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高校课程体系中,政治经济学特指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它是“马克思理论最深刻、最全面、最详细的证明和运用”。(1)《列宁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588页。作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阵地,党和政府一直高度重视政治经济学的教学工作,政治经济学在我国高校教学中也确实一度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但是,近些年,由于各种原因,政治经济学一定程度上被边缘化,甚至有被束之高阁,或作为传统经济学被抛弃的倾向。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所指出的:“实际工作中,在有的领域中马克思主义被边缘化、空泛化、标签化,在一些学科中‘失语’、教材中‘失踪’、论坛上‘失声’。这种状况必须引起我们高度重视” 。(2)
造成政治经济学地位下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自身的问题是直接原因。它不仅影响政治经济学的课堂教学效果,而且束缚政治经济学学科体系的构建,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讲的:“教材体系上不去,学科体系就没有后劲” 。(3)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0、23页。为了助推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构建,本文将对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进行全面梳理,并在此基础上深刻分析改革面临的困境,最后寻找破解困局的良方。
新中国成立以来,伴随我国社会主义实践的发展,国内《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不断发展变化。从“二分法”的角度来看,改革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改革开放前为第一阶段;从改革开放到20世纪末为第二阶段;新世纪以来为第三阶段。如表1所示,改革开放前,国内政治经济学教材是按照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先破后立”的二分法原则编写的,教材分为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资本主义部分”按照马克思的《资本论》和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的最高阶段》所编写,主要是对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进行批判。“社会主义部分”按照宣传计划经济体制的逻辑进行编写,以公有制、按劳分配、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社会主义工业化等作为主要内容。当时广泛使用的教材,除了苏联的《政治经济学教科书》,还有于光远、苏星主编的《政治经济学》和徐禾等主编的《政治经济学概论》。
从1978年开始,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拉开了大幕,与此同时,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在此背景下,传统政治经济学教材的“社会主义部分”显得不合时宜,需要正本清源、与时俱进。经过酝酿讨论,一系列重要的政治经济学教材问世了。从结构上看,这一时期的政治经济学教材依然沿袭“二分法”,资本主义部分与改革开放前相比并无太大改变,只是社会主义部分由论述计划经济改为系统分析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其中,影响最大的应该是1993年由国家教委社科司组编的《政治经济学》,该教材社会主义部分共有四篇,分别是: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社会主义微观经济运行、社会主义宏观经济运行与调控,这一结构安排得到广泛认可和应用。
进入新世纪,政治经济学教材编写面临更加艰巨的任务和挑战,其中最核心的任务是破解二分法的结构问题。如前所述,在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中,资本主义经济制度与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是泾渭分明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本质特征是私有制加市场经济,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本质特征是公有制加计划经济,因此编者按照“先破后立”的二分法原则,将教材分为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并无不可。
