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化”抑或民族融合
——清前期边疆治理中的杀虎口

2020-02-21 14:45张佩国
思想战线 2020年3期
关键词:绥远汉化驿站

张佩国,张 晋

罗友枝(Evelyn Sakakida Rawski)与何炳棣(Ping-ti Ho)围绕“汉化”所进行的著名争论,成为“新清史”学术谱系中的公案。罗友枝认为,“清帝国成功的关键在于,清朝统治者能够利用他们与其他少数民族的文化联系,用不同的方式治理少数民族聚居地区和汉族聚居区”。(1)[美]罗友枝:《再观清代——论清代在中国历史上的意义》,载刘凤云等编《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6页。这一论断,是不认同何炳棣的清朝统治者系统“汉化”是促成清朝有效治理天下的观点。何炳棣对罗友枝的观点撰文予以回应。首先,何炳棣指出,“罗友枝的立论就是在身为满人和成为汉人之间断取了一个错误的二分法”。(2)[美]何炳棣:《捍卫汉化——驳罗友枝之〈再观清代〉》,载刘凤云等编《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1页。其次,“对于满族统治中国大部分地区的所作所为,罗友枝没能给以恰当的解释”。(3)[美]何炳棣:《捍卫汉化——驳罗友枝之〈再观清代〉》,载刘凤云等编《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21页。实际上,何炳棣对“汉化”(sinicization)的定义是,中国的传统会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做出调整,积极借鉴与之接触的技术、制度以及意识形态等。“它们将被测试、筛选、消化和吸收,这样才能合理地、很好地适应中国变化的需要,从这个意义上讲,就是要经历汉化的过程。因而,汉化有其长期存在的意义。”(4)[美]何炳棣:《捍卫汉化——驳罗友枝之·再观清代》,载刘凤云等编《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1页。在何炳棣看来,“汉化”称之为“华化”或许更为准确,因为“汉化”是自汉代以来,中国(中华)文明在长时段发展过程中的动态进化。(5)[美]何炳棣:《捍卫汉化——驳罗友枝之〈再观清代〉》,载刘凤云等编《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1页。我们回到“何罗之辩”问题本身。这一问题的实质是,在历史上有效控制“四夷”、边疆治理卓有成效的清王朝,是否可以称之为传统中国王朝谱系中的一员,是否是中华文化的发展者与传承者?针对这一问题,本文将选取自明中后期时起,在中原与草原互动关系中占据重要地位的杀虎口地域为具体研究对象,将其置于明清时期北疆防务的体系之中,通过梳理、分析史料来追寻清代边疆治理的真相。

