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晨曦
(武汉大学 历史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唐宋之际,文宣王庙祭祀仪式日趋完善,成为国家官方祭祀中的重要内容,通过该祭祀表现出对先圣孔子的尊崇及对文教的重视。北宋前期的文宣王庙祭祀与当时的朝政有密切联系,统治者利用尊崇文宣王庙等政治行动传递出崇文的政治信号,并在前期努力的基础上,逐渐营造出这种政治氛围。此举对士大夫政治地位的提高也产生了影响。围绕文宣王庙对北宋前期的政治文化进行探究,有利于进一步理解北宋前期的政治史与朝政变迁。
政治文化是近年来中国史研究领域内一个比较热门的话题,学者们对这一概念进行了学术探究。政治文化是现代政治学中的概念,以阿尔蒙德(Almond G.A.)为代表的美国“政治科学”派在《比较政治学:体系、过程和政策》中的说法最为经典,他们认为政治文化包括政治态度和信仰等内容,会对执政者的行为产生影响[1]。中国学者对政治文化这一概念也有自己的理解,并运用这一概念进行了学术探究,以期更好地理解两宋政治史。余英时在《朱熹的历史世界:宋代士大夫政治文化的研究》中,从士大夫独特的精神面貌、改造社会秩序的追求、以天下己任的认识和赵宋王朝对士人阶层所提供的政治参与空间等方面对宋代士大夫的政治文化进行了论述[2]5-7;方诚峰在《北宋晚期的政治体制与政治文化》一书中,围绕北宋晚期君臣奉行的政治原则及所实施的政治实践所面临的危机与变化,对宋哲宗至宋徽宗时期的政治文化进行了观察[3]。笔者所要论述的政治文化,即是在上述理论中强调文化因素会对政治行动产生影响的基础上,结合北宋前期的具体背景,围绕北宋朝廷在文宣王庙祭祀这一政治行动过程中所提出的政治目标及其营造的政治氛围,进而对北宋前期的政治史进行讨论。
从目前所掌握的资料看,学界对文宣王庙的研究重点多放在唐代,宋代部分的研究多集中在史实梳理及从祀研究方面。如,王美华在《唐宋礼制研究》一文中梳理了北宋时期文宣王庙的祭祀仪式[4];董喜宁在《孔庙祭祀研究》中讨论了孔庙中的祭享者、献祭者、祭品与祭器以及乐舞等问题[5];乔峰在《唐宋时期孔庙从祀制度研究》一文中重点讨论了唐宋时期孔庙从祀制度及从祀人物选定变化的影响[6];李菲在《宋代孔庙从祀贤儒研究》一文中则重点关注了孔庙从祀的政治文化渊源和王安石父子的入祀、罢祀与党政及朱熹等道学家的入祀等问题[7]。
后周显德七年(960)春,禁军将领赵匡胤代周建宋,改年号为建隆。北宋至公元1127年被金朝所灭,共历九帝167年。赵宋王朝并没有成为五代之后的第六个短命王朝。该王朝的建立结束了唐末五代藩镇割据的局面,使中原与南方大部重归统一。建国之初是重新营造社会风气和政治文化氛围的良好时机,而帝王此时采取的制度与措施多为达到这一目的。后周显德二年(955),柴荣下令在都城开封原文宣王庙的基础上营建国子监,并于北宋初年对其进行了修缮[8] 2547。《宋史》记载宋太祖在建隆年间(960—962)共三次前往国子监拜谒文宣王,前两次是在建隆元年(960)的正月和二月,宋太祖在第二次拜谒时还亲自撰写了赞语以表达对孔子的尊敬,并下令重新塑造了庙中所供奉的孔子等塑像。除亲谒文宣王庙外,建隆年间,太祖还恢复了春秋二仲在文宣王庙举行的释奠礼[9]1266。在建国之初朝政繁忙的情况下,赵匡胤在两个月内连续拜谒孔子,由此可以看出他对文宣王庙祭祀的重视程度。