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有光的《项脊轩志》是一篇典型的写人记事散文。黄厚江老师说,读写人记事散文,不仅要关注文章写了什么,更应该关注作者或者说文中的“我”的情感。[1]那么该如何引导学生把握《项脊轩志》中“我”的情感呢?我们常讲,散文的特点是“形散神聚”,理解散文的“神”自然应该从其“形”入手。笔者认为,《项脊轩志》这篇散文所写的“形”都围绕一个“变”字展开。孙绍振老师认为,经典的文本内容既有显性的层面,也有隐性的层面,[2]同样《项脊轩志》的“变”也包括“显性之变”和“隐性之变”。
《项脊轩志》的“显性之变”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项脊轩”的变化。曾经狭小、破败、阴暗的“南阁子”,经过一番修葺之后,变成了不漏不暗、雅致宁静、珊珊可爱的“项脊轩”。二是作者身居“项脊轩”所经历的家庭环境与人事的变化。首先是家庭环境之“变”。“中通南北为一”的庭院,逐渐被“往往而是”门墙分隔;宁静和谐的庭院,变得杂乱无序。而作者所经历的人事之变主要是母亲、祖母和妻子的相继离世。文章先借老妪之口,回忆了“项脊轩”还是曾经的“室”时,母亲曾经站立的地方以及母亲隔门问讯之事,隐含了母亲因生育过多而经历的艰难岁月。作者为母亲的英年早逝感到悲痛,并表达了对她深深的怀念。之后,文章直接描写了祖母到“项脊轩”来看望“我”的情景,以此来写作者祖母的去世、对祖母的怀念以及祖母的期待还未能实现的悲痛之情。文中的“人事之变”还包括第四段补写部分中作者痛失爱妻之事。“吾妻来归”后,夫妻和睦,幸福美满;但六年后作者便经历了丧妻之痛。由此,由母亲到祖母,再到妻子,一生中最重要的三个女人都相继离开了自己,我们能深切地感受到作者在种种人生变故中所遭遇的打击。而这一段补写,也使得作者在“项脊轩”中经历的人生悲欢变得更为完整。
更深层次是《项脊轩志》中的“隐性之变”。一是有关“项脊轩”的“隐性之变”。除了外在的变化,“项脊轩”最深刻的变化在于“名字”的变化。原先这个南阁子并没有特别的名称,是一间普通的而且阴暗破败的老房子。修葺后,作者为之起名为“项脊轩”。根据注释我们知道,作者此举是为了纪念曾经官至太常侍卿的远祖归道隆。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作者起这个名字有着深刻的寄寓,即希望能够靠自己的刻苦读书来重振家族,恢复家族曾经的荣光。只有理解到这一种变化,我们才能更深入地理解后文的“多可喜”。这里的“可喜”既是指在宁静雅致的轩中偃仰啸歌、冥然兀坐的自由之快乐,更是指自己有了明确理想目标之后的“读书明志”之快乐。
二是家道中落的“家族之变”。作者身居“项脊轩”所经历的家族环境与人事之变的背后是整个家族的四分五裂。特别是“始为篱,已为墙”,隔离之墙的变化,是家族内部隔膜加厚、矛盾益深、亲情淡漠的外化。家道中落并不可怕,更绝望的是没有振兴的家族的人才出现,“吾家读书久不效”可见当时归家人才凋零悲凉现实。
三是作者的“心态之变”。第一处“心态之变”在文中的第三段,“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护”,这句话只是为了简单交代“项脊轩”曾经遭受过火灾吗?或者还有什么深刻的意味呢?经历了之前的家道中落,作者并没有意志消沉,而是化悲痛、责任为力量,在“项脊轩”中“扃牖而局”,潜心读书。“殆有神护”表面上是写神明对项脊轩和自己的眷顾,看似闲笔,实际上暗含了作者对追求功名、实现理想的乐观预期。第二处“心态之变”在补写部分。“吾妻来归”,作者的生活幸福美满。但仅仅六年后妻子便离世,给了作者沉重的打击,作者的心态发生了重大的变化,“项脊轩”似乎又重新变成了曾经的“南阁子”,而且“室坏不修”,从中可以看出作者对功名、世事的寡淡的心境,人生斗志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后又“久卧病”,可见妻子离世对其身心产生的影响,而这一“隐性之变”也凸显了作者对妻子的至爱和失去妻子的至痛。
深入体察文本的“隐性之变”,我们就能发现文中的不变之“常”,这个“常”就是贯穿整篇文章的情感内核。首先是作者对振兴家族、求取功名的热切渴望和决心。修葺南阁子,为之取名为“项脊轩”,都是作者决心以读书求取功名、振兴家族的决心的外化;而作者对家道中落的悲凉感受,对祖母的深切回忆,则强化了这一情感。作者回忆母亲时是悲伤而“泣”,回忆祖母时却是“长号不自禁”,我们能鲜明感受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承担的振兴家族的沉甸甸的责任。课文第三段的“扃牖而局”更是用直接的行动来表明自己的决心,并且冥冥中感受到神灵的眷顾,更是作者对求取功名充满希望的内心体现。补写部分虽然痛失妻子,让他对功名世事的热心有所衰退,但是两年后,“复葺南阁子”,“多在外”奔走,都能感觉到作者并没有完全放弃对理想的追求。
其次是作者失去亲人悲痛和深深的怀念。“项脊轩”实际上与母亲关联并不大,作者却借“家有老妪,尝居于此”,建构起母亲与“项脊轩”的前身“南阁子”的关联,借此表现母亲曾经的艰难、英年早逝,表达作者早失慈母的悲痛之情及对她的深切怀念。身居项脊轩,想起祖母曾经对自己的关爱与期待,恍惚如在眼前。作者在表达丧妻之痛与对妻子的怀念时虽然延续了前文写母亲、祖母时的写法,情感表达极为克制;但是在文章的结尾,妻子当年亲手种下的枇杷树现已“亭亭如盖”,以景结情,简洁而有力地渲染了自己内心的悲痛与怀念。
在《项脊轩志》中,作者用“显性”和“隐性”之“变”来表达不变之“常”,而且对“显性之变”的描写也是不动身色,极为内敛,让读者去体会其背后深层的“隐性之变”与情感内核,在平淡的叙述中凸显文本的情感张力,正所谓平淡之处见功力,细小之处见真情。这也正是这篇文章最让人称道的地方。
注释:
[1]黄厚江.老王教学实录及反思[J].语文教学通讯,2012(9):20.
[2]钱理群、孙绍振、王富仁.解读语文[M].福建人民出版社,201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