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安之诗学观点

2020-02-25 05:59吴丹丹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诗文古诗诗歌

吴丹丹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 贵州·贵阳 550025)

曹安,约一四二零至一四八七年在世,字以宁,明代松江人,《四库全书总目》载其著述颇丰,有《谰言长语》、《取嗤稿》、《蟋蟀稿》,但仅《谰言长语》两卷存世。 《四库全书总目》载:“《谰言长语》,明曹安撰,安字以宁,号蓼庄,松江人,正统甲子举人,官安邱县教谕”[1]。 《谰言长语》共两卷,曹以宁自序:“谓皆零碎之词,何益于事,因名曰谰言长语,谰言逸言也,长语剩语也,何益于事,徒资达人君子一笑”[2]。然则曹以宁自谦之语。 《四库全书总目》评其:“安素负才名,著述甚富,诗文集俱失传”[3],又言其著作:“此书集其生平所见闻而辩证其缺误……比之词有原本,足备恭考,其读经一条,尤切中明代俗学之弊末”[4]。 时人将《谰言长语》与《辍耕録》、《水东日记》相并提,又有任顺以跋称以宁先生之见重于时。

《辍耕録》、《水东日记》为明代笔记之代表作,《谰言长语》与二者相并提,且四库分类将此书放入子部,即此书并不是一部诗学批评著作,它囊括曹以宁生平所见闻,颇为驳杂,而《明诗话全编》收曹安诗话,纳入《谰言长语》全篇,故肯定《谰言长语》中的论诗条例,虽其论诗条例不比名家,亦无特列篇章论述诗见,所录诸诗亦有不工,但四库馆臣评其大致持论纯正,与人心风俗,多有裨益。 散记文中的诗论见识,即可窥曹以宁生平创作倾向、诗旨之见,以及其在明代诗评尚古贬今时风之下的独有见解。

一、诗之体裁,古诗为上

曹以宁在《谰言长语》中开篇就提出作诗乃古诗为上,他说:“作古诗为上,刘坦之选诗补注可法,又李白全集不可不味。 ”[5]此处古诗,应为古体诗,这当与其创作之论佐证。 后又在篇中直接表明复古的诗学态度,他言:“近时凡百诗章,惟歌律与古选,全不之尚,予尝欲取皋陶赓歌五子之歌洪范及诗之三言五言七言体刻之,使人习之以复古而未暇”[6]。 曹以宁认为诗三百为古诗之祖,作诗体裁当以古体诗为上选,题材可效法汉魏。 曹以宁后又言:“三体唐诗有实接、虚接、用事、前对、後对等目,谢叠山批点文章规范,有放胆小心及字句等法,窃恐当时作诗文时,遇景得情,任意落笔而自不离于规矩尔,若一一拘束,要作某体某字样,非发乎性情,风行水上之旨”[7]。 宋代风气日薄,诗家多不工古体,周弼编《三体唐诗》,三体指七言绝句、七言律诗、五言律诗。 七言绝句分七格, 除以上曹以宁列举五格外还包括“拗体、侧体。 ”而七言律诗分六格,五言律诗分七格。 如此诸多格、字句法等,既不足尽诗之变化,又限制诗起发乎性情之质。 由此可见,曹以宁认为近体诗讲究诸多格律句法等外在形式,使诗歌在创作时限制情感的表达,不能达到风行水上之旨,使得诗歌违背天成自然,而古体诗用韵句式篇长等皆无诸多限制,如此其认为作诗当古体诗为上。

曹以宁虽表明自己“习之以复古而未暇”之态度,推崇创作以古体诗为先,但并未完全否绝近体诗应有的表现力,因作诗之难,近体诗有诸多限制,不易成诗, 但仍有很多写诗名家能贯通古今两体诗,近体诗也极具表现力,曹以宁说:“五言绝句,如汪神童诗名贤诗,其中首首佳,勿以小诗忽之作此远胜于七五言律,如身闲茅屋隐……二十字深有意味”[8],又:“史有数百言不能悉其事者,诗以二十八字咏而尽之”[9]。 由此可见,诗歌的表现力不以字数长短为据,字数精简之近体小诗,也具有深远的表现力。

关于诗文的体制, 曹以宁有四类补充, 他说:“论诗文体制,文章正宗,蔑以加矣,然诸体中亦有遗者,元诗体要为类三十有八,曰四言体……曰侧体,固无不备,尚少拟古体和唐体倡和体回文体”[10]。诗歌的体制不止《元诗体要》所记载的三十八种,还遗漏了四种,足见曹以宁对诗歌体制之脉络极为清楚。

