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害管理与政治注意力:框架、进路及方法

2020-02-20 10:18:43
云南社会科学 2020年2期
关键词:注意力灾害应急

陶 鹏 李 芳

一、灾害管理的政治:政治注意力视角及其价值

灾害管理与政治-行政系统的互嵌,深刻形塑了灾害管理与政治之间的关系。从灾害动力学的角度来看,灾害的产生是自然事件与社会环境相互作用而引致的负面结果,政治要素与社会要素、经济要素、文化要素共同构成了灾害的社会脆弱性水平,并对灾害危机的社会影响有着放大和衰减作用。①B.Wisner,P.Blaikie ,T.Cannon,I.Davis.At risk:Nature hazards,people's vulnerability and disasters.London:Routledge,2004.就社会脆弱性而言,基于政治生态学视角的灾害研究强调权利与资源分配对于灾害脆弱性水平的影响,并在灾害与政治的关系上逐步形成所谓“灾害制造着政治,政治也制造了灾害”②M.Guggenheim.Introduction:disaster as politics-politics as disaster.The Sociological Review,2014(s1):1-16.,即灾害本身具备塑造某种特定政治环境的能力,而潜在的政治环境也可能加剧或消减灾害影响。传统灾害政治研究的发展推动了灾害与政治之间宏观联系的理论建构,而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框架的建立则更进一步为灾害管理政策与政治环境之间的互动提供了中观视角。笔者曾将灾害管理的政治按照灾害管理的阶段划分成了:避责政治、府际政治、批示政治以及框架竞争政治,并分别与风险管理、应急整备、应急响应、恢复管理四阶段相对应,自此,初步形成了基于灾害管理周期内的典型政治场域特征的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框架。③陶鹏:《灾害管理的政治理论建构》,《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5期。

依循灾害管理的政治本土化研究导向,在中国灾害管理的制度与政策背后的作用要素体系中,中国政治体制特征可被视作核心要素。在美国灾害政治场域中备受关注的“总统声明”(Presidential Declaration)对于联邦资源的使用具有决定性的作用,与之相类似,中国灾害政治运作体系中的“领导批示”同样在应对层面体现出放大作用,领导批示彰显出领导对于某些事物的关注或重视。在中国政治运行过程中,“领导重视”成为公共政策议程设置及相关政策规划、执行及反馈评估的核心,对公共政策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领导”在此语境之下,往往指的是不同层级的党政领导,在中国行政管理首长负责制框架下,他们对于党政事务的影响极为重要,领导的重视本质上反映出党政的注意力,故以本文将“领导重视”视为“政治注意力”,前者是对后者的现实表达与实践操作,后者更适用于学术概念话语的表达与对话。实际上,政治注意力与灾害管理的互动及影响是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面临的核心问题。在中国背景之下,讨论灾害管理的政治时,更需要充分认识到领导重视对于政治-行政运行体系的影响,以此为切入点来透视政治与灾害管理的关系则更易于形成基于中国话语的诠释与理论产出。本文试图通过建立政治注意力与灾害管理的理论联系之基本框架,为更进一步理解、分析、预测中国灾害管理制度运行与演变逻辑提供新思路。

