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素英 袁晓梅
古代中原士族南迁或辗转迁至有“瘴疠”之称的岭南地区后营建了大量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聚族而居的村落,族人在人居环境营造中根据自然特点逐渐摸索出适应地域环境的调摄智慧。这种智慧融入了移民的宗族信仰及中原文化,并与中医养生理念互为表里,影响人们日常生活,渗透到人居环境营造之中。
文化是“人类卓立于自然的独特生存方式,包括物质的、精神的、行为的以及制度、规约、交往方式、生活习俗、思维方式等……”[1]。不同的文化基质,意味着对生命有着不同认识,同时也意味着在一些医疗行为方面会有不同的选择。中国传统文化直接影响了中医学思维方式的形成,一方面整体思维模式促使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医疗文化行为——“治未病”,一种预防养生的先进医疗思想的形成[2];另一方面,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观与人生观促使文人向医学渗透,形成了中医学的高度社会化[3],将中医预防养生思想普及于日常生活之中。
在预防养生方面,中医养生思想在中医“人与天地相应”的整体观影响下,结合“三因致病”因素,注重身体阴阳平衡的协调。宋代医家陈言将打破“阴阳平衡”的致病因素概括为外因、内因和不内外因,统称“三因”:“六淫,天之长气,冒之则先自经络流入,内设于脏腑,为外所因;七情,人之常性,动之则先自脏腑郁发,外形于肢体,为内所因;其如饮食饥饱,叫呼伤气,尽神度量,疲极精力,阴阳违逆,乃至虎狼毒虫,金疮踒折,疰忤附着,畏压缢溺等,有悖常理,为不内外因。”[4]根据陈言所述,所谓外因,是受“天”之影响,即外界气候环境变化对人体的影响:即风、寒、暑、湿、燥、火为“六淫”;内因,是受“人”之影响,即所谓过度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引起的精神致病;不内外因,则是“天人交融”,即饮食、过劳、虎狼毒虫所致等。对此,陈言认为应该从外因方面顺应“天时”、内因方面预防“忧郁”情志、不内外因方面调摄生活起居等,全面防范“三因”致病因素对人体阴阳平衡的破坏。其中,《黄帝内经》将预防“忧郁”情志的基本方法概括为:“喜怒和、欲求适、乐习俗、志意和、性情和。”[5]
在中医养生社会化方面,以儒文化为主导的伦理观、人生观支配着人们,特别是知识阶层的行为活动,促使了士人向医学渗透进而使其社会化,并成为知识阶层甚至帝王阶层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士族,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学界对这一概念并无统一解释。刘岱主编的《中国文化新论·社会篇——吾士与吾民》中对“士族”的概念总结:“……士人的家族,被称为士族,家族历史光荣而悠久,有些家族,人才辈出,历居高位,故被称为高族、望族、盛族……”[6]