一、从杀胡堡到杀虎口

明与清之间并非简单的王朝衔接相继,互相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史学界常常以明清断代,有其合乎史实之处。以杀虎口为例,明清时期的管理,既有延续也有革新。杀虎口堡城初名杀胡堡,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杀胡堡修筑的初衷,是明朝强化应对蒙古骑兵的手段。明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当时的“总督宣大尚书翟鹏上大同增筑墩堡、修浚墙壕功,及请于破虏、灭虏、宁虏、杀胡、拒胡、威胡、迎恩八堡设守备官一人,靖虏、破胡、残胡、败胡、阻胡、灭胡六小堡各设操守官一人,各隶本路参将。上嘉诸臣劳绩”。(6)《明实录》卷二百八十八,嘉靖二十三年(1544年)七月己酉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1962年,第5553~5554页。明廷于大同镇辖区内大规模修筑边堡、墙壕,与游牧于丰州滩(今呼和浩特平原)一带的蒙古首领俺答汗南下劫掠的行为有着直接的关系。在中国历史上,草原部落的游牧经济“是一种难以自给自足的生计方式”,(7)王明珂:《游牧者的抉择:面对汉帝国的北亚游牧部族》,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第239页。因此,杀胡堡外的蒙古人不得不频繁南下。隆庆五年(1571年),宣大总督王崇古上书奏请,朝廷答应俺答汗“封贡互市”的请求。在内阁辅臣张居正的全力支持下,这份奏议获得了朝廷的准许。明朝册封俺答汗为顺义王,其部下首领均有官职封赐,明蒙之间恢复了朝贡互市。(8)毛佩琦主编:《中国大通史·明》上卷,北京:学苑出版社,2018年,第173页。明蒙之间虽然息战互市,但明廷官员们对于蒙古的警戒之心并未解除。例如,明人方逢时在《上内阁张太岳论处市马书》中提及,蒙古人“非可以礼仪训、非可以法度齐,不过贪利而来耳。且革其抢掠之心,而服从于我,以饕衣食之利”。(9)方逢时:《上内阁张太岳论处市马书》,载《大隐楼集》,李勤璞校注,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2页。不过在俺答封贡之后,明蒙之间大致维持了和平相处的局面。《明实录》记载当时的情况,“北虏三世受封,疆场无声者四十余年”。(10)《明实录》卷五百,万历四十年(1612年)十月辛巳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1962年,第9466页。出现这一局面的原因,除了蒙古人从明朝获利颇丰之外,明廷理性分析战与和不同的代价也是原因之一。明朝“委屈迁就者,亦度事机之难易,择利害之轻重而为之”。(11)方逢时:《上内阁张太岳论处市马书》,载《大隐楼集》,李勤璞校注,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222页。当时杀胡堡成为明蒙之间互市的场所之一,几乎每天都有数百名蒙古人涌入杀胡堡进行商品交易。巡按御史周师旦的奏疏可以佐证这一点,“大同杀胡堡为云中第一冲要地,虏自献诚以来,汉夷贸迁,蚁聚城市,日不下五六百”。(12)《明实录》卷五百八十八,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六月丙申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1962年,第10522页。可见这一现象引起了明朝官员的警觉,小小的杀胡堡民“夷”混杂,难以进行有效管理。“蜂聚堡城,任意流边,信宿不去。彼存心捍恶,一有滋蔓,便至难图”。(13)张维枢:《建造杀虎口新堡祥议》,载《雍正朔平府志》卷十二,《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年,第357页。况且人多则不免其中有“喧嚣讧殴者”。(14)《明实录》卷五百八十八,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六月丙申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1962年,第10522页。为有效应对“杀胡堡遍布夷人”可能潜在的“危机”,巡按御史周师旦建议,“希近利迷远害,莫此为甚。急宜就近另筑新堡,中建商店,令夷人入市者尽赴此中,不得仍入杀胡城,限定日期,逐时稽察,以防意外”。(15)《明实录》卷五百八十八,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六月丙申条,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所,1962年,第10522页。这份奏书事关边疆地区的安定,故而得到了朝廷的高度重视,明廷迅速批复尽快修筑新堡,专门用于明蒙之间的物品交易。这份奏书也说明当时明蒙之间贸易的繁荣程度。而贸易的繁荣,则促进了边地堡城的发展,杀虎口的面积因此扩张了1倍。不过明廷扩建杀虎口的初衷,是出于边疆防务的考虑,所以用城墙连接旧堡与新堡,使之可以将军事、商贸活动分开,遇到战事时又可以连环为一,互为援助。

