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中“多元共生”之审视

2020-02-04 07:21马加骏吕颖
名作欣赏·学术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批评

马加骏 吕颖

摘 要:自生态批评诞生以来,学界对“人类中心主义”立场的界定一直争论不休。其发展至今,采用“搁置人类中心主义”的方法或厘清其与“人类立场”的含混关系,都对“人类中心主义”的界定较为模糊。这不仅让生态文学创作者难以把握叙述立场,也使生态主义批评者在实践中难以明确自己的批评话语。因此,本文通过爬梳近年来生态批评中“多元共生”的要义,从三个维度(学科定义、建构策略、中国古典文论中的生态理念)来审视其概念,厘清其与以往“反人类中心主义”的研究中的相悖之处,明晰生态批评对人类立场的模糊界限,为寻求公允的批评话语提供启示。

关键词:多元共生 生态批评 人类中心主义

21世纪以来,国际社会之间政治生態、医疗生态、环境生态、社会生态等诸多领域的“失衡现象”暴露无遗,世界总体趋于“失衡”状态。一方面人类面临社会的飞速发展,另一方面则是发展背后的沉重代价,不禁让现代人陷入主体含混与精神迷失的双重困境之中。在哲学领域,人类开始寻求一种既可以保持自身的主体性,又不打破多元平衡的均势。据此,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思考呼之欲出,表现在文学之中,倡导“多元共生”的生态批评应运而生。然而,生态主义批评发展至今也已有四五十年光景,关于对其核心立场之一的“人类中心主义”问题的界限的界定仍然较为模糊。这不仅给生态文学写作者在文学创作中带来“叙述主体的立场难以把握”的问题,也使得生态主义批评者在实践中难以明确自己的批评话语。因此,笔者对近年来生态批评中的“多元共生”要义研究进行考察,以明晰生态批评中的人类立场的模糊界限,为公允的生态批评话语提供启示。

一、“多元共生”之初析

“多元共生”是现代生态主义批评所提倡的核心要义。根据《汉典》的释义,“元”原指“头”“首”之义,亦有“基本”之义,此处显然需要从后者来进行考察。称之为多元而非一元、二元,是对世界做了量的规约,即不可以简单把世界划分为只有人类与非人类。人类之外仍大有他“元”存在,所以不能将其放在孤立的视野下考察,不能从一而终地将其划分为非人类范畴。他们有各自的生命规律,人类、动物、植物、山川等数以万“元”共同述之为多元。细究“元”的概念,在生态学领域中,它是自然世界下的各类物种,但当它进入文学批评领域,其含义既是生态意义上的现实所指,同时也是观念所指。

共生,即“两种不同生物之间所形成的紧密互利关系”,王世进、胡守钧曾系统考察过“共生”的概念:“‘共生一词最初是在19世纪由生物学家观察到不同生物之间广泛存在着‘互利现象而提出的。后来‘共生作为生物学术语被广泛传播和接受……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共生一词被人们借用或借鉴来探讨人类社会问题……在国内,我们于1998年提出了‘社会共生概念和理论。就其实质而言,社会共生就是指一定社会下人们生存和发展过程中围绕各种资源和风险而建立起相应的社会共生形态。”a

从二位学者对“共生”概念的界定中,我们进而可衍生出它所包含的两个要义:其一,“共生”应指一种和谐的相处模式,应是生态学意义上的和谐——遵循的是“物竞天择”与“自然生态”。食物链之间因生存而产生自然的“暴力相向”也因处于这一和谐之中,这归因于自然世界的选择。其二,“共生”应是“有彼也有此”的生存状态。各“元”之间,作为独立的个体,都是生命的存在。正如哈特曼所言:“本体就是存在本身,现有存在的本质在于它的存在。”同时,独立依托于整体之上,相互影响,彼此共置于一个“生态”环境之中。因此,“多元共生”既是自然生态系统内的万物和谐共生的存在,也是生态批评对于其他各类型文艺批评的生态包容,即鲁枢元教授所言的“生态学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多元共生”b。

二、“多元共生”概念在三种立场下的考察

首先,我们从生态批评的学科定义来考察“多元共生”。“生态批评”的创始人鲁克尔特认为,生态批评指的是“运用生态学和生态学的概念研究文学”,甚至“建立生态诗学”。c他明确阐释了生态批评的研究策略和学科意义:运用生态学的方法研究文学,并以建构一套完备的学科理论框架为旨归,即其所言的“生态诗学”。而后,众多学者认为仅将定义限定为“运用生态学和生态学的概念研究文学”,无法解决文学中的生态问题,即大多数生态批评者反对的“人类中心主义”。因此,许多学者在此基础上又对其学科概念进行了深入研究,以解构其存在的“人类中心论”,还生态批评以平等的话语模式而非置于自然之上。在多位学者研究中,彻丽尔·格罗特菲尔蒂的生态批评定义较为典型:“简单来说,生态批评是对文学和物质环境关系的研究。正如女权主义批评从性别意识的角度检验语言和文学,又如马克思主义批评将对生产和经济观察的意识带入文本解读,生态批评指向以地球为中心的文学研究。”d她明确了生态批评实质上是文学与他者的关系研究,界域指向了以地球为中心。这是将“中心”概念化地由人类转向了地球,试图跳脱人类中心主义。虽然“中心”概念仍未去除,但显然我们已经以谦卑的口吻去定义这一学科是属于地球的学科。进而我们可以明确,从概念出发,“多元共生”理念是建立在地球立场之上的。