《宋会要辑稿》载:“艺祖皇帝即位之月,首幸国学,次月又幸……而《续通鉴长编》与《会要》、《日历》等书皆逸不载……岂有列祖崇儒重道汲汲如此,而纪载可略乎。”[10]882这段话认为,宋太祖是为了表达自己尊崇儒教的态度。这与周武王在攻克商朝后就对先圣后代进行褒扬的目的一致。但史书中忽略宋太祖拜谒文宣王庙的具体记载实属不当。这段话明确指出宋太祖是为了稳定政治局势与秩序的目的而祭祀文宣王。此外,宋太祖在建隆三年(962)、乾德元年(963)也曾数次前往国子监。
《宋史·礼志》中记载宋太宗也曾三次亲谒文宣王庙,还曾下诏在文宣王庙内墙壁上绘制礼仪器物,同时颁赐九经给河南府,下令在境内修建文宣王庙[8] 2547。端拱元年(988),宋太宗前往国子监拜谒文宣王庙,离开之前遇到学官李觉在讲授《易经》的泰卦。李觉由天地之间的相互感应论述到君臣之间的关系,宋太宗听后非常满意,在对李觉进行赏赐后,于次日告诫宰辅大臣们应以李觉所讲为借鉴[11]656-657。也有史料记载李觉讲授《易经》是宋太宗的有意安排[12]。此外,淳化五年(994),宋太宗还曾前往国子监拜谒并听直讲孙奭讲解《尚书》,之后在评论中表达出了渴求贤良辅佐的心情[10]880。宋太宗前往国子监听学官讲解,这一举动既涉及到君臣关系,又表现出对人才的渴望,这些都与维护统治密切相关。他前往国子监拜谒文宣王庙表现出对其尊崇之情,而与学官等所讨论的内容则更可能将政治信息释放给朝廷大臣。宋太宗在太平兴国年间(976—983)下令重新修建了昭文馆、史馆和集贤院,“其栋宇之制,皆亲所规画”[11]422,并派遣人员在民间大量搜集书籍以充实中央所藏,同时还命令李昉等人编纂了大量类书,包括《太平御览》《文苑英华》等。太宗时期对此类文化政策的重视与此前拜谒文宣王庙相辅相成,这对北宋一朝的文教和科举的发展都有重要影响。
景德元年(1004),北宋与辽签订“澶渊之盟”,随后宋真宗掀起了一场大规模的东封西祀运动,包括在泰山封禅天地、前往曲阜拜谒孔子、于汾阴祭祀后土以及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修建宫观祠庙等。宋真宗于大中祥符元年(1008)十月由开封出发前往泰山,在完成封禅典礼之后到达曲阜拜谒文宣王庙,在拜谒叔梁纥堂时,宋真宗一改原来规定的礼仪肃揖为行跪拜之礼,表达出对先圣严师的尊崇。此过程中有孔子第46代孙孔圣佑的陪同。宋真宗随后还在孔林祭奠孔子墓,追加其谥号为玄圣文宣王,并在拜谒之后对孔氏后人进行赏赐,同时给文宣王庙派遣了守卫[8] 138-139。大中祥符二年(1009),宋真宗派遣张文质前往曲阜文宣王庙赏赐了太宗朝时所制作的书籍和礼器物品,并在赐物勅牒中表明此次赏赐旨在传达“国家尊崇师道,启迪化源”[13]。同年,宋真宗因避讳而对此前一年所加于孔子的谥号进行了修改,“改谥玄圣文宣王曰至圣文宣王”[8]152。宋真宗通过东封西祀,旨在传递政治信息,是为了彰显赵宋一朝承天受命的必然趋势,表明宋朝的正统地位以稳定人心;亲谒孔子庙所展现的是对文教的尊崇,向士人展示政治姿态,以达到与其合作的目的,利于政治秩序的建立。