明清易代后,从官方层面对杀虎口的定位来看,军事依然是杀虎口的主要功能。清嘉庆年间重修的《大清一统志》,记载朔平府驻地右玉县城“北至杀虎口边墙二十里”。(16)嘉庆重修《大清一统志》卷一百四十八《朔平府》,四部丛刊续编史部,上海:商务印书馆·上海涵芬楼,1934年。这里“边墙”突出强调了区隔、防御的功能。同时清朝也继承明朝设置于杀虎口的将官制度。明代在杀虎口“设营守备一员……旗军七百七十七名,马骡一百五十二匹头”。(17)杨时宁:《宣大山西三镇图说》,载薄音湖等编辑点校《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2辑,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6年,第331页。清朝取代明朝之后,将明朝设置于杀虎口的官兵、马匹尽数裁撤。不久重新在杀虎口设置“操守一员,守兵一百名”。(18)胡文烨:《云中郡志》卷七《武备志》,大同:大同市地方志办公室,1988年,第274页。自顺治十年(1653年)开始,清朝逐渐在杀虎口增驻官兵,至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时,杀虎口共驻防官兵996名,军事长官为副将衔。(19)山西省雁北行署地方志办公室三晋文化研究会雁北分会整理:《朔平府志》卷八《武备志》,北京:东方出版社,1994年,第518~519页。可见清代驻防杀虎口的官军人数与明代相差不多,驻军军官的级别则要高过明代。康熙三十年(1691年),兵部会议山西巡抚后,奏称“大同郡为邻边重地,而重地之中,唯杀虎口为最要”,(20)《请设杀虎口副将奏议》,载《雍正朔平府志》卷十二,《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年,第363页。地理因素是官员们建议朝廷在杀虎口设置副将的理由。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军饷,奏议中提议,将“处在内地”(21)《请设杀虎口副将奏议》,载《雍正朔平府志》卷十二,《中国地方志集成·山西府县志辑》,南京:凤凰出版社,2005年,第363页。的宁武副将迁防杀虎口。这里透露出的信息是,在明代处于边防前沿的宁武关,在清朝官员眼中已然是内地。而杀虎口何以依然被朝廷所视为边防重地?清人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提到,杀虎口为“为往来之孔道”,(22)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四,贺次君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2028页。其中“往来”的双方,即是内地与塞外。明蒙议和后,杀虎口“地当孔道,境上夷使往来”(23)王士琦:《三云筹俎考》,载薄音湖等编辑点校《明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6辑,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44页。必经过此地。清代杀虎口“为鄂尔多斯贡道,塞北之咽喉也”。(24)钟 秀,张 曾:《古丰识略》卷十,载王 静主编《清代蒙古汉籍史料汇编》第1辑,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24页。杀虎口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在明清两朝均是朝廷着力控制的交通要道,所以朝廷在此驻兵设防在情理之中。不过,杀虎口驻守将官升级为副将,很显然与来自准噶尔汗国的威胁不无关系。清廷在距杀虎口仅20里的右玉城中驻防精锐的八旗兵,就是为了防御与进攻噶尔丹。

在清军备战与作战的过程中,杀虎口的重要地位日益凸显。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抚远大将军和硕裕亲王福全等上奏:“杀虎口密迩归化城,请拔大同绿旗兵前往,以听调遣。应如所请,于大同镇标遣马兵六百、步兵内或藤牌或火器一千四百,令参将游击等率之,于七月初十日内至杀虎口。其总兵官王璧尚未受事,或径赴大军,或仍留大同应候旨行。”(25)《清圣祖实录》卷一百四十七,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七月辛卯,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619~620页。这封奏折中提到,由于杀虎口距离口外重地归化城很近,所以要在此地聚集兵马,以便敌人来犯时,迅速出口外作战。为了彻底击败噶尔丹,康熙帝决定御驾亲征。“亲统六师殄灭逆贼噶尔丹,遂于杀虎口南二十里明所筑大同右卫城,特命勋戚重臣,统禁旅数千,建牙于此,与西安、宁夏相为犄角焉。”(26)山西省雁北行署地方志办公室三晋文化研究会雁北分会整理:《朔平府志》卷首《申序》,北京:东方出版社,1994年,第1页。《朔平府志·职官志》中记载,这数千禁旅实数为五千精兵。(27)山西省雁北行署地方志办公室三晋文化研究会雁北分会整理:《朔平府志》卷五《职官志》,北京:东方出版社,1994年,第288页。平定噶尔丹之后,这五千八旗精兵留驻右卫城三分之一,并设置建威将军(又称右卫将军)一职常驻右卫城,(28)山西省雁北行署地方志办公室三晋文化研究会雁北分会整理:《朔平府志》卷五《职官志》,北京:东方出版社,1994年,第288页。驻防右卫的建威将军往往会得到升迁与赐爵。这说明,包括杀虎口在内的右卫防区在国家边防体系中的重要地位。

二、榷关与驿站

明清两朝之间在制度方面有着许多传承之处,不过在对待边关贸易方面,明清两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明代不重视甚至制约在边关地界发展商贸活动,原因有二。其一,明立国之始就实行“重农桑,抑商贾”的政策。永乐帝曾言,“商税者,国家抑逐末之民,岂以为利”。(29)《明史》卷八十一《食货志》,北京:中华书局,1974年,第1980页。由此可见,明代君王轻视从商业贸易中抽取税款是何等严重。其二,“内亚边疆”(长城地带)两边是生产方式不同的世界,“汉族个人或团体一旦超越了这个边疆”,(30)[美]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唐晓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24页。不可避免地会受到草原势力的影响。所以拉铁摩尔(Owen Lattimore)认为,“长城可以说是国家要稳定边疆的一种努力,用以限制汉族的活动范围,并隔绝草原民族”。(31)[美]拉铁摩尔:《中国的亚洲内陆边疆》,唐晓峰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324页。同样是为了边疆稳定,明廷答应蒙古人可以朝贡互市。对蒙古人来讲,相较劫掠,“奉供和边市在事实上更为有利可图”。(32)[美]巴菲尔德:《危险的边疆:游牧帝国与中国》,袁 剑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317页。对于中原民众来说,明廷依然不希望他们过多地与蒙古人接触。而清廷对中原民众在长城边关与草原游牧民之间的贸易行为,虽然继承了明代的政策,但也在可控制范围内进行了合理化的治理。