有学者将灾害政治研究主题划分为:框架竞争(framing contests)、民众对权力机构的态度、政治稳定与危机以及社会崩溃(societal collapse)四个方面。①S.Poggione,V.T.Gawronski.Public Response to Disaster Response:Applying the “5C+A” Framework to El Salvador 2001 and Peru 2007,International Studies Perspectives,2012(13):195-210.结合前者的分类,本文将灾害政治研究按照宏观理论演绎到微观实证分析的维度划分成:灾害政治逻辑、灾后社会政治冲突、框架竞争(framing contest)与制度变革、政府救灾实务与官僚理性研究主题。灾害管理的政治则是基于灾害管理的话语体系来探讨政治对于灾害管理制度与行为的影响。从以往灾害政治或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来看,灾害事件作为焦点事件(focusing events)并如何影响到政策变迁路径是一种经典研究主题,托马斯·伯克兰(Thomas Birkland)引入政策变迁的经典理论,即认为焦点事件会影响舆论源流,打开政策窗口并开启政策变迁。②T.A.Birkland.“Focusing Events,Mobilization,and Agenda setting”,Journal of Public Policy,1998 (1):53-74.托马斯·伯克兰的研究正式开启了基于危机引致的政策变迁模型研究,也让研究者们将研究视线转移到政治注意力与灾后政策变迁的研究上。阿简·波恩(Arjen Boin)等人认为框架建构竞争不仅是对危机事件的诠释冲突特征的体现,更在于其对后危机时期的政治与政策的影响,并将框架建构类型划分为最小化事件影响、承认事件影响、最大化事件影响等三种,不同类型的框架建构过程会导致政治与政策层面的差异性影响。③A.Boin,P.‘t Hart,A.McConnell.Crisis Exploitation:Political and Policy Impacts of Framing Contests.Journal of European Public Policy,2009 (1):81-106.但是,伯克兰、伯恩等人的研究侧重于焦点事件后的灾害相关管理政策的变迁,从灾害管理阶段和议题聚焦性来看,一方面传统研究只侧重于注意力与灾害管理某个阶段的关联性,从而忽视了灾害整体或周期维度上的潜在价值,另一方面总统声明、领导批示等维度的研究更加侧重于官僚行为操作层面,在一般理论建构以及与经典理论的对话层面不足,而政治注意力正是重要连接。为此,有必要重新基于政治注意力视角来归纳演绎灾害管理的政治,同时,该理论体系也应当与灾害管理的周期阶段相适应,从而为灾害管理周期阶段与政治注意力之间的联系提供分析框架。

在中国灾害政治研究之中,传统以历史学为视角的“荒政”研究,通过史料分析,勾勒出灾害与政治连接的宏观历史脉络。④李文海、夏明方、朱浒:《中国荒政书集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在公共管理与政治学视角的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相对匮乏,而以政治注意力为切入点的相关研究尚未发现。当讨论灾害管理的政治时,应当注意到不同地域的政治环境差异性,只有在形成关于本地灾害管理的政治基本认知后,才可能做更多深入挖掘和横向政治与政策比较研究。那么,新的分析框架亦有必要吸纳更多中国元素与中国特色,以便更好地体现出本地政治环境特征。通过将政治-行政话语体系中的“领导重视”与学术话语体系中的“政治注意力”之间建立有效连接,以政治注意力视角来透视灾害管理的政治拥有独特的学术价值,开展以政治注意力为基础的灾害管理研究,对于充分理解中国灾害管理的政治亦有着较强的解释力,同时也为相关研究进行国际学术对话提供基础。

二、注意力的分配与竞争:理解中国灾害管理的政治环境

赫尔伯特·西蒙(Herbert Simmon)于1947年指出由于人类认知具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有限理性的决策者必须选择性地对繁杂的信息加以关注和解释。组织行为作为认知与结构化双重过程,其中,注意力即对于信息的处理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社会结构对于决策者的注意力分配则成为威廉·奥卡西奥(William Ocasio)力图重新带回的分析要素,他主张将结构与认知作为组织注意力形塑的要件,并以此构建以注意力为基础的企业行为观点,提出注意力的聚焦性(Focus of Attention),注意力的情境性(Situated Attention)、注意力的结构分布(Structural Distribution of Attention)是理解企业行为的三个基本原则。①W.Ocasio.Towards an Attention-Based View of the Firm,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1997,Vol.18 (Summer Special Issue),187-206.在政治科学领域,一般认为弗兰克·鲍姆加特纳 ( Frank Baumgartner) 和布莱恩·琼斯(Bryan D.Jones)的系列研究率先将注意力引入政治科学,②F.R.Baumgartner,B.D.Jones. Agendas and Instability in American Politics,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B.D.Jones and F.R.Baumgartner.The Politics of Attention:How Government Prioritizes Problem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5.B.D.Jones and F.R.Baumgartner.A Model of Choice for Public Policy,Journal of Public Administration Research and Theory,2005(3):325-351.并在近些年来愈发受到重视。基于中国情境的政治注意力研究尚未获得研究者们的足够关注,在中国的政治体制之中,政治领导层的注意力将直接影响着政策过程,“领导重视”——成为中国社会改革与公共政策议程推动的核心动力之一,即领导的关注成为政治系统对于社会议题的反馈,也是对公共政策制定与执行的推动与调试,③马骏、侯一麟:《中国省级预算中的政策过程与预算过程:来自两省的调查》,《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5年第5期;王绍光:《中国公共政策议程设置的模式》,《中国社会科学》2006年第5期;贺东航、孔繁斌:《公共政策执行的中国经验》,《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同时,注意力再分配亦引导着地方政府行为变化,如有学者提出注意力再分配属于地方政府职能变迁的表层逻辑,它从属于权力和利益的逻辑。地方政府的注意力则是一种选择的机制,作为激活政府职能的起点,注意力机制受到权力的制约,中央的精神、上级的批示都会导致注意力的投向发生变化。同时,注意力机制也受到利益的制约。④李挽霞:《权力、利益与注意力的再分配:地方政府职能变迁的一个解释框架》,《社会学》2012年第2期。

