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教师教育学院,云南 丽江 674199)
吕翼创作的脱贫题材小说《主动失踪》在时代主旋律中塑造了脱贫干部霍家冲的形象。小说以云南乌蒙山为背景,描绘了以霍家冲、刘仁贵、蓝焰为核心的云南乌蒙山区脱贫攻坚的真实图景,小说充满了轰轰烈烈的时代气息和淳朴浓郁的民族风味。
《主动失踪》凸现了霍家冲的家国情怀和实干精神,从多方面、多角度展现了霍家冲搭架金沙江两岸的大桥过程中面临的困难重重、艰难困苦和如履薄冰等现状,从霍家冲等人的性格和心理历程塑造中,歌颂了他们坚守和努力。
霍家冲的家乡在云南乌蒙山区,是全国扶贫的重点和难点。作者吕翼从小生长在乌蒙地区,因为热爱、理解而对这片土地充满了尊重和悲悯。一般来说,边疆地区少数民族基层干部,身负着沉重的历史重任在当下前行,一方面既要与时俱进,另一方面又要改变乌蒙山区的思想和面貌,历史和当下的交叉和转型构成了脱贫攻坚双重的艰难性。吕翼生动地描写出了背负着历史重荷的农村基层干部在跨入新时代门槛时的精神状态,具有历史感和现实感。
云南金沙江边乌蒙山区的生存环境,生产力落后,环境险恶,信息堵塞,交通闭塞,贫困程度深。如小说里最贫困的村子背篼村的描写:
这样的路,细得像羊肠,弯得像扭曲的蛇,起伏显隐如画家笔下的意境。这样的路,恶狼走过,野兔走过,人走过,霍家冲走过。霍家冲对这样的路非常熟悉。低头看去,就是怒吼的金沙江。往旁边横走七八百米,有一批村落。这就是背篼村,县里最贫困的村。
从背篼村的交通状况可以折射出乌蒙山区的经济、文化、思想的整体面貌,深度贫困是乌蒙山的特征。
吕翼生动展现出霍家冲“主动失踪”两天里的性格特征,潜在地为霍家冲的形象塑造埋下了伏笔。县委会议上,霍家冲迟到了,受到了县委书记高国的批评,书记希望霍家冲汇报金沙江希望大桥一直没有合拢的问题,但霍家冲觉得时机不成熟,便没有汇报……会议以结束,霍家冲就准备去马腹村深入调查搭架大桥的实际情况,因为是突然外出,没有向有关部门报备出车,霍家冲申请不到专用车,只能自己买客车票前往。在路上,因电话短信太多,恶作剧地关闭了手机。上上下下因联系不到霍家冲,引发他“失踪”的一系列闹剧,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被纪委调查和金沙江里突然冲下来的无名尸体是“闲人”对霍家冲“主动失踪”最后结局的想象和猜测。
高国书记的指示:
动静不能大。通知外宣、网络,注意舆论引导,控制负面声音。
“很多闲人”里,有每一个人的影子,吕翼笔下的这些闲人,一百年以后,依然充当了鲁迅小说《铸剑》“看客”的角色。“群众——尤其是中国的——永远的戏剧的看客。”[1]抛开“看客”的历史渊源和内涵作用不谈,“看客”行为的热闹喧嚣反衬了霍家冲的孤独和寂寞,没有更多人能理解和支持霍家冲的举动。红谷县脱贫工作的艰难性、漫长性和曲折性由此渗透了出来。《主动失踪》揭示了乌蒙山区的社会现象、精神状态和农民的命运历程,乌蒙山区农民物质生活没有进步,精神追求依然没有进步。闲人们创造出霍家冲的“动人的经历”,成为丰富闲人们精神世界的“可讲的东西”。“动人的经历”与“可讲的东西”互相参照,更加鲜明地揭示霍家冲是为中国当下“脱贫攻坚”而“奔驰的猛士”,他在寂寞中奋战。“在鲁迅的人性观中,人既是个体的,又是群体的,对于作为群体的人的生存困境,鲁迅有着深刻的思考。”[2]吕翼继承了鲁迅的精神,作为一位有良知有责任心的作家,有责任为他们呐喊,给予哪怕是微弱的慰藉。从小说的情感和心理方面来看,吕翼对霍家冲“个体生命”进行了深情的凝视,对霍家冲的“个体”生存困境的进行了无情揭示。
