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王磐《西楼乐府》的创作特色

李 琦 钰

(南宁师范大学, 广西 南宁 530000)

一直以来,散曲多以元代为优,实际上明代散曲作家数量远超前代,作品内容与艺术风格也自有特色。然而明代散曲研究却相对低沉,长期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在明代众多散曲家中,有一位不容忽视的重要作家——王磐。

王磐,字鸿渐,号西楼,有《西楼乐府》《西楼律诗》和《野菜谱》等著作。《西楼乐府》是他的散曲集,《全明散曲》收其小令六十六首,套曲九支。王磐存世作品的数量虽少,却极具特色。他专精北曲,题材广泛,或记游、或写景、或讽世；风格多样,亦清丽、亦豪放、亦诙谐。

一、《曲律》对《西楼乐府》的评价

曲论著作是曲论家曲学观念的具体呈现,其中讨论作家作品的内容,对考察某位作家在当时的地位有很大的参考价值。晚明嘉靖后期到崇祯末年,曲论家们创作了一系列重要的曲论著作,为后世散曲研究留下了宝贵的资料。晚明众多曲论著作中,王骥德的《曲律》最具代表性。明代曲论家吕天成,近世学者朱东润、任中敏先生都肯定了《曲律》的价值。赵义山先生也指出了《曲律》对明代散曲主流作家的确立之功,还赞扬了王骥德评论散曲作家时未存南北尊卑偏颇的公允[1]。《曲律》中关于王磐的评价,对人们认识王磐散曲创作也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王骥德对王磐颇为推崇,学界多以王骥德论“今日词人之冠”一事为例来说明他对王磐的重视。曾有客人向王骥德询问谁为“今日词人之冠”,王骥德回答道:“于北词得一人,曰高邮王西楼,俊艳工炼,字字精琢,惜不见长篇。于南词得二人,曰吾师山阴徐天池先生……曰临川汤若士……”[2]331王骥德将王磐标举为“北词之冠”,其欣赏之意可真谓溢于言表。除此之外,《曲律·杂论》中还记载了王骥德和柳元谷的一次趣味互动,这次互动也同王磐有关。某日席间,友人柳元谷向王骥德推荐了王磐的两篇佳作:《失鸡》和《瓶杏为鼠所啮》,王骥德深表认可,但仍觉有所欠缺,欲更改数字。他说:“前一曲‘穿炒’而用‘胡椒’,毋太热乎?欲更作‘花椒’。后一曲,插花瓶中而曰‘当一幅横披画’,毋太矮而阔乎?欲更作‘单条下’。‘《毛诗》中谁道鼠无牙’,使村人听之,不以为‘茅司中杏花’乎?是为语病。欲更作‘笑诗人浪说鼠无牙’,乃妥尔。”[2]361友人听后拍手称快,只遗憾王磐不能得知,满堂宾客也都哄堂大笑。王骥德的篡改,意在引客发笑,活跃气氛,颇有些“胡搅蛮缠”的意味。但从中可以窥见王骥德对王磐散曲的喜爱,碰到不喜爱的作品,大家只会“弃如敝屣”,恨不得“退避三舍”,哪里还会仔细分析文本,还原意境,替作家考虑写“炒胡椒”会不会太热,写“毛诗”会不会被村人误读的问题呢?

《曲律》中共有六处提到王磐及其《西楼乐府》,其中有三处值得注意。

首先,王骥德试图厘清传世两种《西楼乐府》的归属问题。他解释道:“今世所传《西楼乐府》有二:一为王磐,字鸿渐,高邮人;二为王田,字舜耕,济南人。二人俱号西楼。舜耕之词较鸿渐颇富,然大不如鸿渐精炼。如《浴裙》《睡鞋》《闰元宵》《转五方》等曲,皆鸿渐作。弇州所谓颇警健、工题赠而浅于风人之致者,盖指舜耕,非鸿渐也。鸿渐乐府,曾见太学所存书籍亦列其目,为时所重可知已。”[2]356王骥德认为留存的《西楼乐府》有两个版本,一为王磐所作,一为王田所作,两人俱号“西楼”,曲论家研究《西楼乐府》时易造成“张冠李戴”的误解。再者,王骥德生于王磐之后,《曲律》记载王磐散曲曾列于太学留存的书籍书目中,这对认识王磐散曲在当时的受重视程度有很大的参考价值。

