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理坝
记得鲁迅在《故乡》的结尾曾说过:“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出行所走的路,基本上就是鲁迅所描写的那种“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的“羊肠小道”。记得我在读小学、初中与高中时,所走的路都是蜿蜒在田间地边的崎岖不平的“羊肠小道”。那路,就是水田的土坎与土地边的泥埂。路面很窄,一般只有一两尺宽。当时也有所谓的大路,那就是连接乡镇与乡镇之间的石板路。石板路在当时就是很好的路了,雨天没有泥巴路那么滑,但是夏天人们走在石板路上,也是很难受的,因为经过烈日的烤晒,石板路的路面是滚烫滚烫的。那时农村的大人与孩子,大多在白天都没有穿鞋,是光着双脚走路的。夏天光着双脚在滚烫的石板路上行走,其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雨天在泥巴路上行走也是困难重重的,泥巴路被小雨淋湿后,路面很滑,那时小孩子上学,雨天走在泥巴路上,没少摔跟头。如果下了几天雨,泥巴路上走的人多了,泥巴被人们踩出许多泥坑,一脚踩下去,脚深深地陷入泥坑,要费很大的劲才能把脚从泥坑里拔出来。哪怕是在寒冷的冬天,走在泥泞的羊肠小道上,有时也是会出一身冷汗的。
一九六四年九月至一九七〇年七月,我在留宾乡集体村读小学。学校离家很近,走过几根水田坎,翻过一个小山坡就到了。但那路却不好走,特别是冬天的雨天,我那冻得红红的一双赤脚,在那滑滑的羊肠小道上行走,栽跟头是常事。记得有一次还跌倒在冬水田里,要不是路过的大人及时把我救起,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衣服湿透了,满身的泥巴,我只得回到家里。妈妈放下农活,从地里赶回家来,十分心疼地看着狼狈的我。妈妈没有责怪我走路不小心,麻利地帮我脱下湿衣服,及时地把我送进被窝里。那时家里很穷,没有足够的衣服让我换上再去上学。妈妈含着眼泪把我的湿衣服烘干,第二天,我又踏上了那泥泞的艰难的上学之路。
一九七〇年九月至一九七三年七月,我在留宾乡初级中学读初中。从我家到留宾乡中学,有七八里路。每天早上上学与下午放学回家,来回走这七八里路,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读初中时,最难走的是夏季小溪涨水时过的雄湾桥。雄湾桥是横跨在一条小溪上的石板桥,长有两丈多,宽只有三尺左右,桥的两边没有护栏。平时过桥,对面有人来,往往是擦肩而过,得小心翼翼。夏季小溪涨水,有时候溪水会漫过桥面。这时如果没有大人的保护,我是不敢轻易地过这石板桥的。遇到溪水漫过桥面的时候,我只能站在桥头,待有大人过桥时,随大人们一同过桥。如果漫过桥面的水太大了,大人们也过不去时,那一天,我也就没办法去学校上学了。
一九七三年九月至一九七五年七月,我在长兴镇(南溪六中)读高中,长兴镇是当时长兴区政府所在地。我家距离长兴镇有十四五里路。我读高中,住校了,一般是星期天下午去学校,星期六下午回家。走这十四五里路的羊肠小道,对我来说也是很艰难的。最苦的是星期天下午的上学。那时的生活条件很差,农村的学生是由自己带粮食到学校,学生交给学校一定的燃料费,学校食堂的工人负责给学生煮熟。冬季是吃红苕的季节,每周要挑几十斤红苕去上学,十多岁的我,身体很弱,挑几十斤红苕走十四五里山路,我没有足够的体力。父母要在生产队干农活,不可能每个星期天下午送我去上学。好在我有几位体力比我强的同路的同学,他们总是轮流为我分担一些。有他们的帮助,我才可以每周把几十斤红苕运到学校,才可以保证我在学校里一日三餐有红苕吃。没有同路同学的帮助,我独自一个人弄几十斤红苕去上学,那是很困难的。那时,我们家沒有什么经济来源,就是每周要交给学校的那一点点燃料费,有时也没有钱交。记得有一次父母实在是没有办法给我筹集那一点点燃料费,就叫我自己把政府供应给全家人的一斤白糖拿到南溪县城去卖,把那卖白糖的钱拿去交学校的燃料费。那时,农民除了田地里种的粮食之类的农产品是由生产队分配之外,其他的生活用品都是由政府计划供应。计划供应的东西数量不多,但价格要比自由市场的低一些。那个星期天,我一大早起了床,带着这一家人都舍不得吃的一斤白糖,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去南溪县城变卖。在南溪县城农贸市场的街边上,一个十多岁的男孩,面前放着一斤白糖,几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有意向买这一斤白糖。这个男孩只好带上白糖回家了。我从南溪县城回到乡下的家里,已经是下午三四点钟了。父亲见我原封不动地把那一斤白糖带了回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给你东西卖,你都卖不掉。钱,来之不易啊!”父亲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出门去了。我估计父亲又是去找我们村的民办教师代老师借钱去了……还没吃午饭,饥饿的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一些红苕。天快黑了,我还得走十五六里的山路去上学。同路的同学早就走了,我一个人担着那并不多的一个星期每日三餐要吃的红苕走那十几里的山路,那是很费劲的。我那时的体力很差,去南溪县城卖白糖,来回走了几十里山路,再担着几十斤红苕又走十几里山路,我的体力是受不了的。到了学校,已经上晚自习了,我迟到了。来到学生寝室,精疲力竭的我,没有精力去上晚自习了,一个人躺在床上,伤心地哭了一场。我的上学路,怎么这么艰难啊!
