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果 林
(福建师范大学, 福建 福州 350007)
秦观,字少游,江苏扬州人,北宋文学大家,受知于苏轼,但词风却异于其师。其词情辞兼称,为后人推重。秦观将坎坷身世融入艳情,使词风格哀伤凄婉。秦观词宋刊本仅存77首,数量虽少,但是特色鲜明,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在宋词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近二十年来学界对秦观词作艺术成就研究较多,但是对其词所体现的情辞兼称的艺术特点尚待开拓。秦观在宋词诸家中自铸伟辞,前人大都是把词当做娱宾遣兴之作。叶嘉莹先生就说:“在所有词人里面,最能够表现词特质的词人就是秦观。秦观在词中表达真情实感,又注重措语用词,真正做到了情辞兼称,即情感和文辞的和谐统一。”[1]“情”即词中想要表达的情感,“辞”即词中具体的词句。秦观把词从娱宾遣兴提高到寄慨身世、抒发真情实感的阶段,也对周邦彦、李清照以及吴文英等宋代词人产生深远影响。
秦观因家居淮海之间,又著有《淮海集》,世称其为淮海先生。他的祖父承议公曾经官至南康太守,“父亲秦元公化尝游太学,事胡安定为师”。[2]秦观的仕途则历经坎坷,以至于清代冯煦在《蒿庵论词》里曾评价他“真古之伤心人也”。
秦观一生遭际堪伤无法排遣愁苦,只得借词来寄托离愁别恨。其词中情感和文辞的处理恰到好处,无论前期的艳情词和闲适词,亦或后期遭贬谪的感伤词,都写得情辞交融。“情辞兼称的艺术特点和其人生经历及个性心理息息相关。古人于读书治学,讲究知人论世。”[3]冯煦说:“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之词,词心也。”[4]宋人蔡伯世对秦观词的情辞关系有着深入论述:“苏东坡辞胜乎情,柳耆卿情胜乎辞。辞情兼称者,唯少游而已。”[5]笔者在此基础上再对其词进行深入解读,以期为秦观词的深入研究做出一些有益的探索。
词发源于隋唐之际,兴起于晚唐五代。当时温、韦词的内容大都写闺中女性的生活情态和装饰容貌,词风浮靡秾艳。秦观吸收了温词的细贴蕴藉,而不那么香艳;也借鉴了韦词的清丽,使词更为深婉闲雅而有情思。宋初词开始朝着抒情化方向演进:晏殊开其先河,一改花间词只注重故实而忽视抒情的缺点;欧阳修、张先用词写人生抱负,题赠交友,扩大词的实用性和题材范围;柳永将词变雅为俗,苏轼进而以诗为词,拓展了词的表现范围。秦观并没有沿着苏轼的道路前进,在注重词当行本色的同时专注于情致,真正做到了情辞兼称。
观宋词时会发现,词里经常引用古人诗里的词或句,或化为己用,或自出新意,又或直接援引。恰当运用使其词更有意蕴,要表达的情感更加丰富,情感和文辞之间的联系也更加紧密。“秦观词对景物有着细腻的刻画,对情感有着婉转的描写,情景交融具有深深打动人心的力量。”[6]
1.化为己用
《江城子》一词化用前人词句。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7]45
1094年,新党重新执掌政局,秦观被贬杭州通判,半途又改贬处州。临行前又一次游览西城,回忆三年京都岁月,感慨万千。上阕写景,暮春时节,杨柳依依。游览昔日繁华欢乐之所,叹年华易逝,志不得济,只留情思随流水流向天际。李白有诗“云帆望远不相见,日暮长江空自流”,秦观用此意写“人不见,水空流”,辞别犹豫之情,难捺于怀。今昔对比,借用唐人词句,写尽离情愁苦,读之悲从中来。下阕直抒胸臆,宦海沉浮,际遇挫折,时光流逝,让词人苦不堪言,而此恨又绵绵不绝,愁意更甚。秦观用江水比作泪水,言泪之多,而春天江水又上升,如愁绪逐渐滋生蔓延。较李煜《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中的明喻,秦观使用暗喻,将愁情离绪具体化,层层铺排推进。辞写出愁苦之情,情借幽婉之辞表达出来。后主“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将愁情比作青草,寄托思念之情。秦观《八六子》写别后相思之情则“恨如芳草,凄凄刬却还生”,也是喻做青草,可它却刬尽还生,愁苦也是如此,尽生凄凉。
