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合式叙事艺术的共识——以《无风之树》为例看福克纳对李锐的影响

2020-02-23 00:02王子玚
延边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根儿李锐福克纳

王子玚

复合式叙事艺术的共识——以《无风之树》为例看福克纳对李锐的影响

王子玚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7)

当代著名作家李锐的作品《无风之树》以第一人称变换视角的叙述方法,描写了在特殊时期一个名为“矮人坪”的村庄两天之内的动荡,写出了李锐对“中国问题”的独特观照。作者坦言在创作过程中曾受到美国著名作家福克纳的影响,着重体现在叙事角度、语言艺术等方面对福克纳r 借鉴与创新。

无风之树;叙事艺术;福克纳;李锐

山西作家李锐因其《厚土》系列小说获得第八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几年后,他根据《厚土》小说中的《送葬》一篇,创作了一部小说《无风之树》。作者在与成一以及其他作家谈论《无风之树》[1]时提到:“我心里总有一个想法,就是我怎么能超越《厚土》,并且不管是在作品的内涵方面或是叙事形式方面都必须有所超越。创作必须要有一个整体的超越。重复自己是没有意义的。”正像李锐自己说的那样,《无风之树》从总体上完成了对《厚土》的超越,无论是叙事技巧、叙事语言还是故事内涵,这中间不仅是量的突破,更重要的是质的飞跃。在这种创作的突破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李锐找到了一种成功的叙事形式。在《无风之树》中,李锐用第一人称视角的重叠组合来描述同一件事,每个人物都从自己的视角和各自的位置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种第一人称变换视角的叙述方法,李锐在谈话中也坦率地谈到自己借鉴了福克纳。在《无风之树》中,我们也不难看到福克纳的影子。李国涛曾对李锐的作品发表过评论:“可以看出作者受到福克纳的影响,但并没有生搬硬套。无论精神或艺术的掌握和应用如何,它都是民族化和个性化的。”可以看出,虽然受到福克纳的影响,《无风之树》仍然具有独立的价值和意义,并在当代中国文学中开辟了自己独特的厚土。

一、第一人称叙述视角的转换

《无风之树》在正文开始之前有一段小序,序中作者特意选择了四个人物以各自的立场述说了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四人观点两两形成鲜明的对比,向我们展示了两种截然不同甚至相互对立的阶级观点,在小序中,作者已经向我们预示了人与人之间相互交流理解的不可能性。在小说中,形成了由刘主任、苦根儿所代表的党的立场以及反对他们的矮人坪无知群众的立场。这两个对立的团体从未进行过有效的对话,彼此对彼此的语言和行为也都极为排斥,即使处于相同阵营的人也是相互敌对的,并且难以彼此沟通。刘主任不懂暖玉,暖玉不懂苦根儿,而苦根儿更是根本无法和矮人坪的瘤拐们沟通。书中所有人之间的关系就像经常被苦根儿一次又一次挂在嘴边喃喃的那句话 “你们那能理解我。”这可能恰是作者使用第一人称转换视角方法的关键所在,为了打破人物之间的隔膜,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叙事机会对各自的心理状态进行真实的披露,使读者能够更准确地理解和把握这些人物内心世界的真实面貌。

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分别将康普生家的班吉、昆汀和杰生作为第一视角进行描述,叙述者不仅具有不同的视角,而且意识水平也相差巨大。小说以班吉的第一视角叙述开始,班吉是一个实际年龄三十三岁但智力只有三岁儿童水平的白痴,他的独白没有任何逻辑可言,对外部世界的看法也极为有限。作者只能依靠他对外界的敏锐洞察力来进行叙事。他可以闻到冰冷的味道,衣服在空中飘扬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死亡”的味道,他也可以用味道识别他人。在班吉的叙述中,因为没有内在心理活动的描述,所以相比其他人物而言更为客观,使读者得以在小说一开篇能相对真实地了解凯蒂这个人。小说的昆汀部分与杰森部分完全不同,作者用大量的意识流手法描述了他对凯蒂沉沦的看法和对时间的思考。昆汀对时间的流逝无法忍受,因为他全部意识都生活在过去,甚至砸碎手表以防止时间的推移。昆汀通过他有时混乱和有时清醒的意识状态,有时强烈有时舒缓的叙事节奏,绝望地探索命运,生动地揭示了年轻一代的思想被传统家庭控制下的处境。与班吉和昆汀的独白相比,杰森的叙述更为清晰流畅,具有强大的逻辑能力。虽然在南方出生,但他已被北方工业和商业资产阶级深深影响而成为一个赤裸裸的拜金者。在他的叙述中,读者感到无尽的自私,虚伪和贪婪。然而,恰恰由于他自己是自己行为的代言人,他的所有独白都变得格外真实。在小说的最后一章中,福克纳回归到第三人叙事,将读者重新带到一个清晰明朗的客观世界。在很多的场景中,作者将叙事视角集中在黑人女仆迪尔西身上,用她的外在言行来解释人物的内心,从而让读者了解了康普森家族30年的变迁。通过家庭成员的遭遇和心理状态,描绘了美国南部沉浮的生动画面,揭示了现代人类的精神荒原,探索了未来的命运。