但是,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实践的发展,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本质以及社会主义经济制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在此背景下波澜壮阔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拉开了序幕。为了适应时代发展,国内政治经济学教材的社会主义部分进行了调整,由介绍计划经济改为系统分析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由于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分析的都是市场经济,而资本主义部分的论点是“破”,社会主义部分的论点是“立”,于是传统二分法的结构问题暴露出来。
如何破解政治经济学两大部分之间联系不够紧密,甚至前后矛盾的问题呢?学者们的做法大致分为两类:一类做法是继续沿袭二分法,但是在阐述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之前,补充市场经济一般理论,从而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作为市场经济的具体形式进行分析。这类教材的典型代表是,吴树青任顾问,逄锦聚、洪银兴、林岗、刘伟任主编的《政治经济学》,该书2002年首次出版,到2018年先后出了6版。全书共分为三篇:第一篇是政治经济学一般理论;第二篇是资本主义经济;第三篇是社会主义经济。从共性到个性,从一般到特殊的结构安排,不仅有利于把握市场经济的一般特征及其在不同政治制度下的不同特点,而且使政治经济学教材的整体结构趋于合理。
破解“二分法”问题的第二类做法是,突破二分法,尝试在统一的分析框架下阐述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主义经济。如表1所示,这方面的改革很多,其中以程恩富主编的《现代政治经济学》和张维达主编的《政治经济学》最具代表性。程恩富主编的《现代政治经济学》于2000年首次出版,2005年再版,随后分为详略不同的三个版本,到2017年《现代政治经济学新编(通用版)》第五版出版发行,该书除导论共分为五编:第一编“直接生产过程”;第二编“流通过程”;第三编“生产的总过程”;第四编“国家经济过程”;第五编“国际经济过程”。张维达主编的《政治经济学》1999年首次出版,到2013年连续出了四版,该书除导论共分为四编:第一编“商品经济”;第二编“经济制度”;第三编“经济运行”;第四编“经济发展”。毋庸置疑,将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主义经济纳入一个分析框架进行分析,是极富挑战的理论创新,是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的重要方向。
表1
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发展脉络
纵观新中国70年来的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虽然不同阶段改革的具体内容不同,但都是围绕“二分法”这一问题展开的。那么该问题解决了吗?如果得以解决,哪一方案更可取?如果没有解决,困难何在?面对困境,下一步又应如何抉择?下面将围绕这些问题进行专门分析。
如前所述,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的核心任务是破解“二分法”带来的“两张皮”问题。到目前为止,改革方案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沿袭二分法的改革;另一类是贯通二分法的改革。虽然从形式上看,两种改革方案都很好地解决了问题,但实际上问题并未真正得到解决。不仅如此,由于改革专注于老问题,不自觉地又产生了一些新问题,而解决这些新问题甚至更加困难。
沿袭二分法的改革主要是,在阐述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社会主义经济制度之前,阐述市场经济一般理论,试图构建“从共性到个性,从一般到特殊”的逻辑框架,进而解决二分法带来的结构问题。但是,这一改革并不彻底。
首先,哪些范畴可以纳入市场经济一般,学者们一直争论不休,而且这方面的争论短期内很难达成共识。从改革进程来看,不仅像“剩余价值”“剥削”等敏感范畴是否可以纳入市场经济一般存在争议,而且就连“资本”这样最基本的范畴是否可以纳入市场经济一般也存在不同意见。比如,吴树青任顾问,逄锦聚、洪银兴、林岗、刘伟任主编的《政治经济学》教材,将“资本”纳入市场经济一般范畴就曾受到广泛质疑。由此可见,构建市场经济一般理论是非常困难的,任何一个小的问题都会引起无休止的争论,这不仅消耗了学者们太多的精力,而且无休止地延误了教材改革的继续推进。
其次,这一改革虽然总体上解决了教材的逻辑问题,但实际上资本主义部分与社会主义部分之间的逻辑矛盾依然存在。在阐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前,先阐述市场经济一般理论。这样的内容安排,就教材整体性而言,确实成功构建了“从共性到个性,从一般到特殊”的结构框架。但是,从局部结构,即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的关系来看,由于资本主义部分依然专注于市场经济的缺陷,社会主义部分依然强调我国市场经济改革的必然性,所以“破立关系”并未改变。但由于破立的对象都是“市场经济”,所以逻辑矛盾依然存在。这让学生很自然地产生疑问:既然市场经济问题如此之多(资本主义部分),我们为什么还要进行市场经济改革(社会主义部分)?
