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会”与“众筹”

2020-02-20 04:37梁琴
杂文月刊(选刊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交学费热水瓶手头

梁琴

常常惊讶于自己的“怀旧”,虽说在北方的运河边已经生活了16年,萦怀挂心的,却总是江南往事……

那时家家都穷,平等地穷着。

普通人家若想买一块手表、购一辆自行车、添一架缝纫机,那是一个家庭的头等大事,得制订一个长远规划,需要全家老小勒紧裤带,清汤寡水熬上一年半载。即便如此,想办大事,还须“邀会”。

“邀会”,是古老的“民间融资”形态,是上世纪60年代,我母亲和老街坊的一种经济互助,类似于现在的“众筹”。

“邀会”,一般由急需用钱的人牵头,邀约关系较近的几户人家,通常以一年为期,每户每月撙节下5元钱,凑足一笔,交与其中一户以解燃眉之急。60元,今天喝两杯星巴克咖啡的钱,可在当年却是一笔可观的数额,要派大用场。

“邀会”先要抽签。在街坊四邻眼中,终年穿一件阴丹士林蓝褂的母亲,虽然出身不好,却是个文化人,做签的事就交由母亲。母亲爽快应承下来,寻了空香烟盒,抽出盒里的白包装纸,裁成约一寸宽,三寸长的条子,做上记號,然后细心折叠起来。母亲低头做签,神情端庄,像是做着一件大事。

抽签的日子大都定在岁末年初,定在我家,我家堂屋敞亮。

大清早,邻居们梳洗清爽,三三两两来我家,笑语喧哗。母亲把签一一给大家过目,然后合十掷茭,往饭桌上一撒。立时,十来双手忙不迭地扑向桌子,快速抓起一个签,也有忙乱中一把抓了两个的,难免受窘,引得一阵哄笑。

就数对门胖姨沉得住气,总是气定神闲坐一旁,让别人先抓。胖姨肥硕,人很大气,手头也宽裕。胖姨的丈夫却精瘦,拉板车的,每天天不亮就出门,走很远的路,四处拉活,腿肚子上鼓起一坨一坨青筋,皮肤晒成了老牛肉干。

儿时极快乐的一件事,便是抢着替母亲抓阄。记得有一回,我抓到一个八月的签,母亲长舒了一口气,我也得到一把蚕豆的打赏。从小我就知道,母亲“邀会”,没别的奢望,只为了秋季开学给我们七兄妹交学费。

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养活一大家人,日子过得很拮据,按母亲的说法,往往“前扯后空”,哪来一大笔钱交学费?我也最怕开学,交不起学费,会被老师点名。我是班长,刚清亮地叫完“起立”回到座位上,就被老师无情地叫起来:“没交学费的同学请站起来!”那一刻真是锥心之痛。

按签领钱,偶有破例。譬如有的人家孩子要出远门上大学,临时急等钱用,就要和邻居相商,虽然家家手头都紧巴巴的,只要开口,左邻右舍,沒有不痛快答应的。

贫寒岁月里的“邀会”,让我想起一个画面:漫天大雪的冬日,一根树枝上十几只小鸟依偎着,毛绒绒地挤作一团,抱团取暖,画面好温馨。“邀会”这种穷人之间的抱团取暖,让我感受到人性的温度。

那时人人都穷,数着铜板过日子,凡遇上亲朋好友结婚、参军,凑份子钱,一律“五毛”。

记得中学老师结婚那阵,我已是一个月挣16元钱的兵团战士了。当班长的我瞎起劲,到处张罗着凑份子钱。还颠颠跑去百货大楼,挑选了一只喜鹊登梅的铁壳热水瓶,瓶身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同学的名字。一班人马,浩浩荡荡,竟然给老师送了一只热水瓶(凭票供应),而不是一对!如今想来,不禁哑然失笑!

摘自上观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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