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莉,郑玉娇,韦 宇,赵林华*
(1.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 100053;2.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浅表性胃炎是临床常见的消化性系统疾病,属于胃黏膜浅表性炎性反应[1]。成年人80%以上都具有不同程度的浅表性胃炎[2]。其发病原因至今尚不清楚,目前大多数研究认为该病可能与吸烟、胆汁反流、进食刺激性食物、用药、循环及代谢功能异常、消化系统内微生物群等有关[3]。临床主要表现为嗳气、泛酸、上腹部胀闷不适、食欲减退或不规律性上腹部隐痛、食后可加重等症状,严重影响患者的生活质量[4-5]。中医药作为我国独特的医疗资源,既往临床大量实践已证明,其在改善患者临床症状、病理变化等方面具有一定优势。导师仝小林教授在辨治胃热型浅表性胃炎时,运用其提出的“态靶因果”辨治方略思想,厘清该病发生、发生的全过程,把握该病的核心病机,处方时使用态靶同调的药物——蒲公英、薏苡仁、黄连,取得了较好的临床疗效。
浅表性胃炎属于现代医学病名,根据其临床表现,归属于祖国医学的“胃脘痛”“痞满”等范畴,病因病机主要为外感邪气、饮食不节、情志不遂、劳倦内伤、脏腑功能失调等。在众多病因病机中,仝小林教授根据多年临床经验认为该病的核心病机——湿是其发生发展的根本原因。针对胃热型浅表性胃炎,主要是由于湿邪内蕴体内日久,湿郁化热所致。因此,清热利湿应贯穿该病治疗的始终。湿分为内湿和外湿。内湿主要责之于饮食不节、嗜食肥甘厚味等原因损伤脾胃,致使脾失健运、胃失和降,水液精华不化,津液气化失常,水聚化湿。外湿主要责之于贪饮寒凉食物、冒雨涉水或久居寒湿之地等,致使寒湿中阻,腻滞脾胃,正如叶天士所言“胃阳不旺,浊阴易聚”。此外,内湿与外湿之间相互影响,脾胃虚弱,运化失常,正不抗邪,寒湿之邪易趁虚侵袭集体,近一步损伤脾胃,影响运化,加重体内湿邪的产生,如此形成恶性循环。湿邪积聚体内,日久郁而化热,是浅表性胃炎(胃热型)发生发展的根本原因。现代研究发现,脾胃湿热在病理上与炎症关系密切,尤其与以循环系统障碍、渗出为主的炎症急性期和亚急性期更为密切。脾胃湿热的胃黏膜表现为急性充血、水肿、糜烂或伴出血点等急性炎症改变[6]。
仝小林教授认为浅表性胃炎(胃热型)的治疗,首先要健脾运脾为主以改善胃所处的环境,其次要祛除体内已经产生的湿邪,以及病程日久,湿郁而化的湿热之邪,即微观上的炎症、渗出等。导师根据多年临床经验,精选3 味药物——蒲公英、薏苡仁、黄连,合成三味小方,以祛除体内的湿热之邪,消除微观上的炎症状态。
关于蒲公英治疗胃脘痛的论述,清代《本草新编》曾详细记载:“蒲公英,至贱而有大功,惜世人不知用之。阳明之火,每至燎原,用白虎汤以泻之,未免太伤胃气。盖胃中之火盛,由于胃中土衰也,泻火而土愈衰矣,故用白虎汤以泻胃火,乃一时之权宜。蒲公英亦泻胃火之药,但其气甚平,既能泻火,又不损土,可以长服久服而无碍。但其泻火之力甚微,必须多用至一两,少亦五六钱,始可散邪辅正耳。”可知蒲公英苦寒甚微,无伤阳败胃之弊。仝小林教授常用该药治疗胃热型浅表性胃炎,将其视为治疗浅表性胃炎(胃热型)伴有烧心症状的靶药。现代药理学研究表明,蒲公英提取物对胃肠道有一定保护作用,主要作用于胃和十二指肠之间,其可抑制与浅表性胃炎有密切关系的幽门螺旋杆菌(Hp)[7]。蒲公英水煎醇沉液明显抑制组胺、五肽胃泌素及氨甲酰胆碱诱导的胃酸分泌[8],此可能与其抑制胃黏膜损伤有关[9]。
薏苡仁为淡渗之品,既能利水湿,又可顾护中焦、健脾运湿,如《本草纲目》记载:“薏苡仁,阳明药也,能健脾、益胃,而脾属土,土能胜水除湿。”临床上,仝小林教授运用薏苡仁治疗浅表性胃炎(胃热型)的作用有三:1)改善胃所处的水湿环境;2)健脾运脾,增加脾的运化功能,以杜绝内湿的产生。3)健脾以助气血生化,增强机体抵抗力,抵御外湿的侵袭,即“正气存内,邪不可干”。现代药理研究表明,薏苡仁具有调节胃肠功能[10],增强机体免疫力、抗炎、镇静镇痛等作用[11-13]。