例如,“榷关始创于明代,清代是对其的继承与发展”。(33)祁美琴:《清代榷关制度研究》,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3页。清朝为了有效管理边疆贸易,在杀虎口设置了榷关。顺治八年(1651年)于杀虎口“设监督一员,与此经收税课”。(34)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雍正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第11册,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455页。康熙元年(1662年)“更定各关兼差满、汉官笔帖式各一……其张家、杀虎二口,专差满、蒙官”。(35)《清史稿》卷一百二十五《食货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674页。清朔平府辖境,“地皆边塞,无山泽之产,惟右玉杀虎一口通道北蕃,为牛羊驼马皮革木植之所出,商贾称络绎焉”,(36)山西省雁北行署地方志办公室三晋文化研究会雁北分会整理:《朔平府志》卷七《赋役志》,北京:东方出版社,1994年,第498页。地理位置使得杀虎口成为国家北路贸易的重要榷关之一。杀虎口榷关在管理方面“隶属内务府”,(37)吴美凤:《清代的杀虎口税关》,《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所以杀虎口的税银是清代内务府经费的直接来源之一。(38)丰若非:《清代北部边疆榷关税收分配考察——以杀虎口、张家口和归化城为中心》,《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13年第3期。据乾隆年间修撰的《大清会典则例》记载,杀虎口的年税银额为“万六千九百十有九两”。(39)《钦定大清会典则例》卷四十七《关税》,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21册,台北: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476页。笔者对引文标点进行了修改。从史料记载来看,山西商人是最早出杀虎口到土默特一带经营买卖的,生意很可能是贩卖木料。

口内商人前往大青山伐木贩卖一事,需要先行向工部申请印票通关,再进山采运木料。其税率是按木料的价值,“每两抽其一钱”。(40)《監督殺虎口稅務郎中色楞泰奏陳免徵貧民稅課及大青山木稅由殺虎口羡餘銀撥補恭請聖鋻摺》乾隆二年(1737年)三月十二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上册(汉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2页。通过杀虎口运输至口内贩卖时,需要再缴纳杀虎口榷关征收的通行货物税额,“杀虎口所征一应货物……每两以三分定征”,(41)《監督殺虎口稅務郎中色楞泰奏陳免徵貧民稅課及大青山木稅由殺虎口羡餘銀撥補恭請聖鋻摺》乾隆二年(1737年)三月十二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上册(汉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2~23页。即每两价值的货物抽三分为税款。这或许对于富庶殷实的商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贫困潦倒,希望通过到口外用手工制品换取“粟米藉以糊口”(42)《監督殺虎口稅務郎中色楞泰奏陳免徵貧民稅課及大青山木稅由殺虎口羡餘銀撥補恭請聖鋻摺》乾隆二年(1737年)三月十二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上册(汉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2页。的民人来说,就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况且,地方官吏之中难免有“图利之胥吏与商人相互勾结,瞒过官员……逃税漏税”。(43)《巡查歸化城户部员外郎多爾濟扎布奏请招募甲商砍伐大青山木植以便杀虎口税务监督衙门征税折》雍正十一年(1733年)十二月初七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6页。因此,监督杀虎口税务郎中色楞泰上奏折,请求免征贫民税课。免除贫民税课不仅对“贫民实为有益”,(44)《監督殺虎口稅務郎中色楞泰奏陳免徵貧民稅課及大青山木稅由殺虎口羡餘銀撥補恭請聖鋻摺》乾隆二年(1737年)三月十二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上册(汉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2页。于国家也大有益处。贫民得以保障基本的生存条件,有利于当地社会的安定,有利于当地商业贸易的繁荣发展。