李锐将这种第一人称转换观点应用到了极致。小说中的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交替出现,第一人称的“我”叙述全部由作品中的人物承担。在全书的63节中,第一人称叙述占了58节,共设置了12个叙述者,“他”的叙述只占5节,并且都是以苦根儿的视角来叙述。“我”的叙述占据绝对优势,它不同于《喧哗与骚动》中描述的在不同四天里四个不同角色的内心独白。《无风之树》超过10万字的叙述严格描述了矮人坪在两天之内发生的故事,所有的角色在这两天用他们自己的内心独白重复他们的叙述。不同的叙事者有不同的叙事方式和不同的话语风格,他们的叙述实际上构成了一个个不同的故事片段[2]。这些叙述者甚至包括死者,动物和哑巴的独白,这种叙事技巧使读者能够掌握许多不同角色位置的故事框架,拓宽阅读思维。

《喧哗与骚动》中围绕凯蒂堕落这一事件,描述了整个事件中不同人物的不同心理状态,凯蒂虽然从未出现在这个角色中,但是四个不同角色的心理描述从各个角度向我们展示了凯蒂的各种细节。《无风之树》也有一个中心事件,即关于暖玉的性竞争[3]。在每个人物的内心自叙中,虽然每个人的叙述都有不同的重心,但或多或少都与这个中心事件有关。暖玉是一个被卖给了矮人坪的女人,是矮人坪所共有的,同时也是矮人坪所有男人的精神寄托,暖玉也把和全村的性关系看作是对矮人坪收留自己的一种报答,矮人坪这种“和谐”的关系被刘主任和苦根儿的到来打破,最终在苦根儿和天柱的逼问下导致了拐叔的死亡。拐叔自杀是小说的高潮,在拐叔自杀后,每个人物都轮番进行了内心独白。作为村里唯一阶级敌人的拐叔,他的自杀引起刘主任的不满。“拐老五,你说,你一个瘤拐你哪点儿能和我比呀你?”这句话在刘主任的独白中前后出现了四次,表现了刘主任的气愤与无奈之情。他喜欢暖玉,他想和妻子离婚并娶她为妻。因此,暖玉关心拐叔令他非常嫉妒。在《无风之树》中,作者也赋予了被争夺的暖玉充分的话语权,让她充分讲述自己的内心,更完整地表达整个故事。暖玉虽然行为上是一个十足的浪荡女子,但内心其实是纯洁美好的,她以牺牲自己的肉体来拯救在生死线上的家人,并一直对收留自己的矮人坪心怀感恩。到拐叔自杀后,暖玉的离去既有对矮人坪的绝望与否定,又有暖玉自己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和向往。

《无风之树》中自述的人物同《喧哗与骚动》中的班吉和昆汀一样,也多半是生理或心理有着残缺的人。矮人坪中除了暖玉、刘主任、苦根儿,村里的人都生的奇矮,他们不仅丑陋而且生活境况也沦落到了和动物没有区别。作者设置这些“残缺”的人也有其特殊的含义:他们都是被社会强烈挤压到丧失基本生存环境之人,他们和动物没有什么区别,只有当人的生存处境到了如此坏无可坏的地步时,他们的真实情感以及对自己生活处境的感受才能最大限度地表现出来。

二、内心独白中的口语倾诉

从纯技术意义上说,《无风之树》的叙事风格显然是受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的影响,但这并不意味着《无风之树》是《喧哗与骚动》的“复制”,李锐的意义在于他的借鉴是有创造性的。

