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马边有多远》的复调性

2020-02-28 06:34
绵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6期
关键词:双向逻辑意义

白 浩

(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成都 610068)

扶贫题材小说《北京到马边有多远》具有诚恳清新的笔调,深沉的现实关怀,其丰富的主题意蕴在众多现实主义写作中独成一品。

一、青年与乡村的双向成长主题

林修,开篇就是一个在领导们面前醉酒的青年,人人都感到他的稚嫩,每一杯他都不得不喝的酒背后都是酒文化潜规则,即便是善意的酒局他也招架不住,已经摆明这是一个失落、青涩年轻人的成长小说。印梅的亲切与告诫俨然就是一个乐山版赵慧文,进入村子,甚至另两位第一书记都不好让这位醉酒菜鸟与村里人见面,何况还有“不懂事”的村里人和重重的扶贫矛盾都展示出冷冰冰的现实。面对众多深沉的“老鬼”,林修就凭着对一颗大树的亲切与执着而开始白鹤村生活了,这活脱脱一个乡村版的《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扶贫大业是一条主线,而林修的情感与能力的双重成长是另一条主线,这构成问题小说与成长小说的复调叙事。

《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本意是要写一部成长小说,而语境解读成了个反官僚主义典型,《北京到马边有多远》本意肯定是要写一部扶贫小说,但承载这个主题的是一个成长的年轻人,是一个年轻人眼里和心里的扶贫。作家主观意图和作品客观接受之间的开阔空间,正是复调小说丰富意蕴的典型效应。从小说结构和人物模式来说,一个封闭空间的外来者,一个乡村里的外来人、城里人,他和乡村间跌跌撞撞的故事构成对双方都同样意外和新鲜的经验,这恰恰更有效地反衬和凸显固有运行逻辑的怪异。童真与老练之间的对比碰撞,不光产生戏剧性,也产生尖锐性,对乡村社会、官场逻辑那些已经经年累月运行而见怪不惊的陈规旧习,也更易引起从表层事件到文化深层的系统反思。最终,林修获得情感和与能力的双重成长,而乡村也要改变固有的陈腐运行逻辑,这是另一方的成长,小说在扶贫干部和乡村的双向成长中得到良性升华,对于扶贫事业来说,这也才是从短暂功利到长效发展机制的真事业。“拉迪老师,你说得对,我们错了。应该是拜访,也值得我们拜访。这土地上的人,睿智通达的曲别大叔、勤劳骄傲的惹革儿、求变的阿约、能说会道的鬼针草、坚忍乐观的李芒都值得让我们学习。何况这高山,这河谷,包括这雨的气势,都该是我们仰望的。”[1]96这不是赵树理《老杨同志》的成熟下乡干部,也非周立波《山乡巨变》的工作组们对乡村的单向改变,而是一个双向改造共同成长的良性发展主题。

从笔调上来说,林雪儿具有清新澄澈、真实真诚的散文诗化风格,正是与这种充满青春活泼基调的双向成长命意的相得益彰,使得全小说情感基调和谐自然,构成一个忠于灵魂忠于大地的叙事,即便那些有些格式化的政策宣讲也显得水到渠成,化为点睛之笔。

二、现实主义的真实性、复杂性、严谨性

正是因为触及乡村社会的深层逻辑,《北京到马边有多远》才不是一个肤浅的应景之作。“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扶贫也一扶就灵?非也。作为一部纪实性的作品,林雪儿并未拔高,并未口号化,相反,她是忠于内心,忠于现实的,众多事与人都来自真实素材。对政治导向性很强的行动,她不回避矛盾,不粉饰太平,绝非标语口号与简单粗暴,不图化解也不简单乐观;相反,直面复杂深邃的历史与人心,面对乡村历史积淀而来的重重矛盾,抽丝剥茧,层层展开,而林修这样一个青涩青年的成长就在村寨矛盾中展开,做事见人。对矛盾的不断挖掘展开,就是对人心人性探索之路的不断展开不断深挖,同时也是对小说情节构建吸引力的层出不穷画卷的展开。村庄的改变,林修的成长,都不是外加的,而是真实自然的画卷舒展。这既是对贫困与扶贫题材的书写,又是对乡土文学的发展,是对人心人性的感悟与探索,这都超越单一扶贫题材的一时意义。