为了实现对疆域辽阔国土的有效治理,政府常会在交通要道处设置驿站,“以传朝廷之命令,通天下之脉络”。(45)《清世祖实录》第五四,顺治八年(1651年)闰二月丙寅,北京:中华书局,第429页。清廷为了有效治理漠南之地(今内蒙古),保障朝廷的政令、军令可以迅速传达至边疆诸官员与蒙古王公们的手中,尤其注重关内与塞外之间交通要道处的驿站建设。前田正名在《平城历史地理学研究》一书中认为,从大同出发,经右玉杀虎口至归化城一线,是从大同到漠北几条线路中最重要的一条。(46)[日]前田正名:《平城历史地理学研究》,李 凭等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26页。准格尔汗国的威胁,使得清廷得以“扩充各口站道由内地延伸至长城外”。(47)马楚坚:《清代内蒙古台站路线之创置》,载马楚坚《明清边政与治乱》,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79页。杀虎口驿站在清朝与准噶尔汗国的作战过程中,是运输军用物资的主要通道。作战期间,常常需要从山西太原、大同等地调兵、调粮,而杀虎口是山西去口外的重要隘口。战争平息后,杀虎口成为“清廷与绥远将军联系的交通要道,在清统治内蒙古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48)周清澍:《内蒙古历史地理》,呼和浩特: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33页。当时杀虎口驿站,由口内的汉站与口外的蒙古站组成。(49)韩儒林:《清代蒙古驿站》,载韩儒林《穹庐集》,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35~236页。

对于驿站来讲,驿马极为重要,驿马的好坏以及驿马的耗损多少,是驿站能否正常运转的关键。关于驿马的耗损,清廷有明确的定例,“每十匹内,每年汉驿站准倒毙四匹,蒙古驿站准倒毙三匹,每匹马各给六两五钱正项钱粮银,采买添补”。(50)《副都统旺扎勒奏请将杀虎口等路驿站分别由绥远城将军等监管以防驿马短缺折》乾隆五年(1740年)七月三十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5页。而实际上,驿站管理官员不一定照章办事,及时补充驿站损耗的马匹。副都统旺扎勒通过对杀虎口等地驿站调查,发现驿马问题极为严重,甚至已经影响到驿站是否能正常运转。旺扎勒的奏折如下:

奴才旺扎勒此次亲临查看驿站马匹,有倒毙之马未即行补充者,且前二三任官员等添补十五六岁至二十几岁、接连留下老迈伤残之马亦甚众,亦有视其价廉采买之二三岁马驹。此等不肖官员只图侵吞节余钱粮而不更换逾龄马……遇图利之人,侵吞此项银两,渐成恶习,致使驿马欠缺、贻误事件等弊端,皆由此滋生。奴才旺扎勒窃思,驿站乃特为外藩众札萨克蒙古地方之紧急事件而设,至关重要……难免贻误事机。奴才愚见,此项边门路汉、蒙古驿站,倘无监管查巡之要员,于事无益……请将杀虎口边门路驿站,由绥远将军兼辖……如此,则驿站官员等不敢使驿马羸瘦,矣不敢致有亏空等弊。是否妥当,伏乞圣主睿鉴。(51)《副都统旺扎勒奏请将杀虎口等路驿站分别由绥远城将军等监管以防驿马短缺折》乾隆五年(1740年)七月三十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5页。

从旺扎勒的奏折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建议朝廷授予绥远将军对杀虎口驿站的“监管巡查”权力。先前由于杀虎口口外驿站涉及“因蒙古驿站多,故派理藩院章京等管理,每三年换班一次”。(52)《大学士鄂尔泰奏准旺扎勒所奏杀虎口等路驿站分别由绥远将军等监管事宜片》乾隆五年(1740年)八月二十一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7页。而这样的管理模式,有一个严重的缺陷,驿站没有“总统管理查巡之大员,故而难免不肖人等致使驿马减少,留伤残马匹苟且充数”。(53)《大学士鄂尔泰奏准旺扎勒所奏杀虎口等路驿站分别由绥远将军等监管事宜片》乾隆五年(1740年)八月二十一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17页。为了避免这种状况持续下去,贻误军政要事,军机处奉谕旨批示,授予绥远将军杀虎口驿站的监管巡查权。《绥远城驻防志》中也记载了相关事件,“乾隆五年,副都统汪渣尔奏请:将杀虎口驿站事务,交绥远城建威将军兼管、稽查。奉旨:照依所奏等因。钦此”。(54)佟靖仁校注:《绥远城驻防志》卷四,呼和浩特:内蒙古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23页。档案中的副都统旺扎勒,与方志中的副都统汪渣尔应该是同一个人。而之后绥远将军兼管的杀虎口驿站,应该是指口外的驿站。朝廷的这一授权,说明了杀虎口驿站是否良性运转,事关清廷对长城北部疆域的控制力度。