注意力政治学的关键并不仅仅在于要研究和了解注意力在政治中的作用而且更重要是在于如何在政治中将注意力作为策略来运用。⑤练宏:《注意力分配——基于跨学科视角的理论述评》,《社会学研究》2015年第4期;倪梁康:《注意力现象学的基本法则——兼论其在注意力政治学—社会学中的可能应用》,《武汉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7年第5期。显然,政治注意力本身具有双向属性,即它的分配与竞争具有双向作用机制,分配强调的是政治注意力自上而下的流动,竞争则是强调下级政治-行政领导为获取上级政治-行政领导的政治注意力而主动采取的措施。政治注意力的分配强调的是政治家对于公共事务的关注而产生的政治注意力效应;政治注意力的竞争则是强调为了产生这种政治注意力效应而采取的策略,在此,注意力本身便成为了一种策略。政分配与竞争的目标具有一致性,即是要获取最大化的政治注意力效应。那么,何为政治注意力效应?通常,在中国的政治体系运作过程中,公共政策过程中的政治关注即领导重视具有非凡的作用。一旦被领导所重视的事务往往甚至可能成为党政工作的“当务之急”,吸引到大量的政治与行政资源,这些领域由于所受到的政治注意力而产生的各种外在与内在的变化,可以将之视为政治注意力效应。被越高层级领导重视则政治注意力效应越发显著,政治注意力的效应所带来的影响是全方位的,所以,获得政治注意力效应对于推动政策变迁与实际工作均有着显著作用。当然,如果很不幸的是由于负面事件而引起了领导重视,那么,政治注意力效应会让事件的负面影响扩大,责任主体则面临更大可能的问责。显然,对于政治注意力的竞争亦需要视具体情况,对于负面事件方面,下级政府更希望其远离政治注意力,而“创新”“创优”“经验”等可以“争先”的事务则更希望能够获得足够的政治注意力。

中国灾害管理所处的政治环境中,注意力的竞争与分配同样存在,并深刻影响着灾害管理的运作。灾害管理的政治主张是结合灾害管理本身出发来探讨政治对于灾害管理的意义。那么,政治注意力的竞争与分配对于中国灾害管理的影响,则需要结合灾害管理的周期阶段划分来剖析政治注意力效应及其生成机制。作为灾害研究领域的经典规范理论——“综合应急管理理论”将灾害管理划分为风险管理、应急准备、应急响应、恢复管理四个基本阶段,这是灾害管理的基本周期。同时,灾害管理往往涉及到多灾种,不同灾种所产生或引发的政治注意力效应亦存在差异。

三、灾害管理周期模型与政治注意力:传统框架的优化

传统灾害管理的政治分析框架是按照灾害管理的阶段划分为避责政治、府际政治、批示政治以及框架竞争政治,并分别与风险管理、应急整备、应急响应、恢复管理四阶段相对应,在该框架之下,作为一种理论概化而言,灾害与政治的关系研究被进一步细化为了灾害管理与政治的关系,灾害管理的政治被认为更贴近灾害管理与政治运作现实连接。而在具体的测度层面,该理论却尚未找寻到统一且合适的维度来予以分析与测度。政治注意力在灾害管理周期模型中的应用则提供了深化传统框架的可能空间。

