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经》:在叙事中完成对人的社会化

2020-02-24 02:48余堃贤
视听 2020年2期
关键词:教化社会化女儿

□ 余堃贤

一、绪论

(一)《女儿经》的选择

1.电影史中的《女儿经》

《女儿经》是社会电影史的代表,于1934年面世。当时的社会环境复杂,从1931年震惊全国的“九一八”事变,到蒋介石对中央苏区的五次反围剿,并在1934年提出了新生活运动,《女儿经》在此期间完成创作,本身就是历史的承载者和时代的表现者。从创作团队看,《女儿经》由明星公司制作完成。作为电影界有力一支的明星公司,其本身的艺术创作和电影界的动态是相吻合的,《女儿经》的创作正逢左翼电影运动的曲折发展阶段。程季华主编的《中国电影发展史》认为其“是高压下的创作”①。因此,对《女儿经》的研究是对当时中国历史全貌的一种窥见,也是对当时中国电影界面貌的一种重审。

《女儿经》是美学电影史的代表。1933年是中国电影史上著名的中国电影年,好片云集,佳片迭出。这一年的明星公司不仅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左翼影片《狂流》,更接连拍出《女性的呐喊》《上海二十四小时》等一系列代表作。《女儿经》于1934年10月由郑正秋提议创作,从导演到编剧再到演员,集齐了明星公司的精英力量。这样创作出来的《女儿经》除了自身集锦式结构的创新,更多的是对那个时代美学意识和创作意识的结合与汇总。

2.电影批评中的《女儿经》

作为一部具有代表性的电影,《女儿经》的多义性也得到了研究者们的重视。他们有的从意识形态角度出发,从左翼电影、女性表达和文化意识形态的宣扬来解读《女儿经》②;有的结合当时的历史环境和国民党的审查制度,从改编和篡改的角度切入,通过历史的追踪与论证,认为《女儿经》是一部改造过的新生活电影③;有的从电影形态出发,探讨到电影的发展,把《女儿经》看作左翼电影和软性电影中的第三个分支即新市民电影,重点分析了《女儿经》作为新市民电影与旧市民电影的区别④。当然,也有只关注作品本身的批评,一方面关注集锦式短片的创作方式⑤⑥,另一方面关注影片总体的呈现⑦。

通过以上回顾发现,研究者们对《女儿经》的研究较为分散,对各个领域都有涉及,但不成体系。可见《女儿经》本身是具有研究价值的,但研究也存在空白。本文主要从电影本身的叙事入手,结合社会心理学的角度,说明电影如何在叙事中完成对人的社会化。

(二)叙事与人的社会化

1.社会化中的教化观

社会化是一个宽泛的概念,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者们对它有多种解读,放到不同领域、不同专业也会得到不同的说明。通常,“所谓社会化,是指个体在与社会的互动过程中,逐渐养成独特的个性和人格,从生物人转变成社会人,并通过社会文化的内化和角色知识的学习,逐渐适应社会生活的过程”⑧。通过这个定义,我们可以得出:第一,社会化是以个体社会化为基础和核心的;第二,个体社会化是个体由生物人转变为社会人的过程;第三,个体社会化的最终目标是变成社会人,适应社会生活。因此人的社会化就是个体学习做人的过程。

既然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就得有学习的途径。“社会化存在‘社会互动’‘社会教化’‘个体内化’‘社会实践’四种基本途径。”“社会教化是人的社会化的外因,即广义的教育活动(人类学中称为‘文化儒化’),包括计划与非计划的、正规与非正规的、系统与非系统的等各种文化影响与教育活动。”⑨社会化虽然不是社会教化的单向运动,注重的是个体与社会的双向互动,但社会教化却在人的社会化中占据了极大的比重,小到来自父母的家庭教育,大到国家的社会教育。它不仅是一种社会化的基本途径,更是我们最习以为常的一种社会化方式。

2.《女儿经》中的教化观

《女儿经》是中华民国时期的电影。当时,伴着挽救民族危亡的主旋律,中国人的国民性改造问题成为各方关注的焦点,对人民进行新的社会化成为社会统治阶级、进步人士的选择。作为一种有力工具,电影承担起社会教化的任务。中国电影人也重视电影的教化作用,顾肯夫说电影是一项通俗教育,郑正秋主张为社会艺术,侯曜认为电影是“传播文明之利器”。可见,中国电影从创作之初就带上了教化的色彩。此外,当时的左翼电影也迫切希望通过电影传播反帝反封建的思想和新社会生活,唤醒人民群众,完成国民性改造。

《女儿经》的创作不仅处于时代国民性改造的大环境中,也处于电影迫切需要传播新思想教化人民的小环境中,必定带有一定的教化色彩。

3.在叙事中完成人的社会化

电影《女儿经》秉承这样的教化态度,成为人社会化的一种途径,讲述做人的故事,通过展示如何做人以及做什么样的人来完成对人民的规劝,实现一次人的社会化过程,最终达成国民性改造。