肇庆士族村落的形成与民族间的征战、个人以及家族的命运有着密切的关系。历史上被称为“炎州”的岭南在中原人心目中的地位是恐避之而不及之地,但因社会因素或制度因素的相互关联促成了大批北人特别是世家大族、宦游之士、被贬仕宦或逃隐者南迁。通过阅读相关地方志、族谱等文献发现,肇庆现存的40个传统村落大多始建于两宋至明清时期,开村始祖大部分是士族、官宦,并以家族式村落为主。同济大学朱晓明教授在其著作《历史、环境、生机:古村落的世界》中提道:“遵循文化相互作用的普遍规律,一般只有掌握了较高文化和技能,才有一定传播和组织能力……”[7]定居异地的士族们在选址、营居、生活等方面除了具有普通农耕村落特征外还有着自身独特的内涵:注重与山水环境的广泛联系,不忘其文人身份,在如画的风光中“登临题咏”“不没其风流”①;其次是规划布局,适应岭南湿热环境的同时,注重将宗族秩序、风水思想及中原文化融入其中;另外族人延续着“尊书重教”“盛衣冠之气”之传统,这在各族谱“科名仕籍”记录及宗祠前现存的“功名桅杆石”中可以得到见证(图1~2)。发展至明清时期,这些士族逐渐拥有良田和山水美景,生活富足,人居环境②营造趋于完善[8]。
1 水坑村“科名仕籍”记录“The imperial scholarly honor list” in Shuikeng Village
2 怀集万安寨祠堂前的功名桅杆石The mast stone in front of the ancestral hall in Wan'an Village
此外,肇庆士族村落还有一个重要特征,笔者在研读各族谱中发现普遍存在着“长寿之远近闻名”的盛誉。因资料所限,无法系统还原历史上族人健康全貌,但从族谱相关记载可知人居环境与健康之间有一定的关联性。
《素问·异法方宜论》提道:“南方者,天地之所长养,阳之所盛处也。其地下,水土弱,雾露之所聚也。”表明了南方“暑、湿、火”为主的气候特点。根据目前收集到的《族谱》中关于谱序、选址序、乡宅里社图、祀典宗产、规条艺文、科名仕籍等相关记录可以看出族人在人居环境营造及日常生活中所体现的养生思想:面对南方以“暑、湿、火”之邪为主的气候环境因素及独特的地域人文因素,运用自身所具备的中原文化与华夏医学知识,在人居环境的物理环境、精神环境及物质环境的自然资源利用方面逐渐将养生防病融入其中,恰恰是对中医所提出的外因、内因、不内外因“三因”致病因素的良好预防与积极应对,并在人居环境营造与预防中医“三因”致病之间架起了共通的桥梁。
2.2.1 物理环境营造
首先表现在宏观选址上。在满足农耕时期生产、生活等需求前提下,为避免暑湿之气,族人会结合中原文化及风水相关理论,选址于高爽气清之地,或结合人工筑堤拦河等方式以避水患。如高要黎槎村选址于一块高地上,整个地形呈圆形龟背状,村落外围墙高大,除了防御功能外,还有效防止了雨季雨水浸泡房屋所导致的“卑湿”;蕉园村《梁氏族谱》卷十四《文碣题咏》篇记载:“……就田庄卜筑鼎湖之麓,瞻原陟罔于焉,处处里名龙石,起始此矣。厥后,夹涧溯涧实滋其族,爰相阴阳迁宅……天湖远枕,兀如屏障,龙溪左绕若襟带焉……公之燕天昌后聿,怀多福不至是也……”③(图3),充分表达了此处完美的山水形制及其小气候环境。
3 高要大蕉园山居Jiaoyuan Village map
中观层面的空间布局反映了“气以通为顺”的通风特征:结合地形以梳式布局为主形成冷巷,并与风水塘等结合进一步从局部范围内降低湿热气候对人体健康的影响。如石寨村梳式布局与围合于村落周围的“护村河”共同营造了小气候环境;杨池村建筑布局结合山地错落布置,呈“台地式片状”④梳式布局,充分表现出对气“通”的重视(图4~5)。
4 四会石寨村鸟瞰复原Restored aerial view of Shizhai Village
5 杨池村村落布局Yangchi Village layout
2.2.2 精神环境构建
