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事件后的“反脆弱性”思考

2020-02-25 13:49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黑天鹅脆弱性个体

白 洁

(山西财经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西太原,030006)

在日常生活中,人们总是期望稳定的、可预期的事件,不希望被随机和不确定、风险等因素“牵着鼻子走”,于是会进行“大胆”地预测、假设或者建立模型、预警机制等,其根本目的在于消除由上述因素引起的焦虑以及尽可能地减少损失。然而,不良事件总是“不告自来”、猝不及防,有时会造成毁灭性的灾害,比如地震、海啸、山火、病毒传播、洪灾……这些事件的发生往往不在人类预期的范围内,除自然灾害外,人类的社会生活中非竞争性的企业倒闭、行业破产(比如柯达胶卷生产商、点钞机生产企业、爱立信手机生产商)也让人措手不及。但是,在这些事件发生以后,人类并没有因此毁灭,反而逆势而生,也就是说,我们会从这些非预期的随机事件或冲击当中获得一点收益,有时会是更大的收益。人类发明了更精确的地震检测仪器、气象卫星、疫苗,找到了引发山火的桉树源头,建立了更坚固的水坝,手机开发出支付功能等,都让人们在灾害、冲击中总结、应对、进而发展。这种在偶然事件中获益的现象被称为“反脆弱性”。

“反脆弱性”(antifragile)是指从随机出现的、引起较大变动、振荡或冲击的事件或事故中获得的未预期到的、意外的收获,而且整个生态系统或社会运行系统都需要这样的振荡和冲击才能得以延续和繁衍的现象。例如,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在心理学上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是从弗洛伊德提出其想法开始,他的理论就遭到了不断地攻击,直至现在各种实证心理学还在驳斥这一理论的“不合理处”。但就在这种振荡中,“精神分析理论”一直不断地被接受、被传播、被引用,反而比弗洛伊德大张旗鼓地解释和驳斥的效果要好得多。又比如,我们一直试图预警各种可能发生的灾难,但是只有当灾难真正发生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的根本错误在哪里。这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事件中,医生职业的敏感性和“数据研究论证”引出的“唯论文至上”暴露在疫情发生的过程中,利弊显而易见,引起了人们对“科学研究”和“研究成果应用”的思考和辩论。生活中有太多的意外发生,无论是自然界的还是社会生活中,当我们还沉浸在沮丧的过程中时,会突然发现“并不是很糟糕”或者说“意想不到的好”,因为没有预期,所以这些事件反而带给我们更佳的心理体验或实际受益。风险和不确定让我们不断地在摸索中前进和成长。

一、反脆弱事件的发生:“黑天鹅”事件

人类希望平安地生活在一个我们不了解的世界里,但是大自然决定了我们的想法有些幼稚,因为我们会不定期地遭遇“黑天鹅”事件 。“黑天鹅”事件是造成广泛严重后果的、不可预知的、不定期发生的大规模事件,比如海啸、雪崩、地震、洪水、森林火灾,或者是金融危机、战争、瘟疫(或比较严重的传染疾病)等。纵然一些自然灾害是不可预知的,但是人们还是对一些社会事件进行了预期:金融危机暴发的周期性、战争发生的可能性、瘟疫发生的规律……可是,最后人们发现再精确的预期、再完美的模型,依然逃脱不了“黑天鹅”事件的伤害,这类事件的发生是不能用概率来衡量的。也就是说,它的到来是不会通知任何人的,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发生初期的“敏感”和“警觉”。既然不能准确预测,也只能“后知后觉”了,所以,每当“黑天鹅”事件发生以后,总有人会进行解释和追踪,也就是进行回溯性解释。这源于“黑天鹅”事件往往会造成巨大的灾害和伤害,会对人们的生活产生重大的影响,而这些都是超乎人们想象的,于是对于这种预测性的错觉就会给出一些“合理”的解释。究其原因,人类更倾向于线性思维、平稳状态,这直接导致我们低估了随机性,一旦我们遇到随机事件时,就会心生畏惧并反应过度。不确定性导致的焦虑、习惯和秩序“被破坏”,这是人们潜在的隐形逻辑被破坏掉了,于是试图去阻止这种破坏(显然是徒劳)。之所以称之为“黑天鹅”,是因为它的到来其复杂性、不可回避性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所谓的预测只不过是追求表面的秩序、假象或者是自欺欺人。秩序本身就充满了波动、振荡、曲折、随机,表面的追求反而让其控制了局面。