而个性最为鲜明的鬼针草形象,真实、生动、细腻,层次丰富。怪话往往是真话,怪相往往是由于历史逻辑而形成的。贫困只是现象,而要触及并解决的则是背后深层次的历史贫困逻辑和现实利益博弈,权力腐败、权力傲慢、懒惰、愚昧,鬼针草形象正是集中了这些冷冰冰甚至残酷的逻辑,他的怪话就是对于粉饰太平和盲目乐观的揭穿,是长期历史经验而形成的生存智慧和洞察力。鬼针草形象体现了权力逻辑下的扶贫运动与民间自生性的贫困生成逻辑之间的碰撞,是对权力光环与民间冷眼反差的表现。倔强的惹革尔也不乏梁三老汉式的对土地的热爱挚情,李芒的成功背后是鼻青脸肿的历史,逃离乡村的青年们有着文明的焦虑,毕摩曲别拉根对文化之根与发展进行着滞缓深沉的接受消化。乡村权力把持者常宽林、沙马铁尔之流也如同《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里官僚主义者们一样有着丰富复杂的历史逻辑与精明个性。这些独特的“这一个”,大大深化了小说的艺术魅力,也在现实意义与文化思考方面双向掘进。

即便是林修,在鬼针草的冷眼旁观里,其实也是带着权力光环而来的,在省市县眼里,他具有中纪委的权力加持和京都光环,在乡村人眼里,“北京哥哥”还具有城市光环,因此,这种“钦差”属性使他处处具有天之骄子的光彩,才华横溢,扶贫路上客观因素的挫折与障碍也基本能权力开道而路路通,就像孙悟空可以找各路神仙借力,可以直达天庭,甚至可以直达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如来佛祖这样的最高权力一样。正是有着对于农村的真实思考,小说才敢于提出深邃和复杂的思考,如何将运动式扶贫、权力扶贫转换为自生性脱贫发展,建立发展逻辑?《组织部来了个年轻人》是有胆量的,而《北京到马边有多远》也一样有这样来自现实主义的胆子。“脱贫的这两年完全是非常态,我觉得村民们都被宠坏了。无论是主角还是配角,都站在舞台的中央,聚光灯打着,两年以后灯光没了,这些人能接受现实吗?”这甚至是一个尖锐的发问,是一个根植于现实主义良心的清醒的发问。“你说的是个问题,从现在开始,我们会慢慢地让村民知道,未来的日子只有靠自己,必须靠自己。”[1]421这样的回答既是政策性的解答,也是一个美好愿景。对于中国这样一个传统农业文明的大国来说,农村始终是国家变革与发展的根基。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基础、延安的星火燎原、包产到户的农村体制改革、从农村包围城市的革命到农村引领国家的改革,历史反复说明了这一基本国情的重要。《创业史》的新人呼唤,知青的上山下乡运动已经证实了老一辈建设者对于青年与农村结合的焦虑,而林修则承担着谱写新时代新世纪“青春之歌”的使命。

三、城市与乡村的双向启蒙意义

北京到马边有多远?其实很远。这是最繁华城市与最落后村寨的距离,是运动式扶贫与自生型脱贫发展的距离,是诗与远方的后工业化想象和几百年封闭不变的农耕社会现实的距离。如何将这两种生存方式融为一体,将这两种生存状态相互提供养分,真正的改变歧视和贫血,将城市和政权单向的运动式的向农村输血,变为农村和传统文化也向城市提供滋养,这是一种双向启蒙、双向扶贫脱贫、双向成长。

如小说里城市的精致文化者们所警觉的,在成都,“风起对唐宛说:‘什么居,什么斋的人都该出来看看,有人在这样活着。’而唐宛说:‘我们那个书桌太小了。’”[1]435在北京,“渊歌说吃饭的时候,她是雪鹤村的新闻发言人,总给大家讲村里的事,没想到大家爱听。遥远的、森林覆盖的、终日云来云去的、空气清甜的雪鹤村,还有一群可爱的人,天天坐在电脑前的同事们,当神话一样听”[1]388。对城里人来说,这就是诗和远方的想象体,是异域猎奇的消费寄托——而真实的情况是那是贫困的残酷和生存的艰辛。