《主动失踪》的困境还来自乌蒙山的深度贫困,深度贫困不仅仅是物质生活方面的贫困,更是是思想方面的贫困,是思维的滞后、保守、愚昧和狭隘。云南的农民,“祖祖辈辈的农民,贫困,愚笨,憨厚老实,知天命,有积极进取,有改变自己不幸命运的强烈愿望,但与国家、时代的变化,政策法规的接受和实施方面是被动的,稍稍隔绝的,慢半拍的,被时代和社会拖着往前走的,精神能量是被动地一点点、一丝丝挤压出来的,从上往下挤压的。”[3]霍家冲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农民。自然环境的恶劣和启蒙思想的缺失构成了霍家冲脱贫工作的“两座大山”。吕翼的用意是在乌蒙山历史发展的纵向上,对云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农民的命运历程作系列剖析。作者的社会经验和观察,对中国云南农民性格有着深刻而清醒的认识,塑造出富有典型意义的中国云南少数民族地区农民形象。
霍家冲工作生活的特定历史背景,由纵向和横向两方面组成,时间的纵向上,是“历史重负”与“当下”相交错的“转型”的困境;地点的横向上,乌蒙山区环境的恶劣和凶险,由纵向和横向组成的特定点而衍生人们的思想意识,主观和客观共同织成了密不可破的网,在“网”里坚守和行走的霍家冲,角色、身份自然而然具有多重的尴尬和艰难。
霍家冲的身份最具有代表性。霍家冲由于政治清明,工作能力强,群众基层好,成绩斐然,由基层干部提拔为红谷县委常委和主管脱贫的副县长。
霍家冲坐在溜索上,如鹰飞起来,从铺开的脚板缝隙里看到遥远而浑浊的波涛,正值夏天依然感觉冷飕飕的让人发抖,霍家冲想到了官场。
作者的笔墨没有停留在官场的争斗上,官场的复杂和凶险只是作为一种慢慢冲淡的环境渲染,为霍家冲后面展开的扶贫工作项目“搭架大桥”进行环境渲染和铺垫,预示着霍家冲以后的每一步都将如履薄冰。基层干部的处境都是困难重重的,成长路程上将付出更多的汗水和心血。正如高国书记所说:加大问责力度,软、懒、散,甚至不作为的干部,是整治的重点……国家改革和整治的决心和信心之大,中国改革的希望落在每一个干部肩上,特别是基层干部身上。
《主动失踪》里,在霍家冲脱离原来的领导工作岗位,在“下村”查访过程中,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和反省:脱贫攻坚任务,国家难,所以国家下了大决心,帮扶力度大,以金沙江两岸架桥为例,靠个人,难,只能靠国家。云南省交通基础薄弱,云南的脱贫攻坚任务更是难上加难!而这一“难”字落在个人的肩上,个人能够自觉承担,就能体现每一个扶贫工作队员的责任心和担当精神。攻克这一“难”字,需要的是“心”,人心!