在风险管理阶段,政治注意力对于各级政府风险管理认知、制度及行为导向具有指导作用,决定着各级政府风险管理的作为。本地社会所面临风险繁多,而风险往往具有选择性,政治要素是形塑风险偏好的重要因素,一旦某种风险具备了政治注意力,则此种风险将会被体制所重视并加以识别、因应。此一过程可视作政治注意力在风险管理阶段的分配,其分配导向将直接引导着政府、市场、家庭资源向风险管理领域的投入,而能够推动风险管理阶段的政治注意力分配,可能来自焦点事件、舆论压力、领导人认知等方面。再看风险管理阶段的政治注意力竞争,显然,风险管理如果要获得政治注意力,则需要能够在风险管理上有人力、财力、物力等的投入,但风险管理是一种特殊的投入,其投入产出之间很难形成直接联系,这与风险的不确定性属性有重要联系。如此,在有限的资源投入背景之下,一些政府对于“看不见”产出的风险管理热情不高;反之,在如何避免政治注意力上却有更强动力,风险管理的对象为负面事件,面对不确定性风险现实演化而来的危机事件,往往伴随着的是问责,政治-行政体系内部官员为了减少自身责任而倾向于避责。那么,在风险管理阶段的政治注意力竞争演进成为以避责为主轴的减少危机发生后的政治注意力的运作。此一过程亦可被视为风险管理阶段的政治注意力的竞争,不同责任主体通过体制重构、话语等途径,避免、转嫁、弱化或消减责任,①C.Hood,What happens when transparency meets blame-avoidance?,Public Management Review,Vol.9,No,2,007,191-210.因为一旦危机事件之后的政治注意力聚焦于本级政府、本部门、官员自身则意味着对官员政治-行政生涯带来重大负面影响。风险管理阶段的政治注意力分配体现出了自上而下主导倾向,而政治注意力竞争则呈现出地方政府“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思想。

在应急准备阶段,应急管理在常态期的管理工作主要以预案编制及演练、组织能力建设为主,政治注意力亦会影响着应急准备的制度建构与行为塑造。显然,政治注意力分配将会影响应急准备的资源投入与行为导向。一方面,政治注意力的分配情形决定了本地应急准备的外部政治环境,并直接影响着对于预案建设和组织应急管理能力建设的投入程度。预案建设作为事前行政体系应急协同的方案,政治注意力对于应急管理阶段的关注,将决定着应急预案结构,应急预案对于应急管理周期阶段及内容的关注反映了政治注意力的变化与倾向。同时,应急预案建设及其演练本身是需要资源投入的事务,政治注意力影响预案编制能力和演练方式。而在政治注意力的分配决定资源投入强度背景下,行政人员编制、组织权力范围、行政级别高低等组织能力是对应急准备工作开展的基本保障,政治注意力的分配反映了领导对于某项事务及其管理的组织建设重视程度,那么,组织结构与能力的变革过程之中,政治注意力分配将是重要作用因素。另一方面,在政治注意力的竞争层面,应急管理在常态期所制定的政策目标、制定框架需要在实际运行过程之中,投入相应的资源以推动政策执行。组织权力是保障政策执行的核心要素,通过各种途径争取到领导对于应急管理工作的支持,将有限的资源投入到应急准备之中将是各级政府应急管理部门的基本途径。一旦获得了更高、更多的政治注意力则将会更有力地推动常态期预案建设、组织能力培育等工作,那么,各级政府应急管理部门会争取到领导重视以求提升本部门调动、应用资源的能力。显然,政治注意力地分配与竞争在应急准备阶段深刻反映了公共政策执行过程中的政治要素之重要影响,政治注意力决定着非灾变时期即应急准备相关政策的执行力度。

在应急响应阶段,政治注意力更是应急响应行动导向、强度的“节拍器”和“指挥棒”,中国突发事件之后的应急响应理念设计之中,坚持党的领导是首要原则,政治要素在救灾应变过程之中始终体现引领作用,其中,党政领导的重视即政治注意力对于应急响应行为模式至关重要。一方面,在应急响应阶段的政治注意力分配层面。由灾害危机事件所制造的特殊政治场域之中,由于受到高度的社会舆论聚焦,同时政治-行政系统基于合法性维持和提升的需要,使得灾后政治场域之中并不缺乏政治注意力。但是并非所有类型的灾害危机事件均能够获得相同的政治注意力,往往依据灾害危机事件差异,政治注意力的分配相应地存在差异性,灾害事件的强度、危害性并非是获取政治注意力的唯一考量,党政领导的主观感受和认知亦是灾后政治注意力强度变化的重要因素。那些受到政治注意力聚焦的灾害危机事件,往往会被各级政府部门所重视,将投入更高强度的资源和努力去进行强有力的应对。而那些并未受到政治注意力聚焦的灾害危机事件,受到更大范围和强度的资源和努力投入的可能性则小得多。当然,随着中国突发事件分级标准的建立完善,党政领导对于事件的分级有了统一共识之后,政治注意力聚焦强度与事件分级强度相关性逐渐走向稳定,而不可否认的是,政治注意力的聚焦将是更强程度灾害危机应对的保障。另一方面,在应急响应阶段的政治注意力竞争层面,灾害危机事件所带来高度社会聚焦的场域之下,政治-行政主体的表现将是维持和提升合法性的重要方式。政治-行政主体在灾害应对阶段的良好表现,将更容易被领导所发现并重视,从而在灾后政治场域之中,无论是公共注意力还是政治注意力都更为聚焦且放大救灾行为的影响。政治-行政主体的行为不仅能回应民意需要,亦能够获得上级领导的政治注意力。如此,在应急响应阶段的政治注意力分配与竞争同样体现出了政治要素对于灾害危机应对的主导性,指挥着应急资源响应灾害危机需要,并且在特殊的灾后政治场域中,政治-行政主体的积极作为对于获取政治注意力推动自身政绩被上级认可的可能性变得更高。

