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智慧
麦姐盛出了油爆虾,猪骨山药玉米汤还在咕嘟嘟地冒泡
1月的上海飘着毛毛细雨。雨太小了,小到“重庆南路永丰村——优秀历史建筑”这个牌子都没有湿。
院子里,3只猫警惕地看着访客,却没打算溜走,好整以暇地舔着爪子。临街的房子正在进行“微改造”,前几年刷的颜色不好看,现在要最大程度接近历史“原貌”。
麦姐穿上羽绒服,打算下楼买菜。
生活和做菜一样,讲究的是有条不紊。
麦姐熟练地拐进马当市场。因为今天做的菜多,她特意写了一张纸条带在身上。
“真是要过年了。”麦姐看着挂得满天花板的腊鸡、腊鱼说。如今的年不像过去那么有仪式感,而且大菜随时可以吃,也不用非得等过年。只有这些每逢春节临近挂出来的“年货”,才让人有了“过年”的期待。
水产品摊位的摊主叫住了她。“这个蟹很鲜的,我中午刚吃了两只,绝对不会错。”麦姐挑了3只蟹,又买了一袋基围虾。“河虾太小了,不如基围虾吃起来舒服。”付账时,一只虾从水池里跳了出来,在地上乱蹦,麦姐捡起来丢回了水池,对虾的“鲜活”表示满意。
买了一包小棍状的年糕,麦姐又把纸条掏出来看了看,指了一只鸡给摊位老板。老板手起刀落,把鸡头连鸡脖子剁了下来,丢在一边。麦姐急得大声直叫:“欺你的手怎么那么快的,鸡头我要留着摆盘的!”老板吓了一跳,赶紧又把鸡头放回了塑料袋。
提着一大袋菜走出市场,麦姐还在念叨:“平时她都不切鸡头的,怎么今天手那么怏!”
麦姐一家,在重庆南路永丰村生活了四十几年。
重庆南路是上海极具历史风情的街区,可以追溯到1889年的上海法租界。永豐村的建筑都是法式砖木结构的房子,作为历史建筑,前景是不断修缮,不太可能被拆掉。“链家”上只有一个房源,没有写门牌号,面积460平方米,售价7650万元,均价逼近17万元。
重庆南路上还有巴黎公寓,住过大翻译家傅雷;还有重庆公寓,住过美国记者史沫特莱;还有万宜坊,住过邹韬奋、胡敦复、钱杏邮、朱志尧、鲍咸昌、秦润生、丁玲……
对面是历史超过百年的复兴公园,目前中国保存最完整的法式园林。从复兴公园出来是孙中山纪念馆、思南公馆、周公馆。
这里还保留着老上海法租界的安静气息,又因新时代的资本的加持而愈发精致。这种新老交错的氛围,自然让人更期待这一顿老上海人家自制的大餐。
麦姐养了很多花,富贵竹、绿萝都有好几盆,绿色的衬托下,一束红色的富贵籽分外鲜艳。等到吃完饭,麦姐才想起来拍照时应该把富贵籽放在餐桌中间,“效果更好”。
法式老房子的层高很高,差不多3.5米。午后的天光透进来,非常敞亮。厨房里根本不用开灯。晚饭是六菜一汤,足足让麦姐忙了一个下午。
切肉的时候,她用的是一把切肉刀,刀上的血槽很特殊,像乐高玩具一样——有一个个小圆圈。
她打开上层的橱柜,满满一柜子调料,有酱油、醋、魔鬼特辣辣椒酱、白胡椒粉、孜然粉、料酒、蜂蜜,光酱油就有四五种,还有一瓶黄酒。黄酒是调味的“灵魂”,可以把鸡、鱼和猪肉的腥味去掉,令风味更加清香绵长。
下层橱柜一开,大大小小的锅映入眼帘。她拿出一口用了10年的大锅,又拿出一堆小盆,开始“备料”。几个搪瓷盆是她特意买的。之前她想尝试煲仔饭,买了一个砂锅,结果炸了。“上海就不适合砂锅,像这种天气,从火上端下来,一遇冷,就炸了”,她总结了教训。
做红烧肉的梅肉,是麦姐的“得意之选”。这块肉确实品质上佳,放在菜板上,简直在熠熠发光。梅肉也叫梅花肉,位置在猪肩胛骨的中心,有肥有瘦还有筋,嫩滑可口。麦姐说,本帮菜红烧肉,过去都用带皮、带肥肉的五花肉,现在追求健康饮食,她自己进行了“改良”,把食材改成了“梅肉”。
加了一些冰糖、桂皮、八角和香叶,炖红烧肉的大锅被调成了小火。漏勺、锅铲一会儿被摘下,一会儿被挂回墙上,叮叮当当,组成了锅碗瓢盆交响曲。
麦姐开始用黄酒和冰糖均匀地抹在鸡上。剪掉须子的基围虾一直从小盆里往外跳,麦姐又拿了一个小盆扣住。切肉的时候,她用的是一把切肉刀,刀上的血槽很特殊,像乐高玩具一样——有一个个小圆圈。
等到切螃蟹,她又换了一把刀,刀身和刀把是一体铸造的,刀把上还有波浪形的花纹,看起来十分精美。“很沉,”她晃了晃手臂,“不然不好切硬东西。”一刀下去,螃蟹疯狂挣扎。两只都快刀斩乱麻”地结束了,只有一只负隅顽抗,用蟹螯夹住了下压的刀刃,麦姐停了手。“要等一下,它挣得太用力,蟹螯会断。”
去掉螃蟹的心和胃,麦姐把切面在面粉上滚了一下,煎了几分钟,否则一会儿炒年糕时膏会散。
