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丽婷
《黑客帝国》第一部于1999年3月31日在美国上映,开启了史上最著名科幻电影IP的序幕,获得了巨大的成功。4年之后,第二部《重装上阵》与第三部《矩阵革命》上映,再加上一部番外动画片合集,这个科幻大帝国最终完整地展示了它的内核。在近20年的时间里,《黑客帝国》影响了其后众多科幻片的创作,成为科幻电影史上承前启后的里程碑。电影中的故事主线是机器人发明了“Matrix”,也就是“母体”系统,把“母体”系统与人类的大脑连通,为人类打造了一个真实梦境继而统治人类,但其实人类眼中的真实生活无非就是一堆由数字技术完成的由0和1构成的二进制源代码拟像。之所以选取《黑客帝国》作为文章的例子,是因为无论是电影的内容还是电影产生的影响,都值得我们深深思考。
能指漂移由列维·施特劳斯首先提出。法国著名思想家鲍德里亚对它的解释是,“靠着对自身抽象实体的不断拆分与重复来完成再生产”,从而带来“无边无际的投机和通胀”①。他所表达的意思就是,人们在解释某个符号的所指意义时,能指在新的环境下不断与其他因素自由组合从而产生新的意义。能指漂移产生无边无界的意义衍生会远离最初的所指,让人们不再关注符号的所指本身,关注的是添附其上的各种能指意义,但是漫无边际的意义重组会引起符号的泛滥。其实这就是如今消费时代的真实写照。以奢侈品包包为例,最开始包包只是用来装东西的,它的所指只是这个包包,但是在不断变化的环境因素中,包包的能指发生漂移,开始“无边无际的投机和通胀”②。生产商联合生产商,不断给包包附加其他意义如身份、地位、审美等,于是最后这个包包本身的实用性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附着其上的各种能指解释,如权利、金钱、地位等,其能指价值远高于其所指的意义,于是加剧了符号泛滥。
拟像原理由鲍德里亚提出。拟像由模拟技术产生。鲍德里亚对“模拟”这样解释道:“再现是表征一个人所具有的东西,而模拟则是臆造一个人所没有的东西。前者意味着对真实的再现,后者意味着虚拟不存在的事物;模仿是确证现实原则,因为真假之间的差异很明显,模拟则相反,它‘威胁到真与假、真实与想象物之间的区别’。”③拟像在现实生活中没有原型,找不到具体所指,却具有超越本体的超真实感。如今数字技术的发展,使拟像的“模拟”技术逐渐成为主导技术,科幻片电影特效的层出不穷就是最好的证明。在《黑客帝国》中,被机器控制的人分不清现实和梦,机器人、未来城市、母体大脑、鬼怪生物等种种科幻拟像通过模拟技术达到仿真效果。而这些用模拟技术产生的拟像不像一般的电影,单纯地依赖镜头拍摄来记录真实生活,不再是安德烈·巴赞所说的“‘借助光线得到的实物印记’或者‘原型’(prototype)复原”④。这种拟像是虚拟不存在之物,仅靠0和1的算法技术堆砌出模拟虚构,创造一种比现实更加真实的超现实世界,是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找到原型的“虚假”的所指,如一段全新的历史,一种全新的世界,一个全新的物种,等等。
科幻片臆想出的拟像充满人类的想象力和创造力量,能够把人的思想提升到一个新台阶,而模拟技术的加持使人能把拟像呈现于屏幕上,亲身体验拟像带来的“超真实”,给人以视觉快感和感官体验。但是拟像产生的能指漂移是“虚假”的能指漂移,“虚假”能指漂移会使这个本来就已经符号泛滥的时代更具挑战。鲍德里亚对拟像带来的“超真实”批评道:“其显著特征和直接后果可能是在震惊和刺激观影者的同时,侵蚀和麻木观影者对现实的感知和辨识能力,削弱影像表现世界、输出意义的能力,变成模拟的、扁平的、屏障般的景观。”⑤“虚假”的能指漂移不断与其他符号进行组合,产生新的意义,新的意义不断远离本就虚假的所指,到最后意义已经脱离最初的所指。被麻木感知的观众,其思维不可能一丝不差地跟上技术的高速发展,如果受众的理解没有跟上技术,这类虚假所指引发的解释项联想,会让人混淆真假。
《黑客帝国》三部曲中最激进的第一部,通过复杂真实的模拟技术呈现出一种超现实的视觉感官体验,这种“虚假”的能指漂移导致了真实虚假边界的模糊。上映不到一年,就出现了瓦迪姆·米塞格斯谋杀案。米塞格斯因为沉溺于虚拟拟像汇总而残酷地杀害了他的房东;而汤达·阿什莉同样被拟像所误,谋杀了他的教授。他们的律师都在法庭上宣称他们有精神病史,因而在《黑客帝国》的刺激之下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无法分清虚假与现实,从而让法庭相信他们,并免于牢狱之灾。米塞格斯、阿什莉等的极端案例就说明了“虚假”拟像引发的能指漂移模糊了真实和虚假,造成观众精神的眩晕,破坏社会的稳定。究其原因是人类思维发展跟不上技术的发展。李岩提出了媒介的异化:“与人的认识的提高相比较,技术的改进要快得多。这就造成媒介使用技术的智慧跟不上技术的发展创新。技术占据了‘创新’的现代性特点后,技术的物理逻辑主宰了媒介思维。媒介只顾着能不能做到,却极少自问该不该做。技术理性追逐的实用功利主义挤占了价值美感和人文精神在媒介传播中的位置,当然也阻挡了他们在传播效果中的落实。”⑥虚假的能指漂移可能不断模糊真实和虚假之间的界限,在不断的往复中,影响人们对真实历史的认识,进而引发符号历史意义出现断裂的危机。真正让人担忧的不是拟像,而是在“虚假”的能指漂移时代,观众是否能准确分辨出泛滥符号中不断出现的真实与模拟。
《黑客帝国》的故事留给人类许多思考。“黑客帝国”这个通过导演、编剧臆想,借助模拟技术呈现的拟像帝国不存在于现实生活中,那么在此拟像之上的“虚假”能指飘移在不断更新意义的叠加中,脱离了最初始的意义,造成米塞格斯、阿什莉等混淆现实与虚假的精神疾病。无论在电影中还是电影外,技术的发展和人的认知不可能始终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那么拟像造成的“虚假”能指漂移势必会模糊真实和虚假的边界,并且对之后人类的经验造成影响,继而使得历史知识产生断裂。为此,有必要谨慎地把握我们所处的数字时代中的各种技术,这要求我们以一种更加批判和谨慎的态度来看待各种技术的发展,防止历史经验产生断裂。
注释:
①[法]让·鲍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M].车槿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54.
②同上,145-146.
③Mark Poster,ed.,IeanBaudrillard:Selected Writings,Standford:Standford University Press,1988,pp.167-168.
④[美]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崔君衍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10-12.
⑤[英]马丁·李斯特,乔恩·多维,赛斯·吉丁斯,伊恩·格兰特,基兰·凯利.新媒体批判导论[M].吴炜华,付晓光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02):157.
⑥李岩.媒介批评:立场、范畴、命题、方法[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7: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