除此之外,王骥德也赞扬了王磐的咏物之作。他在《曲律·论咏物》中道:“小令北调,王西楼最佳,如《咏浴裙》、《睡鞋》等曲,首首尖新。”[2]193王磐【双调·清江引】《闺中八咏》虽新颖别致,但以汗衫、浴裙等物作为吟咏对象,思想价值不高,并不能全然代表王磐咏物之作取得的成就。王磐还有不少文质兼美的咏物小令,【北中吕·红绣鞋】《纸鸢》将儿童放纸鸢的“闲暇游戏”看做“小登仙”,高扬了他不受拘束、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北双调·沉醉东风】《蚊雷》 以戏谑笔墨描写蚊子叫声,“聒的个鲁周公梦恍惚,惊的个蔡孝子心颠倒,您便是活陈抟也索难熬”[3]1031,使人捧腹中又见其乐观心态。【北双调·沉醉东风】《萤火》《蝶拍》全篇典故,清丽工雅。这些咏物小令联想丰富,角度新颖,完全当得起王骥德所评的“首首尖新”。

最后,王骥德还挖掘到了王磐俳谐之作的妙处。在《论俳谐》中,王骥德将王磐散曲称为“俳谐之曲”中最佳者:“此体亦是西楼最佳,如《失鸡》、《转五方》等曲皆极当行。”[2]199诚然,王骥德的评价实有过誉之嫌。王磐散曲多以清丽见长,王骥德能在其中精准地捕捉到王磐幽默诙谐的佳作,不得不说王骥德的眼光实在独到,后人研究王磐散曲时也受到了王骥德的影响,常以这两支小令为例来说明王磐散曲创作的风趣诙谐之处。

无疑,王骥德是偏爱王磐散曲的,除上述所列,王磐散曲在内容和创作手法方面还有诸多亮点。

二、《西楼乐府》创作特色

(一) 着眼细节,别有韵致

王磐取材时,多着眼于生活细节。在他笔下,毫无意义的小事,亦或是令人扫兴的糗事,都能焕然一新,传达出一种别样的韵致。且看他的【北双调·沉醉东风】《扫雪烹茶》:“熬天上玲珑玉髓,沁人间锦绣诗脾。结卢仝冷淡交,玩陶谷风流味。滌空肠神爽飞飞,驾两腋天风万里归,倒吸尽金盘露水。”[3]1032以雪煮茶是生活中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可在王磐眼里,这雪水并不是普通的江河之水,而是“天上的玲珑玉髓”,煮出的茶水更是勾人诗兴,让人徜徉古今,感怀前人。陶谷的《荈茗录》讲述了不少与茶有关的风流趣事,卢仝更以《七碗茶》道出了品茶使人“两腋习习清风生”,恨不得乘此清风寻蓬莱的美妙意境。王磐扫雪烹茶,气爽神飞,舒惬时同卢仝“两腋习习清风生”的快意产生了共鸣,而“滌空肠神爽飞飞,驾两腋天风万里归,倒吸尽金盘露水”几句迸发出的张力似比卢仝表述得更为畅快。若说“扫雪烹茶”是文人墨客闲暇时,于风花雪月的生活必不可少的点缀,那么“听雨”这种小事则是任何人在空闲时都有条件做到的。王磐叙写的“听雨”一事,恬淡闲适,令人向往。【北双调·雁儿落带得胜令】《听雨》:“闭门湖水涯,欹枕山窗下。连声入户来,几阵敲檐罢。又打到梨花,渐响入蒹葭。莫是风生树,还应浪卷沙。谁家。剪韭春宵蠟。吾家。连床夜煮茶。”[3]1045再不起眼的小事,经王磐之手,也能变得别有韵致。这种韵致来源于王磐对待生活的态度,他用心生活,向往生活,于他而言,生活中诸多不值一提的小事皆可转化成惊喜。就连本该搅人清梦、令人烦躁不已的蛙鸣也成了传报丰年、乐煞农夫的好兆头,“千声乱发”的“蛙鼓”反衬得村田一片欣欣向荣之气,顿时予人蓬勃之感。

