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 晶
(闽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小王子》①是法国作家圣埃克絮佩里在70多年前创作的童话。该作品自发行以来,成为了总发行量仅次于《圣经》的作品,已被译成160种语言。根据中国知网的检索数据,《小王子》的研究论文至少有500多篇。研究者从多角度对其进行了研究,有象征主义的、存在主义的、结构主义的、人本主义的、解构主义的、现在主义的、个人主义的和精神生态主义的;有目的论和顺应论的;有从电影、儿童童话、原著译文、音乐剧等方面入手的;有从翻译、美学、自媒体时代、语言学、文化对比、修辞学、文学等方向切入的。而从生态的角度来分析的主要集中在精神生态主义、生态文学和生态翻译学三个方面。笔者尝试从生态语言学的角度来重读这部经典,以期让更多人来关注语言的生态平衡。因为生态环境是语言发展的基本条件,有了良好的生态环境,语言发展和语言保护就有了基本的保障,语言生态的平衡就会保证文化生态的平衡,人类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就有了保障。[1]
来自英国格罗斯特大学的Arran Stibbe教授在当今国际生态语言学界享有盛誉,倾力于话语的生态分析。2015年他出版了Ecolinguistics:Language,EcologyandtheStoriesWeLiveBy一书,2019年该书的中文版由陈旸、黄国文和吴学进翻译出版。本文正是基于此书的观点来分析《小王子》这部童话。生态语言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 仍存在研究对象不尽明确、研究方法尚不系统、研究范围边界不清等问题, 有待学界的共同关注。[2]而Arran Stibbe教授认为生态语言学的属性是超学科的,把人类和人类社会当作更大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是独立部分,旨在揭示语言在人类与其他生物及环境之间生命可持续性互动中的作用。[3]
生态语言学抵制反生态观的故事,并致力于探索新的可信奉和践行的故事。[4]7这里的“故事”是指人们大脑中的一种认知结构,而这个认知结构影响着人类看待世界的方式。[4]6进入21世纪后生态问题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不同学科也从不同层面进行了生态研究。圣埃克絮佩里70多年前创作《小王子》这部童话时就已经体现出生态问题。本文拟从意识形态与话语、框架与构架、隐喻、评估与评价模式、身份、信念与真实性模式、删略、凸显与提醒等八个方面来进行分析。
意识形态是关于世界过去、现在、未来如何以及应该如何的信仰体系,为社会某一群体的成员所共有。[4]26文中“我”和小王子的意识形态是完全不同的,他们来自不同的星球,年龄不同,背景环境不同,但是他们在相互了解共处的过程中互相影响、互相改变,打破了彼此间众多层面的界限,最终和谐共处。
话语是某一社会团体使用语言、影像和其他表达形式的标准方式。[4]25《小王子》看似一部童话,其实更是一部值得成年人用心感悟的文学作品,是让已经长大却老练世俗的大人们回忆曾经也是孩子时的时光。该童话的语言文字很简洁,几乎没有高大上的词汇,但整篇读下却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生活的点点滴滴。童话中,小王子都是带着忧郁的色彩呈现在读者面前。全文在“我”和小王子的视角下展示,“我”其实就是作者的身影,本想成为一名画家却最终成为一名飞行员;小王子是来自外星球的神秘孩子。两个不同星球的人从陌生到最后成为好朋友,证明人与人的相处、人与自然的相处是可以打破时空界限的,不论年龄、身份都是可以和谐共生的。
