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红
(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四川成都 611756)
生态批评学者研究自然现象(季节、气候)在文学作品中的作用,以梳理并揭示它们与人类文化、人之肉身及心智之间的纠葛,旨在培养人的生态情感,提高人的生态意识,唤醒人的生态良知。与此同时,对文学中自然现象的研究也迫使人类重审自己的文化立场,使他们清醒地认识到,尽管人影响、改变自然,但其程度毕竟还是有限,即便有了改变自然的“无限”能力,他们也必须有所克制,因为人终究还是自然环境的存在物,归根结底要受制于自然并依赖自然而生存。
季节是文学,尤其是生态文学描写和再现的重心,甚至是核心的自然要素;反过来也可这样说,季节是生态文学内容的关键组织框架,借此可赋予变化莫测的自然世界和动荡不安的人文世界某种确定的秩序,带给世界某种恒定的架构,让生活在荒诞世界中焦虑不安甚至无所适从的人们感到几分安稳和确定,从而接受自然存在的先在性和第一性。在此,笔者尝试重点对18世纪英国著名诗人汤姆逊(James Thomson,1700-1748)的诗作《四季》(TheSeasons,1726-1730)、亨利·戴维·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1817-1862)的传记体生态文学经典《华尔登湖》(Walden, 1854)中季节的作用作简要分析,以彰显其生态价值。
生态文本中自然季节的安排,要么是按照体验者所观察的方式,要么是按照环境自身呈现的方式。前者采取游记的形式,诸如漫步、漫游、探索等,而后者中最典型的是依靠自然的轮回:白天、黑夜、四季交替、地质纪元、地球的演替等等。基于环境变化的文本实际上是复杂多变的,因为环境的体验总是涵盖主观和客观二重因素。
生态文本中,季节一直是倍受作家喜爱的组织原则。譬如,汤姆逊的《四季》、梭罗的《华尔登湖》以及奥尔多·利奥波德(Aldo Leopold, 1887-1948)的《沙乡年鉴》(ASandCountyAlmanacandSketchesHereandThere, 1949)等等。前两部著作全部按照季节变换的原则来安排文本结构,第三部著作的第一篇《一个沙乡的年鉴》(ASandCountyAlmanac)是利奥波德的实践性随笔。利奥波德按照日历的月份时序,记录了一年十二个月他们一家人周末远离喧嚣的现代生活,在威斯康星沙乡“木屋”度过的休闲时光,尤其是各个月份不同的自然景象和全家在农场亲手恢复生态的探索。该部分的主要目的是服务于整部著作的主旨,即根据具体的生态康复实践推演出解决愈演愈烈的环境危机之道——“土地伦理”[1]11-86。
当然,这并不令人感到意外,因为季节的变化仅次于白天、黑夜的交替,是日常生活中环境周期性轮回最明显的现象,观察它们的更替并从中获得乐趣,并不需要正规训练。然而,它们也的确变幻莫测,正如梭罗认为的那样,穷尽一生的研究也不足以把握它们的微妙变化。此外,人类生活与季节密切相关,季节可以限定、预测以及象征人的行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季节,传统中季节象征着人生的各个阶段,至少从工业革命以前的生活节奏来看,人类的每个活动都有它的季节。
因为所有关于季节的生态文学对它们的处理方式都是因人而异的,这也象征着自然对象征主义的抗拒:除了心灵的建构以外,自然的面孔是变化莫测的。简言之,不管你从哪方面回应它们,它们都会向你提供一个最便捷的方式,让你快乐地踏上生态意识之路。通过对季节在生态文本中所起作用的分析,可以洞彻人的中心性的问题。也就是说,人的想象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远离人类中心主义,进入另一个“人类之事”不再成为关注中心的领域。