基于上述原因,我们可以得出一个基本的判断:沿袭二分法的改革,仅仅依靠补充市场经济一般理论是不够的,还需对资本主义部分或社会主义部分的论点进行调整。从实用主义角度讲,肯定是调整资本主义部分。但是,对资本主义部分的论点进行调整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该部分主要是对《资本论》的介绍。众所周知,《资本论》作为伟大的经济学巨著逻辑严谨、论点鲜明、理论科学。如果为了照顾社会主义部分对资本主义部分进行调整,很容易犯修正主义错误。不调整,直接放弃《资本论》当然更不可取,因为《资本论》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精髓,放弃《资本论》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而言无异于自掘坟墓。
总之,补充市场经济一般理论的改革,只是形式上解决了政治经济学教材的逻辑问题,实际上这一改革并不彻底,不仅市场经济一般的理论体系没有真正建立起来,而且资本主义部分与社会主义部分之间的“破立关系”及由此带来的体系矛盾依然存在。
如果沿袭二分法的改革困难在于深化改革,那么贯通二分法的改革一开始就身处困境,因为将资本主义经济和社会主义经济纳入一个分析框架确实存在理论困难。(4)胡家勇:《我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与时俱进》,《经济学动态》2011年第10期。
目前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一体化”的改革方案主要分为三类:第一类,按照生产过程、流通过程再到国家、国际的顺序阐述教学内容,如白永秀、程恩富的版本;第二类,遵循本质、运行、发展三个层次构建教材体系,如张维达、于良春的版本;第三类,根据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构想安排教学内容,论述各种社会制度形态的演进与特征,如伍柏麟的版本。毋庸置疑,这些改革的初衷是好的,都是为了达到一个共同的目的:突破姓“资”姓“社”的传统分析方法,综合阐述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但是,由于贯通二分法的改革不仅限于对原有的教材体系进行修修补补,而是要彻底改变传统教材的体系结构,因此改革具有一定的破坏性,而这种破坏一旦有误,对于政治经济学学科的长远发展是非常不利的,甚至是非常危险的,这种危险主要来自两个方面:
1.贯通二分法的改革,需要改变政治经济学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对象,这极易使政治经济学丧失其学科特点。何谓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呢?讨论该问题之前,首先需要澄清一点,在我国教育部发布的学科分类目录上,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是经济学门类下面两个相对独立的二级学科,因此这里的政治经济学指的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5)张宇:《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本质和精髓》,载《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十五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22页。也就是说,从课程建设的角度来讲,“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只能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角度进行探讨,不能扩大范围,更不能从“政治经济学”一词产生发展的历程中找寻答案。
那么,何谓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呢?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中说,“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8页。虽然从内容到文字,马克思对《资本论》研究对象的界定都是准确无误的,但是由于经济学界对生产方式的理解不同,所以大家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存在不同看法,主要有三种观点:第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就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生产关系;第二种观点认为,生产方式是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统一,所以政治经济学不仅研究生产关系,还研究生产力;第三种观点认为,生产方式是生产力范畴的劳动方式和劳动方法,所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生产力。
生产力的说法,应该是不准确的。马克思曾经说过:“政治经济学不是工艺学”,(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页。“正如考察商品的使用价值本身是商品学的任务一样,研究实际的劳动过程是工艺学的任务”。(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6页。恩格斯也指出:“经济学研究的不是物,而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4页。列宁同样有相类似的表述,他说:“政治经济学决不是研究‘生产’,而是研究人们在生产上的社会关系。”(10)《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88页。由此可见,断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生产力,应该不符合马克思列宁主义经典作家的原意。(11)