元丰三年(1080年)秦观如越省亲,游广陵作《望海潮》三首。扬州是秦观故里,一生眷念。其《望海潮》一词就多处用前人词句。杜牧《赠别》“春风十里扬州路,卷起珠帘总不如”,秦观巧妙化之,“花发路香,莺啼人起,珠帘十里春风”。广陵怀古,虽时过境迁,但景色依然。其《满庭芳》“漫赢得青楼,薄幸名存”,很明显也是用的牧之《遣怀》“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写出他对扬州的回忆与眷恋。
2.自出新意
秦观词作中除了用前人词句化为己用之外,也常自出新意,不拘泥于前人。又因他的立意创新,使词旨涵永蕴藉,情感细腻柔婉。
南朝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云中辨江树,天际识归舟”,写江河辽阔、小舟渐远,描绘了栩栩如生的一幅江中行旅图。秦观在《望海潮》中就曾引用。
秦峰苍翠,耶溪潇洒,千岩万壑争流。鸳瓦雉城,谯门画戟,蓬莱燕阁三休。天际识归舟,泛五湖烟月,西子同游。茂草台荒,苎萝村冷起闲愁。
何人览古凝眸。怅朱颜易失,翠被难留。梅市旧书,兰亭古墨,依稀风韵生秋。狂客鉴湖头,有百年台沼,终日夷犹。最好金龟换酒,相与醉沧州。[7]6
“天际识归舟”一句自出新意,改江景为五湖(今太湖)之景,又引用范蠡西施典故,西施浣纱于耶溪,那里“千岩万壑争流”,语出《世说新语·言语》里的“千岩竞秀,万壑争流”,生动地写出了对太湖的赞美和向往功成名就归隐太湖之情。而吴王夫差为西施修建的姑苏台还有西施故里苎萝村早已荒草丛生,不免心生愁绪。下片用在越州发生的往事,王羲之书《兰亭集序》、贺知章赞李白为谪仙的典故写对先贤的敬仰之情。情辞的结合使秦观词温婉而清丽,情所生,辞则由之而起。
以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为题材的《鹊桥仙》就用到前人词汇,秦观一改前人写七夕则满腹同情悲怨,这首词的态度更多是一种达观一种淡然。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7]55
鹊桥相会,古已有之,《古诗十九首》便有“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秦观赞美像牛郎织女长长久久的爱情。用“金风玉露”喻指秋日,古人早已有之,李商隐《辛未七夕》有“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金风玉露”并不是词人原创,但用入词中更能体现他对七夕这一天的看重。一年只有这一天相逢,相会是那么短暂,竟让人不忍回望鹊桥路,怎能不心生惆怅,许是梦里还会相逢吧。写闺人秋怨的《菩萨蛮》里“罗帷泪湿鸳鸯锦。独卧玉肌凉。残更与恨长”,写出思妇的美态与心里的焦虑。夜长一人难眠,看着这合欢被上绣的鸳鸯不由得潸然泪下。丈夫久去未归,自己徒留家中虚度光阴,相思之苦之恨又有何可解呢?虽为代言体,怕也是秦观当时心境。词下阕 “雨涩”二字形容细雨缠绵不绝,韩愈诗中有“阴风搅短日,冷雨涩不晴”,秦观在此借用表达思妇更觉愁难绝以至不成眠,读之感之。
写客子与思妇离愁的《减字木兰花》首句就写离恨之绪。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春风吹不展。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7]57
夫妻就要别离,即将人各两地,各种凄凉涌上心头。《古诗十九首》有“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生离之痛,难于言表,秦观巧妙借用思妇口吻写离愁别恨。而“天涯”也喻指极远之地,意味着长久别离。“愁”字贯穿全词,“困”字表现出离妇独倚高楼的倦怠、困乏,甚至来不及收拾打扮自己的妆容。“飞鸿”向来为离人寄来书信,可大雁过尽,也不见行人归来,连一纸书信也成了奢望。淮海词里虽常化用、借用或直接引用古人文句,却将情辞融合得非常巧妙,更不会让读者觉得生硬。
秦观词并不像晚唐五代花间词那样富艳精工,而是善用白描,使浅语皆有致,淡语皆有味。白描本来专指中国绘画中的一种技法,就是用单色线条勾勒描画形象,后又成为文学表现手法之一,用平淡精练浅显的文字去描画形象,不注重藻饰和描绘,也不事铺叙。