在应急恢复阶段,政治注意力对于恢复管理的建设导向、强度亦有着突出影响,而政治注意力的竞争同样构成了灾后重建政治环境的主轴。一方面,灾后重建与恢复作为一项公共政策,亦是一种通过权威进行资源分配的过程,越是影响较大的灾害危机,其灾后重建与恢复的过程越是复杂,其政治要素影响的可能与强度则会更高。通常,灾后恢复重建面临的事务较多、复杂,面对不同层次、不同方面的灾后恢复重建的需求,在中国以政府为主导的重建模式之中,政治-行政力量在恢复重建的导向与模式上存在着极其重要的影响。为此,政治注意力对于恢复重建的聚焦上的变化将影响着有限的灾后重建资源的投入走向,同样地,政治注意力所聚焦到的领域和方向,将为调查问题与制度重建“定调”。一旦那些被政治注意力所关注和影响到的恢复重建议题,则相应被重建政策规划所重视,反之亦然。恢复重建过程实际是政治注意力对于恢复重建议题分配的过程。另一方面,政治注意力的竞争在灾后恢复重建阶段成为地方各级政府在重建过程中的运作主轴。越是严重的灾害危机事件,越是需要地方政府之间的互助协同。在中国灾后政府间关系的运行过程之中,中央与地方政府之间共同支援灾区重建恢复成为基本模式,通常最高层级的援建模式便是跨省对口援建机制。如此府际灾后重建关系模式之下,基于政治晋升锦标赛理论看来,在对口支援输出地区而言,能够体现其重建效果和政绩的便是对口被援建地区的重建获得群众和领导的广泛认可,在灾后重建的府际政治场域内,各级对口援建输出的地方政府之间形成了相应的竞争场域,那么,其将拥有充足的动力去推动重建资源投入以获取上级党政领导政治注意力。如此,在灾后恢复管理阶段的政治注意力将决定着灾后重建恢复的议题选择与资源投入,而地方政府在府际重建政治场域中的行为更是深刻反映出政治注意力的竞争之影响。

四、大数据方法:灾害政治注意力研究的技术进路

大数据方法与技术的演进过程带来了对于政治注意力的分析与测度上的重大转变,对以往可能被视为“黑箱”的政治注意力问题有了新的分析方法,技术进路决定了政治注意力研究将走向更为快速发展的时期。通常,政策议题能够获得启动和成功取决于多种要素,如政治主体的偏好(References of Political Actors)、组织结构、意外事件等,①P.Alexandrova.Explaining political attention allocation with the help of issue character:evidence from the European Council,Europe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2016),8:3,405-425; T.A.Birkland.“Focusing Events,Mobilization,and Agenda setting”,Journal of Public Policy,1998 (1):53-74; J.C.Talbert,M.Potoski.Setting the Legislative Agenda:The Dimensional Structure of Bill Cosponsoring and Floor Voting,The Journal of Politics,2002(3),864-891; C.Green-Pedersen,P.B.Mortensen.Who sets the agenda and who responds to it in the Danish parliament? A new model of issue competition and agenda-setting,European Journal of Political Research,2010(2):257-281.宏观政治视角去探讨公共政策动力学问题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在比较议程研究共同体中,更加强调注意力变化而非政策变迁。通过由行政演讲、政治宣言、大众媒介与议会活动(如法案、质询)等构成的文本大数据的建立来观察注意力变化,并以此对政治注意力与政策变迁、公共支出等相关议题的联系展开研究。②W.Jennings,P.John.The dynamics of political attention:Public opinion and the Queen's Speech in the United Kingdom,American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2009 (4):838-854; W.Jennings,P.John.Punctuations and Turning Points in British Politics:the Policy Agenda of the Queen’s Speech,1940-2005,British Journal of Political Science,2010 (3):561-586.如有学者以会议的时间作为对于议题关注的强度指标,分析欧洲议会关注的议题主题分类及其在时间上的变化。③F.M.Hage.Political attention in the 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A new dataset of working party meetings,1995-2014,European Union Politics,2016,Vol.17(4) 683-703.显然,选择作为政治注意力的强度指标诸多,也因政治体制特征差异而有所不同,但关于政治注意力的测度方法上的转变,已经为人们将政治注意力更全面、更科学地展现出来提供了途径。