有家国情怀和担当精神作为霍家冲的力量源泉,人心的问题解决了,霍家冲在“难”中毅然坚守和努力着,只因为,搭架大桥是民心所向,是造福农民千秋万代大业。
霍家冲“下村”见到了同学刘仁贵,刘仁贵是马腹村村主任,是最基层的干部典型,从刘仁贵身上,看到了村干部真实而鲜明的形象。刘仁贵作为一位村干部,完成脱贫攻坚工作的过程中,在思想方面,需要学习和领会巨大的文件精神,参加各种各样的会议,写各种各样的思想心得和汇报总结;在具体的行动方面,必须完成庞大而琐碎工作,因为点点滴滴琐碎的日常覆盖了村民生活的一切:森林着火、牛马遇盗、山体滑坡等等意外事件,其中包含了教育、卫生、住房、民政、交通、产业……这些事情,要上墙、要上网、要公开、要有痕迹、要守规矩。刘仁贵,清廉、自律,有能力,慷慨大方,成绩斐然,刘仁贵想干出一番成绩。面对现实里的艰难险阻,刘仁贵愿意捏着鼻子去承受。刘仁贵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没有周末,少有休息,一个月下来,工资才一千多一点,刘仁贵曾经想辞职不干,霍家冲做了思想工作,刘仁贵决定继续坚守。
精确脱贫到了关键时期,村级组织是焦点,是磨心……只要干事,只要把事情往前推,基础再差,也没有发展不了的。
刘仁贵的成长不是一帆风顺的,他经过了痛苦的思考和艰难的蜕变,最后选择在脱贫攻坚的路上前行,预示了在脱贫攻坚战役里,千千万万个刘仁贵的奉献和牺牲精神是脱贫攻坚定胜利的最大力量。
《主动失踪》里,透过霍家冲的眼睛,看到了另外一位乡村干部蓝焰的生活常态。蓝焰是霍家冲的初恋情人。通过霍家冲和蓝焰的对话,展示了蓝焰的性格和心理世界。蓝焰在疼痛和艰难中成长,她是千千万万女性乡村干部的写照:
蓝焰在这样偏僻、荒凉、贫穷的地方坚守着,没有像其他下派的干部一样,呆上一年半载都离开了。蓝焰因为工作,忽视了丈夫和孩子。孩子生下来都是由丈夫在照管。孩子与她已经越来越远,她一个月或几个月才回家一次。国家的二胎政策放开,丈夫希望再生一个孩子,蓝焰拒绝了。她与丈夫的沟通越来越困难,两个人之间也越来越冷漠。最近才知道,丈夫有了外遇。支撑着蓝焰的情感世界一下子跨了。
吕翼没有忽略蓝焰作为女性个体生存的困境,吕翼把蓝焰作为一个活生生的女性来塑造,书写了当女性的特质与乡长的职能发生矛盾冲突时的纠结和痛苦,绝望和无奈,抒发了她对家庭、对孩子、爱情的大无畏的牺牲和奉献。她们的女性特质被湮没被剥夺了,在她小我与大我的舍取之间,凸现了她们识大体、明事理,她们身体力行,吕翼真实而真诚地用疼痛抒写着蓝焰的家国情怀。
她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事情:抓种植、抓教育、抓产业、还得抓班子、抓队伍、抓规矩、抓思想建设,甚至要考虑贫困村民娶媳妇的事情,她的理想很简单,只希望早日脱贫可以回城与儿子他们团聚,但是这个最起码的希望也落空了。她只能把苦当成蜜,她没有放弃努力,她一线工作多年的体会就是:
说它好,说它成了,它就会真的好了,会真的成了。
霍家冲和蓝焰分手以后都在往“活下去”的方向努力,现在他们在带领村民往活得“越来越好”的方向努力。
在艰难困苦的环境里隐忍的还有基层干部的家属。霍家冲坐班车“下村”前打电话告诉妻子不回家之后的心理活动:
接下来肯定是妻子的抱怨,但不等那边说话,他就摁掉电话。女人嘛,娇惯不得的,你给她一寸,她要的是一尺。不理解男人工作的女人,肯定不是好女人。不愿意付出的女人,肯定不是好女人。
霍家冲的思想意识里,强调的是大男子主义视角下的女性的奉献和牺牲,而忽视了作为女性个体生命存在的温柔和娇媚。霍家冲的妻子肖玲知道丈夫失踪后的失声痛哭,失踪两天后霍家冲回到家,妻子电话里告诉霍家冲“你别走,你就呆在家里”的嘱咐,没有一句怨言,关心、牵挂和焦急的情感跃然于纸上。首尾呼应出现的妻子,隐忍、尊重和爱是构成了脱贫攻坚干部家属的核心力量。