地球的自然生态系统比人们想象的更复杂,生物与生物之间绝非简单的线性关系,就像社会系统一样,人与人之间或者有机体自身的运转、心理的感受和信念、意志等等之间都是复杂的非线性关系。比如人们“厌恶损失”心理,如果给你1万元并不能给你带来很大的利益,但是如果失去同等金额的财富,则会使你感觉受到了更大的伤害,那么,人们就处于不对称之中,这种不对称会让你变得很脆弱。科学技术可以让我们预测很多事情,在这一点上,现代社会的人类应该都是受益良多的,然而,人造系统一旦遭遇“黑天鹅”事件,其引发的连锁反应就会是“多米诺骨牌”效应或“蝴蝶效应”,这样的结果让已经“预测了的事情”变成了特大事件,结果更是不堪。尽管目前我们远离了自然模式(事实可能并非如此),削弱了其本质上的强韧性,以至于“黑天鹅”的影响不断增加——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 使我们成了受害者,“黑天鹅”事件暴露了人类最原始的脆弱性。罕见的、突发的事件或灾害(比如海啸、疫病)往往在“正态分布曲线”的“尾巴”,其上的误差在涉及小概率事件时会成倍增长。罕见的事件难以追踪,发生的频率是不足以用模型等工具来预测的,只有等它到来。

解决“黑天鹅”事件的高手是大自然,其“反脆弱性”能积极地破坏、更替、选择和重组。从地球40亿年进化的过程来看,仅仅依靠强韧性(或者说最完美的强韧性)是无法弥补不断出现的裂缝所引发的整个系统的崩溃,我们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不断利用随机事件,不可预测的冲击、压力和波动,实现自我再生的机制。就像我们不可能研制出应对所有病毒的疫苗,但是不断新出现的病毒对人类有机体的伤害,促使人们研究出一个又一个可抵抗病毒的疫苗,增强自身免疫力以适应在复杂系统下的生存。

二、反脆弱的温和形式:“毒物兴奋效应”

中国的武侠小说当中有很多关于“百毒不侵”的人物形象,比如《天龙八部》中的游坦之在百种毒虫咬噬后奄奄一息,却与意外得到的易筋经结合,练就了上等的功夫。尽管是小说中的人物,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当人们受到了未致死的小剂量的毒物侵害,或许是有益的,它们能够抵御更大剂量的毒物侵害,进而形成一种免疫能力,于是抗毒物的能力增强。当然,这也是“抗药性”产生的原因。这种缓慢的“反脆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脆弱性”,因为它不具有突发和振荡的特点,它是温和的,一开始是一种强韧性的表现,之后再逐步接近“反脆弱”。在医疗领域,疫苗和药物过敏测试就是这个原理:一定剂量的毒物会让你变得强壮,增强了免疫力,提高了对外界不良刺激的抵抗力,前提是首先受到伤害,这个过程可以描述成:伤害-强韧-强的免疫力。因此,某种程度的伤害会造福于机体并使之成为更好的整体。那么,在面对病毒侵害时,要首先保持良好的心态,坚信自身免疫力会对病毒起抵抗作用,机体内部会天然对抗病毒。从长远来看,我们会更趋于健康。一些生物学家就曾经说过,我们提倡大量食用蔬菜和水果的原因不仅仅在于植物本身的营养,更是因为植物在生存过程中为了避免被食草动物吃光,植物体内都有一些抵抗食草动物的有毒的东西,人们在长时间的食用后也会产生一种强韧的抵抗力。

“毒物兴奋效应”的另一个实例是饥饿疗法。很多人认为,限制卡路里的摄入量能够激发健康机体的反应和交换,从而带来许多益处。[1]29卡路里的摄入量过多会造成危害(肥胖会引发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等),但偶尔限制卡路里摄入量,就激活了人类的饥饿压力源,反而让人类机体充分发挥潜力。“毒物兴奋效应”在此重新建立了人类饥饱的自然剂量,这是对人体有益的,过多则有害。