在雪鹤村,我们看到了一种贫困,而在城市人间,在北京人那里,我们看到了另一种贫困——精神的贫困,物质繁荣之下也承受着精神的雷同无聊,空洞的灵魂需要信仰与意义的支撑。前现代社会的物质贫困与精神贫困已为人所熟知,而现代与后现代文化的精神危机,这同样是当前中国需要解决的问题,同样需要寻求可持续发展的动力机制。乡愁与闲愁,《北京到马边有多远》小说的意义在于看到这种双重危机,建立起双重对比,而林修这个北京人的别出意义在于将这种双向启蒙的纽带在与官方论述与民间社会同步建立起来。像马格、锦茵、姑妈乃至渊哥这些人,有些人在深夜买醉,有些人在街头哭泣,这些太熟悉的写滥了的事与人,正是这个世界真实的另一维,也其实正是林修精神世界的隐在的另一维。事实上,北京人世界正是林修精神世界的另一半,甚至是其底色,有了这个背景,林修的行动才可以找到内心驱动的隐在奥秘,找到精神支柱,而扶贫世界才是一个意外。生活并非蒸馏器,并非那么纯净,小说一样铺开都市人的真实生活、七情六欲、算计心机。有人打着寂寞的旗帜寻找意义,但其实从不跳出那空虚的茧壳,而林修则是被抛入到一个真实的意义建构行动中去。他并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老革命,也未必是有着成熟坚定信仰,他是一个真实的现实中人,这恰恰是小说的意义,一个寻找意义、建构意义的小说。林修甚至承担着一个拯救者的使命,对太爷爷、对马格甚至对渊歌,林修甚至可被视为就是城市人的派遣者,被派去代表他们这些空虚者们去寻找意义。比如林修的爱情,基本上是单向上升行进,这其实是明显过度浪漫了的,但正是借力于在城市人眼里“诗和远方”的光环,读者愿意接受这样的浪漫,就在于对平庸的反抗、对物欲生活精神拯救的渴望。对乡村作者没有进行民粹式的美化,对城市也没有进行文明灯塔式的拔高,她的叙述与思考是忠于灵魂的。这种寻找和建构从乡村和城市任一单一空间都显得虚弱甚至矫情,而两相对照,则真实自然,北京、成都、乐山、马边、雪鹤村,多重叙事空间的展开,既跳跃又对比,城乡间相互攻心,相得益彰,意义和想象空间宏阔起来。

脱贫攻坚这一源自民心即天心的中国传统治理理论,源自中华人民共和国政体基础,源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论述的伟大运动,改变的不仅是农村,也将是城市,这不是一个政治秀,它改变的不仅是经济和外在社会,也将可能改变我们的灵魂,这是一个农村包围城市的新的可能。正如作家阿来所说,面对这样一个伟大的社会运动,文学不应该缺席,“如果我们的作家假装要为艺术而艺术,而脱离现实脱离政治,连脱贫攻坚这样的伟大社会运动,我们都不在场的话,我觉得你很难成为一个真正有使命感的作家。脱贫攻坚是新时代的新长征,第一书记要在场,作家也要在场”[2]。对于广泛的城市人、“宅”在玻璃器皿中的矫情男女们来说,大多并未意识到我们正处身于一个历史性的伟大变革,一个创造历史的伟大转折点之中,而林修就是这样一个唤醒者。他警醒那些悬浮在半空中无病呻吟的人们,重回大地,投身于火热的生活,在人民和大地的事业中寻找和创造生命的意义,才是谱写新的真正的“青春之歌”,从这个意义来说,林修就是一只新时代新生活的报春鸟。乡村扶贫的意义早已一眼可见,而小说所寄寓的乡村精神反哺与城市脱贫的意义则还将在后续中持续挖掘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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