《主动失踪》吕翼用男性视角的刚毅、理性、深邃和博大,浇灌着吕翼对贫困的切肤之痛和切身的体会,对扶贫工作有强烈的认同感,形成了文笔细微、温婉、温暖、安静、真切,真实而不夸张,平平常常带来的温馨、简单、明了、细小、真实和日常,自然而然从悲伤无奈中体会同情与宽容,从残酷的生命里写出悲悯与温柔。让人们感同身受:脱贫攻坚的基层干部是需要大心脏的,霍家冲等基层干部就拥有巨大的心脏。
爱是吕翼创作的一个兴奋点。吕翼爱家乡,爱祖祖辈辈生长在乌蒙山区的村民,更爱乌蒙山区的脱贫干部。吕翼笔下的霍家冲有自己的影子:
对马腹村的情况,熟悉得像自己掌心里的纹路。
老百姓眼里的霍家冲:
有基层工作经验,不作假,不偷懒,吃得苦,吃的亏,受得气。
“文章没有涉及重大敏感的题材,忽略了中国转型时期大的变革,也忽略了云南山区随着大时代、大背景下的变革而引起的社会的、政治的、法律的、军事的、经济、教育等一系列改变,这些巨大的变革可能牵扯到命运、道德、宗教教义、社会舆情等重大的社会问题,可能牵扯到挣扎、焦虑、抗争、欲罢不能、生与死等重大的内心积压。”[4]
小说真实地记录了霍家冲等人怎样把自己的精力和时间寄托在金沙江两岸架大桥的点点滴滴上,改变深度贫困地区的整体面貌上,怎样用点点滴滴的爱去浇灌龙爷又回报了博大的爱的无限循环中,怎样征服虚无、狭隘、愚昧、贫穷、落后和个人生存困境来收获丰富、充实、快乐和美好的人生。霍家冲与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人物一样,“在历史的环链中,在环境的压迫与人格的挑战中,始终注入一种美的崇高品格,使他的作品获得了永久的生命力。”[5]
小说在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主动失踪”故事里,凝聚了丰富的人生内容和社会生活变动的诸多信息。吕翼始终关注的焦点是乌蒙山区,真切地感受生活中朴素深沉的美,记录了现实生活中美好的诗意的内容,充满了正能量和真能量,给人鼓舞和力量。小说是在乌蒙山滋生出来的,接地气,小说叙事朴素、深沉、厚重,人物形象元气充沛。吕翼对脱贫工作的细节极为娴熟,文字亲切和温暖,极富地方色彩。如霍家冲喜欢吃:
烧洋芋、吃苦荞饭、穿乡村女人纳的布鞋。
霍家冲平时不吸烟,衣服口袋里都装上一包烟,与村民打交道时传上一根,与村民的距离就拉近了,方便沟通和交流,去村民家叫做“下村”,把霍家冲在工作方面向“上”的追求,生活方面向“下”的追求鲜明对比了出来。“空气黄黄的,很糯”的“糯”,不是粘连的意思,而是香甜、清香。
霍家冲“主动失踪”而引发的“闲人”蕴含的批判因素随着他“下村”的所作所为而冲淡,吕翼浓郁的忧患意识也随着霍家冲、刘仁贵和蓝焰脚踏实地的努力而转化为正面因素。正如鲁迅所说:“愿中国青年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有一份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光,不必等候炬火。”小说开头,霍家冲在开会前收到一位妖娆女人递给他的一箱纸盒,最后上交给纪委,小说结尾交代了:
纸箱打开,一切都出乎意料,一大堆发黄的冥钱,中间包了几块破砖头。
“冥钱”和“破砖头”就是鲁迅所说的“冷气”,一身正气的霍家冲就是乌蒙山的良心与脊梁,霍家冲在艰难困苦中坚守与努力与无处不在的“冷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示了脱贫攻项目“搭架大桥”等工程任重道远。乌蒙山,云南,中国,呼唤越来越多的霍家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