《四季》是一部凸显季节并让其成为中心话题的重要英国文学作品,它是在科学和工业革命前夜才出现的,其产生的部分原因是对排斥人的城市化体验过程的回应。诗由四部分组成,生动地描写了一年四季不同的自然现象,如山川、河流、天空、海洋、森林、草原、山谷、花儿及动物等,同时也介绍了自然现象对人的影响。此诗并非按照一般的模式描写,而是在《夏天》和《秋季》中插入了很长的叙述片断。其中,在《夏季》中插入两段,而在《秋季》中插入一段。《夏季》描写了夏季典型的一天的进程,从黎明到上午、正午,再从夕阳时分到星夜的沉思;《秋季》和《冬季》分别描写了随时间流逝的季节变化。汤姆逊最先写的是《冬季》,该部分生动地描写了寒冷的季节对人的影响;《春季》非常有意义,它现实地介绍了春季的耕作和诗人对农事的赞美;《秋季》描写了大地的丰收、雾的来临、鸟儿的迁徙以及丰收后乡下人的欢乐。随诗集附上的《四季赞歌》中,诗人将自然看成是上帝或认为上帝存在于整个自然之中,由此,诗人引入了泛神论哲学。总体来说,诗歌中对自然的描写基本上是现实的而不是理想化的,运用的语言也是自然的,符合对自然的现实性描写。
《四季》浓缩了前现代表现季节作品的一些基本常规:将自然、人和神联系起来;语气严肃,有时蕴涵几分敬畏;将“琐碎的事件”提升到重要的地位;人道呼吁“高等”动物对低等动物的尊重;多样化的、百科全书般的特征。与其之前的英语同类长诗相比较,《四季》给人一种特别的印象。具而言之,在著中,没有任何东西,无论它是自然的,还是文化的,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适的位置。比如假蝇垂钓的田园诗;猎狐的游戏诗作;对素食主义的讨论;夏季热带景观;令人毛骨悚然的自杀者的坟墓一瞥;迷信中的彗星以及科学中的彗星;幻想与死去的巨人交流;对黄蜂、蜜蜂和蜘蛛的特写;对商业的赞歌等等——汤姆逊将所有这一切很好地糅合在一起。在此,雅文化与俗文化并存,美与丑共生,真与假同在,人与物同乐,真有点巴赫金的 “狂欢”之意蕴,显示了作者非凡的艺术天赋。诗人兼评论家约翰逊(Samuel Johnson,1709-1784)在评判《四季》时曾经说道:“《四季》最大的缺点是缺乏方法。”然而,约翰逊也看到了汤姆逊的优点:“其灵魂时而囊括宏大,时而洞幽察微。”[2]299没有汤姆逊的引路,读者的确难以洞幽察微。这道出了汤姆逊确立季节之书的诡秘的实质。它具有百科全书般的气势,像文本式的坛场一样——物质世界的缩影,激动人心,其纵横交错的连接,纷然杂陈的事物,引人入胜,充分展示了自然世界的多样性、复杂性和平等性的生态思想。譬如,在《冬季》中,一只在农舍炉边吃面包屑的知更鸟美丽的小插图,使人联想到一段对牧羊人的布道,要善待孤独的羊儿,也使人想起了一个乡下人冻死在暴风雪中的可怕故事,然后转向一段向浪子诉说的哀婉故事,因为他从不关心诸如此类的事情。
此外,虽然汤姆逊不质疑上帝高于人、人高于动物的秩序,但与他的前辈诗人相比,他确立了自己的世界体系,“几乎将动物置于与人一样重要的地位”[3]223-24。《四季》预示着一系列生态观察的诸多思考或场景的优美并置,时而冲突,时而和谐,时而哀婉,时而欢快,这已经成了后来生态写作的重要愉悦之一。汤姆逊既运用自然意象确定季节,也运用自然意象显示季节的更替。例如,“逝去的晚霞”与秋季联系在一起,成群的鸟儿在风平浪静的蓝天自由飞翔的意象是秋季的象征,鸟儿退去是冬天到来,众鸟欢乐的鸣叫表示春天来临。总之,汤姆逊的《四季》以及后来不少生态作品最基本的共同特征之一是运用积木游戏技术——极目探寻代表每个季节特征的事物,然后极力渲染,以便将普通的事物提升为该季节关键的事物之一。
季节既作为一组透镜,将无数的环境事件按照其特征分门别类地编织起来,也作为想象游戏中的过滤器,将经验内容进行提炼,传统的牧歌或田园挽歌就是按照后者方式提炼出来的。通常,季节的描写是作者将个人的思考与自然现象结合起来,将季节范畴看成是弹性的框架或松散的容器,既服务于思考,也服务于描写的目的。
