化领导权最终目的指向领导,是在尊重文化多元和个体价值观的前提下,通过各种柔和的形式在市民社会形成可以为社会稳定服务的更广泛的价值共识,并且这一共识的形成可以更好地服务于特定时空背景下所必要的行动。五是权威性。集体意识是政权合法性得以巩固的基石,能够产生广泛的影响力和威慑力,保证政权不被侵犯。六是动态性。集体意志是随着特定时空的社会历史发展的变化而变化的,不断地与时代发生同频共振,因此,文化领导权不是一成不变的,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更新完善。
如何有效地在市民社会掌握文化领导权?马克思认为每一个社会都由不同的阶级阶层组成,划分阶级的标准是经济标准,即是否拥有生产资料以及拥有多少生产资料。葛兰西在此基础上提出了“历史集团”的概念,认为一个社会是由不同的社会集团构成,每个社会集团都有自己的利益诉求,但同时各集团间没有森严的壁垒,充满了更多合作的可能。葛兰西认为在现实社会中,虽然强制手段被默认为是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背后服从与被服从的隐形支撑,但在实践中统治阶级夺取领导权更多地以广泛的社会认同为基础。意识形态作为统治阶级利益的反映,但是被普遍化为理所当然的“公共意志”,正是因为掌握了意识形态上的领导权,资产阶级才能夺取政权并实行长久的统治。因此谁能掌握文化领导权尤其是意识形态的话语权,即获得最广泛的社会认同,谁才能真正地掌握领导权。
那么靠谁夺取文化领导权,葛兰西指出广大知识分子是政党夺取文化领导权的主体。
葛兰西知识分子理论得以形成的基础是其文化启蒙说。葛兰西将整个社会文化层次分为“常识”与“健全的常识”两层。他在《狱中札记》中写道:“我赋予文化这样的意义:思想的操控、普遍概念的获取、把因果联系起来的习性。对于我来说,每个人早已被文化化了,而不是有机的。他们由此会随着场合和情景而变动,被弱化或变得暴力、无耐心、爱争吵。”
葛兰西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但是民众的世界观为不系统的、零散的、处于经验主义阶段。所谓“常识”就是一种现存社会共有的、一般人所持有的一套并非贯彻一致的假设和信念。而“健全的常识”是以一种贯彻一致的思考方式去认识、理解、把握世界,从而摒弃了常识状态下的散漫、无序、易变以及经验化的特点。
这种不同层次的文化对抗的背后是社会阶层之间的对抗,普通民众的思想大多处于常识阶段,而社会集团则拥有着健全的认识。零散而不系统的世界观使下层民众知识体系不健全,无法正确认识自己所处的世界状况,常常出现不明事理的局面。只有通过不断地教育和改造广大民众,不断地对他们进行文化上的启蒙,创造“新人”,才能真正实现人民自我解放,从而形成社会共识即集体意志。
在这种文化启蒙认知的基础之上,葛兰西提出了“知识分子理论”,并将知识分子视为教育和改造民众的导师。一般意义上,知识分子普遍指的是从事脑力劳动的群体。葛兰西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延伸了对知识分子的解读,他认为“在任何体力劳动中,甚至在最为低级和机械的劳动中,也存在着最低限度的技术要求,即最低限度的创造性智力活动。”[1]8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持有特定的世界观,从事某种行业以外的智力活动。从某种程度上讲,人人都可以称为知识分子,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表达自我思想的意愿和权利。但葛兰西认为,虽然我们可以从广义上定义所有人都是知识分子,但是并非所有人在社会中都可发挥知识分子的职能。
葛兰西依据知识分子在社会中所应发挥的职能,将知识分子划分为传统知识分子和有机知识分子。葛兰西所指的传统知识分子主要是前工业社会的知识分子,这一类知识分子具有以下特征:首先,传统知识分子人员构成上有沿袭性,即传统知识分子依然是从事脑力劳动的群体,如哲学家、艺术家、文人等。此类职业的知识分子自古希腊时期已存在并非现代社会的产物。其次,传统知识分子常常被认为是一个社会道德伦理的良知,与经济生活保持特定的距离,具有相对独立性,是社会道德意志的集中表达者,具有绝对的社会伦理话语权。
与传统知识分子不同,葛兰西指出,“有机知识分子伴随着每个新阶级一道被创造出来,并在自身发展过程中不断进行完善,他们在新的阶级创造的新型社会中充当各个环节的专业人员,并且因出身一致,这些有机知识分子与所代表的阶层紧密结合,并且他们又能在实际运用中将所代表阶层的意愿准确地表达出来”[2]225。有机知识分子是时代中的产物,最能反映某个特定时期的诉求,代表着某个特定时期社会的发展方向。与传统知识分子不同,伴随社会现代化而产生的有机知识分子则具有新的特征。首先,有机知识分子不再是单一领域的伦理道德的存在,而是具有专业特征的知识分子,且他们的专业特征会和经济生活产生互动,即这时的知识分子已经和其所代表的利益阶级或者说统治阶级结为一体。葛兰西在界定有机知识分子的时候,已经跳出传统的以读书、写字为基础的人文学者,而是拓宽到了各个社会集团。其次,有机知识分子通过专业技能的专业分工,在社会生活中发挥其社会职能,组织整个社会的良性运转,彼此配合,使社会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如果不是所有的企业家,那么至少他们中的精英分子必须具有组织整个社会,包括组织所有复杂的服务机构甚至政府机构的能力,以便创造最有利于扩大其所在阶级的条件;或者说他们至少必须具有选择代理人(特殊雇员)的能力,这样就可以把业务之外的相互关系的组织活动委托给这些人。”[3]5-6第三,有机知识分子已经不仅仅是做书面文章或者侃侃而谈,而是真正地在参与社会实践中扮演组织者、劝说者和建设者,在实践中形成了完整的世界观,已经从最初的认识世界致力于改造世界。
传统知识分子与有机知识分子是既对立又统一的关系。有机知识分子和传统知识分子的一个最本质的差异在于知识分子自身的“纯粹性”。传统知识分子长期在旧有的意识形态环境(即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中从事脑力劳动,已经形成了固有的代表传统价值观的语言思维逻辑和表达方式,并且拥有很大一部分群众的支持,这就需要有机知识分子在与传统知识分子的对话交锋中实现对传统思想观念的扬弃,以为自己所代表的阶级服务,重新建构符合自己所属阶级的思想体系。
