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 欢
(四川文理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四川 达州635000)
《寄生虫》讲述的是韩国一家四口均是无业游民的普通家庭成天游手好闲寄住在半地下室过着浑浑噩噩的生活,直到积极向上的长子基宇靠着伪造的文凭来到富豪朴社长的家应征家教,此后,全家四人更是通过各种欺骗手段成功上位在富豪朴社长家里担任各种工作,朴社长一家却全然不知,从此两个天差地远的家庭因而被卷入一连串意外事件中。影片能大获成功,究其原因,韩国处于世界最复杂的地缘政治环境之中,韩国民族善于学习并吸收外来的先进思想和文化,形成独特又复杂的民族文化,其电影更加透露出这种民族文化的复杂性。[1]
最开始被这部电影吸引的是电影的名字及海报,该片取名Parasite,翻译成汉语就是“寄生虫”,意为依附于宿主的生物,一旦离开宿主,寄生虫便会失去营养来源,不是死亡就是重新寻找宿主,一看片名就很具有隐喻意义,再看影片的海报是被抹去眼睛的两个家庭照片:穷人眼睛被黑色线条抹去,富人眼睛被白色线条抹去,奠定全片对阶级地位的清晰划分。看完影片也不难理解,住在半地下室的两家穷人家庭寄生在富人家庭里以获得基本的生活物质,与此同时,富人家庭也要依附于穷人家庭为其提供劳动力维持其基本运作,这是一种双向的寄生关系,谁也离不开谁,最后打破两家寄生关系平衡的是寄生在穷人家庭骨子里的欲望与贪念,很明显,影片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并且是新现实主义,为我们揭露了不同阶级及同一阶级的社会关系及社会矛盾。关于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基本属性和基本特征,一般主要不是从美学风格上来界定的,而主要是从作品故事所讲述和传达的文化思想内容方面来确认的。[2]在影片中,出现了三个家庭,以基泽为代表的穷人家庭与以前管家雯光为代表的穷人家庭,以及创造财富,维持整个食物链运转的朴先生一家所代表的富人家庭,影片为我们揭示了低层阶级与高层阶级的共生对抗关系,为我们讨论了贫富差距社会阶层的社会问题。基泽一家与朴先生一家的基本家庭成员类似,有父母及一男一女的子女,基泽一家通过各种坑蒙拐骗的方法成功地给朴先生家当上了司机,管家,家庭教师,从此一家人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朴先生家里,同样地,朴先生一家也要依附于基泽一家为其提供的开车、家务、家教服务等劳动力维持其正常的生活,就像朴先生自己说的,如果没有他们,一个礼拜之后,家里会变成垃圾场,我的衣服会发出臭味,多颂妈妈不会做家务,不会打扫,做菜也难吃。这样使原本完全没有关系的两个阶级家庭从此共生共存,本来看似风平浪静的生存状态,由于基泽一家骨子里的欲望与贪念,想越界融入朴先生家甚至占领朴先生家,以及朴先生对基泽家的看不起、轻视,导致两个阶级产生严重的矛盾关系,影片为我们揭示了不同阶级间存在的本质区别及共生对抗关系,两个阶级谁也不能离开谁,谁也不能取代谁。同时,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出现了同属低级阶级的前管家雯光及早隐瞒朴先生一家住在其地下室的老公,由于竞争关系,雯光意外发现了基泽一家的寄生秘密,并要告发其罪行,最后在相互的厮杀中,雯光老公杀死了基泽的女儿,基泽杀死了朴先生,导致最终结果的是同阶级的竞争关系,也是不同阶级的矛盾所造成的。