形式和内容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在一部优秀的作品中,形式和内容应该互为因果,相辅相成。好的形式应该服务于内容,准确表达内容,让欣赏者产生认同感;而叙事作为讲述故事的形式,要完成对电影内容的传达,在叙事中呈现这种教化观,从而完成对人的社会化。

二、如何做人:集锦式结构中的群像展现

民国时期的文化围绕着国民性改造展开。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和影响,中国传统文化逐渐没落,在现代性、西方化的进程中,迫切希望迎来中国新世界。而走向新世界首先就要做一个新人。《女儿经》通过集锦式的结构,将背景置于繁华都市上海,以女性作为社会代表,用八个完整的故事片段展现了社会的各个阶层,在叙事中展现不同阶级思想下的不同人生,分别表现了新人与旧人的生活面貌。

(一)旧人的生活面貌

旧是相对于新来说的。中国新时代的来临伴随着传统性的失落和现代性的兴起,当这两者不断地发生碰撞,就会出现操作层面的断层。人们一方面无法完全摆脱旧有的传统,另一方面又渴望融入新世界,迅速完成个人在新世界中的社会化。这样就会出现“四不像”的局面,造成价值观的混乱,导致社会化的过程偏离。

《女儿经》以女性为主要讲述对象,如何做人的问题也就具体到如何做新女性的问题上。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处于宣扬成为新女性的新时代,因为自身没能从旧的时代完全转变过来,不同程度偏离了社会化的主流轨道,呈现出错误的生活面貌。这一切都发生在她们对新女性的错误认知上。

对独立自主的误认。宣淑和严肃都是上层社会的富家太太,但却有完全不同的遭遇。宣淑嫁给丈夫后,按照传统观念在家相夫教子,对丈夫的出轨隐忍退让,年老色衰后却遭到丈夫的抛弃、嫂子弟妹的嘲笑。严肃对宣淑的评价是她太过懦弱了,但严肃对独立自主的认识却是对丈夫的掌控。这虽然打破了传统社会的男尊女卑,大大打压了男性的权威,但这里的独立自主是说女性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通过征服男人来获取家庭的掌控权。

对摩登女性的误认。作为被中国传统社会忽视的群体,女性在国民性改造的大潮中成为改造的重点。如何成为新女性,新女性的特质是什么,成为许多电影探讨的焦点,而摩登性成为新女性塑造过程中被摒弃的特质。《三个摩登女性》中已经探讨过摩登的定义,认为摩登不是形象上的争奇斗艳,而是思想上的自立自强、爱国爱民。影片中的交际花徐莉就是摩登定义的反面代表,她打扮时髦,周旋在各个男人之中,对谁都不付出真心。可见徐莉只享受摩登的外表和由此带来的生活快感,完全忽视了摩登的真正含义。

(二)新人的生活面貌

新人生活的代表是由胡蝶饰演的胡瑛来展现的。胡瑛讲述了自己北伐战争时期救助一名革命志士的故事。在故事里,胡瑛和高国杰是一对恩爱夫妻,两个人互相理解、互相包容,但由于一个革命志士的出现,上演了一场捉奸的闹剧。但也正因为闹剧,两人达成了革命意向的共识,获得了圆满结局。

创作者将胡瑛作为新女性的代表人物来描写,完成了对新女性的正确诠释。首先,她是独立自主的。在丈夫面前,胡瑛敢于提出自己的看法,认为男人太看轻女人了,女人也可以做出一番事业。其次,她是勇敢正义的。在发现革命志士的存在后,胡瑛鼎力相助,甚至损害了传统社会中女性最重视的名声。最后,她还是爱国爱民的。胡瑛救助革命志士的动机建立在她认同革命的基础上,在全国反帝的当下,应该支持革命,这点是以全国大局为重的。

三、做什么样的人:人物形象中的标杆树立

正如前文对社会化定义的阐释中所说的那样,社会化是个体学习做人的过程,而学习的实质就是学习社会文化并内化于心。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都会在纷繁多样的社会文化中选择适应自身发展的社会文化。要想完成人的社会化,就必须明确主流社会文化的内涵。人物作为叙事的主要承载者,不仅要完成故事的完整展现,而且承担了评价的功能。创作者通过人物之口对人们的行为做出评价,完成行为背后的价值体系揭露,从而实现对社会文化的选择,树立社会文化标杆,宣扬该时代认同的、主流的社会文化。