如果第三种观点不成立,那么第二种观点就应该不完全正确。可是,马克思在《资本论》序言中为什么不直接说以生产关系作为研究对象呢?而且还用大量文字阐述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状况?这应该与《资本论》采用的研究方法,以及马克思研究生产关系的角度有关。我们知道,《资本论》研究采用的是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的方法,马克思研究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局限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而是从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现实冲突中解释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历史发展趋势。所以,“生产方式”的界定更具有概括性,更能体现《资本论》的研究方法。但是,即便如此,我们也要清楚《资本论》主要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不直接研究生产力。虽然马克思也用大量文字阐述了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状况,但这只是对既有生产力状况的概括,并且服务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研究。(12)卫兴华:《再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7年第10期。正因为如此,所以目前几乎所有的政治经济学教材都在第一章开宗明义的规定:政治经济学是关于生产关系的科学。
如果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是生产关系,那么由于生产关系“具有独特的、历史的和暂时的性质”(1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994页。,所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重点应是生产关系的个性,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社会主义生产关系融合在一起的教材改革就是不可取的,除非改变或拓展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正如白永秀教授等人指出的:“政治经济学教材‘一体化’的关键是研究对象”,(14)白永秀、严汉平:《政治经济学教材编写要处理好的八个深层次关系》,《经济学动态》2005年第1期。只有改变或拓展传统意义的研究对象,一体化的教材改革才能真正启动。也正因为这一点,只要是政治经济学教材改革的关键时期,有关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争论都异常激烈。
如何拓展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有两种观点:一是将马克思所说的“生产方式”理解为生产关系和生产力的统一,或者直接认定为是劳动方式或劳动方法,进而将生产力纳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二是强调马克思有关生产方式的界定,并没有排除对资源配置的研究,加上资源配置方式从属于生产方式,所以认为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包括资源配置。
毋庸置疑,拓展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初衷是好的,学者们试图通过拓展政治经济学的研究阵地,提高政治经济学在教学和科研中的地位,但是结果却不一定如人所愿。因为拓展研究对象一方面会将其他经济学学科的研究内容,如资源配置、经济增长、货币金融等纳入政治经济学的教材,另一方面还会舍弃大量本应是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内容,最终使政治经济学丧失学科特点,这显然是非常危险的。我们知道,经济学是一个大家族,每个分支的存在前提是有别于其他人的个性,如果谁丧失个性,那么它的地位很快将被其他学科所取代。正如逄锦聚教授所指出的:“从学科发展趋势看,虽然强调学科交叉与融合,但这种交叉融合是建立在学科细化、研究深入的基础上的,而不是简单地以综合取代学科分工。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对象虽然过窄,但不能取消或用其他学科取代政治经济学。”(15)逄锦聚:《论政治经济学的继承与创新》,《光明日报》2002年8月27日。
2.贯通二分法的改革,还需要改变《资本论》的体系结构,这极易对《资本论》的逻辑造成破坏。我们知道,《资本论》具有高度的科学性和严密的逻辑性。如果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比作一座大山,那么马克思非常像一位登山者,他一边登山,一边观察,随着攀登高度越来越高,马克思对山的认识越来越全面。如图1所示,最初,马克思在山脚下,由于可见范围有限,他只能对个别资本的一次生产过程进行分析,但因为是近距离接触,所以观察的很细,此处马克思深刻揭示了企业的剥削问题。随后,马克思继续向上攀登,他看到了个别资本的再生产,通过对再生产的纵向比较,他揭示了“相对过剩人口”问题和“两极分化”问题。再往上,马克思除了商品生产又看到了商品流通,于是将个别资本的生产和流通联合起来进行研究,发现资本周转对剩余价值生产具有重要影响。分析完个别资本,马克思来到半山腰,此时山上山下的企业尽收眼底,于是马克思将个别资本进行加总,开始研究社会资本的再生产。通过研究马克思发现,只有具备一定的条件,社会资本的再生产才能够顺利进行,而这些条件在资本主义社会根本无法满足,于是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在所难免。最后,马克思登上山顶,他俯首向下,发现整个资产阶级和整个无产阶级是对抗关系,于是他对剩余价值总额的分配问题进行了分析,不仅分析了产业资本家之间的剩余价值分配,还分析了行业资本家之间的剩余价值分配。
图1 《资本论》的逻辑框架
由上可见,《资本论》的逻辑是非常严谨的,一个问题紧接着一个问题,前一个问题是后一个问题研究的基础,后一个问题是前一个问题的延伸,天衣无缝。如果政治经济学教材一体化改革,必然要根据教材新的体系结构对《资本论》的章节内容进行重新组合、移动和删减。于是,不仅《资本论》的逻辑之美在政治经济学教材中再难呈现,而且《资本论》固定的章节顺序也时常遭到破坏。比如有的教材在阐述社会资本再生产之前,先阐述剩余价值分配问题;有的教材在阐述产业资本及其三种职能形式之前,先阐述商业资本和借贷资本的形成;有的教材在阐述资本有机构成之前,先阐述资本主义扩大再生产和平均利润等等。应该说,大家的用意是好的,但由于《资本论》的逻辑非常严密,所以对《资本论》内容进行删减或移动,不仅会破坏《资本论》的章节顺序,使《资本论》的内容残缺不全,而且还会削弱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的严密性,最终给实际教学工作带来巨大困难。