将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三人拜谒文宣王庙的情况进行对比,从中可以看出,北宋前期帝王围绕文宣王庙所展开的祭祀活动对政治氛围的营造有着引导作用。宋太祖前往文宣王庙旨在改变社会风气,此时正是“转移人心之大机也”[14],表达尊崇儒教的想法;宋太宗在前往国子监的过程中多次听学官讲课并与其展开有关国家大事的讨论,也表达出对文教的重视;宋真宗在泰山封禅后前往曲阜拜谒文宣王庙、叔梁纥堂,更是与当时的政治背景联系密切。上述事件可以看作是北宋前期帝王传递崇文信号的重要举措。
孔氏家族作为圣人之后在历代都获得了朝廷的优待。自汉元帝时孔子后人孔霸获得爵位后,这一制度得以延续,北宋仁宗朝时封孔子后人为“衍圣公”[8]237,该称号甚至到了民国时期依然被延续使用。孔氏家族经常受到朝廷赏赐,多数时期内不用缴纳租税,还拥有推荐曲阜知县等特权。北宋前期依旧延续对孔氏后人的优待政策,朝廷还多次召见孔子后人询问其家世情况,并授予孔氏后人官职。北宋前期对孔氏家族的重视与前文所论述的帝王亲谒文宣王庙的活动相一致。
太祖乾德年间(963—968),孔子第44代孙孔宜向朝廷上书表明其为圣人之后的家世,因此被任命为曲阜县主簿[15]737。太平兴国三年(978),宋太宗下诏由孔宜担任太子右赞善大夫,继承文宣公的爵位[9]1266。据孔氏后人孔传在南宋绍兴年间(1131—1162)所完成的《东家杂记》对此事的记载,宋太宗召见孔子后人孔宜,并向其询问孔氏家族的历史,太宗皇帝对孔宜的详细解说非常赞赏,因而对其给予赐封。在这一年内,孔氏家族还重新获得了自后周世宗显德年间(954—960)开始就不再享有的免除税租的特权[16]。孔宜还在雍熙三年(986)随太宗北征时负责监督军粮运输,但在出征过程中意外溺水身亡[11]613-614,其子孔延世被特别授予同学究出身。史书记载,孔延世高大魁梧且博闻强识,先后担任曲阜县主簿、福州闽县县令和许州长葛县令等官职;至道三年(997),宋真宗下令对文宣王庙中孔子和七十二贤的塑像重新施加彩绘,并于此间曾询问现今孔子有何后人,在得知孔延世的消息后,于当年九月下诏命令孔延世入京以向其询问孔子家门旧事。在这次召见之后,宋真宗授予他兖州曲阜令的官职,袭封文宣公并给予了诸多赏赐,此外,还特意下诏要求京东路转运使和兖州的官吏对其以礼相待[17]。宋真宗即位之初令人重绘文宣王庙中的先圣塑像并召见孔氏后人,由此可见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考虑到与宋真宗即位之前的政治背景,宋太宗对于选择皇储这件事非常慎重,直到至道元年(995),赵恒才被正式确立为太子,但此后依然受到太宗的怀疑与猜忌。可以说,赵恒在被确立为太子后非常谨慎、低调,直到其正式即位。宋真宗在即位之初即召见孔氏后人,除表达对先圣的尊崇外,更重要的可能是为了彰显帝王的个人权威,从而达到稳定政治地位和政治秩序的目的。景德四年(1007),宋真宗授予孔延世之子孔圣佑同学究出身[11]1482,随后还增加了孔墓的看守人数。此外,天禧二年(1018)、天禧五年(1021),宋真宗还多次下诏要求兖州安排士兵负责曲阜文宣王庙的财产看守和建筑修葺。
唐肃宗在上元元年(760)追封太公望为武成王,并且依照文宣王庙设置武成王庙,姜尚由此正式与孔子相对,成为国家祭祀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从笔者掌握的材料看,在唐朝之前未见有关对吕尚官方祭祀的记载。唐太宗于贞观时期设置了太公祠,唐玄宗于开元时期设置了太公庙,对太公望的官方祭祀才开始出现,其至肃宗上元时期在国家典礼中获得与文宣王庙相对的地位。武成王庙祭祀与唐代的社会背景、朝廷政局密切相关。有学者提出,随着唐朝国内政治形势逐渐稳定和科举取士的不断发展,社会风气至唐朝中期已经发生了明显变化,即由建国之初的尚武转换为崇文,并将武成王庙作为与文宣王庙相对的重要祭祀。这有利于提倡尚武精神,增强社会上对武职官员的认可。北宋在立国之后也同样对武成王庙进行祭祀,但从统治者对祭祀的言语态度及对其重视程度可知,北宋时期武成王庙的祭祀活动已经有所变化。朝廷旨在通过这些变化引导当时的政治风向。