影片中承担评价作用的人物主要是老先生、胡瑛和高国杰。老先生以旁观者的视角分别讲述了高华和徐玲的故事。在高华的故事中,老先生主要扮演了揭露事实的角色,批判了这种言行不一的两面派现象。高华表面是一位鼓吹妇女运动的积极分子,但背地里依然依靠男人,并对同为女性的母亲、侍女拳脚相加,俨然和外面高呼新女性的她是两副面孔。与对高华的批判态度不同,老先生对徐玲的故事抱有一丝惋惜之情。徐玲的家境还不错,但她却深陷赌博的泥沼中。一天,东窗事发,徐玲丈夫发现家里的钱财、衣物所剩无几,徐玲不知如何辩解,在懊恼和悔恨中选择了自杀。老先生认为徐玲的遭遇除了应该归咎于赌博,还有都市的罪恶和徐玲自己意志的脆弱。胡瑛和高国杰主要负责对其他人的故事完成评价。在宣淑讲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后,胡瑛不但表示同情,还鼓励宣淑从黑暗的家庭中走出来,独立自主靠自己。在严肃讲述自己制服丈夫后,高国杰提出夫妻之间应该相互包容、互相理解的主张。评价不仅是批判旧有的文化、提出正确的主张,还包括了肯定和同情。胡瑛一方面充分肯定了朱雯自食其力的做法,另一方面又对朱雯的悲惨遭遇给予安慰和同情,间接完成了对社会黑暗的谴责。

影片前面通过七个女性形象展现了当时中国存在的问题,并借由老先生、胡瑛和高国杰三人对每件事做了简单的评价,指出问题所在。第八个由胡瑛讲述的故事则是影片宣扬的主流社会文化,它包含了两种主要的文化观,一是革命意识,二是新女性意识。这表明在当时社会化的过程中,个体只有学习这两种意识,才能完成人的社会化,适应社会的新转变。

四、完成人的社会化:在开放的结局中投身时代洪流

社会化的完成是比定义社会化更难的事情,很难找到一个统一的标准来认定某人一定完成了社会化过程,成为一个合格的社会人。社会心理学的研究者们基本都认定这样一个观点,即社会化的过程贯穿个体生命的始终。可以看出,人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随着社会、时代、国家的发展在学会做人的基本原则后,不断在成长过程中继续完成社会化过程,不断修正自己的做人准则与意识。同时,在中国人看来,依照主流文化价值来支配个人行动的人是成为社会人的基础。

电影《女儿经》中的角色都已不是单纯的生物人了,他们的社会化是继续社会化的过程。因此他们的主流文化已经发生了转向。仔细观察《女儿经》创作的年代,可以发现主流的社会文化从家国同构转向了个人自由主义的宣扬,但这种宣扬在民族危机面前显得极为渺小。随着中国人民族意识的增强,这种个人自由主义很快被淹没在反帝反封建的呐喊声中,从个人自由主义扩大到了国家的独立自主、民族的自由解放上。

完成人的社会化的过程,成为社会人的基本准则是是否按照国家独立自主、民族自由解放的准则来支配自己的行为。为了达到国家的独立自主、民族的自由解放,最好的行为就是投身革命、投入时代,在时代的浪潮中奉献自己,正如影片中胡瑛一家都在为革命工作。影片的结尾一直被诟病,个人的生活结局已然不重要,全部去参加双十节的活动才重要。而正是全部去观看双十节提灯会的这个行为表明片中的人完成了这一阶段的社会化,这个行为是他们成为社会人的一个基础标志。这样投身时代洪流的结尾并不是《女儿经》的独创,1937年的《十字街头》依然采用了类似的结尾。这表明人们已经接受了社会主流文化,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开启新的生活。

《女儿经》通过这样的方式,不仅让剧中的角色完成了一次社会化的过程,并且作为社会化的有力途径,也让观众跟随主角在潜移默化中完成了一次社会化的过程。

注释:

①程季华.中国电影发展史(第一卷)[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3:310.

②王正.女性自觉、 传统观念与市场策略的杂糅——以左翼电影《女儿经》为例[J].电影新作,2017(05):38-41.

③李九如.新生活运动与早期电影生产:创作、编篡、改造与影响(1934——1937)[J].当代电影,2018(06):105-111.

④袁庆丰.1933—1935年:从左翼电影到新市民电影——用5 部影片单线论证中国国产电影演变轨迹(上)[J].浙江传媒学院报,2009(05):37-43.

⑤张华.早期中国电影短片述评[J].贵州大学学报,2013(04):23-27.

⑥汤嘉卉.浅析民国电影中的集锦片创作[J].宿州教育学院学报,2013(01):162-165.

⑦周俊元.别出心裁的女儿经[J].电影评介,1986(10):38.

⑧郑杭生.社会学概论新修[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82-83.

⑨马和民.社会化危机及其出路——关于中国人社会化模式的一项教育社会学研究[D].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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