绥远将军补熙在任时期,曾发生过一起“协济驿马”事件。雍正九年(1731年),管理杀虎口驿站的理藩院员外郎富成“因所辖杀虎口至归化城之八十家等四座驿站,驰递之军机事件,供给之官差马匹,十倍于平素,蒙古驿站马匹全然不敷,等因”,(55)《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0页。遂上书朝廷请求从别处驿站调集优良驿马来缓解燃眉之急。长城口内的驿站归兵部管辖,经过兵部等衙门考察情况属实,特命“由山西省河套地方十一驿站抽调马四十匹,每驿各协济十匹”(56)《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0页。,给杀虎口驿站使用。现在“兵部咨称,兹无军机事件,此项马匹可否撤回原驿站,令该将军查明具报”。(57)《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0页。

补熙接到信件后,立即着手调查。管理4座驿站的员外郎甘木布向补熙大吐苦水,细说当前驿站的境况。“此四座驿站地处大路,承办之事甚多”,(58)《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0页。而且驿站附近的土地现在几乎都被开垦耕种,这样驿站的驿马因为没有足够的草料,“每年冬春日渐消瘦,以致不能驰递”。(59)《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0页。如今虽然天下太平,没有军机要务传达,不过自从修筑新城(即绥远城)以来,口内口外的联系日益紧密,驿站的工作量只增不减。如果将本站从他处协济而来的驿马,悉数撤回原驿站。只靠本站散养的驿马传送公文信函,冬春两季不免会影响驿站的正常运转。补熙经过详细调查之后,上奏折言明,“杀虎口至归化城之四座驿站,不可与他处驿站相比,其周围皆已种田,除盐碱地外,无处放牧,冬春两季无法依靠游牧之马属实”。(60)《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1页。协济之驿马不可撤回,否则会贻误军机。以后再行奏请,增添驿马,“必致增发草谷,糜费钱粮”。(61)《绥远城将军补熙奏请准留用杀虎口至归化城间四座驿站协济马匹折》乾隆六年(1741年)九月十九日日,载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宫珍藏杀虎口右卫右玉县御批奏折汇编》中册(满文之部),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1页。结果是为了保障关内与塞外之间机要信息的传递,协济驿马必须保留。究其原因,是因为杀虎口驿站在有清一代特别重要,它是连接中原与塞外的重要通道。马楚坚认为,由于杀虎口驿站在“国防及联络内蒙古之作用力大,所以清廷十分重视其交通路线之建设”。(62)马楚坚:《清代内蒙古台站路线之创置》,载马楚坚《明清边政与治乱》,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86页。由此可见,杀虎口驿站正是清廷有效治理蒙古地区的“枢纽”。

三、讨论与总结

清代是中原与草原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统一,而中原与草原的统一,对中华民族的形成至关重要。清朝建立之始,就面临着如何确立“正统观”的问题。在传统中国,“夷夏之辨”和“正统观”常常交织在一起。杨念群认为:“‘夷夏之辨’的强化与地缘政治格局的转变有密切关系,南宋刻意强调‘夷夏之防’实际上是其领土疆域占有日益缩小导致的不自信。”(63)杨念群:《何处是“江南”?清朝正统观的确立与士林精神》,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第268页。也就是说,所谓的“夷夏之辨”是在一定的语境中才会刻意地去强调。清朝的疆域是之前历朝历代无法比拟的,这一点无疑可以给其确立正统性增色不少。康熙帝“玄烨亲自大倡清朝得天下之正”,(64)姚念慈:《准噶尔之役与玄烨的盛世心态》,载姚念慈《康熙盛世与帝王心术:评“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第2015年,第437页。主要即是根据这一点而言,“兴兵征讨,亦为盛世之标志”。(65)姚念慈:《准噶尔之役与玄烨的盛世心态》,载姚念慈《康熙盛世与帝王心术:评“自古得天下之正莫如我朝”》,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第2015年,第383页。清朝的武功成,无疑是传统中国历代王朝中的佼佼者。正如忠于清朝的文人学者们所撰书的《清史稿·兵志》中明确记载的那样,“有清以武功定天下”。(66)《清史稿》卷一百五《兵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3859页。当然,清廷“仅仅靠论述前古未有地占有疆域的‘大一统’话语”,(67)杨念群:《何处是“江南”?清朝正统观的确立与士林精神》,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第274页。是无法令天下人完全信服的。