最后,不管是作为经验事实,还是作为想象的框架或容器,季节的弹性无限,它们会随着地方的变化而变化,决不会精确地重复自己;转化成文本,它们既可短至一节,也可长到一卷;它们既可被看成永久的存在,也可被当成片刻的胜利、失灭的路径或永恒的转折。衡量优秀的关于季节环境写作的尺度能够产生浮雕式的宝石的能力,像汤姆逊的燕子、梭罗的小狗鱼,既令人信服,也令人惊奇。然而,我们称之为天才的、更为精湛的技艺是至少能够对“预料中的界限施加战略上的暴力”[3]232,正如季节的轮回必然施暴一样,历书式的生态写作,像奥尔多·利奥波德《沙乡年鉴》的第一部分给予每月相同的时间,但有的作品仍会遵循季节轮回赋予的力量,大胆突破自然季节的界限,《华尔登湖》就是其中典型的例子。
梭罗的《华尔登湖》也是一本关于季节的书,全书以季节为框架,或以季节的轮回而建构起来,其间既包容了梭罗博大精深的思想,也有关于自我、肉身、灵魂、自然、社会、文化以及它们之间相互关系的阐述。它的季节当然不只是自然季节,而是还关涉生命的季节。我们不妨说,《华尔登湖》的季节是自然季节和生命季节的交融。
不少批评家在研究《华尔登湖》时指出,从其结构来看,它是一个有机统一的整体,它的时间线索是遵循从春天到春天的周期,这种时间的展开象征着梭罗生活实践的春天般的复苏。然而,《华尔登湖》远非传统意义上的季节之书。对梭罗来说,季节的轮回“更多是一种运用的策略而不是一种严格遵循的形式”。正如美国生态批评学者斯洛维克(Scott Slovic)在谈到梭罗的日记时说:“他的每个自然观察是一个季节路标的记号或时间刻度。就在这天,此时此地,我看见这株植物或这个动物如何如何。”[3]242总的来说,梭罗的多数已出版的作品主要是涉及到一般的时间性,尤其是自然的轮回,所以我们应该转变《华尔登湖》的传统研究方式,突出梭罗运用季节的独特方式。
《华尔登湖》一个最明显的特征是它有一个悠长的夏季,让夏季实际上占了全书三分之二的篇幅,并未涉及到区域的具体现状,开篇《经济篇》(Economy)就集中描写夏季。该篇简要地介绍了小木屋修建之后,并未立刻进入秋季,直到《与禽兽为邻》(BruteNeighbour)中与潜水鸟相遇时才进入秋天。对梭罗的读者来说,好像温暖的日子没有尽头。这个“永远无休止的温暖夏季”完美地服务于梭罗对“经济”问题的讨论:“在若干地区,夏天给人以乐园似的生活,在那里除了煮饭的燃料之外,别的燃料都不需要,太阳是他的火炉,太阳的光线煮熟了果实。总的来说,食物的种类极多,而且又容易到手,衣服和住宅是完全用不到的,或者说有一半是用不到的。”[4]115华尔登湖使季节变形,迫使自然进一步巩固了田园诗的逻辑。
但是,在这一部分中梭罗并没有放逐严酷的季节,而是将它们并入甜美的夏季之中,《经济篇》中反复运用寒冷气候的例子:“火地岛的居民或澳洲土著人赤裸身体却泰然自若地跑来跑去,而欧洲人穿了衣服还冷得颤抖。”这样,冬季的物质匮乏就被中立了。在《声》(Sounds)篇中,并列了“这个夏天的下午”和“这个冬天的早晨”两个场景,造成了绝对的近距离冲突。第一个场景是叙述者懒洋洋地观察在他林中空地盘旋的鹰,另一个场景是他羡慕铁马(火车)不管刮风下雨都很准时,借此质疑以火车为代表的工业文明的合理性。尽管“夏季与冬季并置”,但谁也不会抱怨文章的不协调。在此,主体性压倒了季节性。这样的情况同样也适用于《湖》(ThePonds)篇,该篇融入了每个季节的意象,甚至连续三段从九月延至十二月,主意象和大背景营造了夏季持续的印象[4]114,190-93。在《与禽兽为邻》篇的末尾,情况变了。随同潜水鸟和野鸭一道,秋季来了,从此直到春季,季节一直占据主导。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变化使得之后全书三分之一的部分更像传统的日志。