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冠青
谈到传统文化,我特别喜欢这样一个故事:1937年,梁思成和林徽因骑着毛驴,跋山涉水来到山西五台山脚下,意外发现了一座美到摄人魂魄的建筑——佛光寺大殿。林徽因慢慢擦拭顶梁上的字迹后,发现它是多年难寻的唐代木构建筑。
对我来说,这个故事正预示着自己与传统文化的关系:当我骑着时间的毛驴左顾右盼时,总有一天会复苏对传统文化之美的知觉,而它只需要静静地待在那里,毋需多言。
小时候,我是一个传统文化麻木症患者,虽然一路“之乎者也”地摇头晃脑过来,却总揣着一番把眼光投射向外的心思。从日流韩流到欧美文艺风,炫目、刺激、新鲜的外部世界总是吸引我好奇的双眼。或许部分出于对应试教育的“反叛”,我的潜意识常常将传统文化与“古板”和“正襟危坐”联系起来,在日常生活中对它们敬而远之。
直到有一天,当我在各大网红打卡地上插遍了小旗,却愈来愈觉得索然无味。我发现,“缺乏底蕴”是网红文化致命的缺点。它们就像是一滩滩浅浅的水,脚刚刚踩下去,就触到了底。而随着生活经验的日渐积累,对人生世事和生命意义的追问堆积成山,蓦然回首,才学会在传统文化之中撷英咀华。
其实,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入坑”传统文化需要一个切口和契机,我的转变是从一次参观开始的。当时,百无聊赖的我与朋友一起去看观复博物馆,讲解员从瓷器的“汝官哥钧定”到官帽椅和太师椅的区分,一路讲到门窗的文化背景。即便提纲挈领,依然花费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这次讲解像是为我的知识体系打开了一扇窗,点亮了我对传统文化的感知。
后来,我一口气读完了马未都先生介绍文物的一套书籍,并按图索骥地去读王世襄和朱家溍等先生的著作。在观赏不同年代器物的同时,我也逐渐发现了他们与时代背景的交相辉映。比如,同样是瓷器,宋人与清朝的审美旨趣就不甚相同,而唐代的“南青北白”又体现出了鲜明的地域文化特征。历史,在这些器物的勾牵下,变得鲜活起来。
从器物入手,我也开始咂摸多年来只能读完开头的《红楼梦》。从研究探春的黄花梨大理石案,到林小红的处世之道,再到对人生无常和制度局限的认知,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红楼梦》,开启了对这部文化巨著的“真香”模式。正如毕飞宇所说:《红楼梦》你躲不掉,它迟早会盯上你,人家可是装了GPS的,早就锁定了中国人的阅读。
因此,虽然有人质疑一些文化名人会把传统文化通俗化,但我却非常感谢他们的努力。尽管他们未必是行业顶尖的研究专家,但只要能帮助你浅尝到传统文化之美,将年轻人引上传统文化的正途,便不失为一种功績。
“入坑”传统文化后,我的精神生活也瞬间丰盈起来。比如,同样生活在北京,现在的我与大学时对这座城市的感受就全然不同,传统文化赋予了我感知它另一面的能力。从前的我,一去故宫便只知道直奔中轴线走,后来知道了侧边家具馆的存在,才意识到自己此前错过了多少精华。从参观东四胡同博物馆学习老北京的胡同文化,到了解北京城门与城墙历经的变迁,再到北京城中轴线的”此中有深意”……我在这场时空之旅中感受着真实的历史,也逐渐构筑出对这座城市的认同感。
知名作家李敬泽说:“文化基因太可怕了,总有一天它会在你身上复活,躲都躲不掉。”诚以为然。
摘自《中国青年报》2019年11月19日 童玲/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