那么对于清朝来讲,究竟该怎么样来确定其作为传统中国王朝之一的正统性呢?中国皇帝称“天子”,因其代“天”行事,以统御宇内万民。罗威廉(William T.Rome)认为,“在逻辑上上天可以选择其下的任何属民接受天命、统治天下。接受天命的标准并非血统,而是个人的德性,此‘德性’恰由儒家文化的词语来定义”。(68)[美]罗威廉:《最后的中华帝国:大清》,李仁渊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18页。对于清朝统治者来说,首先要有非常正当的理由进入中原。所以《清史稿》中有“清初,代明平贼,顺天应人,得天下之正,古未有也。”的语言表述;(69)《清史稿》卷五百《遗逸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3815页。其次是要与士大夫合作,得到他们的认同。这是因为在儒家“礼”的概念下,可以规范国家朝野上下的一切行为;(70)[美]罗威廉:《最后的中华帝国:大清》,李仁渊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6年,第29页。再次即是强大的武力,可以实现大一统的疆域,也可以有效控制边陲地区;再其次是要有掌控赋税的能力,以确保国家机构正常运转。当清廷停止在边陲地区作战之后,“康熙帝有能力在内地部分区域实行田赋蠲免”。(71)李怀印:《全球视野下的清朝国家的形成及性质问题——以地缘战略和财政构造为中心》,《历史研究》2019年第2期。这说明,清朝在向百姓收取赋税的同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能尽量兼顾普通民众的生计问题,做到轻徭薄赋。以减税形式的仁政,来证明清代皇权具有的“天选”性!清朝做到了以上几点,获得了王朝的正统性。而这无疑就是何炳棣所说的“华化”。狄宇宙(Nicola Di Cosmo)也认为,清朝是“汉化”的,不过是逐渐地“汉化”的。清朝“在征服者的统治特权与被征服者的行政架构,以及在社会整合与文化保存之间……到18世纪开始,清王朝和人民的内亚特征就已经开始退化,仅仅成为了一个象征”。(72)[美]狄宇宙:《内亚史上的国家形成与阶段划分》,田 欢译,载单国钺主编《当代西方汉学研究集萃·中古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67页。而狄宇宙所认为的清朝“汉化”的过程,“毋宁说是一种‘华化’的表现”。(73)杨念群:《何处是“江南”?清朝正统观的确立与士林精神》,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第12页。

何炳棣总结出了清代成就的五个卓越方面,其中之一是,“在清代,传统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日臻完善,区域间的经济和社会一体都有相当程度的发展”。(74)[美]何炳棣:《捍卫汉化——驳罗友枝之〈再观清代〉》,载刘凤云等《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1页。清代区域间的经济和社会一体化不仅体现在内地,也体现在边疆治理方面。这正是清代与其他朝代相比较的优势,清代在边疆治理中获得了更多的成功。对此,史乐民(Paul Jakov Smith)认为,清朝“将中国农耕区与草原地区铸造成一个国家的能力远远超过前代……并且消除了把长城视为中国边界的观念”。(75)[美]史乐民:《宋、元、明的过渡问题》,张 祎等译,载单国钺《当代西方汉学研究集萃》中古史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第276页。其具体表现形式为边地城镇的大发展,长城一线以及以北广大地区的区域化。