Stibbe认为,从生态语言学角度话语可以分为三类:破坏性话语、中性话语和有益性话语。[4]27-38破坏性话语是指某一话语所传递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与分析者的生态哲学相矛盾或对抗;有益性话语是某一话语所传递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与分析者的生态哲学一致;中性话语则是某一话语介于这两类之间,一方面所传递的世界观和意识形态与分析者的生态哲学一致,另一方面又有不一致或冲突。[5]对比书中第4章两句话:“我看见一幢漂亮的房子,红砖墙,窗前种着天竺葵,屋顶上停着鸽子……”;“我看见一幢十万法郎的房子,多漂亮的房子!”显然第一句是有益性话语,“我”“房子”“砖墙”“天竺葵”“鸽子”,既有人又有人外生命体,人、动物、植物及场所构建的是一种和谐共处、自然宁静的画面,是工业化高速发展后疲于奔波的人们对生活的一种期望;后一句则是破坏性话语,这句话把房子标上了10万法郎的价格,而且正因为这个标记才让这房子显得漂亮,这是典型的拜金主义,易误导人们的审美观。书中小王子至少4次提到“这些大人真奇怪”,这句话是中性话语。从小王子的角度,他觉得大人的思维不可理解,简单的东西往往复杂化,所以奇怪;但是从大人的角度,大人觉得很正常,他们考虑问题更全面。第4章当土耳其天文学家第一次在国际天文会议上论证他的发现时,没人相信他,因为他穿的是土耳其服饰。但是几年后,他又穿着一套雅致的西装再次做了同样的报告,而这次所有人都同意了他的意见。土耳其天文学家的两次截然不同的待遇恰恰反映出大人们无知且具有恐外症和狭隘的民族主义,是破坏性话语。“我”想念已经离去6年的小王子,因为他懂“我”,和他在一起“我”不用担心自己变成那些只关心数字的大人,永远可以保有一颗童真的心,“只有用心才能看见,本质的东西用眼是看不见的”,这是有益性话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在阅读该童话时都应该把重心放在有益性话语上,而对于破坏性话语大人在引领孩子阅读时可以鼓励孩子用生态思维去评判。
框架指由特定触发词唤起的关于生活某个领域的故事。构架指用生活中某一领域(框架)的故事来建构生活中另一个领域的故事,以使其概念化。重构是以不同于某一文化里的典型构架方式去构架某一概念的行为。[4]54第1章6岁的“我”脑海中对丛林里的奇妙景象通过两幅自创的画来表达。第一幅图画的是蟒蛇吞食了大象,“我”给大人看,大家都觉得是一顶帽子,这是大人受到固有生活经历所形成的框架。
“我”很委屈:明明画的是一条蟒蛇在消化大象,可是大人们欣赏不了,只好把蟒蛇肚子的内部画出来,让大人们看明白。
但是即使如此,大人们还是打击“我”,认为画画没什么用,应多花心思去学地理、历史、算术和语法,就这样活生生地扼杀了“我”的画家之路。这也是一直以来大人教育孩子一贯的做法:很多父母都认为孩子不懂,总把自己认为好的、有用的,将大人大脑里的思维框架强加到孩子身上,这就是大人们所信奉和践行的故事。“我”后来不得不选择了另外一个职业——飞行员。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还是不死心地拿出第一幅图画给大人看,结果还是无人能懂。这证明在很多大人心中,根本没有形成过类似的框架。在语言的世界里,没有先来后到,大人习惯了把自己置于领导者的角色,在说出的句子里习惯把自己放在施动者的位置,不考虑参与者的角色,这是不生态的。