小事上满怀期待,面对糗事王磐更是乐观旷达。【北双调·雁儿落带得胜令】《泛舟值雨》体现了王磐豪迈洒脱的人生态度:“江湖许浪游,风雨强拖逗。翠凋杨柳疏,红湿芙蓉皱。佳兴付东流,好事到西楼。月满梧桐夜,风生桂子秋。轻裘,准备携诗袖。扁舟,安排钓月钩。”[3]1045泛舟出游却偶遇风雨,杨柳凋疏,芙蓉湿皱,王磐和友人被迫停留,一腔兴味也付之东流。本该是个兴味索然、了了收场的故事,到了王磐身上,却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结局。“月满梧桐夜,风生桂子秋”,既然风雨消停之后是这等风景,何必再浪费好时光呢?诗兴既起,不如趁兴而作。“轻裘,准备携诗袖。扁舟,安排钓月钩”二句应得了“竹杖芒鞋轻胜马”的三分精髓。【北双调·沉醉东风】《再题石亭风花雪月分得风字》也引人注目,“敲晚节千竿翠响,递春丛百和红香。挽樵歌到耳旁,催钓艇归湖上,助邯郸一枕清凉。只俺这白石亭前大放狂,容不得红尘片掌”[3]1033。整支读来顺畅流利,通篇无一“风”字,却句句写风,王磐俳讽狂风的画面跃然纸上,令人捧腹。试想当时场景,王磐出游石亭,狂风不止,只好笑骂道:“风啊风,你能敲得翠竹泠泠作响,你能传得春丛阵阵芳香,你能挽得渔歌声声入耳,你能帮得钓艇嗖嗖前行,你能助得卢生幽幽入梦,怎地偏遇着我却呼呼不止,只露得个容不下半点红尘的张狂模样?”王磐没有直接抱怨狂风坏了他的好兴致,也没有埋怨狂风吹得人凄苦不堪,更没有用“恶风”“凄风”等带有一点儿贬义的字眼去发泄这次出游的不顺遂,反而将和风有关的雅致之事通通罗列了一遍,即使记叙的是件糗事,也有让人开怀的力量。

王磐的散曲能有这种感染力,与他悠然潇洒的生活态度有极大关系,他自诩自己是“不登科的逃名进士”“不耕田的识字农夫”“上天漏籍的神仙户”。“不登冰雪堂,不会风云路,不干丞相府,不谒帝王都”,只想过一种“兴来时画一幅烟雨耕图,静来时着一部冰霜菊谱,闲来时攥一卷水旱农书”的村居生活,他的女婿张守中为《西楼乐府》作序时也曾谈到王磐乐于村居的生活情趣。王磐是真正用心体味生活的人,认真过好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他生命中十分重要的事,正因为王磐醉心于此,他才会悉心捕捉生活中的小细节,从小处落笔,去寄托他对生活的那份热爱。