黄连味苦,性寒,归心、肝、胃、大肠经。金代张元素谓其“除脾胃中湿热,……治郁热在中焦,兀兀欲吐”(《医学启源》)。仝小林教授临床善用黄连治疗胃热型浅表性胃炎,以清热除湿,将其视为治疗该病伴有胃肠湿热所表现的大便黏臭、舌苔黄腻的靶药。课题组前期开展的肠道元基因组学研究结果显示,以黄连为主要药物之一的葛根芩连汤能促使肠道多种短链脂肪酸产生菌显著富集,具有维护肠道菌群稳态的作用。《神农本草经百种录》记载:“凡药能祛湿者必增热,能除热者必不能祛湿,惟黄连能以苦燥湿,以寒除热,一举二得,莫神于此。”《珍珠囊》亦指出黄连功效之一是“去中焦湿热”。研究表明[14-15],黄连可促进胃液、胆汁分泌,增强胃蠕动,从而具有胃保护作用。现代药理研究显示,黄连具有抗感染作用,能够较好的抑杀幽门螺旋杆菌[16-17]。
2015 年《药典》记载,蒲公英临床应用范围为10~15 g,薏苡仁为9~30 g,黄连为2~5 g。然而,在临床实际中,仝小林教授经过多年临床实践观察及循证医学证据,认为较小的剂量及较低的剂量阈难以取得满意疗效,故临证时常根据临床实际情况进行调整,蒲公英常用剂量为15~45 g,薏苡仁为30~60 g,黄连为6~15 g。黄连性味偏于寒凉,对于浅表性胃炎(湿热型),湿热伤胃,胃气已亏,宜用小剂量,以免再伤胃气,6~10 g 投之即可;若伴有湿热蕴肠,临床表现为大便黏腻、舌苔黄腻等症状,大剂量恐伤胃气,小剂量又恐不达病所,故常用中剂量10~15 g。薏苡仁“凡用之,须倍于他药。此物力势和缓,须倍加用即见效”(《本草衍义》),仝小林教授用较大剂量的薏苡仁取其健脾、利湿,以清除过多的水湿之邪,改善胃所处的环境。蒲公英“泻火之力甚微,必须多用至一两,少亦五六钱,始可散邪辅正耳”(《本草新编》),其虽苦寒但无伤胃之痹,仝小林教授认为若病程较短,15~30 g 投之即可,若病程较长,湿已化热,15~45 g 为常用剂量。
王某,男,26 岁,2019 年8 月13 日初诊。身高175 cm,体质量55 kg,BMI:18.28 kg/m2。主诉:间断性胃脘部疼痛10 年余。现病史:患者10 年前无明显原因出现胃脘部疼痛,对症治疗后好转,期间间断性出现胃脘部疼痛,未予重视。2017 年因疼痛加重,于当地医院诊断为慢性浅表性胃炎伴胆汁反流,曾服用雪山胃宝、小建中胶囊及消化酶类药物2 月,服药期间疼痛好转,停药后复发。后间断服用中药治疗,疗效欠佳。现为求进一步诊治而来就诊。刻下症:胃脘部灼痛,饭后易泛酸、烧心,平素易疲劳,纳眠可,大便1~2 天1 次,不成形,质黏,小便正常。舌体胖,苔黄厚腻,脉弦数。(2019 年7 月19 日解放军第二五二医院)胃镜示:胃(窦后壁)幽门型黏膜慢性炎,慢行浅表性胃炎。西医诊断:慢行浅表性胃炎,中医诊断:胃脘痛(胃肠湿热证)。处方:清半夏15 g,陈皮15 g,段瓦楞子15 g,蒲公英30 g,薏苡仁30 g,黄连15 g,茯苓45 g,蜜炙黄芪30 g,桂枝15 g,生姜30 g。水煎服,1 剂/d,早晚分服。
2019 年9 月9 日二诊:患者服药28 付后复诊,胃脘部灼痛、饭后泛酸、烧心较前缓解70%,神疲乏力消失,纳眠可,大便1 次/d,质偏黏,小便正常。舌体胖大,苔厚腻,脉弦数。效不更方,继服1 个月。
2019 年10 月14 日三诊:患者服用1 月后复诊,胃脘部疼痛未再发作,饭后泛酸、烧心消失。近1 周无明显原因出现胸闷憋气,时有心慌,纳眠可,二便调。舌体胖,苔薄白,脉弦数。考虑患者胃部不适症状已消失,故改以它法治疗。
按语:该患者间断性胃脘部疼痛10 年余,西医胃镜已明确诊断为慢性浅表性胃炎。根据患者饭后泛酸、烧心,易疲劳,大便黏腻,舌苔厚腻等症状,辨证为肠胃湿热证。治法以清热祛湿为主。治疗以二陈汤健脾祛湿以调“湿态”,以蒲公英、薏苡仁、黄连三味小方既调“热态”,又分别针对烧心、苔黄腻、大便黏腻以打靶。考虑患者病程已久,脾胃已伤,加蜜炙黄芪、桂枝、生姜以健脾益气温阳,有助于湿邪的祛除,与张仲景所言:“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合之”(《金匮要略》)思想不谋而合。诊疗过程中在辨证论治的基础上结合“态靶因果”辨治策略,取得了满意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