有机体系统(生物体系统)不同于机械体,在一个复杂的系统内,部分之间的相互关联是非常重要的。信息基站的大量建设,产生的声波干扰使蜜蜂失去了定位能力,无法找到回巢的路线,在漫无目的的寻巢过程中累死了。没有蜜蜂的传播花粉,农作物和果树收成损失惨重,这是“蜜蜂生态失序”现象。再比如,燃烧数月的澳大利亚山火将澳大利亚森林变成一片灰烬,然而一种叫做桉树的树木“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桉树一般有着笔直、高大的树干,当山火发生时,其树叶和树枝中含有大量芳香油(桉树油),这是燃点很低的油醇,太阳直晒都有可能着火。桉树叶在枯落后能形成厚厚的可燃物,其厚厚的树皮,能抵挡烈焰的烘烤;养料的运送渠道在包裹严实的树干中心,不易流失,种子坚硬的外壳只能在烈火中崩开。这是大自然千万年进化中,桉树形成的一种繁衍机制,它称霸了澳大利亚森林。可惜桉树叶含有毒液,只有袋熊(考拉)能以此为食,而山火烧死了成千上万只袋熊。桉树以其“抽水机”似的生长,大量吸收周围的水分和养料,造成了生态系统的进一步破坏。

前述我们提到的地球生态系统中各物种之间的“非线性”的复杂性,也同样在人类有机体中适用。有机体的感觉、知觉及其引发的应激反应都是压力源在释放信息:这是身体自下而上获知了周围环境的信息,而非出于逻辑推理、意志和信念。一旦有了“理性”的智慧、推理和计算,“反脆弱”也就不那么显而易见了。这里需要解释的是,我们非意识地处理信息多半来自一种原始的反应,或者说我们并不能刻意去做什么来规避已经发生的伤害,可是在伤害发生的同时却意外地获得了好处。比如,在印度和非洲一些国家,有许多人是头顶水桶或瓦罐,他们的骨骼非常坚硬,女性由于长期挺直腰背顶水桶或瓦罐,体型也非常美,这种压力对健康的益处远远胜于服用骨密度药物。有研究表明,衰老导致骨骼老化(骨密度下降),女性在绝经期容易患上骨质疏松症。简单而言,单一的因果线性关系可以促成“反脆弱性”系统。

目前,人类已经爬到了生态食物链的最顶端,不出意外,我们可以“干掉”地球上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但是“脆弱性”让人类饱尝了自私的苦果,其他生物牺牲太多、“受压迫太多”就会出现“黑天鹅事件”,它们以另一种方式获得在地球生存的权利。反观这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发生,溯源也是人类对生态系统的破坏导致的:为了满足口舌之欲,对野生动物的滥杀和食用,由动物身上所携带(至少目前研究结果是这样)的病毒传染至人类。追溯到20世纪初发生的东北鼠疫,其病毒来自于旱獭(蒙古土拨鼠)皮毛上的病毒,贩卖旱獭皮毛的商贩最先染病死亡,且通过空气直接在人与人之间传播了病毒。一次次疫情的暴发,不时地在警醒共生于生态复杂系统里的有机体,共生系统下没有特殊的因果关系,只有“剪不断、理还乱”的错综复杂的联系,某一生物物种的牺牲会引起连锁反应。就疫情而言,急性事件的发生让人们倒追溯源、反思内省,同时,促使我们研究疫苗。人体应激下自我免疫力的提升,以及由此“求生”意志的提升,或者还有对传染性疾病的进一步认识,这些都是“黑天鹅”事件引起的强韧性和反脆弱性。