明清时期长城地带城镇的发展,正如寺田隆信认为的那样,朝廷起初在边地修筑城池的原因是出于政治、军事方面的考虑,但是边境的商贸活动常常使边城“具有商业城市的特点”。(76)[日]寺田隆信:《山西商人研究》,张正明等译,山西:山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第126页。明代北部边疆重要的城市是大同,而到了清代则为更北的归化城。本文所探讨的杀虎口,就是连接两城最为重要的节点。明代杀虎口只是边疆防御体系中,位于最前沿的边堡。虽然因为后来的互市,杀虎口成为中原与草原之间物资交流的重要边贸市场,但是作为边防最前沿,军事堡垒的主要性质始终没有改变或者削弱。清代的杀虎口则不仅仅是一个军队驻防的重镇,也是北疆贸易中的重要榷关与国家边防体系中的重要驿站。此时的西口已经不再仅仅局限于杀虎口一地,它已经由“点”(杀虎口)发展成了“面”(以归化城为中心的西口区域)。从明朝后期开始,西口作为一个地理名词进入了人们集体性历史记忆之中。不过,今天学界也没有形成关于西口确指哪里的共识。而之所以会产生西口确定地点的困境,实则因为,作为关口功能的西口确实不只是一个!因为,西口的口“专指长城的关口”,(77)张喜琴:《“西口”考辩》,《中国经济史研究》2009年第3期。长城的众多关口都可以叫西口。在诸多西口之中,杀虎口无疑是最著名的一个。在之后走西口的移民运动兴起时,大多数内地民众去口外谋生、糊口。在走西口成为民众谋生的一种方式时,西口已经不是确指的某一处关口,而已经是一个保障部分民人生存的基本“区域”。

森正夫提出“地域社会”的概念,并对其进行了解释,“人类生存的基本场域,极言之,就是从事生命的生产与再生产的场域,亦即广义的再生产场域”。(78)[日]森正夫:《“地域社会”视野下的明清史研究——以江南和福建为中心》,于志嘉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17页。那么在清代前期,以西口为中心的地域社会是否已经出现了呢?《清史稿》中有“山西边界之归化、绥远、包头镇,控扼草地,毗连大青山,南抵杀虎口……与蒙古、回部错攘”的表述。(79)《清史稿》卷一百三十七《兵志》,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4079页。而归化、绥远、包头等地,在传统的关于清代走西口的历史记忆中,都是西口的同义词。这样,我们把杀虎口、归化、绥远、包头连接起来,会发现它们彼此之间有行政机构的隶属关系。杀虎口外农垦开荒与商业贸易的发展,促使清廷在雍正至乾隆初年,在口外设置厅来管理规范出口谋生、谋利的内地民众。而这些设立厅的地区,跟山西北部一样隶属于山西省。在归化、绥远双子城兴起之后,由这两座城市组成的“城市群”是逐渐形成的西口区域中心。而在传统中国时代,城市的出现形成离不开农业的支撑。清代农业生产逐渐“扩展到了长城以外地区”。(80)赵世瑜主编:《长城内外:社会史视野下的制度、族群与区域开发》(绪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8页。施坚雅认为,每个区域的“中心地区内集中了各种资源——在一个农业社会里尤其是它的可耕地,当然还有人口和资本投资”。(81)[美]施坚雅:《中华帝国晚期的城市》,叶光庭等译,陈桥驿校,北京:中华书局,2000年,第248页。这正是,补熙与甘木布在文书中提到的现实情况,杀虎口与归化城驿道的两边,已经尽是农田。在监督杀虎口的税务郎中色楞泰的奏折中,提及大青山砍伐、贩卖木料,已经形成了一个领印票、伐木、存货、运输、销售分工合作的市场网络。而绥远将军、榷关、驿站等行政机构,是朝廷确保杀虎口、右卫、归绥连接成一体,成为西口区域中心的前提条件。由此可知,行政区划与市场网络是“西口”从边塞隘口向区域化转变的主要因素。

综上所述,通过探讨研究清代边疆治理体系中的杀虎口,我们发现,清代边疆治理之所以优于其他朝代,是因为在清朝的治理下,边疆地带实现了区域化,进而促进了内地与边地的一体化。而清朝可以超越明朝做到这一点,是因为清朝廷集元明两代的长处于一身,“是元明国家发展的合理延续”。(82)赵世瑜:《从移民传说到地域认同:明清国家的形成》,载赵世瑜《在空间中理解时间:从区域社会史到历史人类学》,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年,第364页。这也正是何炳棣所认为的,“汉化是一个持续不停的进程”。(83)[美]何炳棣:《捍卫汉化——驳罗友枝之〈再观清代〉》,载刘凤云等《清朝的国家认同——“新清史”研究与争鸣》,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51页。而“汉化”与罗友枝所说的清代边疆的多重治理,并不矛盾,“汉化”是边疆治理中民族融合应有的题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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