李锐在《无风之树》的写作中,为了避免当时的语言流行病,回到了用口语写作的方式。作者认为,在方言和口语的海洋中,语言流行病很少涉足,也没有所谓的语言水平。作者以这种方式写作,是对书面语言的一种反驳。“这就好像我原本是在海上拾贝壳的,《厚土》是这样的,很凝练,很注意,很用力,拾起来一个一个的贝壳。而《无风之树》是我干脆直接跳进大海里……”[4]李锐用自己难忘的生活经验创造出独特的口语,创作的叙事语言很复杂。他“试着把所有的文言文,诗词,书面语,口语,酒后的狂言,孩子的奇想,政治暴力的术语,农夫农妇的口头禅,和那些所有的古典的,现代的,已经流行过而成为绝响的,正在进行着而泛滥成灾的,甚至包括我曾经使用过的原来的小说,等等等等,全都纳入这股叙述就是一切的浊流。”在书中,我们看到的口语叙述就是这种语言的集合,口语可以用来表达人物自己,更容易直接体现角色的深度。

文中人物的独白有很明显的特点:反复重复自己所说的话,且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几乎是无效的,书中的人物独白大多都是宣泄自己内心压抑的情绪以及对自身所处环境的抱怨,处于一种自言自语的状态。导致这种自说自话式的原因,首先是人物都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可奈何,他们无法解释和理解自己的处境,人人都深陷于苦难之中,但都不知道自己的苦难到底是如何造成的,而且找不到任何的解决办法。其次是人与人之间隔膜状态导致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倾诉对象,只能通过自语的方式来排解自己心中的苦闷。

在拐叔极端孤独的情况下,他只能跟他的动物说话,就连拐叔去世后,拐叔的鬼魂临走之前也只去找了二黑倾诉:

……我说,二黑呀,临走我再给你换副新套头,这是最后一回啦。等会儿,你再回来就看不见我啦。看不见就看不见,看不见也就算啦,别哭我,也别想我。天底下哪有不死的人呀?都得死。你得死。我得死。凡活着的到头来都得死。我就盼着转世再多生出两条腿来,那我就能跟你们站到一块儿啦,有吃,有喝,有人心疼,那多好呀,啊?到那时候,我天天都能跟你们好好地聊天说话。一块干活,一块吃饭,一块睡觉,多美呀。二黑摇摇耳朵,二黑他是听懂啦。我就笑了,嘿嘿,到底是我的二黑呀。我心里想啥他心里就知道啥。嘿嘿,到底是我的二黑。我真是没有白心疼你呀……

二黑作为动物的内心独白也格外让人动容,在人际交往十分困难的境遇下,二黑似乎真的是唯一一个懂得拐叔的人:

这么多的黄的这么多的黄的这么多的黄的这么多的黄的挤过来挤过去

这么多的黄的散开了

这个黑的这个黑的这个黑的这个黑的不走叫得像头狼

……

啊儿啊儿啊儿啊——儿

这么多的黄的散开了这个黑的不走绿的在里头

啊儿啊儿啊儿啊——儿

绿的在里头

绿的不说话绿的在里头

绿的是我的啊儿啊——儿 咚 咚 咚 咚 咚

在整篇小说中,我们几乎看不到作者的语言,作者完全退到了这部作品的幕后,故事的叙述都是由作品中的人物完成的。作为黄土地上的农民,他们的表白自然具有非常强烈的区域色彩。这种口语的运用不仅使得作者摆脱了自己一直规避的语言流行病,由于生动的民间语言,作品非常富有表现力。

福克纳探索美国内战前后的南方社会种族问题时创造了“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相应的,所有李锐的小说叙事都包含他对“中国问题”的想法,构成了李锐对中国情况的独特观察。

[1]李国涛,成一等.一部大小说——关于李锐长篇新著《无风之树》的交谈[J].当代作家评论,1995(3).

[2]王春林.苍凉的生命诗篇——评李锐长篇小说《无风之树》[J].小说评论,1996(1).

[3]康志红.从《无风之树》看李锐小说的文体特点[J].太原城市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4).

[4]叶立文,李锐,汉语写作的双向煎熬——李锐访谈录[J].小说评论,2003(2).

王子玚(1996—),女,山西吕梁人,硕士,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2019—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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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64(2020)01-00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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