影片在表现新现实主义主题上不仅有不同阶级的贫富差距的阶级问题,同时还涉及社会问题,物质问题,男权问题,人性问题等,韩国电影第一次带观众直面现实的残酷,深入触及生活的深处,触及生活中矛盾的深度和广度,进行现实生活真真实实的对抗,引发人生哲理的多元思考以及社会问题的深刻叩问。影片中朴先生无疑是大家的最终宿主,他创造财富,为大家提供基本的物质基础,连家里的太太也要依附于他,因为太太单纯、美丽、善良,没有挣钱的能力,负责美丽、相夫教子,讨好丈夫,每次朴先生一回家太太就神采奕奕地上前迎接,连家里出现患有肺结核的管家也不敢告诉丈夫害怕被责骂,对于丈夫提出的基泽一家有相同的气味也开始慢慢接受,这无疑体现了男权主义,男人挣钱养家,当家做主。在基泽一家中,首当其冲用欺骗的手段成功上位获得在朴先生家里工作机会的是家里的儿子基宇,为家庭杀死“敌人”的也是一家之主的男人基泽,而最后牺牲的却是家里弱小的女儿基婷,尽管她的才华能力气质是家中最接近富人气质的,这些都是男权主义的体现。
在影片中,朴先生能够提供大量财富的很大原因源于朴先生从事的是IT行业,而两家穷人家庭影片中有交代他们都曾从事实体经营店亏损,这也暴露了一个时代背景,在21世纪的今天,互联网行业比实体经济更有竞争力,这是国情决定的,也是时代决定,尽管基泽一家也很聪明、努力,简单地利用一些欺骗手段就能全家人都在朴先生家里工作,让朴先生一家全然不知,这能力这勇气也是非常厉害的,相反,朴先生一家显得有些单纯甚至愚蠢,被两家人耍得团团转还自作聪明,这显示了在21世纪的今天不同行业的增值速度及发展潜力是不同的,经济下行,失业潮中的韩国社会是电影中的一个大背景,新世纪互联网产业的迅速发展,富人的事业顺风顺水。实体经济的破产中小个体户沦为城市贫民,这里导致的失业难题,是一个社会难题。影片的这个重要时代背景,在影片的最开始就有交代,基宇想要在披萨店争取一个简单折披萨盒的长期工作机会都被拒绝了,只能在家当折披萨盒的临时工。
影片在人性的探讨上,是恶是善如何区别?是否穷人就是恶毒的,富人就是善良的,两者是否存在必然关系?对待两个阶级的家庭导演持什么样的态度?新现实主义电影需要以诚实的眼光来看待现实,并不仅仅意味着社会的物质现实表象,事实上深层次的人的精神世界、心理状况的现实,同样甚至在某些层面上能够更加本质的表达现实的内核。[3]在影片中,如果不是朴先生外出露营下大雨那天晚上,忠淑出于内疚让雯光进屋拿东西,两家人的秘密也不会被揭露,故事结局可能完全不一样,而且基泽在开除前司机后一直耿耿于怀担心他是否能找到下一个满意的工作,人之初,性本善,他们的善良体现在生而为人的本能,但当涉及个人利益关系的时候,善良在金钱面前又显得不值一提了,就像忠淑说的一样,富人不是有钱却很善良而是有钱所以善良。导演对于两家穷人家庭的鸠占鹊巢行为并不是一味的贬低、批判,而是更多的无奈、同情吧。
“捕捉”影片“思想光芒”的过程同把握影视的“艺术特色”是很难分开的。[4]影片获得成功很大的原因在于导演在探索“新现实主义”电影的道路上,找到了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平衡点,现实主义电影不断发展成熟也是伴随着将艺术审美融入现实主义,影片不仅追求对现实生活的观察与现实的思考,更追求人物描写、叙事结构、视听语言等艺术审美的表现,不仅是故事思想内容,更有多样化的美学视觉表现形式。
《寄生虫》结构清晰,节奏紧凑,剧情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没有一丝破绽,不断吸引观众往下看,兼具悬疑、犯罪、喜剧等要素,这符合观众对商业电影的猎奇需求。影片的叙事线索一共有两条,一条是主线,主要围绕事件的起因、发展、高潮进行,另一条是暗线,主要围绕影片的几个隐喻意象展开。任何艺术形式都具有叙事与抒情的功能,电影艺术也不例外,叙事与抒情可以用形象、意象或符号来表达。[5]