【北双调·沉醉东风】《夏日即事》描绘了他某年夏日的生活剪影:“销午梦清茶漱口,趁凉风玉手梳头。写芙蓉小画成,题鹦鹉新诗就。爱青山懒下西楼,门外垂杨系小舟,来问讯西湖钓叟。”[3]1035这样的生活是多么的悠闲安适。可王磐并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村居老叟,他希望在村居生活中有更多新奇的尝试,他偏要雨里耕地、月下放牧、雪中打渔、阴天砍樵,在一反常态的做法中探寻他的怡然。【北双调·落梅风】中的《月牧》和《雪樵》两支写得豪迈奔放,气势十足:“牛羊放,散不收,正平川夜晴如画。向青天此宵权借宿,绿蓑衣铺堆着星宿。”“银蓑重,玉笠高,振空江一声长啸。坐冰壶不知天地老,怪鱼龙不来吞钓。”[3]1041前者幕天席地,问宿青天,坐看星宿,浩大开阖之势尽显；后者一扫独钓江雪的万般静寂,临江长啸,不管雪重蓑衣,不知天地何夕,疏狂放浪之态全露。

(二)写景巧妙,另出新意

王磐醉心生活,村居风光定格在王磐眼里,他又通过笔墨将之投射在字里行间。王骥德用“俊艳工炼,字字精雕”来评价王磐散曲可谓精辟妥帖。王磐写景之作安排精心,构思巧妙,画面感极强。他擅长拼合意象,使明净秀美的田园风光带有一丝开阖之势。他也善于转换视角,写景抒情不落俗套。他还善于搭配颜色,点染有度,翻陈出新。

他曾用【北双调·清江引】《耕》《牧》《渔》《樵》四支曲来描绘家乡的田园风光,如诗如画的场面令人心醉,让读者恨不得跟着一同唱和“这其间只堪图画也”!

“桃花水来如喷雪,闹动村田舍。犁翻陇上云,牛饮溪头月。这其间只堪图画也。”

“东风扫开郊外雪,草色连村舍。鞭敲柳岸风,笛弄桃林月。这其间只堪图画也。”

“江湖老来头似雪,钓艇为家舍。武陵溪上云,西塞山前月,这其间只堪图画也。”

“腰间斧磨光烂雪,山下白云舍。满身红叶秋,一担青松月,这其间只堪图画也。”[3]1039

随处可见的田间意象,经过王磐的“排兵布阵”,变得更加具有人情味：溪水簇拥桃花唤醒村舍,东风吹开郊外最后一丝冬意,农夫下田耕种,钓叟只身江上,樵夫执斧上山,牧童用一阵阵悠扬的笛声,诉说着万象更新的欢愉。人有情,牛有情,云有情,月有情,流水有情,东风有情,红叶亦有情,这组耕牧渔樵的生活画卷只想让人细细珍藏。

春景秀色怡人,秋景更是如此,【北正宫·醉太平】《秋雨晚霁》正体现了王磐转换视角的精心巧思。“泼空来雨声,滚地也雷鸣。须臾云散晚天晴,看秋光倒影。断虹斜插珊瑚柄,斜阳倒挂轩辕镜,残霞乱摆锦帏屏,助西楼画景。”[3]1046王磐不从现实景色落笔,他非要在“镜花水月”中绘景,以水为纸,以影为墨,以巧思执笔来勾勒这幅秋雨晚霁图。“斜插”“倒挂”“乱摆”没有任何杂乱无章之感,偏透着一股子闲适自在的随性。

王磐实是写秋景的好手,再来看他的【北双调·凌波仙】《前题》:“碧梧桐一叶翠将凋,红菡萏千枝锦乱摇,紫葡萄万颗珠光落,绕银床数百遭。望西来万里商飚,西陇上歌谣牧竖,西村里壶浆父老,西楼上诗酒英豪。”[3]1047商飚即秋风,秋风这一意象多萧瑟之意,秋季是抒发“寂寥之悲”的最佳时节。诚然,歌颂赞美秋天的作品也比比皆是,而王磐这首小令的新奇之处在于色彩的使用与搭配。“黄”是秋天的代表色彩,《前题》中丝毫没有点染黄色的痕迹,连唯一与黄色相关联的梧桐也被“翠碧将凋”婉转替换,“碧”“红”“紫”的搭配更使秋天的颜色不再一同往常的单调。多写清俊之作的王磐,突然运用了大红大紫的艳丽色彩来写景抒情,不但没有突兀和庸俗之感,反而应和了曲末“西楼上诗酒英豪”的豪迈。