其次,从生态批评的建构策略去考察“多元共生”。前文提到在鲁克尔特提出生态批评概念之后,学者们纷纷试图去解构其中的“人类中心主义”部分以完善其生态策略,即达到生态学上所称的“和谐”。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众多学者试图将生态批评注入后现代主义思潮之中,使其具有一种“反传统”的后现代性,于是出现了“在后现代主义的临时性和多元主义中寻找希望,将生态学对于有机生命的创造性和生态多样性置于其中”e。而被赋予后现代主义话语谱系下的生态批评,有效地避免了令人诟病的“人类中心主义”,转而引领人们去解构和颠覆这一传统,以谋求在文学领域范围内的“多元共生”。事实上,拘泥于内容和形式上的传统文学批评只是从文学性上对文本本身进行了释意,“拘泥于内容和形式”本身就是生态批评中极力排斥的“一元论”。后现代主义的加入,使得更加多元的批评概念进入文学文本中,文学批评开始和自然万物产生联系,生态批评也在极力地维护这样的联系存在。它们努力地维持着自己的生命价值,竭尽所能地用文学彰显它们之间的功效,进而使得其价值不再由人类主导,而是在联系之中显现出它们的本体意义。地球万物由“一元”领域向“价值自现”的转变,正是生态批评中“多元共生”的显性表征。

最后,从中国古典文论中的生态理念去考察“多元共生”。老庄哲学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思想命脉”之一,“易与天地准,故能弥论天地之道”“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等都在凸显天与人的共生关系。《周易》强调的“天”,是“大天”,即中国古代的“宇宙”。当“人”能感应到“天地万物”,与它们的自有价值相契合,合乎宇宙万物之道法,届时,“天人感应”,便可达到老子在《道德经》中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境地。老、庄将世间万物融于自然之中,用“道”与“法”,即现在所说的客观规律,去定义自然,去约束人的行为,实为中国朴素的古典生态观。进而,汉代董仲舒提出“天人合一”的哲学观,认为万事万物皆相感相应,借以建立和谐共生的政治观、历史观和牢固的社会人文关照,其中的生态理念于现代社会也都具有借鉴意义。南朝文论家刘勰汲取了前人的哲学思想并将其运用于文学批评之中,构筑了中国生态批评的朴素雏形。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指出:“山沓水匝,树杂云合。目既往还,心亦吐纳。春日迟迟,秋风飒飒。情往似赠,兴来如答。”他为古人行文描绘了一幅“人与自然”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美好意境。人在自然万物之中,二者相互交融感应,深度交流,便是诗意最好的表达。山清水秀,鸟语花香,都是引起人们行文的契机。山川河流、春夏秋冬、冷热暖凉等元素都可以成为艺术表达的主题,它们“多元共生”,而非只从人的意志出发去描绘人的意志所创造的艺术。基于此种理论,我们可以评点古代诸如山水田园诗、水墨山水画等一系列文艺作品。艺术主体反映的是“多元共生”的艺术景象,艺术客体依仗的是“天人合一”的哲学肌理,最终实现“天人合一、物我统一、主客一体”的艺术境地。这也是“多元共生”的生态批评要义在中国古代时期的朦胧体现。

三、“多元共生”于“人类中心主义”之借鉴

“世界由‘多元构成,而非人为搭建”的理念已被大多数人接纳,从而使此“认知”在接受群体中较为具有客观性。但如今生态批评者仍然遭到许多反对者诟病,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问题的争论:生态批评者们大多从反人类中心主义出发,当遇到站在人类立场上去言说价值或赋予价值时,他们便大张旗鼓地以反人类中心主义为理论制高点去批判一切违背这一立场的理念。当质问这些人“这样的理念是否合理”时,他们又打着“生态主义”的旗帜加以驳斥。这一“极端对立论”,真的是生态批评所认为的“多元共生”吗?站在人的立场就可以直接与人类中心主义画等号吗?因此,“多元共生”的原则对如何平衡“人类中心主义”中的“共”与“反”的关系极具启示意义。