无产阶级政党要掌握文化领导权,就必须培养能够代表自己阶级利益并敢于发声的知识分子。因此,“政党所负的责任是把某一集团(居统治地位的集团)的有机知识分子和传统知识分子结合在一起”[1]10。同时,葛兰西指出:“任何在争取统治地位的集团所具有的重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它为同化和‘意识形态’上征服传统知识分子在作斗争,该集团越是同时成功地构造其有机的知识分子,这种同化和征服便越快捷、越有效。”[1]5-6在市民社会中,无产阶级政党和资产阶级政党领导权的争夺更多地是代表其阶级利益的知识分子的话语权的争夺,任何一个政党所对应的知识分子的失语,都会动摇其市民社会的根基。因此,葛兰西始终强调,无产阶级政党夺取文化领导权,取得革命胜利的关键在于知识分子。
这一类知识分子不同于西欧的传教士和中国士大夫这类传统的知识分子,而是为各个社会集团提供思想、组织领导和管理的,知识分子与不同的社会集团有结合,代表该集团的精英。哪个社会集团的知识分子力量强大,能够获得其他社会集团的认同,这个社会集团就掌握了社会领导权,也就成为了统治集团。葛兰西强调知识分子的时代责任感和主动创造性,尤其强调知识分子与其所代表的社会集团之间的紧密联系。葛兰西关于知识分子的思考直到今天依然为当代知识分子提供了方向。
中国知识分子自古就有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担当和自觉。他们一度将“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作为其理想和追求。无数仁人志士都在社会历史进程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知识分子作为一个社会和民族有血有肉的群体之一,一定程度上代表本民族的特征,并在一定程度上更易和广大民众之间产生情感纽带和历史联系。因此在新时代的今天,广大知识分子在面对西方强势的意识形态渗透时,必须意识到自身的责任和使命,既要坚定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同时也要不断提升理论学养,在实践中做到“知行合一”,充分发挥广大知识分子的积极作用,牢牢守住文化领导权。
首先,知识分子需要坚定马克思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马克思主义世界观是无产阶级政党坚持的科学世界观和方法论。在社会主义国家,有机知识分子需要保持与无产阶级政党的高度一致,在中国,广大有机知识分子就需要保持与中国共产党的高度一致。因此,当代有机知识分子应肩负起其使命,实现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意识形态建构。尤其有机知识分子有其所属的社会集团,在不同社会集团中充当着领导者和发言人的角色,其言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其所属社会集团的广大成员,这就要求在各社会集团具有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成员将中国共产党的主张和思想理论与其对应社会集团的发展相结合,形成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的、符合其集团发展的集团话语体系,形成集团内的影响力,并在此基础上在集团中形成共同意志。换言之,不管是社会中的哪个领域(学术领域、商业领域、文化艺术领域、互联网领域等),只要各领域都与党的主张保持一致,就一定能形成更广泛、更深层的合力,牢牢守住党的文化领导权。
其次,提升自我知识素养,积极应对西方社会思潮的冲击。有机知识分子随着时代的发展面临多方的挑战和冲击,比如当代知识分子在经济全球化的影响下,各国思想频繁交锋,很多思潮短时间内涌入中国。其中西方自由主义思想冲击最盛,在广大市民社会具有很强的影响力,这就需要有机知识分子首先站出来发声,能够看到各种思潮背后的不利影响,做新时代的发声者,不应担心或害怕名誉利益受损而偏安一隅。这也是对当代知识分子提出的更高的要求,即如何应对多元文化思潮的大规模侵袭,以及正确处理好古今、中外、东西文化之间的关系。因此,当代有机知识分子一方面要坚定自己所拥护的思想文化和价值理念,即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学会辩证地看待各国文化之间的差异和各种社会思潮的优劣;另一方面要充分提升自身的学识和语言表达方式和能力,在东西方学术交流中充分准确地表达自己的理论主张。
最后,知识分子要做到“知行合一”。葛兰西一再强调,有机知识分子不是书斋知识分子,而是将知识理论指导实践付诸实践的无产阶级革命者。有机知识分子的思想主张和其所拥护的意识形态一定是自觉形成的而非外在强加或者对外做秀,具有坚定性和不可撼动性。不仅如此,葛兰西还反复强调有机知识分子应具有的基本素质就是知行合一,并且这也是他们在社会关系中能够充分发挥其社会职能以实现其革命目标的首要前提。今天,市场经济的社会环境也对有机知识分子提出了新的考验,即有机知识分子在面对利益诱惑或暴力威逼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做到守初心、担使命,依然能够做到言行一致,依然能够做到泰山压顶不弯腰。因为,任何言行不一的行径都会导致建立在其所属阶级世界观、价值观基础之上的政治社会和市民社会的高楼坍塌。
在社会主义新时代的今天,我们需要重新审视和学习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和知识分子理论,不断从其理论中汲取适应我国发展的思想和智慧,充分发挥广大知识分子在弘扬社会主义文化中的积极作用,以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