急性应激源刺激是“反脆弱性”产生的条件:突然刺激后的应激反应,在“反弹”回原来的状态时是需要比较长的时间的:心脏跳动平稳、脉搏平稳、长长舒口气、肌肉放松……这些恢复的过程可以看成是压力源传导信息的过程。比如,看到帽子里爬着一只大蜘蛛,或者一条蛇从床下爬出来,都会让我们产生强烈的情绪冲击,之后,我们需要足够长的舒缓期,重新镇定恢复自己的情绪,这对于我们的健康是有利的。急性压力源比温和、连续不断的压力源(和经常性的感冒、房屋贷款、家庭琐事等)要好得多,从神经学角度,后者对人的健康是有害的,这是低水平压力源的害处。“反脆弱性”是在高水平压力和混乱中获益的,但是,我们常常在各个领域想方设法清除不确定性和随机性,就是尽量将预期的内容细化,似乎可以提高预测的准确度,避免哪怕一个小小的变动而引起的不和谐、不舒服和繁琐。随机性与人类生活是并驾齐驱的,它不会高于真实生活,也不会早于后者,它的不可预知性就是我们所说的“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临”。既然从古至今人类一直在与自然的斗争中生存,那么,也就必须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在不断地受到自然的冲击中,我们才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生存的方式,不断地调整自己甚至是牺牲自己来保证人类物种的生存。中国的神话传说“神农尝百草”“夸父追日”“后裔射日”等都是在阐述这个道理,变动性(随机性)的环境不会将我们置于慢性应激损伤的风险中,这一点与人类设计的任何系统都不同。所以,大自然才是伟大的“反脆弱”专家。

三、进化:个体的脆弱和整体的反脆弱

随机性因为其突然和振荡,很多时候它的发生让人们措手不及,就像自然灾害或者是金融危机,一旦发生,就有脆弱的个体先牺牲掉了。然而,生态系统的运转却不因个体的牺牲而停滞,相反,它以反脆弱的方式强力前行。在一个系统中,为了其他单元或者整体的利益,往往会牺牲某些单元——脆弱的单元或者人。[1]36复杂系统中会存在多个层级和层次,反脆弱性因此变得复杂。生态系统包括了动植物,动植物中又包含了成千上万种物种;社会系统包含了人和物、人和人、人和事之间的关系。两种系统都由庞大的单元组成,庞大的单元由无数子单元组成,每个子单元由无数个体汇集,单个个体也包含了无数的细胞分子。系统内部充满了竞争,单元之间也竞争不断,这是随机形成的生存机制,保证了生物和社会朝着最适合的方向前进。以互联网企业为例,小企业往往是脆弱的,它们会相互竞争,但正因为如此,互联网企业的集群如硅谷、中关村等才具备了“反脆弱性”。个别企业竞争能力强就不会倒闭,但整体互联网企业将陷入停滞或衰退,所提供产品的技术性、创新性就不会太好,所以互联网企业的生存、创新、发展、稳定性和可靠性首先取决于企业自身的脆弱性。从认识论的角度,创业是一个高风险、英雄式的活动,对经济的增长,甚至仅仅是生存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创业是集体主义的,旨在促进知识的发展。创业失败的人虽然名利尽失,但是却为别人贡献了最好的知识,他们是知识进步过程中的一个重要部分,然而他们可能未必会获得他人的尊重,但他们是整个行业的“反脆弱性”的来源。

纵观整个系统,脆弱和反脆弱并存,脆弱意味着发生突变或振荡的可能性,反脆弱则保证了整个有机体吐故纳新。或者有机体本身是脆弱的,但他遗传给新生命的基因编码却具有“反脆弱性”,这是不可忽视的地方。因为这正是生命进化背后的逻辑,纵观每一次“黑天鹅”事件,或者更具体到从古至今世界各地出现的疫病,每一次都会有许多个体死亡,但正因为这些个体的牺牲,人们开始探寻患病原因:破坏食物链、破坏生态环境、缺乏对自然的敬畏、忽视了传染性等等,进而研制可以杀死病毒的药品、疫苗。所有这些工作都是应对有机体自身脆弱性的措施,其目的是希望整个系统内的个体得以存活并延续、繁衍。

对此,需要强调的是:“反脆弱性”是一种现象,是事物从波动、意外或伤害中获得的益处。但这种波动或伤害是在一定限度内的,超过一定限度,或者超过了反脆弱能够获益的限度,即若振荡的破坏性过于强、损害性太大,则无法获益,这种随机事件的发生就是毁灭性的。因此,这里的“混乱”“波动”可以理解为我们所倾向的线性思维中的细微差别、非线性事件或现象的出现。我们希望世界如我们预期、预测的一样,最好不要有偏差,偏差会让我们感到焦虑、恐惧。