学界对此类问题做了深入探讨。刘锋杰就“是否能解构人类中心主义”发表了他的意见:“从一种绝对的角度来看,只要人在言说,而不承认人类中心主义,那就只能是对人的思想自欺。”为此,他提出“搁置人类中心主义”,“因为在他的内涵中毕竟包含了太多的人类对于自身的过于理想化的期望与设计”。进而,他又指出,“人类所谋求的应当是一种生态化的人类自立,或者称作是人类自立主义亦可。因为,人类若不能在自然这个大的生态系统获得自立的能力,那么,人类也就不成其为一个具有创造性的物种了”f。刘锋杰强调以人的主体地位的确立去抗衡人类中心主义,当自我独立时便不会再从自我出发去寻找世界的中心。王诺对人类中心主义批判时指出“生态批评反对的人类中心主义不等于人本主义。人本主义的价值观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主张在人类社会领域里以人为本,另一是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主张以人为本、为中心、为主宰。后者才是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思想家要批判的绝非人类社会里的以人为本,而是在人类与自然关系方面的以人为本”g。王诺通过对“人本主义”的界定,厘清其中与“人类中心主义”外表相似却实质完全相异的部分,进一步探究了“人类中心主义”的界限。杨丽娟、刘建军就生态批评家是否具有足够理性批判素养的问题指出了现存的“优质的主观臆想成分”:“在论证过程中,往往将‘人类中心主义和‘从人类立场出发‘保护环境和‘生态平衡混为一谈。从广义上讲,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以人类立场出发的,都是为了人类的生存、发展和享受进行的。离开了这个前提,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没有意义和价值。作为人类活动之一的文学生态批评,也不能够离开了这个‘人类立场去考虑问题。”h“人类立场”与“人类中心主义”间的空白地带使得二者“暧昧不明”,这使支持方或反对方都缺乏说服力,像是为了争夺“话语”而强加定义的狡辩之词。正如有学者曾言:“人类作为解构者与解构对象的同一性,使生态批评对人类中心主义自我惩罚式的机构显得苍白无力。”i

学界关于“人类中心主义”的争论归根结底是对于人的主体性地位的把握。本文从三个维度去考察“多元共生”在生态批评中的基本内涵,旨在明晰其在生态批评中的理论前提与“场域”范围。其启示意义在于:当下人类对个体主体地位的模糊认知,使得“多元众生”始终为生态批评话语提供近似“红线”的立场。处于历史存在之中的“人的主体性”难以让同处于历史之中的人用言语加以辨析。因此于现实的“在场”而言,无论出于何种立场或概念去定义人类中心主义都显得牵强附会。强“共”弱“反”彰显了“多元共生”的要义所在,面对“人类中心主义”不逃避也不偏激,把持“共”的红线,将批评话语融入多元世界“共生”之中,避免“反”的情绪带入话语而有违生态批评的理论初心。傲视群芳的批评态度势必会使感性侵蚀理性,削弱理性的主体判断,从而使批评者不自觉地摒弃“多元共生”的批评立场,丧失本应具备的公允态度,这也与生态批评的原则相悖。

四、结语

现代工业文明与现代化进程的高速发展使得人类在精神上产生“主体价值”的迷失,这一现象反映到文学作品之中便有了生态批评。我们开始寄托于从“生态学”中找到阐释这一文学现象出现的原因。研究生态批评或生态话语,勢必要置于两学科之上俯瞰其中的“盘根错节”,平其荆棘,建构出一条可互通有无的林荫大道。对“多元众生”的考察,正是由于这一特性刚好能自洽于两个学科的特性,从而通过对这一特性的研究论文进行梳理,从中看到学界对此问题的看法与立场,进而反思当下我们所处的研究境地。

正所谓“实践出真知”,检验一种批评立场是否行之有效,最终还是要落到批评实践之中,笔者之拙言如若有不恰之处,还请前辈、同仁们批评指正!

a 王世进、胡守钧:《共生哲学论纲》,《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

b 鲁枢元:《文学的跨界研究——文学与生态学》,学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56页。

c 胡志红:《生态批评与跨学科研究——比较文学视域中的西方生态批评》,《当代文坛》2005年第2期。

de 王晓华:《后现代主义话语谱系中的生态批评》,《文艺理论研究》2007年第1期。

f 刘锋杰:《“生态文艺学”的理论之路》,《安徽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6期。

g 王诺:《生态批评的思想文化批判》,《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

h 杨丽娟、刘建军:《关于文学生态批评的几个重要问题》,《当代外国文学》2009年第4期。

i 赵薇:《生态批评早期研究述评》,《株洲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年第1期。

基金项目: 宁夏区教育厅产学研联合培养基地建设项目(YDT201606)

作 者: 马加骏,北方民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艺学;吕颖,北方民族大学教授,研究方向:文艺学。

编 辑:赵斌 E-mail:mzxszb@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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