首先,聚族而居为身居异地的族人“安居”提供了条件;其次,宗族礼制不仅为族人提供了生活保障,还促进了“睦邻友好”“重兄弟崇母族”的和谐社会环境;宗族活动的展开进一步将族人凝聚在一起,而宗祠则是将族人凝聚在一起的共同拥有、经营、塑造的“轴心”性实体空间,是族人精神寄托的重要场所之一,综合体现了《黄帝内经》中所提出的“心安而不惧”“喜怒和、乐习俗”的情志特征;另外,族人信仰通过仪式活动、空间氛围营造、信仰本身的感召力等形式影响族人的心理和生理健康,目前村落中还延续着这种实体空间;此外,宗族的“家学教育”从私塾环境、巷道墙壁上的壁画等烘托得到了体现,族人会在村落公共交往环境中吟诗作对,或“长者课之读,幼者环诸膝”⑤,这些活动成为族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进一步将实体环境演变为安顿心灵、陶冶情操的精神居所。
2.2.3 地域自然资源的利用
本研究仅从族人饮食及生活中对自然植被的应用进行探讨。各族谱中并没有记载族人日常饮食细节,但从“艺文”“寿序”等琐碎记载中可简略得知,同时结合村落古树现状调研、长者口述可知历史上村落生活空间中的植被情况及日常生活中的应用状况。
1)族谱记载。以桃溪村、蕉园村、水坑一村、长利村、宁宅村为例,族谱中提到与族人生活相关的主要植被及相关应用(表1)。
表1 各族谱中提到的主要植物Tab. 1 The main plant species mentioned in family trees
如蕉园村《梁氏族谱》卷十四《文碣题咏》篇:“慎庵翁谢孺人七秩开一寿序”中描述慎庵翁“玉烟移愁,清显沆瀣之寒咳”,谢孺人拈来“兰草煎之”,并说“兰,百药也”。足可以看出族人将植被引入日常饮食起居之中形成的“食·疗”养生防病观念。
2)古树遗存现状及利用。各村落生活空间均遗留有大量不同级别的古树,如小叶榕、秋枫、朴树、木棉、潺槁树、五月茶、楹树、人面子、笔管榕、银柴、水瓮、木荷、乌榄、槟榔树、九里香、黄皮、鸡蛋花、荔枝、龙眼等。根据访谈及深入族人生活调研,发现大部分族人,特别是老人沿袭传统对这些古树拥有丰富的认知与利用经验,如小叶榕不仅是族人心目中的神树、风水树,同时还会利用榕叶治疗跌打等,《生草药性备要》描述小叶榕:“味劫,性温。消骨内阴疮,敷跌打止痛,撞酒饮。其树蕊治赤眼,煲粥冲食。其吊须浸酒,治跌伤散瘀。验真假麻风,作茶饮。”
桃溪,“高要之名乡也……乡人皆何姓”⑥,位于现广东省肇庆市鼎湖区(古代属高要县)。《何氏族谱》(简称《族谱》)卷七记载:“始祖名珃,宋庆元五年(1199年)进士,原籍京东徐州,由于契丹之乱迁居南雄,宋季仕肇庆府通判,解组后乃择居桃溪。⑦”发展至明代,“桃溪以诗礼望族,代产伟人,族孙掇巍科登仕版者众多”,至清道光年间“科名迭出”“为邑最盛焉”⑧;族人普遍“七十儒冠鬓未衰”;生活富足,三世祖墓志铭:“……吾幸有书田数亩遗后人尚不自偷,惰子若孙可数世吃不尽也……”;村落环境享有“逼桃源”之美誉,是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聚族而居的士族村落的典型代表。目前《族谱》保存完整,环境格局保存完好,村民基本保持传统的生活方式,是理想的调查案例。
3.1.1 村落选址:人与自然协调的前提
村落选址除了防御、文人情怀,还表现在风水思想和健康追求上。卷一《普序》描述始祖珃择址:“始居肇城东擢英坊,好览端州胜概,见砚山之东中屏罔枕山带河,解组后遂家焉择居于此。”除了环境优美,从格局图中可以看出背靠烂柯山呈三面围合之势,具有一定的“藏风聚气”作用,(西)江绕其前,对岸有鼎湖山护卫,环境格局完整地体现了风水所谓“五位四灵”⑨之说(图6~8);(道光)《肇庆府志》卷三“舆地”气候篇记载:“隋书地理志云岭南二十余郡大抵土地下湿皆瘴疠……”[9],《族谱》卷一《谱序》曰:“……韩献子论晋新田云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浍以流其恶,且民从教十世之利也,先祖以是善其国,我祖即以是善其家……朝廷德意与我祖卜吉允藏涵濡沐浴同。”始祖借韩献子择基“土厚水深”以利于民来比喻自己择基以利于族,也是为降低暑湿郁蒸对身体损害。