由于大自然存在“分形自相似”性,即大自然的生物群体与个体本身、社会领域的微观与宏观、物理学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宇宙和粒子、心理学的维度和因素,其研究的对象和结果不过是同一个东西——小的单元和大的单元都是简单规则的无限重复。事物的划分及其层级结构决定了随机性可以随时侵害小的单元,反脆弱性保证了大的单元和整体在突变中受益。简单来说,很多人在金融危机中遭受重创,但是却并没有让整个经济崩溃,那是因为经济整体的调整来自于金融危机的压力源,使得经济体内部某些单元不得不进行深层的改进,以保证经济继续向前、向好发展。正如一些学者所言,当我们正在担心石油或煤炭枯竭、人类发展是否陷入危机之时,答案却是人们会找到更好的替代品。“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的发生,担心恐惧的同时,同样会让人们在对待其他生物、对待风险和疾病防范意识上有所提高,并进一步在高强度压力下寻找可能消灭或者抵抗病毒的良药或方法。这是应激情境下必须要做的事情,其目的是让人类整体受益。

其次,生态系统的维持与生物个体的关系既相互依赖又相互独立。生物个体的生命都是有限的,最终都会死亡,而对于生态系统来说,死亡就意味着没有用,于是大自然就无情地抛弃了死亡的个体。但是生命不息的原因是死亡个体中携带了上一代的遗传密码,连同“反脆弱”之后的改进代码一同延续了群体的生命,因此,大自然更喜欢在信息层面,也就是通过遗传代码,让游戏继续下去。[1]36从这个意义上,整个生态系统与个体之间是在“分层相似性”的基础上紧张而又复杂的关系,是个体反脆弱和整体优胜劣汰的结果。

“不死”和“活下来”是个哲学问题,同样适用于“反脆弱”。“不死”意味着有机体要适应各种随机事件和可能的情况,但是这个过程是滞后的,是不可预测的,所做的只能是避免恶性结果的出现而已。随机事件不会宣告它的到来,不会给有机体提前准备的时间或机会,因而有机体预期随机事件和预估风险是必要的,但是想象一个有机体不停地应对各种冲击,最终可能也会疲惫至死。与此同时,“活下来”则带有很多偶然性,“反脆弱性”让有机体能够在仅有一次有限生命的情况下,在代际延续的时候进行修正,只需要有一个模糊的方向(甚至连这个都不需要)预测,每一个随机事件都不会通过生态物种变异给自身带来解决方案。我们必须承认有机体在认识上的局限性,没有生物体对世界的未来状态能够具有完全的知识。即使我们相信存在一个完全确定的拉普拉斯时钟结构的世界,我们也必须接受下面的事实:只具有有限资源的生物体,不可能追求具有完全信息的状态,有机体不可避免地在有限的支持水平上行动,并且这意味着世界的未来状况是不可能被准确预测的。世界的未来状态只可能被概然地获知,如果我们相信有机体在一个具有认识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进化,那么,假设在6亿年的进化过程中完全忽视这种约束将是比较奇怪的。[2]

进化就是在不确定性和“反脆弱性”的双重作用下保证了生态系统的运行,但是“反脆弱性”的作用以一定的限度为限,否则过犹不及。即便毁灭全球的灾难摧毁了所有生命,一些细菌也还是会从某个地方开始繁殖。因此,以群体而非个体的眼光看事物,对个别有机体的伤害,可能于整体来讲是有益的:“泰坦尼克号”沉船事件,让人们慎重地建造越来越大的远洋客轮;福岛核危机,让我们觉察到了核反应堆的问题,避免了更大的灾难;澳大利亚山火,让我们再次评估桉树作为森林主要树种的可行性;特斯拉无人驾驶事故,让生产企业重新测定无人驾驶的性能指标。

自然是在非系统性的错误中学习和改进的,每一次从错误中受伤害都会吸取教训——这正是忍受疼痛的目的。单独的个体必须能够经常产生一些具有不可约减的、不确定性的行为反应,如果群体中的个体之间显示出了不可约减的不确定性,那么,进化的环境就会形成,个体内部和个体之间都是具有不确定性的,也就同时具有了反脆弱性。从生物学角度,脆弱性从物种到个体的转移对其整体的生存是必要的:物种具有潜在的反脆弱性,因为脱氧核糖核酸(DNA)信息将永远延续,但物种的成员却无法永生,他们随时准备着牺牲,在现实中,他们牺牲就是为了集体的利益。生物体的内在适应度表明,生物体基因将通过其兄弟姐妹及其他亲属基因繁殖和自我繁殖包含在内来进行自我繁殖。[3]尼采有句话说:“凡杀不死我的,必然会使我强大。”在这里将其置于一个整体系统,也是适用的。