另外,还有一点必须引起注意,传统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体系结构问题,从表面上看是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的“两张皮”问题,但实际上是社会主义部分体系不完善和社会主义部分与资本主义部分不相适应的问题,而不是资本主义部分和《资本论》的体系结构问题。所以,政治经济学教材一体化改革,有点头痛医脚的感觉,没有解决社会主义部分的体系结构问题,反而使资本主义部分的体系结构遭到破坏。
综上可见,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贯通二分法的改革只有在改变政治经济学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对象,并破坏《资本论》逻辑结构的基础上才能开展。而沿袭二分法的改革,虽然总体上能够解决教材的体系结构问题,但实际上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之间的逻辑关系问题依然存在。
如何破解困局?本文认为,贯通二分法的改革决不可行,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最终政治经济学的前途有可能因丧失个性而被断送。沿袭二分法的改革虽然也有不足,但这些不足通过进一步改革应该可以解决。本文的建议是,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补充计划经济,通过揭示计划经济体制的运行问题,让学生明白: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相对市场经济而言,计划经济在资源配置方面的问题更为严重,所以我们还是应该实行市场经济改革。又因为纯粹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问题很多,所以为了规避这些问题,我们应该实行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如果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补充计划经济,就可以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联系起来,并围绕市场经济构建“否定—否定之否定—包含否定之肯定”的体系结构,从而破除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体系结构问题。如图2所示,补充计划经济的政治经济学教材依然分为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资本主义部分主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理论对纯粹的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进行分析和批判,并在此基础上对垄断资本主义的问题进行剖析,该部分对市场经济的态度是否定的,主要揭示市场经济的剥削、失业、两极分化和经济危机等问题。
图2 补充计划经济的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
教材社会主义部分主要分为计划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两个部分。计划经济部分主要对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的建立、运行机制与不足进行分析。重点阐述我国建立计划经济体制的必然性,并结合实际阐释其优点,但更为重要的是阐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计划经济在资源配置方面的不足,通过分析计划经济体制的短缺问题、信息问题、激励问题、决策问题、创新问题等,深刻揭示我国实行市场经济改革的必然性。由于计划经济是对市场经济的否定,所以对计划经济的否定,就是对市场经济的“否定之否定”。
社会主义部分另外一块内容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部分是对教材前两部分(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的综合与提升,它在承认市场经济具有缺陷,又承认市场经济具有不可替代性的前提下,主张实行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部分是对纯粹市场经济“包含否定之肯定”。
总之,补充“计划经济”,并借助其承上启下的作用,可以围绕纯粹的市场经济构建“否定—否定之否定—包含否定之肯定”的体系结构,进而解决政治经济学教材的结构问题。当然,能够解决教材的结构问题,还不能充分说明这一方案就一定可行。试想,为了解决政治经济学教材的结构问题,补充过去的“计划经济”并让学生学习,是不是得不偿失呢?为了回答该问题,需要对这一改革方案做进一步的讨论,进行更全面的分析。通过研究可知,补充计划经济不仅是完善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成本最小的改革方案,而且是提升学生学习效果和谋求政治经济学学科长远发展与整体布局的必然选择。
1.补充计划经济是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构建成本最小的改革方案。以往的改革在重构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过程中,都具有一定的破坏性。比如,贯通二分法的改革既破坏了《资本论》的逻辑,又破坏了政治经济学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对象。而补充计划经济的改革,只是增加了一部分教学内容,教材原有的内容可以不用改变,所以这一改革属于增量改革的范畴,改革不仅相对简单,成本相对较小,而且改革后的教材可以完全继承多年来政治经济学教材建设的成果,从而可以在保留原教材一切优点的前提下,完善其体系结构,因此这一改革又具有帕累托改进的性质。