6 桃溪村周边环境图Surroundings of the Taoxi Village
7 桃溪村环境格局 Taoxi Village environmental pattern
8 桃溪村选址风水格局Taoxi Village geomantic pattern
3.1.2 空间格局:“三因制宜”思想体现
建筑布局方面:桃溪村受湿热气候、狭长地形及家族文化影响,呈垂直于堤坝的“一字基础耙齿巷”布局。“耙齿”巷道有利于夏季将凉爽的季风引入巷道以降温除湿,净化空气,冬季建筑本身可遮挡寒风进入巷道。另外,街巷垂直于西江,并由西江向田地方向呈逐渐降低的趋势,水患时节能快速将雨水排出村后的塘与田中,据记载,开村以来大水从未在村中停留超过一天(图9)。
9 桃溪村南北方向立面图Taoxi Village north and south elevation
交往空间格局方面。《族谱》中较为详细的交往空间记录有5处:桃溪、古榕树下⑩、龙湾钓鱼处、羚峡口、白水岩,分别位于村落的左、右、后3个方向,并由高大浓密的小叶榕、人面树、木棉、龙眼等围合犹如绿色屏障,使村落一年四季处于绿荫之中,一方面起到了族人所说的防风蔽日以“护卫乡闾”的作用,另一方面为族人提供了安全、静谧的环境。这些空间的形成,首先是结合小气候自发形成的,具有“因地、因时”性,是“自然选择”结果,也是族人长期生活实践中摸索的结果。族人还会修建亭廊于其中,如在白水岩旁边修建的亭榭,外潭边的梅阁、通向中屏的桥亭等。其次是迎合宗族及日常生活需求“因人制宜”形成的交往空间,如宗祠与其前边的桃溪大道,是族人宗族活动集中之地,堤坝外的码头边是族人取水、洗衣时集中之地(图10)。综上,桃溪村选址、休闲空间的形成是因气候、舒适性等自发性形成的结果,而桃溪大道及码头空间则是宗族活动和日常生活所需的社会性必要场所,体现了“三因制宜”的思想,营造了健康环境。
10 桃溪村空间格局图Taoxi Village spatial pattern
《族谱》中提到的选址、营居、宗族文化、生产生活等总体上为族人营造了安全、健康、“红尘远隔”的自然环境和团结、互助、和谐、闲情的社会环境,分别从不同方面为族人的安居、社会和谐、精神寄托、怡情养性等提供了条件,体现了中医情志养生的5个健康标志。
3.2.1 自然环境
3.2.1.1 “扼其要地”:心安不惧
卷七始祖墓誌铭:“始祖宦游于端值宋末衰乱因即宦所而家焉,乃卜居桃溪,子三人,伯与仲俱养晦不仕,季尝以置身通显,避地较深……古人遭际艰难……”卷一《谱序》:“……桃溪枕烂柯面鼎湖,以羚峡为门户,砚洲为锁钧,宜思患而预防焉。”地理位置上,此处是易守难攻之地,动乱时代,安全是家族繁衍的重要一环,优越的地形地势为族人的安居提供了条件。
3.2.1.2 山水之趣:怡养性情
始祖珃选择了“绮霞连水明”“霏霏烟霭生”的山林乡野之地,使人的心情也随之舒畅开朗。