宋太祖赵匡胤在建国之后首次拜谒文宣王庙是在建隆元年(960),而第一次临幸武成王庙则是到了建隆二年(961)。在建隆二年亲临武成王庙过程中,宋太祖看到武成王庙内所画的历代名将中有战国时期秦国武安君白起,认为“起杀已降,不武之甚”[10]881,并命令张昭、窦仪等人从历代谋臣名将中进行择选,武将可以在庙内配享的标准是“功业始终无暇”[10]881。建隆三年(962),朝廷下诏在东京新建武成王庙,选择了与国子监相对的地理位置,以突出武成王庙与文宣王庙相对的政治地位。但第二年武成王庙建成之后,宋太祖在参观庙中两廊下所画历代名将时再次看到武安君白起,再次表明对白起杀戮投降做法的反感,认为他不应在庙中享有配享,要求移除武安君白起。同年六月,宋太宗对武成王庙中所配享的武将进行了大规模调整。武成王庙中最早所配享的武将人员应是自唐至五代流传下来的,赵匡胤对白起的评价及随后调整配享武将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北宋前期政治观念的变化。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武将擅权、飞扬跋扈的事实对北宋统治者来说无疑是极大的警示,也是宋太祖在建国之初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因此,他在建国之后就马上着手调整重要武将的职务。如,在建隆元年正月时,他对石守信、高怀德、王审琦等重要将领的职位进行了调换。建隆二年(961),赵匡胤向赵普询问怎样平息天下纷争的良策时,赵普认为五代乱局出现的原因在于武将权力过大,因此向太祖建议“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11]49。宋太祖随后通过“杯酒释兵权”解除了部分重要将领的兵权并将其派往地方,此后也不再设置殿前都点检这一重要职位。宋太祖在建隆二年(961)首次前往武成王庙的具体月份现有史料记载不详,但与当年所进行的解决开国武将兵权问题的政治活动可能存在关系,即欲通过拜谒武成王来展示自己的政治姿态,并在平稳收回武将兵权之后通过联姻的方式与其保持联系。宋太祖在建国之初解决武将问题时没有采用杀戮武将这种激烈的方式,而是以平稳的方式逐渐收回兵权,营造的是一种平稳的政治氛围。除对白起的批评外,在建国之初征服后蜀、南唐的过程中,宋太祖也多次告诫本朝将领严禁杀戮百姓,如王全斌、王彦进等将领在建隆三年(962)灭后蜀之际,其所率领的军队在成都肆意抢夺蜀人财产,宋太祖因此严惩了多位将领;开宝年间(968—975)派遣曹彬等将领征伐南唐时,出征之前宋太祖还特别告诫领军将领,“城陷之日,慎无杀戮”[18]。由此可知,通过拜谒武成王庙所展现的赵宋立国之初的政治氛围已经与五代时有所不同。或许是出于对唐末五代时武将权力过大的警示,赵匡胤不仅对武将擅权有所防范,同时也开始从道德层面评价武将。这一变化似乎受到北宋前期重视儒学的影响,与其所引导并营造的政治氛围也相符合。