《满庭芳》是秦观读书漫游时期,去会稽省视祖父和叔父,趁此游览古城会稽后所作。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消魂当此际,香囊暗解,罗带轻分。谩赢得、青楼薄幸名存。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7]37
时秦观已自负才名,却未能取仕,心中不免有抑郁之情。词首句写景,用白描手法,并不极力渲染,而一个“抹”字却意境全出。其本意就是用一种颜色去掩盖原来的底色,但试想若用“山掩微云”就毫无意致。“山抹微云,天连衰草”都是远景,都极萧条。极目远望,山被云掩,天际连着衰草,诗中有画,用简单笔触勾勒出一幅晚秋瑟景图。秦观满腹伤心情怀,见此景更触景生情。“画角”是古时军队中的一种吹奏乐器,用这句就点明了写作时间是在傍晚,正值深秋,心中苦寒。“暂停”两句点出词本事送别饯行,回忆起美好往事,到头来也是空回首,如烟云暮霭,随风飘散无端。“斜阳外”三句可以得知秦观此时何尝不是断肠之苦,他用白描手法,抓住典型意象,不事铺叙,仅用斜阳、寒鸦、流水和孤村四个意象,便描绘出萧瑟之景,渲染出悲凉情怀。天已晚,连寒鸦都要栖息了,游子仍未取仕在外漂泊,内心凄苦之情无法排解。词下阕“漫赢得”一句借用杜牧典故,以简笔写密意。杜牧为官十年,回忆往事,感慨人生,怀才不遇,秦观两次科举失败也是同样的感受。文人总是这样惺惺相惜。词最后一句,情已到深处,会稽城已经看不见,万家灯火,已是黄昏独自愁。隋炀帝杨广曾写有“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秦观稍做改动,仅去掉“千”,又加“斜阳外”三字,更加情景交融,动静结合,构成一幅苍凉晚景图。
秦观《风流子》上阕末仅用“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十六字白描出一幅傍晚景色图,词中有画。不事铺陈,简笔就勾勒出春天傍晚秀丽却带有一丝寒意的图画。夕阳西下,烟霭开始弥漫两岸,只听得远处笛声悠扬,见得扁舟一叶,大概渔父要归来了。这首词写于绍圣年间,哲宗亲政,任用新党,旧派势力受到打击,秦观受牵连被贬。遇此忧心之事,虽是春天,却已无生机,心里有的只是凄苦。另一首《满庭芳》(碧水惊秋)里“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融情入境,用白描手法写时到九月,正是“授衣”秋日,本该是温暖之时,却飘泊他乡。傍晚又听到砧杵声声,难免起故园之思。这对于连续遭到政治排挤又易触景生情的秦观来说,当捣衣声清晰地传入他的耳边,心中怎能不涌起无助悲凉之情。重阳佳节却独自一人,思乡又思人。浅语不浅,淡语有致,个中情怀,令秦观词情致与语辞完美融合。写别后相思的《八六子》(倚危亭)最后一句“那堪片片飞花,弄晚,濛濛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写秦观与他曾爱慕的一位歌女之间的分别相思之情。此句语言清丽,用白描而不加藻饰,只写飞花飘落,细雨濛濛,黄鹂啼鸣,但离情别苦又恰恰与此景交融,浅浅寄语,深深道款,是为绝唱。
善于运用比兴手法也是秦观词情辞兼称的突出表现。比就是比喻。兴即是文人有情感要表达,借客观事物来抒发,所以兴大都用在诗词开头。比兴手法有时也一起运用,它们都是为了要表达某种情感,寄托某种情致。巧妙地运用比兴手法使秦观词情辞兼称。以《浣溪沙》为例。
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7]81
这首词写闺中春愁。本是春天,可看到满天飞花飘落于寒雨中,误认为是萧瑟秋季,徒增寒意。上片写作者冒着春寒登上小楼,词的一开头就起兴,用清晨寒景来渲染悲凉凄苦,抒发词人无尽愁情。淡淡烟霭,寒意袭人。后又写近景画屏,由远及近,写出环境的静谧,这阴晦的清晨就像深秋一般。词下片赢得后世文人激赏,用比喻手法,把飞花比作美梦,飞花那样轻盈,梦也如此。春雨寒人,这如丝细雨也如愁苦一般,雨在下,愁也难尽。这句词用了两个比喻,生动形象,既写出了作者失落凄凉的心境,也写出他心里的愁苦郁结。词作用兴情景交融,寄托愁情,清丽婉美;用恰当比喻更让那份无形愁苦具体化,也让读者更加理解作者的那份无法排遣的愁情。
再如《踏莎行》是其贬于郴州时所作。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7]67