第一个是石头,在故事情节发展到不同的阶段,对于石头的象征意义也有所不同,石头第一次出现是在影片的开始基宇的好朋友敏赫拿着那块他爷爷送给基宇的石头来基宇半地下室的家找他,那时候对于穷困潦倒的基宇一家来说石头代表着财运、考运,希望能通过石头带来时来运转的好运气,也正是那块石头的到来,预示着基宇一家命运的改变。石头紧接着马上出现则是在第二天基宇拿着伪造的文凭去富豪朴社长家应征家教离家时基宇妈妈拿着那块石头在门口磨刀,本来是基宇好朋友敏赫送给全家带来好运的吉祥物,基宇妈妈转眼间就拿来当作实用的磨刀工具,这充分显示了底层阶级对于物质的渴望以及对于信仰的无知。石头第三次出现是在故事的转折处,大雨中,基宇半地下室的家几乎被雨水淹没,但基宇发现那块石头居然漂浮起来,这时基宇拿着石头沉思,对于基宇来说想要出人头地,融入富人家的转运如漂浮的石头一般-不可能,石头第四次出现是在故事情节的高潮,基宇拿着那块能给他转运的石头做最后的放手一搏,准备用石头砸死全家的敌人-雯光的老公,这时的石头对于他来说是最后的一跟救命稻草,希望可以真的转运。对于基宇来说,那块象征转运的石头没有给他带来好运,而带给他的是沉甸甸的生活压力,也是越级的贪念与欲望,那块石头不是他一直带着它,而是石头一直压着他,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所以在故事的最后,基宇将石头放入水中,预示着他放下了所有欲望的负重,准备以一个正常的心态去努力奋斗而改变命运。
影片还有一个重要的意象就是“气味”,“气味”表层含义就像不懂事的富家小儿子多颂说的那样,基宇一家可能因为生活在一起生活用品用得差不多导致全家人有一样的味道,后来基宇一家发现这些味道是换肥皂盒洗衣液改变不了的。“气味”深层次地是地下室的味道,是社会地位的象征,代表了两个阶级之间的鸿沟,气味这东西如影随形,就连朴社长家的小儿子也能分辨得出。深夜,当基泽一家人躲在沙发下听见朴先生与妻子做爱前高傲地谈论闻到有什么“气味”时就好像发现了基泽一家,基泽一家当时是多么痛恨这种“气味”,这也是导致最后基泽杀死朴社长的根本原因。朴社长说的金司机身上的味道是穷人的味道,对于基泽一家来说,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自卑感。
影片在视听语言方面也做得非常到位,影片开始大概30s的一个固定、平视框中框构图,暗绿色影调,出片名,是一个非常经典的镜头,奠定了影片整体的风格,底层生活如生处牢笼,视觉与寓意上都令人窒息。镜头中屋内接近窗户的天花板位置挂着大概四双袜子,窗外阳光明媚,人来车往,窗户内外明暗分明,随后镜头下移,特写正在窗口下找WIFI信号的基宇,紧接着简单的一个移动长镜头,交代了基宇一家的主要成员及生活环境,空间狭窄昏暗的半地下室,高出地基很多的马桶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这一切都暗示了基宇一家的阶级地位及经济条件。相反地,影片用许多长镜头表现朴先生的大豪宅,阳光明媚,色彩温暖,生处高处设计感强的极简风格住宅,视野开阔,但却好像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影片通过视觉画面的构图、角度、光线、色彩直接地向我们从视觉上展示了两家人的阶级地位,让观众更有代入感及想象的空间。在影片的高潮,多硕的生日宴前夕,宽阔的草地上阳光明媚,大家舒适的玩乐着,用基宇的话来说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谁知却有一场意象不到的谋杀上场,这场谋杀跟一般的谋杀不一样,场面盛大,涉及人数众多,场面一度失控,带着喜剧、幽默的气氛,好似一个游戏的狂欢会,但在光、影的配合下却更显刺激、血腥。
影片的的结局是开放式的,引发观众的不限想象,既有基宇闪回想象自己未来可以奋发图强把富人区房子买下来营救父亲,一家团聚,又有残酷无情的现实挣扎。影片的结局是首尾呼应的,基宇在经历了一切之后,回到了原点,仍在半地下室的家中待着。影片开放式的结尾让观众非常纠结,影片中不同阶级之间的对抗带给观众了内心的矛盾,使观众随着电影情节的发展、升华到结束,观众的情绪并没有完全释然,而是陷入了更深入的社会问题的思考,在纠结到明白的过程之后,完成一次从内而外的人生洗礼,这或许是“新现实主义”电影带给我们最大的思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