作为“富庶而加以教”的家族还注重人居环境的意境营造,如始祖始迁至之初名曰“化龙”,后因村后有贯穿西东的溪流,遂在溪旁种植桃树,模仿“武陵桃花”,卷七《艺文》:“桃植乎溪边,树密阴浓,颇有武陵桃花者,更名曰桃溪”,营造了“深处桃溪,红尘远隔”的“世外桃源”;族人还为村落及周边环境题了“八景”:桂岭春云、鼎湖月夜、羚峡鹿鸣、龙湾渔唱、东洲鹭序、马岭樵歌、沙㞧田庄、桃溪书屋(图11~12),分别赞美“似雾似烟锁翠微”的山水美景、“日暮清歌互相答,一肩红叶出秋山”的樵夫挑柴出山画面、“夕阳鸡犬数声喧”的生活气息以及族人“书声常在明月中”奋发读书的场景,充分体现了族人独特的文人气质,将生活环境中自然、客观的物质层面转捩和升华为精神层面,将人居实体环境演变为寄情赏心、陶冶情操、安顿心灵的精神居所,使身心浑融于生机充盈的自然胜景之中,从中获得精神上的愉悦感,正如卷七《艺文》曰:“笑傲桃溪曼倩儿,东风沉醉水之湄;但看心里修丹术,何用峯头採玉芝;北海咋闻春酒熟,南山常颂老人诗;绛帏我亦清闲甚,策杖能过一问奇。”龚廷贤《寿世保元》曰:“诗书悦心,山林逸兴,可以延年。”族人将心灵的栖居环境与自然山水联系在一起,营造“山水有清音”的“福地”,体现了修身养性、延年益寿的深层栖居养生内涵,是“调情志、养性情”栖居思想的体现。
11 “八景”之一:桃溪书屋Taoxi book house
12 “八景”之一:龙湾渔唱Dragon bay and singing in Fishing
3.2.2 睦族社会环境:情感纽带
聚族而居的桃溪村除了在经济、宗族制度上维持小团体的社会和谐、心理安居之外,宗教礼制思想的洗礼也影响着族人生活的方方面面,逐渐融入日常行为和生活之中;另一方面何氏宗祠连同前边的桃溪大道与真人祠为宗族成员之间的交往与互动提供了空间,进一步将族人凝聚在一起,成为族人精神寄托的主要场所,为族人的“团结”“和谐”“友善”提供了条件。
此外,环绕村落外围设置的真人庙、三界庙、村西头风水塔(石塔)及各土地庙等在族人心目中犹如另一层“保护神”并延续至今,给了族人心灵的寄托,提供了安全感和某种心理上的慰藉,消除心理上的焦虑与恐惧,体现了中医情志养生法则中之“志意和”。
3.3.1 先祖对植被的“食·疗”应用
饮茶已成为族人的一种生活习惯。《族谱》记录族人用素馨花、雀舌、秋菊、嫩桑叶、石乳等泡茶,村后还有自家茶园。《神农本草经》曰:“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茶最初即作为药物为人利用,同时还具有醒脑、提神的作用。唐代刘贞亮曾概括饮茶的“十德”,其中“以茶散郁气”“以茶除病气”“以茶养身体”等均把茶作为养生之道。如族人用嫩桑叶泡茶,《本草求原》曰:“……利五脏,通关节,除寒热……”
饮酒方面,族中有专门的酒厂,《族谱》提到的有春酒、菊酒、黄花酒、茱萸酒、芝酒、梅花酒、竹叶酒、柏酒等,族人会结合时节或节日饮不同的酒。如柏酒,即柏叶浸制的酒,古代风俗中,以柏叶浸酒,元旦共饮,以祝寿和辟邪,《本草纲目》曰:“(侧柏叶)煮汁,同曲、米酿酒……主风痹历节作痛。”
“食治调养”也是族中日常饮食的一大特色。《族谱》中形容孺人持家“藏无长物,三十年淡食,……二十七种恒甘菘韭……”,应用到饮食当中的还有:苹、玉蕊、菖蒲、胡麻、赤雹、玉芝、芝草、沆瀣等。如“溪前便有苹堪食”的苹,《南方草木状》曰:“治酒风脚痛,煲肉食,亦能散皮肤血热……”
这种通过饮食进行调养的习俗一代代地沿袭了下来,调研中老人讲过去用村后的井水煲粥,会有榕树根的清香,因水井边种植的榕树经地下水浸润融入水中形成。《岭南采药录》记载:“榕树之气根,祛瘀、散风热、祛风湿……”调研中还发现族人用五月艾、车前草、一点红、鬼针草等来煲汤、食粥、自制凉茶,应对气候、水土等因素导致的上火、湿气等各种身体不适。
族人在长期生活实践中,挖掘生活空间植被的健康疗愈功能,并通过日常饮食以调节体内生理平衡,将健康疗愈落实到日常生活之中,形成了具有地域特色的“食·疗”一体的植被特征[10]。
3.3.2 道地药材体现“道地景观”