对于唐诗之正变,曹以宁也有所论述。 他认为唐代诗歌正变“异乎十三国风大小雅之所以为正变者矣”[11]。《诗经》的正变之分,以“政教得失”明径,正为西周王朝兴盛之时的作品,变为衰世之作。 他赞同杨士宏所言:“唐音盛时诗不谓之正音,为而谓之始音。 衰世诗不谓之变音,而谓之正音,又以盛唐中唐晚唐并谓之遗响”[12]。提出唐诗之分“是以体裁论,而不以事变论”[13]。

二、诗之创作,批判速成、贵于精与赋比兴之运用

论诗歌创作, 曹以宁认为诗之创作极不易工,他说:“诗难得句句好,前人亦然”[14]。 在本就难作的情形下,部分人往往存速成之心,是以曹以宁批判“速成之诗”,他认为优质诗歌创作的前提是以广泛涉猎各类书籍为基础,他赞同黄庭坚诗评:“诗生硬不谐律吕此病自是读书未精博耳”[15]。 引用吴澄在《吴文正公集》中的话说:“通天地人曰儒,物不知,一事不能,耻也。 洞观时变,不可无诸史,广求明理,不可无诸子,游戏词林,不可无诸集……杂记杂录之供涉猎而已,必饮而醉其醇,食而饱其胾”[16]。又自言:“诗不读变风雅,春秋,不详崩薨卒葬……经有节文,史有略本,百家诸氏之书,皆有繤集,以为一切目前苟且速成之诗,父兄是以夸子弟……以术末学,不使义理淹贯,可胜叹也”[17]。诗歌的创作虽发乎情,情思至挥笔即成好诗,但不通读诗书,不明白义理,没有文墨,空有情志也无法达意,自然作不了好诗,此类速成苟且之诗的存在,足以让其悲叹痛批。

“作诗文等,忌头上安头,所谓关门闭户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时候。 ”[18]曹以宁认为,作诗、文当简洁明了,不能啰嗦重复,据冯梦龙《古今谭概》载《宿山房即事》诗一首:“一个孤僧独自归,关门闭户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时分,杜鹃谢豹啼子规”[19]。此乃北宋雍熙年间,一位自称诗伯之人所作,此诗歌用词反复,诗中每一句组词都堆叠同样的概念,堆砌词藻且累赘罗嗦, 遂曹以宁借此典故讥讽无病呻吟、堆砌辞藻等写诗风气。

诗文能否兼工,曹以宁也有所论述,他认为诗文不能兼工,擅长写文章的人难以精通作诗,反之善于写诗的人也难得精通文章的创作。 “古者作者,或能文,不必工于诗,或长于诗不必有文,有以哉,昔人谓老苏不工于诗,欧阳修不工于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东坡词如诗,少游诗如词,数公之文名世,而人犹非之,信矣作文之难也”[20]。不能兼工之原因,他认为是“唐以诗取士,故举进士者多以诗名家”[21]。 又引用《四明乌斯道序王子与诗》云:“诗严于文,故文与诗不能兼工”[22]。一则是唐时下以诗取士,文人多在作诗方面下功夫,故文就不精,另则是诗歌的创作较为讲究,不似文章之随心所欲。 诗和文之创作皆难,盛名诸公老苏、欧阳修等亦难得二者兼工, 由此曹以宁认为文与诗皆应“在精不在多”。 虽其评论老苏、欧阳修、黄庭坚诸公之言有失偏颇,“诗文不能兼工” 之言过于绝对,然其认为诗与文之创作贵精而不在多,正如四库馆臣之言其大致持论纯正。

曹以宁言:“赋比兴为诗之正体”[23]。论诗歌的创作手法,他认为赋比兴三者为正体,此创作手法历来源远流长,影响深远。 其中比诗,古人多喜创作,至于曹以宁所处世时,世人已多不做比诗。 如《明皇妃对弈图》:“内计纵横势已危,三郎何事不知机,只因一子参差久,费尽神謀为解围”[24]。 刘伯温《二乔图》:“江上桃花红粉腮,偶然吹入玉堂来,东风日暮和烟雨,多少飘零委綠苔”[25]。 吉水李子仪的《墨梅》云:“诏遣明妃出汉宫,粉香和泪泣春风,玉颜翻作寒鸦色,悔不将金买画工”[26]。此三首诗,内容与题联系甚浅,不用“比”,世人品读存疑、难猜,是以“三诗非题亦难猜也”遂推崇在诗歌的创作中运用“赋比兴”三种手法。

三、诗之旨,发乎性情与风行水上

速成之诗,头上安头之诗乃其深恶痛绝,而曹以宁胸中好诗,首先其认为一首好诗是发乎性情的自然之语,诗必须“发乎性情,风行水上。 ”“胸中自然,贵在平和。 ”