《华尔登湖》明显缺乏描写秋季的一章,作者仅仅轻飘飘地掠过而已,处理非常简略。东北的秋季景色壮观,是“审美快乐和民族主义自豪感的源泉”[3]244。在《室内取暖》(Housewarming)篇中,梭罗很快地结束了秋季的议题,梭罗的主旨是为过冬作准备,伴随着他对诸如建筑、火炉的思考,以进一步阐明《经济》篇中的一些话题。总的来看,该章给人的印象是梭罗要匆匆地掠过秋季,进入冬季。在该章的中间,湖已经开始结冰,此后的三章——《以前的居民;冬天的访客》(FormerInhabitants;WinterVisitors)、《冬天的禽兽》(WinterAnimals)及《冬季的湖》(ThePondinWinter)共同勾画了冰雪覆盖的大地。在《华尔登湖》的季节转变过程中,梭罗最感兴趣的只是冬春之交。正如他写道:“吸引我到森林中去生活的主要原因是我要生活的有闲暇,要有机会目睹春之来临。”这是《华尔登湖》最精彩之处,是它的高潮,接着梭罗进一步将它神秘化:“春季的来临,很像混沌初开,宇宙创始,黄金时代的再现。”[4]327,336总之,从春季到夏季、夏季到秋季、秋季到冬季的转换是非常短暂的,与其他季节之书相比较,梭罗的自然之年严重变形:过渡膨胀的夏季,仓促的秋季,长长的、渐渐衰减的冬季以及短促而又突然绽放的春季。
梭罗对冬季进行了个性化处理。在《冬天的禽兽》篇中,梭罗使冬季具有田园诗般的甜美,猫头鹰的声音“绝望而又旋律优美”[4]306,活泼可爱的红松鼠整天来来往往,带给他许多欢乐,他可以在温暖的火炉旁思考、读书,提升自己的精神生活。梭罗的冬季不再令人生畏、寒冷刺骨、或充满不祥之兆,而是温馨可人,内容充实,意义非凡。
梭罗凸显冬季以及冬春之交好像是让《华尔登湖》偏离了最初的目的,即让它作为一篇关于生活的散文,对政治经济以及社会生活予以批判。然而,梭罗对自己初衷的违背,或者说突破自己最初的设想,反而恰好反映了他生态思想不由自主的拓展。迟来的季节,尤其对冬季的凸显确实符合他的生活、经济论题。如果说在大雪纷飞、严寒的冬季中进行的生活实践尚能奏效,那么安贫乐道、适应自然的生活实践一定会成功。如果在这些条件下,一个人的地方意识以及与自然环境的关系能得到升华,那么他的生活实践就算取得了胜利。第一个冬季和春季表现出对季节里“不起眼的”自然现象的强烈敏感,并将它们作为主要事件而不是背景事件,这充分表明他的实践取得了预期的、甚至奇迹般的效果。这种“奇效”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梭罗深刻体悟到地球生命的特性。他意识到自然万物都是有机的,因此他可参与自然的有机过程,获得周而复始的复苏。而且,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复苏,更是精神上的复苏。春之来临,万物再生,陶醉于麻雀的欢乐声中,梭罗情不自禁发出这样的感叹:“在这个时候,历史、编年史、传说,一切启示的文字又算得了什么!”春天已经吐出了永恒的青春之象征——小草的绿色,“华尔登湖死而复生啦”[4]334。在笔者看来,梭罗等待春之来临,最大的收获之一是他对大地生命特性的确认:“世界上没有一物是无机的……大地不只是已死的历史的一个片段,地层架地层像一本书的层层叠叠的书页,主要让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大地是活生生的诗歌,像一株树的树叶,它先于花朵,先于果实;——不是一个化石的地球,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地球;和它一比较,一切动植物的生命都不过寄生在这个伟大的中心生命上……还不仅是它,任何制度,都好像放在一个陶器工人手上的一块粘土,是可塑的啊。”[4]332梭罗对地球生命的确认与科学时代的盖亚假说有雷同之处。