四、反脆弱的干预:限量供应信息

“干预”这个词在各个系统领域都是比较常见的,比如对森林火灾的微观管理、对股票走向的预期、子女成长过程的过度管教(虎爸熊妈),甚至在新冠肺炎疫情发生以后,教育部提出“停课不停学”,全国大中小学一窝蜂地“全面开展网络教学和线上授课”。相对应地,我们忽略了日益恶化的总风险——更大的“森林火灾”、商业骗子牟利、小散户破产、孩子发散性思维的忽视以及实体课堂教育中情感、肢体、眼神交流互动中“教育应有的样子”。干预,并不是每次都管用,并不是所有领域、所有事情都能在干预下朝“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这里强调“干预”,不是指什么事情都不去做,而是指不要试图去消灭所有脆弱性的根源。

现代化的发展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信息,这些信息却把人类从从容镇静、临危不惧的状态变成了诚惶诚恐、神经过敏,我们企图将可能的“噪声”(没有任何目的、不起任何作用的随机信息)都清除掉,于是在很多领域我们过度依赖数据,依赖可以“以正视听”的“科学”结果。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初期,有些医生意识到了这个病毒可能与“SARS”类似,但是因为我们日常获取了太多的信息,“谣言”与“真实”并存,于是就敏感地认为这样的说法缺乏依据,易造成恐慌。我们期待某些专业人士在“数据”基础上进行病毒判断的时候,就错失了防控战役的良机。现代科学发展所需要的是一种归纳的方法,通过分析和剖析经验事实,合理地进行取舍,最终得出结论。信息就是这样在归纳中进行了逻辑推理,但是人们忽略了一种来自于思想深处、即时的、自然的直觉性,这是自然所赐的研究方法。

信息、数据、归纳、整理、实验等,当我们很理性地解释一些现象的时候,精心设计的仪器和实验中的复杂性也超出了人的理解能力。需要指出的是,这里不是强调直觉性和自然性,而是需要正视自然界的某些知识或信息,让我们可以熟练地依靠感觉和敏感性判断其重要性,而不是太多的人为加工因素之后的结果。因为重要的信号总有方法触动你,就像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出现之初,一些医生已经意识到了其传染性和危害性。媒体经常报道耸人听闻的事件,比如某某某明星的婚外恋、离奇的意外、小型飞机坠毁等,媒体给了我们越来越扭曲的风险现状。互联网的发达使得人类每天获取的信息量是成千上万的,在这些信息中,我们需要研判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重要的,哪些可以忽略不计。我们以为信息量大就可以作出准确判断,事实上,这恰恰是“选择困难症”的根源所在。我们非常善于做事后分析,好像更接近对整个世界真实的认识,但这只是认识上的错觉。相反,我们变得更加脆弱,面对“黑天鹅”事件时,变得更加紧张、惶恐和怀疑。尽管在互联网时代,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我们不妨对那些“数据”就是“科学”的错觉的人以提醒:在人们对科学进行“假设”的时候,“反脆弱性”就已经存在了,或者说已经不那么“精准科学”了。

生活、环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具有波动性的。知识是无序的,古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也是这个道理。教育尚且因人而异、因事而学、因行而悟,生活中的各种事情、现象和情况,也是如此。有些事情因为错误而失败,有些则不会。一些理论会土崩瓦解,而其他理论则不会。创新恰恰是从不确定性中获益的东西,而有的人还会坐等不确定性,并用之做原料,以期奇迹的发生。每一件非线性的东西,不是凸性,就是凹性,或者两者兼具,这取决于压力源的强度。所有事物都在一定程度上喜欢或讨厌波动性,每一样东西都是如此,因为识别了这种波动性,我们才建立了对抗“黑天鹅”系统。但是,了解了伤害的凸性与大自然自由探索的逻辑,我们就可以坦然面对不透明性和可能作出的错误决定,正因为经历了磨难、伤痛,信念才会坚固,才会更热爱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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