(三)善于用典,长于拟人

除却画面的精巧设计,王磐在修辞手法方面也颇为用心。王磐的散曲创作中,最常见的修辞手法要数用典和拟人。王骥德曾谈道:“词曲虽小道哉,然非多读书以博见其闻,发其旨趣,终非大雅。”[2]152这句话就意在说明用典的重要性。以用典的手法来表达作者意旨,比平铺直叙的苍白之作更添内涵雅致。除上文提到的【北双调·沉醉东风】《扫雪烹茶》,王磐还有两支小令可作用典手法的代表,【北双调·沉醉东风】《蝶拍》和【北双调·沉醉东风】《萤火》。

“庄子梦轻轻按醒,谢公诗句句敲成。撺断的燕舞娇,供亲的莺歌应。俏知音千载韩凭,独占了梨园板色名,怪不得滕王阁图形画影。”[3]1030(《蝶拍》)

“放数斗光飞御苑,具一囊影射韦编。刚焚着宿燕巢,又扑散轻罗扇。比兰膏有焰无烟,照秋水无痕上下天,却便是璇玑倒转。”[3]1031(《萤火》)

两支小令通篇用典故写成。《蝶拍》用了“庄周梦蝶”“谢逸三百蝴蝶诗”“韩凭夫人罗裙化蝶”“梨园檀板”“李元婴画《滕王蛱蝶图》”等典故咏蝶，《萤火》则用了“隋炀帝征求萤火”“车胤囊萤夜读”等典故吟咏萤火，新奇别致,富有趣味,就像元宵节的灯谜,引人广泛联想。

而拟人手法的运用则以【北双调·沉醉东风】《蜂衙》最为传神。“课蜜的成行队摆,司花的两部齐排,掌君臣号令严,禁出纳威风大。似河阳花县重开,一任春风大小差,将国色天香乱采。”[3]1031王磐将群蜂簇拥蜂王的场面描绘得形象生动,群蜂“成行队摆”“两部齐排”,按部就班地工作,井然有序的氛围如同潘岳治理河阳县时。【北双调·落梅风】《和石亭》:“花浓处,酒酽时。闹烘烘一团春意,数声莺急将人唤起,柴门外白云飞至。”[3]1041短短几句,满含迫切之感,“急”“飞”两字既活泼又生动,正迎合了作者满心的春意之闹。

三、《西楼乐府》《萧爽斋乐府》俳谐作品之比较

在《散曲概论》中,任中敏先生将金銮与王磐归为同一派,他认为:“王磐于元人之中,兼得乔、张之趣。其丽也,不仅工雅兼能出奇;其清也,潇疎放逸,且好为游戏俳谐之作,而不用康、冯两派之粗豪,一以精细出之。明人之中,惟金銮一人是其一派。”[4]王磐与金銮的散曲都以清丽见长,金銮笔下不少隐逸之作也同王磐一般透露着一股豪放洒脱之风,但总体上看,金氏之作远不如王氏精工。两人虽同好为游戏俳谐之作,创作特色却是各有千秋。

《西楼乐府》存曲数量少,俳谐之作的比重不大,单单从数量上看并不及金銮的《萧爽斋乐府》。金銮创作取材比王磐更加开阔,夏旱、友人送米、妓女生活、市井民众、蝇、蚊、出游等都可作为他打诨逗趣的材料,而王磐诙谐之曲多专注于自我生活或某些社会黑暗现实。