道地药材,即“特定自然条件、生态环境的地域内所产生的药材”[11]。桃溪村族人运用适应地域环境的摄生智慧,在村落周围种植大量植被,连同房前屋后自然生长的“一草一木”均与地域气候、环境高度融合,具有道地药材的属性和价值;同时这些植被在“以诗礼望族”的家族文化渲染下被赋予了具有桃溪文化的精神景观,体现出属于本族的独一无二的“道地景观”。如建于元初的桃溪书院门前种植有一株与书院同龄的鸡蛋花,寓意希望;村落溪流两边种植的桃花,寓意族人追求宁静心境,营造“红尘远隔”、返璞归真的田园环境。
肇庆士族村落作为中原士族南迁而形成的移民聚落,因陌生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面临着生存、家族繁衍等各方面挑战,族人结合自身所具备的中原文化智慧与地域结合逐渐摸索出适应南方的健康居住环境。
桃溪村之例说明,明清肇庆士族村落人居环境蕴含了应对中医理论中导致人体患病的“三因致病”防治智慧:山水环境选址方面除了注重从防御方面营造“安居”环境,还注重降低“暑、湿、火”导致人体健康损害的自然地理环境因素,同时注重将家族文化融入其中,营造“天人合一”的大环境;空间布局方面,结合“当时性、当地性”重点体现“气通”的原则以进一步降暑湿之气,同时融入“当人”的思想因素将家族文化、生活习惯融入其中,体现了中医“三因制宜”的营造思想;宗族血亲社会关系、儒根文化思想与环境融合,成就了人与人和谐的感情纽带,最终转化成具有“调情志、养性情”功能的“情志”环境,为族人精神健康提供了条件;结合生活经验就地取材,将房前屋后、田间地头等具有药用价值的植被融入一日三餐,转化成集“食、疗、养”功能为一体的日常生活用材,三者共同构成了“天(气候)—地(资源)—人”和谐的健康人居环境营造的必要要素,与中国传统医学中“人与天地相应”的整体观是一致的。其中蕴含的地域养生特征,为当前岭南人居环境景观营造提供了积极的参照。
注释(Notes):
① 引自《鼎湖区蕉园村梁氏族谱》卷14,第12页。
② 根据吴良镛院士在其《人居环境科学导论》一书中对“人居环境”的定义,结合本研究主要是指以士族居住聚落为中心,与族人日常交往密切相关的空间环境及物质要素等,包括族人日常交往、活动的主要实体场所的物理空间环境、由族人及其活动所构成的社会空间环境和与族人联系紧密的自然植被要素组成的物质环境的综合。
③ 引自水坑一村《陈氏家谱》“兴地”卷9,第1页。
④ 结合山势地形,地势平坦处按照梳式布局营造建筑,陡峭处断开,形成不连贯的梳式布局。
⑤ 蕉园村《梁氏家谱》“文碣题咏”卷14,第45页。
⑥ 引自《何氏族谱》卷1,第18页。
⑦ 引自《何氏族谱》卷1,第65页。
⑧ 引自《何氏族谱》文艺篇:卷7,第104页。
⑨ “五位”是指东西南北中5个方位,“四灵”是指道教信奉的四方神灵: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五位四灵”模式是风水术所追求的理想环境模式。
⑩ 据何作池老人讲述,村东头外潭和里潭两侧列植的榕树,是族人夏季经常休闲乘凉之处。
图表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and Table):
图1引自水坑村《陈氏族谱》;图2由作者拍摄;图3为作者根据蕉园村《梁氏族谱》“大蕉园山居图”改绘;图4~5、9由作者绘制;图6为作者根据(清·道光)《高要县志》改绘;图7、11~12引自桃溪村《何氏族谱》;图8为作者根据王其亨《风水理论研究》中最佳村址图改绘;图10为作者根据桃溪村《何氏族谱》中乡宅图改绘;表1由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