隐喻使用生活中某一特定的、具体的和可想象的领域的框架,对另一截然不同的生活领域进行概念化构建。[4]74《小王子》中大量使用了隐喻。如第5章的猴面包树就像潜伏在我们身边的危险,一开始不注意辨别后面就会更难,且破坏力也会更强。第9章小王子在离开自己的星球前把该做的、能想到的都打理了一遍,可见他是一个非常有条理的人,即使离开也希望能把一切做好。小王子甚至做好了不再回来的准备。他带着不舍和他的花告别,花儿没有强留小王子,而是和小王子道歉,请求他的原谅,同时也祝小王子幸福。花儿坦承她对小王子的爱,她看似娇弱,让小王子给她这给她那,其实是她不懂该如何爱。小王子要离开了,花儿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即使难受也不在小王子面前流一滴眼泪。历经挫折后,花儿似乎突然间成熟了,但还是那朵骄傲的花儿。这朵花其实就是暗示小王子的爱人。蛇是小王子来到地球最先碰到的,小王子的地球之旅从蛇开始也是从蛇结束。蛇,一般在文学作品中都被认为是邪恶的化身,但恰恰是这种动物最终帮助小王子离开了地球。所以在自然界,没有绝对的好与坏,不管是动物、植物还是人或是生命赖以生存的生态系统,只要能和谐共处就是好的。同样,在似乎毫无希望的时候“我”的飞机竟然修好了,而小王子恰恰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两人各自又要回到各自的圈子,从“我”和小王子的对话中可以看出“我”对小王子的不舍。因此,分别和死亡并不可怕,所有的告别或看似生命的结束其实都是再次相见或另一场旅行的开始。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必有其内在的循环机制,构成一个个生态轮回。第25章大人们都很忙,可是忙忙碌碌兜兜转转却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么。文中那口井的觅得就像是梦想的实现,其实爱往往就在身边,关键是人们往往忽视,总是用眼睛去看,而不是用心去寻找。通过隐喻,人与周围环境元素、非人生命体交替出现,相互交融,营造了一个和谐共存的空间。
评估是人们头脑中关于某个生活领域是非判断的故事。评价模式是一组语言特征的集合,它们共同表征生活某个领域是好是坏。[4]98第3章“我”和小王子聊天,谈到他住的地方一丁点大时,小王子的语气是忧郁的。在人固有的思维里,大一直都是比小好,小王子也想要大房子,体现出“增长主义”。而Halliday1990年在谈语言与生态问题时谈到,增长主义和等级主义是我们意识形态上的两大危险,而意识形态是在语言中构建的,他认为这不是很生态。[5]第8章进一步描述小王子星球上那朵独一无二的花,细腻地描写了小王子和这朵花之间的相处。小王子从一开始的喜欢到后来慢慢地失去耐心甚至厌烦,直到最后受不了逃走。和“我”讲起这个故事时小王子又表露出他的后悔,开始明白看一个人应该看她做什么,而不是听她说什么。年轻人最初的爱情,小姑娘有时候喜欢来点表里不一、耍点小性子来博得对方的注意,但是有时候小伙子也因为年轻好胜无法理解,导致爱情的终结,这是对现实生活青年男女爱情的真实写照。对小王子的爱情不同人可能会做出不同的评价。
身份是人们脑海中与成为某类人相关的故事,包括外表、性格、行为和价值观等要素。生态语言学可以研究社会中的语言如何构建生态破坏性的身份。[4]126第2章作者开篇就描述了“我”的问题:“孤独地生活”,没有真正的朋友,自己在自己的世界前行。因飞机故障“我”来到撒哈拉大沙漠,遇见了小王子——童话的主人公,也是“我”终于遇到的知音,可以看懂“我”画的没有剖开的蟒蛇图。而且在我以正常思维画绵羊时不被认可,反而失去耐心后随意敷衍画个箱子说绵羊就在里面却得到小王子的认可。“我”和小王子来自不同的星球,年龄不同,背景不同,反而能跨越这些差异,相互理解,和谐相处。反观“我”身边相同地域、相同背景的人却无法彼此认同。这证明人可以打破场所社会元素。“我”和小王子成为好朋友,正是因为他们认同和信奉了一些故事,而这些故事成为他们的行为准则,“我”和小王子就是用这些准则来指导其语言实践和行为。