但从思想内容上看,《萧爽斋乐府》中俳谐之作的思想价值远不及《西楼乐府》。金銮创作的出发点多为幽默调侃,思想价值不高,其中只有风情嘲戏一类流露了金銮对妓女的同情。而王磐散曲最值称道的一点就是大部分作品都带有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诙谐之作也不例外。像【北中吕·满庭芳】《失鸡》:“平生淡薄,鸡儿不见,童子休焦。家家都有闲锅灶,任意烹炮。煮汤的贴他三枚火烧,穿炒的助他一把胡椒,倒省了我开东道。免终朝报晓,直睡到日头高。”[3]1042鸡已经丢失,何必再难过,反正都是供人吃食,没了鸡,也再没有扰我清梦之物,反而乐得自在。无论王磐心中是否真如这般所想,曲中体现的洒脱态度值得学习。还有他的套数《久雪》,洒脱乐观的态度在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世人多谓雪高洁纯雅,王磐却一反常态,将久久不停的雪比作颠倒乾坤、混淆黑白的奸臣污吏。“把一个正直的韩退之拥住在蓝关,将一个忠节的苏子卿埋藏在北海,把一个廉洁的袁邵公饿倒在书斋。哀哉,苦哉。”[3]1051“正直”“忠节”“廉洁”的臣子统统受到了迫害,联系王磐的生活年代,阉党势力正一手遮天,无论朝堂还是市井,全国上下都苦不堪言,但是,王磐坚信这样子的日子终究会过去,太阳能融化冰山,春风能吹走苦雪。“有一日赫威威太阳真火当头晒,有一日暖拍拍和气春风滚地来,就有千万座冰山一时坏。扫彤云四开,现青天一块,依旧晴光瑞烟霭。”[3]1051尾声数句,豪迈开阔,痛快流利。王磐《久雪》针砭时弊的现实意义绝不输于他家喻户晓的【北中吕·朝天子】《咏喇叭》。

王磐与金銮皆对社会现实予以关注,都有直指社会黑暗的辛辣讽刺之作,金銮最具批判力度的要数【北双调·落梅风】《咏蝇》《咏虱》《咏蚊》《咏蚤》四首咏物曲。来看《咏蝇》《咏蚊》二支:

“从交夏,攘到秋,缠定了不离左右。饶你满身都是口,尝得出那些儿香臭?”[5]1588

“明明的去,暗暗的来,怎当他毒如蜂蛰。死来头上还不采,天生的嘴尖舌快。”[5]1589

金銮看似嘲蝇讽蚊,实则巧借苍蝇从夏到秋烦扰不休的丑态,批判那些狗苟蝇营的卑鄙小人。《咏蚊》一曲更是直接令人联想到那些背地里使坏,贪得无厌又危害社会的阴险之人。金銮通过辛辣诙谐的笔调讽刺了这些为非作歹之徒,表现了他对黑暗现实的不满,对社会丑恶现象的关注。王磐的【北中吕·朝天子】《咏喇叭》也是借用他物来抨击社会黑暗现象的代表,但后者的现实意义要高于前者。

“喇叭,锁哪,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甚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3]1049

喇叭是阉党使唤军民的必用之物,王磐抓住喇叭与阉党的关系,巧设譬喻,痛斥了宦官当道的社会现实。创作手法虽婉转含蓄,批判对象却指向鲜明,情感表达更是激愤深刻。明人以散曲写时事者不多,王磐的《咏喇叭》把矛头直接对准装腔作势、压迫军民的阉党,其时代性与进步性不言而喻,也难怪这首小令在明代散曲中占有极高的地位。

概言之,王磐散曲存世数量虽少,题材、风格绝不单一乏味,创作方式也别具特色。他善于捕捉生活中的小细节,从小处落笔来传达一种豁然旷达的感染力。写景之作意象安排精心得当,色彩搭配巧妙,画面感鲜明。用典、拟人的设计运用也颇为用心。较之金銮,王磐俳谐之作具有更高的思想价值,展现出了更为明显的时代性与进步性。在现今明代散曲研究中,《西楼乐府》确实值得予以更多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