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速老龄化语境下社会工作专业性的反思与定位——兼论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

闫翅鲲

（石家庄学院 法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35）

人口问题一直是困扰我国经济社会发展的难题之一。21世纪以来，人口老龄化进程持续加速，老龄人口以年均800万至1 200万的速度增长，使我国成为世界上老龄化速度最快、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1]按照联合国的标准，我国将在2035年步入超老龄化社会，用时仅仅20余年，比发达国家中老龄化形势最为严峻的日本速度还要快。[2]65岁以上老年人口的绝对数值也将在2025年突破3亿。[3]快速老龄化不可避免地带来我国老龄人口抚养比的迅速攀升，老年服务事业面临严峻挑战。

与此同时，长期刚性人口政策作用下家庭养老功能式微，机构养老覆盖面有限，传统养老模式已难以满足新形势下庞大老年人口的养老需求。逐渐放开的生育政策本来肩负缓解快速老龄化带来的养老压力的责任，但有学者研究发现，短期来看，二孩尤其是男性二孩的到来会稀释家庭资源，占用父母原本的养老资源。[4]社区居家养老模式虽从多元养老模式中脱颖而出，成为众望所归解决这一重大民生问题的有益探索，但其仍处于起步阶段，多元养老服务供给主体间的关系尚待理顺，老年人的多元服务需求的供给严重不足。因此，探寻快速老龄化背景下养老服务困境的出路已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问题。社会工作者作为养老服务供给的重要主体之一，亦不得不考虑在这一模式中的职责、专业角色定位以及当前养老服务需求状况对其专业性的要求。

一、碎片化：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现行供给方式

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中，家是每个人一生的起点和归宿，以孝道维系的家庭养老是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然而，人口老龄化的迅速推进使我国原有的家庭结构发生巨大变化：家庭规模变小，核心家庭成为最主要的家庭结构类型；空巢家庭比例超过50%，部分大中城市甚至达到70%。[5]家庭养老功能弱化，我们引以为傲的传统家庭养老模式难以为继，养老服务需求凸显。在随之涌现的诸多养老模式中，以家庭为主要载体、以社区为依托的社区居家养老模式成为绝大多数老年人的首选。作为解决我国目前养老问题的有效途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的构建和完善已成为养老的关键。

（一）需求导向下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

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是在庞大的养老服务需求基础之上产生的适应时代要求的新型社会化养老方式，需求导向是其建构和完善的根本依据。从近年来学者们对不同地域居家老人的养老服务需求调查不难发现：随着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和人们生活水平的显著提高，老年群体的养老服务需求呈现明显多元化和专业化特征。

首先，我国老年群体数量庞大，在健康水平、自理能力、收入水平和文化程度等方面个体差异明显，而这些又都是对养老服务需求有着显著影响的变量，致使其对居家养老服务的需求呈现明显多元化特征。高龄非自理老人的服务需求定位于“老有所养、老有所医”，对基本日常生活照料和康复保健服务的需求很高；低龄有自理能力的老人在此基础上则要求更高层次的“老有所乐”，对文体娱乐活动有较大需求，其中，文化水平高的老人还要求“老有所学”，对老年教育提出需求。

其次，老年人养老服务需求呈现专业化特征。许星莹等对广州市居家老人养老服务需求的调查显示，居家养老服务提供主体的专业化程度是老年人购买服务时的重要考量因素。[6]在购买养老服务的过程中，无论是对于医疗保健还是居家照料的选择，大多数老年人都更倾向于选择持证的专业人才和有资质的专业机构，专业性需求显著。

多元化、专业化的养老服务需求客观上要求构建包括家政服务、医疗保健、权益维护、康复护理、精神慰藉、文体娱乐、老年教育等众多服务内容的综合性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体系，养老服务资源的来源除老人自己及其家庭外，政府和社会也是不容忽视的供给主体。在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的实践过程中，这些分属不同专业技术领域的服务主要由家政人员、养老护理人员、医务工作者、心理咨询人员、社会工作者以及社区志愿者提供。

（二）主体分割、专业隔离下的服务供给碎片化

1.主体分割与服务供给碎片化

如前所述，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是在社区层面展开，由家庭、政府、企业及各种公益性社会组织、居民自治组织共同参与的综合性服务体系。这就意味着作为服务对象的居家老人要获取所需求的多层次服务通常需要与这些服务的供给主体——政府下属的各个行政组织、以企业为代表的营利性组织和各种非营利的公益性组织及其这些组织委托的机构和个人建立服务关系，各类组织之间则需建立协作关系。