宋太祖在乾德元年(963)和开宝二年(969)也曾去拜谒武成王庙。现有史料关于这两次亲幸的具体记载不详。唯一可以知道的是,赵匡胤在乾德元年是先去的国子监,随后才前往武成王庙[8]13。前文已经提及,北宋东京的国子监是在文宣王庙的基础上修建的,武成王庙则与国子监相对。由此推断,宋太祖可能对文宣王庙更为重视。另外,从一些礼仪规格上的不同也显示出文、武二庙之间的差异。宋太祖建隆三年(962)时下诏在文宣王庙门前“准令立戟十六枝”[9]1266,即两边各8个。此处所提的门戟由木材制成,在门外设架而列,多设置于天子宫殿、地方官府、文宣王庙和武成王庙外,有时也会作为对重臣的赏赐,允许其在门前放置,如宋太祖在开宝四年(971)就曾赏赐给他弟弟赵光义共十四枝门戟[11]268。《宋史》记载了宋代对设置门戟的数量规定,即在天子的宫殿门和宗庙门外左右两边各设有12枝门戟,以表示与天数相符合,在提到国学、文宣王庙和武成王庙前的门戟数量时则特别说明“惟武成王庙左右各八”[8]3514。文宣王庙前的门戟数可能在后来有所增加,但此时已经比武成王庙多。从此处礼仪规格比武成王庙高这一点,或许体现出赵宋一朝对文武二庙的重视程度有所不同。
宋太宗在淳化五年(994)时曾亲谒武成王庙,宋真宗时期拜谒武成王庙的相关记载不详。值得注意的是,北宋前期礼部并没有贡院,贡士的考试是在武成王庙内进行的,武成王庙的设置本是为了宣扬尚武风气,此时却被当作科举考试的场地。太平兴国六年(981),左拾遗田锡在给朝廷上书议论军国大事时认为这种做法与国家形象不符,“是岂太平之制度”[15]252,表达出对这一安排的不满。在武成王庙内进行科举考试,既与庙内所宣扬的氛围不符,也传达出北宋可能对与文教有关的科举更为看重的态度。
宋真宗之后武成王庙内陪祀武将也经历过变化,这些变化或与当时的政治背景有关。如,庆历年间(1041—1048),“自张良、管仲而下依旧配享,不用建隆升降之次”[8]2556。北宋在庆历元年(1041)与西夏的交战中战败,朝廷对武成王庙的调整可能旨在激励军队的士气。同时,在北宋前期政治氛围转变过程中,武成王庙的政治地位与唐朝最初设立之际与文宣王庙相较而言有所下降,武将的评价标准也受到了文教的影响。这对北宋前期崇文风尚的形成产生了影响。
为了在社会上营造崇文的政治氛围,北宋前期帝王围绕文宣王庙展开了一系列的政治行动。这些政治行动影响了后人对北宋前期朝政的认识,同时对北宋士大夫政治地位的提高也有着重要影响。
当前学界对北宋时期文武政策的研究基本取得了重文轻武、重文抑武之类的共识,在论述北宋文武关系方面也取得了诸多成果。宋人在对本朝历史的回顾与追忆中也多次表达了对本朝政策的评价,尊崇儒教、抑制武将基本也是宋人的共识。如,太平兴国三年(978),通过科举考试被授予官职的人数过多,薛居正等人对此提出了不同意见,但宋太宗以“欲兴文教,抑武事”[11]394为理由拒绝了大臣的提议。大中祥符五年(1012),宋真宗在与群臣讨论崇儒的问题时,将本朝太祖、太宗朝的政策总结为“丕变衰俗,崇尚斯文,垂世教人”[19],并表示自己将遵守遗训,继续推行尊崇文教的政策。范祖禹认为,宋太祖在建国之初数月内连续两次拜谒文宣王庙是为了表达尊师重道之意,此举为之后的政治稳定创立了基础,并表示宋代儒学的复兴就起源于此[20]。元代在所编修的《宋史》对北宋一朝的评价中多次提及宋朝崇文并以士人取代武臣的作法,认为宋朝是以儒立国,儒学振兴盛于前代[8]12940。由以上评论可以看出,对北宋崇文抑武的评价自北宋时就已经存在。