2.补充计划经济是提升学生学习效果的理论前提。众所周知,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前,实行了长达20多年的计划经济。如果学生对计划经济不够了解,很难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有更深刻的认识,只能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学生只有深刻认识计划经济的弊端,才能坚定市场经济改革的信念;只有全面了解计划经济的运行机制,准确把握我国市场经济改革的初始条件,学生才能真正认同市场经济改革的中国方案。另外,由于我们的改革还没有彻底完成,经济体制中还有许多计划经济的遗留问题,所以通过计划经济的学习,可以让学生明白这些问题不是改革的结果,而是改革的对象,从而增加学生对改革的信心。
3.补充计划经济是政治经济学长远发展和整体布局的需要。我们知道,西方经济学是缺乏历史的学科,它将资本主义制度视为先验的超历史的结构,并据此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永恒的。而政治经济学则不同,它认为各种生产关系都是与特定历史条件相适应的,是变化的,所以恩格斯说:“政治经济学本质上是一门历史的科学”。(16)《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525页。由于历史,特别是经济史对政治经济学的研究具有支撑作用,所以政治经济学教材的编写必须秉持历史意识,在阐述特定生产关系时,全面把握其产生的历史逻辑。从这个角度讲,计划经济应该是政治经济学教材整体布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它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产生的历史前提,是理解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来龙去脉的关键。
4.补充计划经济是彰显政治经济学教材主线的需要。一本成功的教材应有一个明确的主线,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主线一般认为是市场经济的发展问题。如果确实如此,那么缺少计划经济的政治经济学教材,因无法刻画市场经济的发展轨迹,主线不够完整。以现有的沿袭二分法的政治经济学教材为例,它一般分为三个部分,即“市场经济一般”“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总体上讲教材第一部分与二三部分之间是“一般”和“特殊”的关系,但是二三部分之间,即“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是何关系,是并列关系还是替代关系,教材并没有交代清楚,因此教材的主线是模糊的。如果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补充计划经济,就可以按照时间顺序将教材各部分联系起来,使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主线更加突出。
由上可见,计划经济虽然在实践中失败,但政治经济学教材不能因此将其抛弃,只有补充计划经济,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体系结构才是完整的,主线才是清晰的。通过补充计划经济,政治经济学教材二分法导致的“两张皮”问题可以迎刃而解;通过补充计划经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变得有根有缘;通过补充计划经济,政治经济学教材可以在保留原有优点的基础上将改革深入下去。
教材改革的首要任务是构建科学合理的体系结构,如果缺少这一步,接下来的改革根本无从谈起,政治经济学的教材改革就是如此。人们一直受困于二分法导致的“两张皮”问题,根本无暇顾及具体内容的改革,致使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的教学内容几十年如一日,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很大程度上还在扮演政策注释者的角色。
那么,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改革因何身处困境?这里面既有实践方面的原因,也有理论本身的问题。首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打破了原来的体系结构,当根据实践需要重构政治经济学教材体系时又受到《资本论》理论体系的制约。如前所述,改革开放前政治经济学教材是按照“先破后立”的二分法原则编写的:资本主义部分主要介绍《资本论》并运用其基本理论对市场经济的缺陷进行剖析;社会主义部分主要介绍计划经济。改革开放后,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的内容变得不合时宜,于是被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所取代,但由于社会主义部分和资本主义部分讲的都是市场经济,所以“先破后立”的体系结构遭到破坏。为了构建新的体系结构,学者们努力探索。改革主要分为两类:一类是沿袭二分法的改革,这类改革在教材原有结构的基础上补充“市场经济一般理论”,试图构建“从一般到特殊”的新的体系结构;另一类是贯通二分法的改革,它们力图实现资本主义部分和社会主义部分的一体化。但实践中无论是沿袭二分法的改革,还是贯通二分法的改革都困难重重。沿袭二分法的改革不仅构建市场经济一般理论不易,而且从根本上讲,它并没有彻底解决二分法的结构问题。贯通二分法的改革虽然更具有革命性,但是需要改变政治经济学传统意义上的研究对象,并易造成对《资本论》逻辑的破坏。
如何破解困局?本文认为沿袭二分法的改革方向是正确的,但不是补充市场经济一般理论,而是补充计划经济,如果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之间补充计划经济,就可以围绕市场经济的发展构建“否定—否定之否定—包含否定之肯定”的体系结构。这样一来,政治经济学教材的体系结构将趋于完整,主线也将更加清晰,而且更便于学生学习。当然,补充“计划经济”只是一个开始,政治经济学社会主义部分,甚至包括资本主义部分如何进行结构优化,各部分应吸收哪些最新研究成果,如何对这些研究成果进行归纳与综合等等,还有许多烦琐的工作需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