然而当前养老服务的现实状况却事与愿违，与各类组织建立了服务关系的老人或者重复获得某项服务，或者被遗漏某项服务内容。加之养老服务需求是一个动态的开放体系，很多老年人在生活中产生了新的服务诉求却不知道该向谁求助；各类组织之间协作关系的建立更是困难重重，各类组织因性质不同，各有自己的利益目标和运作逻辑，很难兼容于共同的服务目标。各服务组织在服务供给过程中更多的是从评估方的评估要求出发，而非对老人的养老需求负责，因为这事关组织的生存状况和发展前途，从而导致养老资源利用不充分、服务效率低下、偏离供给目标等一系列碎片化后果。而评估方往往将养老服务效果考核的标准具体化为一系列各自独立的量化指标，碎片化的考核无疑更加剧了服务供给的碎片化效应。

2.专业隔离与服务供给碎片化

专业性是养老服务需求的重要特征之一。社区养老服务的多元服务供给主体分属家政学、医学、心理学、社会工作等不同专业领域，但老年人对服务专业性的需求是没有专业界限的，它们被统一于服务内容之中而共同作用于具体服务对象。现实状况是，在我国人口快速老龄化语境下，养老服务专业化需求不断提升，这在很大程度上促动了专业技术分工的发展。越来越细的专业技术分工在满足服务需求、缓解养老问题方面发挥积极作用的同时，亦带来了相关的负效应，各专业间出现自我封闭、自我保护的专业壁垒，相互间的交流融合难度加大。这种“专业霸权”导致的专业隔离在作用于养老服务供给系统时无疑加剧了养老服务供给的碎片化困境。比如，高龄非自理老人的服务需求涉及到生活照料和医疗护理的衔接问题，医疗护理在专业技术领域又被进一步细分为医疗、康复保健和护理三种专业服务，而在现实中三者之间的职能又很难作明确区分，各专业主体在服务供给过程中难以实现跨界管理。专业隔离导致专业主体之间的职能推诿，进而造成服务内容的交叉和服务需求遗漏并存，养老资源重复浪费，与老人们所要求的全面有效的整体服务相去甚远。

二、边缘化：碎片化服务供给中的社会工作服务

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陷入碎片化的困境直接导致我国社区养老服务供给严重不足，供需矛盾问题凸显。为此，学界和政府积极探寻碎片化困境的成因及其突破路径，管理学从制度变迁、组织功能和利益表达视角梳理社区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的形成机理，将其作为社会基层治理的内容尝试以整体性治理和协同治理的方式突破碎片化供给的困境。然而，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是一个建构在社区内外各种正式资源和非正式资源基础上的综合性网络，仅仅靠制度协调和组织管理结构调整在现实中收效甚微，尤其在打破专业供给壁垒、疏通养老资源供给渠道方面仍然困难重重。

返观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的发展可以发现，与碎片化服务供给并行的另一现象是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养老服务供给功能式微。对广州市和杭州市居家养老服务需求调查的结果均显示，社区居家老人的养老服务需求与其健康状况和自理能力显著相关。总体来看，老人们虽因健康程度不同而对服务需求有所差异，但需求率较高的服务基本集中于日常生活照料类服务、家政服务和医疗护理服务，需求分布专业指向明显。[6，7]社会工作作为养老服务供给的重要专业主体之一，几乎未被提及。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碎片化供给模式下，社会工作处于边缘地位。

应该说，社会工作者在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下服务供给功能式微与其职责定位模糊不无关系。在专业技术分工日趋细化的今天，社区养老服务供给多元主体的职能定位与其专业分工紧密相关，专业方向清晰界定了其在服务供给中的角色和职责。无论是家政服务员、护理员，还是康复师、心理咨询师，他们的角色定位和职责范围都很明晰，而社会工作师的职能则明显宽泛且指向不明，这也成为社会工作专业性受到质疑甚至排斥的原因。那么，社会工作者在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中到底该扮演什么角色？与其他服务供给主体之间的关系如何？

与此同时，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与社会工作专业服务供给功能式微的伴生性令我们不得不思考这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在服务供给过程中，社会工作者的职能定位不清在阻碍社会工作专业性体现的同时，对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又意味着什么？因此，我们不妨转换思路，尝试从社会工作的角色重整和职能廓清入手，寻求社工专业性发展和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双重困境的突破口。

三、整合服务：老龄化语境下社会工作的专业定位

要改变社会工作在养老服务体系中被渐趋边缘化的专业地位，首先需厘清其专业性和养老服务需求之间的关系。只有以专业优势更好地满足养老产业发展需求，破解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的困境，社会工作才能获得自身的专业发展。