“诗发乎情”可追至《毛诗大序》,此观点是《诗大序》最为重要的观点。“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27]。 情是诗的起点,心中有情志,发而为诗,后此观点影响深远,曹以宁即认为诗三百为古诗之祖,故承袭《毛诗序》之“诗发乎情”说。 在《谰言长语》中,曹以宁品评诗人之作,即认为诗有“情”“景”尤为突出,吴与弼作诗多学理性,唯有《杜鹃》诗作情发景动,曹大为赞赏,然其已无诗作存世,无法验实曹以宁之创作。

“风行水上”出自《周易》中的涣卦,上卦为水,下卦为风,最早引为诗论观乃宋苏洵提出“风行水上涣,自然成文。 ”在宋代诗话中影响深远。 苏洵在《仲兄字文甫说》:“风行水上涣, 此亦天下之至文也”[28]。

风过水有波纹,乃自然之景致,自然之规律,自然之法相,苏洵以风过水起自然之法提出文之创作应自然清新,怡然流畅,切不能矫揉造作,曹以宁谨以承之,其引用“作诗时遇景得情,任意落笔而自不离于规矩耳……非发乎性情风行水上之旨”[29]极得他意,在部分诗评之中,并以此为评判标准,在评部分送行诗,如永乐中尚书夏公原吉《送弟还长沙》:“飒飒金风八月阑,汝今归去寸心安。 菜根有味莫嫌淡,茅屋无书可借看。 日具旨甘宜奉母,秋收租税早输官。明年此祭还来望,莫遣寥寥雁影寒”[30]。言:“一皆胸中自然语”[31]。又言《程廷珪送余廷心赴太学》甚为清婉,胸中情感发起自然,风起水过,已达自然清婉之意。

四、时下诗评,不必加贬、自有清意

唐诗之盛,后人难以企及,故后世往往多加褒崇,鄙后世之作。 明初三杨,诗文多应制、题赠内容,追求典丽平正之艺术风格, 但实则内容空虚浮泛。为革除此风气,茶陵派强调宗唐法杜,前后七子提倡诗文:“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复古诗风盛行。 曹以宁亦十分推崇李杜,他认为李白杜甫的诗歌成就足以成为一个时代的典范,他说:“汉之文,唐之诗,宋之性理,元之词曲,试以汉之文言之果有出于董贾之策乎,以唐之诗言之,果有出于李杜之什乎……”[32]由此可见,曹以宁十分认可李白杜甫在诗坛上的地位。 但他并未盲目崇拜二者,反而对二者之后的文人诗作多有肯定。

曹以宁言“世人言宋元人诗不似唐,然文献通考取宋人如石曼卿王介甫诸公诗……不必加贬,自有清意”[33]。曹以宁认为,盛唐诗虽绝古今,但后人亦不必因盲目过分追崇而贬低后世今人之作,后世诗人诸如王介甫、石曼卿、宋景濂、刘伯温、王子充、苏伯衡等诗人之作自有清意,并非浅学可到,甚至赞叹部分诗人的诗文作品直逼古人。 曹以宁虽喜古诗,推崇复古诗风,然其并不贬低后世之作,肯定后世诗作之价值,在当世时风之下实属难得。 除此之外,曹以宁还言:“国朝诗人不一,多有刊本,其间好诗亦多不入”[34]。指出当朝有很多好诗未能广泛流传下去, 部分流传的刊本并未将诗人优质诗歌收录,甚为遗憾。

结 语

曹以宁整体诗学呈复古倾向, 在诗歌体裁上,他认为诗歌创作以古体诗为上,但并未否绝近体诗歌独特的表现能力。 在诗歌的创作上,尤其批判速成之诗,痛斥为作诗而作诗,强调诗文难以兼工,二者之创作贵精不在多, 他认为优质的诗歌能被创作, 必定是诗人前期经历长时间的学习积淀而成,除前期的学习之外, 他强调诗歌的创作应自然天成,避免堆叠概念,无病呻吟之现象,诗歌的创作也应学习古诗,“赋比兴”创作手法应为诗之正体。 在诗歌之旨方面,他继承《诗大序》“诗发乎性情”以及宋苏洵所提“风行水上涣,自然成文”之理论,诗歌贵在因情而发,自然天成。 在尚古诗潮之下,曹以宁虽崇古,肯定李杜诗坛之地位,但并不否今,时下诗评之下,他认为后世之作,自有清意,部分诗人之创作直逼古人,肯定了后世诗人的创作。

莒州儒学正后学任顺言曹以宁 “少负隽才,游淞庠,其学不经师授,自得于心……历涉仕途四十余年,著述甚富”[35]。然今曹以宁仅《谰言长语》存世,其诗歌创作之理论无法在其作品中考据验证,但其在《谰言长语》中对诗文体制、诗文意象之罗列并举,如数家珍,已然是博见强闻,具有诗学之见之人,其散记其中的诗论和诗评,可助后人见识曹以宁先生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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