信念是人们心中用于判断某一表述的真实性和确定性的故事。真实性模式是一组语言技巧,这些语言技巧将表述呈现为确定的和真实的,或者将表述贬抑为不确定的和虚假的。[4]151第7章小王子看似无理取闹,却用他眼中最简单的争辩让“我”心甘情愿地放下手中的活来安慰他。小王子的眼泪让“我”不知所措,甚至感觉无法接近小王子。小王子有自己的信念,他也渴望理解和爱。那朵独一无二的花正是小王子心中的爱,花上面的刺就像爱情,本身是美好的,但是也会有荆棘。虽然小王子离开他的星球,可是一直牵挂着他的那朵花。文中小王子虽小,但是却处处体现出他的信念和他为之所做的努力。整个童话通过参与者角色的调配影响人们对语篇的生态价值判断。
删略是存在于人们头脑中的关于某个生活领域不重要或不值得考虑的故事。删略模式是一种语言表征,指的是通过使某一生活领域在语篇中系统性缺失、背景化或扭曲,而将其呈现为不相关的、边缘化的或不重要的。[4]171小王子最后到底是被蛇咬死了,是回到他自己的星球了,又或者是去了其他什么地方,文章中并没有刻意去描写,甚至还有删略的迹象,说明在作者看来,小王子最后去了哪里并不重要,不是作者在故事中要重点考虑的地方,而且这样的结局能唤起人们更多的联想。这里被刻意删略的信息恰恰体现了自然的生态属性,不过分人为地限制。
提醒是指明确提请人们注意在一个特定语篇或话语中对生活某一重要领域的删略,并要求对其进行重新思考。凸显是指人们头脑中的故事,认为生活的某一领域是重要的或值得关注的。[4]189整本书读下来给人的感受是如果一定要在这个童话故事里找到道德判断图式的话,那就是作者始终在表达一个主题,即孩子比大人厉害。在孩子们的眼里,人与人、人与事物、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系是最直接的,也是最自然的,他们未曾受到现代社会和成人世界复杂功利思想的侵蚀。正是这种单纯的、无私欲的内心世界使孩子能在看待事物时褪去虚浮的表象而直击事物的本质。同时该童话也凸显了人与人交往的真谛,即对爱与责任的感悟。狐狸开导小王子让他明白他星球上的那朵花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玫瑰花,因为他付出了真心,而玫瑰园里的众多的花都和他没有关系,因为没有驯养。只有驯养过的东西,才永远负有责任。离开时狐狸告诉了小王子一个秘密,只有用心才能看见,本质的东西用眼是看不见的。对玫瑰花负责就是对爱负责。现代社会离婚率高涨,更需要这种以幸福和爱为前提的、人与人之间彼此需要的、独一无二的情感维系,社会才能可持续健康发展。
题献部分一直重复“大人”,凸显了和“我”的关系,在夸奖这个“大人”什么都懂时又讽刺他什么都不懂。这个部分也提醒读者作者写这部童话当时的时代背景:二战期间法国短短44天就战败,国内水深火热,满目疮痍。此部分则凸显了成人世界的复杂,人活久了反而忘记了自己最初也是孩子,失去了原有的纯真,同时也反映出作者对战争的抗拒和厌恶。金黄色在文章中出现多次,小王子的金发、金色的蛇、金黄色的麦子、金黄色的围巾、黄光等等,意在凸显小王子和所处环境融为一体,和谐相处。
整部童话描述了小王子在6个星球上的不同经历。在这6个不同的地方,小王子与不同身份、不同职业的人打交道,就是一个生态平衡和谐相处的体现。当今社会经济高速增长、工业化程度不断推进,在满足人们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需求的同时,生态文明的需求也被提到各国的日程上。当我们赖以生存的故事过于老套却无法改变的时候,则可能需要新的故事的出现。而这些故事体现的正是生态平衡中一个基本要素——语言生态平衡。以上通过分析《小王子》,旨在批判那些破坏生命赖以生存的系统的故事,倡导有益于人类和非生命体生存的故事,以期探索新的可信奉和践行的故事。
注释:
① 参见Antoine de Saint-Exupéry著LePetitPrince,周克希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