在此,梭罗指出了自然规律之不可违抗,人类力量、生命的有限性以及人对自然生命的依赖性。本是一部季节之书,却成了自然之书,充分表达了他对自然生命的肯定,对人与自然亲缘关系的肯定。此外,梭罗将自然经济体系与人类经济体系联系起来,既说明二者之间水乳交融的关系,也指出了后者对前者的依存性,还告诫人类要对非人类世界怀有敬畏之心,人类的行为要有所顾忌,要永远守护滋养人类的“荒野”。“如果没有一些未经探险的森林和草原围绕着村庄,我们乡村的生活将会是多么的缺乏生机,我们需要荒野来营养……在我们热忱地发现和学习的同时,我们得保持万物是神秘的,并且是无法考察的,要求大陆和海洋永远是荒野,未经勘察,也无人测探,因为它们是无法测探的。我们决不会对大自然感到厌倦,我们必须从无穷的精力,广大的巨神似的自然形象……中吸取力量。”[4]339所以,我们可以这样认为,华尔登湖实践以春之来临而结束,表现出自然事实胜于历史事实、树叶胜于化石、希望战胜了绝望、生命战胜了死亡等一系列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季节之书成了自然之书,对人类社会经济体系的探讨推及自然经济体系以及它们之间的相互关系,所以梭罗被当今生态学家尊为生态先驱。
作为文学手段的季节到底有何价值?首先,就像陌生人为了避免尴尬而谈论天气一样,季节可以确立共同的话题。同样,季节也可以是一种安慰品或探讨棘手问题的一种安全方式。它极富弹性,向作家提供足够的空间,以开启他所要谈论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梭罗在季节的框架下谈论人生、经济、自然、文化、动植物、文明批判、灵魂与肉身及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谁都不会说他谈论过多或涉猎不足。
其次,季节也是一种审美训练。它可以赋予某种形式和连续性,也可以作为环境结构和过程的训练,但是这种训练是松散的,作家或读者可以遵从也可以忽视。对于愿意遵从的人来说,这种训练可以是严格的、缜密的、富有成效的。要到达季节路径的某个点是容易的,但是也应该明白,哪怕用一生来追求也是不够的。季节性存在的明显特征和它的认识论地位的二重性——富有弹性的精神建构和环境的必然性,很容易引领自然读者将环境作为整体来考量,这种整体涵盖许多复杂微妙的相互联系。这有可能使得我们按照觉醒的环境意识不断地从主体到客体,从想象到认识,从自我为中心向自我重塑的方向转变。一句话,“季节书写使我们乐意接受我们作为环境存在的意识,是一种生态意识的训练”[5]233。
根据以上分析可知,自然现象中的季节是文学,尤其是生态文学的核心要素之一,描写和再现季节,尤其伴随季节的气候变化和千姿百态的自然万物就成了生态文学的重心。对于生态文学而言,我们也可反过来说,季节是决定文学形态和组织结构的基本框架。这个季节框架中的“季节”既可以按照本然的顺序和长短来组织作品内容,也可按照作者的意图和作品的主旨,使季节既可长可短,又可适当交替呈现。换句话说,季节在一定意义上掺杂了作者主观意图的投射,成了一种“弹性”框架。对于生态文学作者而言,季节框架就是一个无所不包的“大箩筐”,可以将一切东西——无论是个人的还是社会的,自然的还是人工的,肉体的还是精神的,高尚的还是卑微的,世俗的还是宗教的,通通都可装入其中,它从不嫌多,也不嫌少。由此可见,季节框架真是一个创作文学的“廉价”、方便的文学原材料。
当然,作为组织文学材料的框架,季节的作用还远不止于此。季节还是培育人之生态意识、提升人之生态敏感性的手段。通过阅读季节框定的生态作品,让人感觉到人归根结底还是自然存在物,受制于自然的影响,并在自然允许的范围内生存,所以我们必须对自然常怀感恩之心和敬畏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