不管是宋人的笔记,还是元朝时所修撰的正史,在对北宋前期的评价中都有对其崇文这一特征的总结,而这一结论自然是围绕北宋前期的政治行动和政治氛围所得出的。从这一角度来看,也可将之视为北宋前期政治文化对后人认识的影响。基于唐末五代的教训,北宋前期,帝王围绕文宣王庙等相关政治活动营造了崇文的政治氛围,这种政治氛围在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的主导下逐渐形成并与不同帝王在位期间的政治局势相适应。北宋前期,统治者抓住了在五代政治动荡影响下民间对稳定社会环境的向往这一主要趋势,通过塑造崇文的政治氛围并重视科举取士以实现与隐居士人的政治合作,同时也对武将的限制与防范贯穿于北宋前期的历史中。这些政治行动和政治氛围影响了后人对北宋前期的认识与追忆。
北宋前期,帝王通过祭祀文宣王庙释放了尊崇文教的信号,并在这一导向作用下争取与士大夫的合作。在文宣王庙祭祀的导向和帝王所营造的政治氛围下,北宋将自五代以来民间中就延续的对读书人的尊敬上升到了国家层面,对文人采取了一种更为包容的政治态度。顾炎武在对宋朝的家法进行总结时也指出其中的一个特征是“不杀大臣及言事官”[21],并认为这是宋朝超过汉唐之处。程颐也认为本朝超越之前朝代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百年未尝诛杀大臣”[22]。此外,在宋人的文人笔记中还流传有宋太祖在太庙密室中藏有石碑以告诫后人不得诛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之人的记载。虽然宋太祖誓碑这一内容未必真实,也可能是作者杜撰,但其所反映的北宋前期对士大夫的优待与当时的政治氛围是符合的。从武将的角度观察,也可以更好地理解北宋士大夫政治地位的提高。端拱二年(989),户部郎中张洎在呈给朝廷的奏疏中认为现在对科举出身的文官过于优待,希望“抑儒臣而激武臣”[11]673,应通过重赏三军来激励士气。张洎的建议反映出当时朝廷对士人的重视和当时的政治氛围,以至于在庆历年间(1041—1048)武将“尝疑朝廷偏厚文臣”[11]3590,而文臣对武将则抱以轻视态度。北宋前期所营造的政治氛围与宋代士大夫政治地位的提高有密切联系。
综上所述,重视文宣王庙祭祀是体现北宋前期政治氛围的重要标志之一。北宋前期文宣王庙和武成王庙与当时的朝政局势有密切联系,宋太祖、宋太宗、宋真宗围绕拜谒孔子等政治行动传递出崇文的政治信息。鉴于唐末五代藩镇割据、朝代更迭的教训,为了稳定政治局势,争取士人与朝廷的合作,北宋前期统治者重视文宣王庙祭祀等活动,同时继续保持对孔氏后人的优待,文宣王庙的礼仪等级也逐渐高于武成王庙,还采取了政治行动如收武将兵权并使其出镇大藩。在北宋前期帝王所主导的种种措施的影响下,不同于唐末五代以来的社会风气和政治氛围得以出现。在文宣王庙祭祀等政治行动的导向作用下,北宋前期崇文氛围逐渐形成,北宋士大夫的政治地位逐渐提高,政治主体意识也空前高涨;帝王通过科举考试广纳人才、治理天下,达到了与士人合作的目的,而士大夫政治的高度发展在某种程度上对皇权起到了一定的制约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