其实,我在读小学与中学的时候,乡镇之间已经有了那种铺着石子的公路,公路上已经有汽车跑了,但是车辆很少。记得当时我们周末从学校回到家里上山割草的时候,只要听到几里路以外的公路上有汽车鸣笛声,就要顺着汽车的鸣笛方向,注目观看行驶的汽车,嘴里还要不停地喊:“汽车来了,汽车来了,快看哦,汽车来了。”那时看汽车从公路上经过,是一件新鲜事,有时候在田间地头劳作的大人们也要注目观看。那时公路上有汽车跑,但是还没有客车,人们的出行,大多还是步行。我家没有在公路边上,所以,读小学、初中与高中时,上学都是步行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上。
高中毕业了,那时大学不直接招收高中毕业生,我回乡当了两年多的农民。一九七七年十二月恢复高考,我参加了高考,没有考上大学,被宜宾师范学校录取了。一九七八年三月,我有机会到宜宾师范学校读书了。宜宾师范学校离我家不远,只有一百二十里左右,但那时我去宜宾师范学校上学,在路上要一天多的时间。我家离南溪县城有二十多里路,步行在羊肠小道上要三个小时左右。那时南溪到宜宾好像已经有客车了,但是班次很少,车费也不便宜。我那时是从南溪乘轮船去宜宾读书。从南溪乘上轮船到宜宾,一般要五六个小时。到宜宾合江门上岸以后,还得步行将近一个小时,才能到达宜宾师范学校。一般情况下,我是第一天午饭后从家里出发到南溪县城住一夜,第二天早上再乘轮船去宜宾,到宜宾师范学校已经是下午了。
在宜宾师范学校读中师学制两年,实际在学校只读了一年半时间的书,一九七九年下半年,我就被安排到我曾经读高中的那所学校(南溪六中)去当了半年的实习教师。当时的中等师范学校是培养小学教师的,我们读的是培养中学教师的速成班——文科班。文科班,顾名思义,毕业以后是要到中学去当中学文科教师的。就这样,我做了一辈子的中学语文教师。一九八〇年二月,我回到宜宾师范学校领了毕业证,三月被分配到当时的南溪县天生乡中学当了中学语文教师。当中学教师,学历是不达标的,我不得不再学习。工作了四年,一九八四年我考上了成都师范专科学校的中文系,离职学习了两年。那时,从我工作的南溪县天生中学去成都师范专科学校(今西华大学)上学,我也得在路上走一天多的时间,第一天下午从我工作的学校到南溪县城住下来,第二天一早乘汽车到自贡,再从自贡转乘火车到成都。那时的火车很慢,到成都已经是下午四五点钟了,还得再转乘汽车到成都师范专科学校的所在地彭县(今彭州市)。我到成都师范专科学校,那已经是晚上了。
取得了专科学历,勉强符合中学教师的条件,但后来学历又不达标了,于是在二〇〇〇年九月至二〇〇三年六月,我又到四川教育学院函授学习了三年,获得了本科学历。到四川教育学院学习时,交通方便了许多,但还是得在路上乘车六七个小时。
回想这几十年,我似乎都在求学的路上奔波,见证了这几十年来,从我那农村的老家到留宾,到长兴,到宜宾,到彭县,到成都的路的延伸。我的学历在一步一步地提高,脚下的路也在一步一步地向远处延伸……
现在孩子们读书上学的路,比我读书上学的路好多了。现在,就是在那边远的农村,也是村村都有水泥路面的公路了。孩子们读小学、读初中走在水泥路面的公路上,穿着合脚的鞋,再也不怕夏天石板路烫脚,再也不怕雨天走泥巴路摔跤了。读高中也没必要步行几个小时走几十里的羊肠小道,现在的公共交通已經很方便了,孩子们读高中,都是车来车去。孩子们读大学,交通也是十分方便的,在四川省内读大学,一般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若在成都读书,两个多小时便可以到达。由南溪到宜宾,有快速通道,用不了一个小时;再从宜宾到成都,乘高铁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就是在北京或海南读大学,从宜宾乘飞机,一般几个小时就可以到达了。
现在人们走的路,与鲁迅所描写的羊肠小道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现在的路大多是水泥路、沥青路;是快速通道,是高速路;有公路,有铁路,有河道,有航空线。现在人们的出行,不用光着脚步行了,或乘汽车,或乘火车,或乘轮船,或乘高铁,或乘飞机……从水、陆、空都可以出行,出行的方式很多,也很方便。(责任编辑 高升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