麦姐很善于学习。有一年,她在杭州吃到一道螃蟹,特别好吃,回到家就一边回忆,一边模仿着做。做了几次,味道都不像,麦姐犯了难,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少放了一种什么材料。“问厨师是问不到的,问了人家也不告诉你。”终于有一回吃烤肉,她一下子反应过来,是少了“烧烤酱”!回来加上烧烤酱一做,完美复制。
1.葱油三黄鸡蒸熟后要整齐地切开
2.毛蟹对半切开后,切口必须要襄上面粉煎一下,这样蟹膏在烹饪时才不会散落
3.麦姐在构思如何摆盘
4.四菜一汤,“上海一家人”的团圆大菜
厨房里的两个垃圾桶,一个放湿垃圾,一个放干垃圾。半年前,上海进入“强制垃圾分类”时代,垃圾怎么分类,把市民们搞得头晕脑涨,麦姐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一不小心就放错了,好在现在检查得也没有那么严格”。
橱柜上还放着半瓶果汗、半杯奶茶,糖分很高。麦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不光是女儿喝,老公也喝,他们俩呀,一样的”——似乎为自己管不住这两个‘大孩子”而不好意思。
麦姐不喝甜的,但是也有些甜甜的小零食储备着,比如小米酥。小米酥由小米炸成小米花,轧成块状,里面夹有花生仁,香脆可口。饭菜下锅前,她吃了一块。
电视里在放东方卫视的跨年晚会,张信哲唱《过火》,麦姐跟着唱“怎么忍心怪你犯了错,是我给你自由过了火”,唱完说,“他恐怕也有五十岁了吧”。
“年轻人的口味和我们不一样”,麦姐把手机拿起来,点开和女儿聊天的微信界面。“她呀,就爱吃那些香的、脆的,油很多,一点也不清淡。”屏幕上,一排排都是女儿发来的“菜谱”,锅包肉、香辣小炒肉……八大菜系全都有。“怎么办?我还是照做喽。”
麦姐又打开手机相册,“这是她在迪士尼照的,这是她去日本玩照的……”照片里,有着明亮大眼睛的女孩笑意盈盈,是个漂亮可爱的上海姑娘。
手指一滑,一张20年前的婚纱照出现在屏幕上。麦姐笑了起来,赶紧往回滑,这是她的结婚照,有着典型的90年代末的风格:新娘穿白色婚纱,头上一朵小花,侧身而坐,对镜头露出腼腆的笑。麦姐又赶紧点开下一张照片,一个小男孩站在新婚夫妇旁边。麦姐解释说:“就是他呀,最近结婚了,想起来当年我结婚他还是个小孩子,就找出来给他看一下。”
麦姐重新走进厨房,把红烧肉的火调大,开始收汁。三黄鸡正在冒汽,鸡蒸完就要蒸鱼,蒸菜之后就要开始炒菜。油香火旺,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
六菜一汤上桌。毛蟹年糕、红烧肉、油爆虾、葱油三黄鸡、清蒸桂鱼、清炒上海小青菜,还有一锅猪骨山药玉米汤。三黄鸡咸中得味,毛蟹膏满汁浓,红烧肉香甜下饭,油爆虾锅气十足,桂鱼清甜可口,青菜中和了肉菜的滑腻,汤里回荡着玉米山药的奶香。这桌菜,除了发扬本帮菜的精髓,还兼收并蓄了其他地域的风味,足见大厨的涉獵之广。
他们背后的柜子里就放着一张全家福,在热气中若隐若现。
当然,三黄鸡的鸡头端端正正地摆在盘子里,这可是麦姐于千钧一发之际“抢”回来的。一只鸡,终于完整地向食客展示了自己的“尊严”——色香味形意,一个也不能少。
麦姐一直劝别人先吃。她喜欢招待朋友,有时招待十几个人,也是她做菜,后面累得几乎没什么胃口。人多吃得快,常常是一道菜端上来就没了,马上就要上第二道。她说只要有准备,也没那么难,十几个人的话,十六个菜,八凉八热就行了。
“再尝尝我做的健康奶昔”,眼看着几个盘子都见了底,麦姐又端出了一大瓶刚榨好的米浆。米浆里有13种材料:红豆、黑豆、绿豆、黑芝麻、黑米、薏米、小米、核桃仁、百合干、莲子、红枣、冰糖……先用锅煮熟,再倒进榨汁机里榨成浆,她起个名字叫“健康奶昔”。她的爱人和女儿不愿意记这么复杂的名字,米浆颜色很深,他们就叫“黑奶”,吃完饭就问“黑奶呢?”麦姐有点哭笑不得。
说起20世纪90年代初的电视剧《上海一家人》,麦姐一家都笑了。具体的情节谁都想不起来了,只知道最后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当然是大团圆好啦。”麦姐和爱人说。他们背后的柜子里就放着一张全家福,在热气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