（一）整合角色缺失：社区居家养老服务碎片化的症结

社区居家养老在本质上是一种社会化养老方式，社会化要求下的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是建立在充分利用社区内外各种社会资源、积极动员各种社会力量广泛参与基础之上的综合性养老服务体系，服务供给主体的多元性和服务方式的多专业性是其根本特征。毫无疑义，居家老人要求的是生活照料、家政服务、医疗护理等各项内容融合在一起的整体性的养老服务，这就意味着多元主体间的协调合作和多专业间的优势互补成为这一综合养老服务体系有效运转、服务供给有效实施的必要条件。而多元服务供给主体又是各自独立的利益主体和专业代表，供给主体间的相互隔离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碎片化的服务供给结果。因此不难看出，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模式中整合角色和整合功能的缺失恰恰是服务供给碎片化的症结所在。

（二）整合角色担当：社会工作的专业优势所在

如前所述，面对庞大的老龄人口群体及其日益复杂的养老服务需求，多元社会力量介入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与国家和政府的正式支持力量一起共同构建起社区养老服务网络。但由于未能理清各服务主体间的关系，其服务职责和功能缺乏整合，社区养老服务供给陷入碎片化困境。国家和各级政府试图通过正式力量来整合碎片化服务的努力，在面对复杂的多元社会力量时收效甚微。而社会工作具有独到的专业优势，既是养老服务的直接供给者，又是多元供给主体的整合者。

1.专业伦理中蕴含的“整合”职责

无论在西方还是在中国的社会工作伦理守则中，都把接纳和认可社会的多元性作为社会工作者重要的伦理责任，并据此鼓励跨学科的合作，要求社会工作者以社会工作专业的视角、价值观和经验为依据，在跨学科合作过程中全力参与并作出贡献。不难看出，这一伦理要求赋予了社会工作者在社区养老服务供给过程中不同于其他专业的“整合”角色。要求他们在社区环境中运用社会工作专业的技巧和方法，利用老年个人、家庭及其社区的资源，协调家政、医疗保健、护理、教育、心理等多专业领域的力量服务于社区居家老人，满足其多层次的个性化需求。当然，整合不能仅仅局限于社区空间范围内的整合，还要尝试打破社区之间的壁垒，实现社区间养老资源的流动和共享。

2.专业工作方法的“整合”优势

作为社会工作标志性的专业方法，小组工作方法和社区工作方法在整合养老服务资源和打破养老服务供给的专业壁垒方面有独到的优势。首先，小组工作的重要功能之一就是在面对关乎社区和整个社会的问题时，以小组成员互动的方式来获得与他人协调配合解决问题的能力。[8]217显然，对于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体系中多元主体间的分割状态，小组工作方法不失为有效方法。同样，社区工作方法作为社会工作的宏观工作方法，预防和解决社区问题、推动和实施与居民福利有关的社会行动本就是其题中之义，无论是对社区内外资源的整合，还是对资源供给主体的整合，都不失其有效性。

3.专业评估要求的“整合”内涵

作为专业的助人活动，社会工作专业性的重要特征之一便是“有效助人”的根本目标。为服务对象提供有效服务并非简单的按图索骥，而是要在专业评估的基础上，以尽可能少的社会资源投入做到“帮人之所需”，评估的专业性是助人活动专业性的重要保证。无论是了解服务对象之“所需”的需求评估，还是对有限助人资源是否充分、是否有效利用进行考评的成本—收益评估，无不蕴含了整合的要求。

首先，人的需求本身就具有整体性。佩尔曼（Perlman）的整体需求理论从“过去—现在—将来”和“生理—心理—社会”两个维度的组合来解释人类需求的复杂性和整体性。[9]167即人的需求往往表现为多种需求混合在一起，而其行为选择则是根据过去的体验、现在的状况及其对将来的预期，整合生理、心理和社会发展三方面需求的结果。显然，服务对象所需求的并非分解了的碎片化的服务，高度整合的内涵乃是社会工作专业需求评估的题中之义。

其次，对于社会工作服务项目来说，仅仅具有效果或者收益是不够的，同等效果下的成本支出是评价社会服务的重要维度。这无疑要求各种服务资源合理配置，以尽量减少甚至杜绝资源的重复使用和闲置浪费。而各种社会服务资源源于不同的供给主体，分属不同部门，只有打破各个主体和部门之间的界限，在最大范围内进行跨界整合，才能有效实现服务目标，其整合内涵不言而喻。

人口快速老龄化语境下，社区居家养老服务供给陷入碎片化困境与社会工作在服务体系中整合职能弱化甚至缺失不无关系。从深化社会工作“整合”优势入手来破解社区养老服务供给碎片化的困境，进而实现社会工作专业性发展和社区居家养老服务模式完善的双赢结果，这为我国老龄化背景下养老问题的研究开启一个新的视角。因此，从社会工作专业优势和社区居家养老服务需求的契合点出发，探寻社会工作服务于老龄化语境下养老服务产业的现实路径应是我们今后研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