词人一生失意,一次次的贬谪对于他无疑是巨大打击。此时他理想失落,又孤苦无助甚是凄凉。上阕以写景为主,初春暮寒,烟霭迷蒙,写出词人心灰意冷之感。首句暗喻,楼台暗喻盛处,津渡暗喻出路,后句桃源暗喻乐土。用起兴手法衬托悲景,客舍孤身一人,又春寒料峭。杜鹃声似“不如归去”,这让秦观思念家乡扬州。王国维先生《人间词话》就说:“少游词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8]下阕抒发作者独居幽馆的孤苦之愁情。远方有人寄梅、传素表达慰问,作者又归乡无望,难免产生恨意,随即写下“砌成此恨无重数”。用比喻手法把离恨比作砌成的无数高墙,令秦观不堪重负。词作最后一句更是深情,一个“为谁”,一个“幸自”,更寄托了作者悲凉的心境。
秦观词含蓄蕴藉,柔婉清丽,在语辞的选用上也非常考究。翻看词集可以发现,他在词中经常用泪、轻、细、软等字眼,这些同词中要表达的情、思、愁、恨相融合,使秦观词情辞兼称,又给人以曲婉、纤丽、缠绵的感受。
根据《全宋词》计算机检索系统统计,秦观词77首,其中带“泪”字的就有13首,占16.8%,居北宋词人第三位,可谓伤心人的伤心词。如《江城子》一词就用了两次“泪”字。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7]45
此词写春日别愁,词人触景生情,难免失意流泪。离别之苦谁能承受,何况多愁善感的词人呢。能做的只有折柳送友,泪水浸湿衣袖,情自难忘。一“弄”字把杨柳化无情为有情之物。西城水驿是送别友人的地方,杨柳依依,可物是人休。最后一句用比喻将愁情具体化,生动形象。《南歌子》(玉漏迢迢尽)的下阕首句“臂上妆犹在,襟间泪尚盈”,该词写恋人分离,这一句从臂上沾有昨晚留下的脂粉妆物,而衣袖上浸满泪水,进一步写出这对恋人的依依惜别和不舍之情。俚俗词《满园花》中“一向沉吟久,泪珠盈襟袖”,写男女爱情纠葛。全词用方言俗语来写怨情,“我”处处忍让,泪水早已沾湿衣袖。这可能是秦观借思妇语气而作,极尽相思,秦观这里写泪,却分明是借辞抒悲情。
除了“泪”字,秦观也用轻柔等字眼来表达深情。如《水龙吟》里“破暖轻风,弄晴微雨,欲无还有”,着一“轻”字,妥贴入微,阳光正好,又吹来微风,下着细雨,满怀欣喜。冬去春来,憧憬希冀之情溢于言表。《八六子》里“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用“柔”字写出别后相思之情。风是轻的,月光照进梦里,春色正好,连梦里都充满柔情。“写景言情出以清丽纯正之笔, 将情辞兼胜的风姿引入长调, 弥补了柳词铺叙展衍中的浅俗发露之不足。”[9]
秦观词虽然题材狭窄,没有超越传统的离恨别情,但其词卓然一家,柔婉清丽,特别是情辞兼称给宋词以深远影响。诚如周济所说:“少游最和婉纯正,稍逊清真者,辣耳。秦观意在含蓄,如花初胎,故少重笔。”[10]
首先,周邦彦、李清照等宋代词家就吸收了秦观情辞融合的特点,词风清丽,令读者动情。陈廷焯《白玉斋词话》就说“秦少游自是词手,近开美成,导其先路”;又“李易安词,独辟门径,居然可观,其源自淮海、大晟来”。[11]周邦彦取其丽,把词朝着更加精工典美的方向发展。美成词善于体物写情,描画工巧精致,用笔文雅精美。而一般说来,某种文体只有在其成熟定型后,方力主新变以求发展。李清照取其清,把词沿着更加自然本质的方向开拓。易安词善用白描,用最平常浅切的生活化的语言来表达她内心复杂微妙的心理和情感。据此,秦观词近开美成,导其先路,又影响了易安词风,在维护词体当行本色,使词走上规范之路这方面自有不可磨灭的功绩。
此外,秦观词大都抒身世之悲、谪居之苦亦或离别之恨,形成了宋词史上有深远影响的抒情范式,并为后世词人效法。他将五代以来的小令与柳永慢词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同时汲取了苏轼诗化的理念,在词中注入了文人情志并雅化了词的语言。就如本文分析的那样,用温婉清晰的章法,情景交融,将心中无法排遣的感伤情怀借词作来抒发。
总的来说,秦观词情辞兼称的艺术特点借鉴了温庭筠的蕴藉细贴,吸收了韦庄词的清丽风格,又受后主李煜影响,写身世之感,从而集大成。其后婉约词人多受其影响,或借鉴其辞清丽词风,又或抒己离愁别恨之情。情辞兼称的艺术表现还形成了词史上特有的抒情范式,传递出众多文士共同的遭际及悲情。秦观词摆脱了晚唐五代的脂粉气而着重抒写词人真情实感,其情辞兼称实为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