大数据能够提供更为优化的实验设计,更为深入地分析以往较难以测度的社会与政治行为。④B.L.Monroe,J.Pan,M.E.Roberts,M.Sen & B.Sinclair.No! Formal Theory,Causal Inference,and Big Data Are Not Contradictory Trends in Political Science,PS:Political Science & Politics ,2015(1):71-74.大数据方法也为测量政治注意力在不同议题的分配提供了条件,基于文本的量化分析能够从更为全面的视角对注意力变迁及议题呈现展开深入研究。随着大数据技术的快速发展,“让资料说话”成为可能,成为大数据政治学的主要研究方法之一。⑤J.Grimmer,B.M.Stewart.Text as Data:The Promise and Pitfalls of Automatic Content Analysis Methods for Political Texts,Political Analysis,2013(3):267-297.同时,在大数据编码技术上,将适用于大数据文本分析和自动文本分析相结合以摆脱传统人工编码带来的效度缺陷。传统地,以直接进入文本和以理论作为先导来建立基本类目的方式,极其仰赖研究者来判断文本的深层意义,而非仅有文字表层进行分析,因为越是需要分析文本的深层意义,越需要考量文本的社会文化脉络,则越仰赖编码领域的知识与其敏感度,编码者间信度越难达标、能够处理的资料量也越有限,即这种方法所遭遇到的困难分别是信度问题和可处理的资料量有限。因此,若要处理大量资料同时提高分析信度,便需要在分析方法上有所取舍,放弃对深层意义的诠释,朝向量化内容分析。然而,面对大量资料仍需要透过抽样将资料量缩小到人工可操作的程度。大数据方法与技术带来了方法、工具、研究过程、研究者思维、研究设计上的重要影响,其中,研究者在分析大量资料时不再需要对收集到的资料进行抽样,能够将收集到的资料皆纳入分析。

大数据方法作为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新方法,在灾害管理的政治上拥有广泛的应用空间。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基于量化视角的相对较少,往往是针对灾害与政治的宏观理论演绎为主,以案例为代表的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则难以从全面综合的角度认知灾害管理与政治的关系。探讨灾害管理的政治需要对于政治要素进行深入探索,以政治注意力为切入点的灾害管理的政治研究则将政治要素进一步聚焦为政治注意力。大数据是能够从大规模数据中提取显示政治注意力的核心要素,以此表征政治注意力变化。如此,灾害管理的政治在风险管理、应急准备、应急响应以及恢复管理层面均可以与政治注意力展开互动分析,通过大数据展现的政治注意力变化,在数据源上能够更为快速、全面地捕捉灾害前、中、后期的政治与社会行为表现,并能够展示灾害相关宏观政治与社会环境变迁,并进一步融合分析灾害管理的制度与行为与政治注意力的关系。当然,在政治注意力与灾害管理之间的连接上,科学的政治注意力指标的选取与开发决定了整体研究的品质;同时,政治注意力变化的展示可能只是揭示出灾害管理与政治之间的表层逻辑,还需要进一步将灾害管理的政治拓展到宏观政治体制层面进行深度分析,以求揭示出二者的内在关系逻辑。作为公共管理导向的研究范式,大数据方法应用于灾害管理的政治则是为了更好地揭示制度运作逻辑与问题,并从公共政策优化和完善的视角以更加全面地提升研究的政策意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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