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存诗书气 翰墨自生香

2020-02-04 08:06王新利
书画世界 2020年11期
关键词:书坛书家中原

王新利

张本逊  Zhang Benxun

张本逊( 1927-2016).中原书坛著名的实力派书家。沉醉于翰墨60余年,硕果累累。其书根植于《郑文公碑》《张猛龙碑》《龙门二十品》等魏碑刻石,又融入了其他碑帖的笔法,终形成自己独特的书法风貌,人称“本逊体”。其书以道丽稳实、自然雅致、朴拙高古著称。作品曾获中原书法大赛一等奖,在中原百姓中影响广泛而深远,真正实现了“书法艺术为人民群众服务”之目的。

张本逊先生是我十分敬慕,也是我一直关注的当代中原书坛名家。原因在于他对魏碑创新站位的高度以及在书法创作中所引领的方向和代表的格局。

碑学自清代中期兴起后,经阮元、包世臣、康有为等一批学者不遗余力地鼓吹与极力倡导,获得了长足的进步,并形成蓬勃发展之势。100多年来,碑学名家如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然而自20世纪50年代后,碑学趋向式微,能独领风骚的书家极少,而中原名家张本逊是—位值得提及的人物。

张本逊,字谦之,号让水,河南开封人。他出身书香门第,家学深厚。其自幼喜舞文弄墨,极具模仿力。他早年曾师从开封名家高丽虹、李子培二先生,遍临诸碑帖,于《郑文公碑》《张猛龙碑》等碑刻用功尤勤。他在继承古人的基础上,能融会贯通,独出机杼,终形成自己的风格特色。这种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张本逊在灵活撷取《郑文公碑》《张猛龙碑》等碑刻的基础上,减少了侧锋用笔的险峻刻厉,增加了中锋用笔的饱满圆融,同日寸力口入了些许“颜书”元素,使其笔法更加丰富。其用笔以中锋为主,方圆兼备,提按使转分明,笔画之间血脉相通,绝无含混晦涩处。故其笔下的线条圆润劲健,刚柔相济又不失灵润厚重,富于张力和内涵。他的大字点画多姿,涩而不滞,荡而不滑,笔势古朴道劲,厚重凝练,这得益于其对《郑文公碑》摩崖精髓的深刻领悟。他的小楷生动活泼,潇洒飘逸,在隶楷之间探寻新意,这是长期受《张猛龙碑》浸润的结果。先生取法古人,重在取其精髓,追求韵致,可谓得书之正鹊。这种高屋建瓴的借鉴与当今一些浮于技巧层面的习书者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笔者认为张本逊是当代“得笔”的少数书家之一。

第二,张本逊的字体架构灵动活泼,温润妍美,平中离奇。当代书坛,习书者在结构方面能突破前人壁垒而独出新意者甚少。张本逊在此方面进行了有益的尝试与可贵的探索。值得称许的是,张本逊从《郑文公碑》恢宏、苍茫、雄强的字势中受到启发,又吸取了《张猛龙碑》舒畅飘逸的优点,以其敏锐的洞察力对魏碑的向度进行了精巧把握,力求在主体横竖笔画的基础上,通过提纵、断笔、省减等技巧与空间布白的疏密穿插,巧妙地安排每个字,使其展露出飞动的字势,可谓结字平中寓奇的典范。故而其魏楷字体端庄中寓婀娜,强健中蕴灵秀,高古中含醇雅。

值得注意的是,張本逊先生的魏楷书体走的是一条求变创新之路,并且变革十分成功。古人云: “凡书通即变。”历来学习前贤书法,未有不变其貌而能成家者。“若执法不变,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立之体。”唐代释亚栖《论书》中的这段名言说明了书法艺术贵在创新的道理。张本逊在魏碑朴拙、险峻、端庄的基础上,融入潇洒飘逸的元素,使魏碑书体呈现出温润如玉、秀雅可人的面貌。这种经过张本逊改造过的魏楷书体,既接地气,又具庙堂气。张本逊使魏碑书法在体现更高姿态的同时,具备了更大的公共艺术价值,在书家与受众、传统与创新之间找到了最合适的艺术定位。此外,张本逊对“断笔”技法的大胆创新也是一个亮点。这种“笔断韵未尽”的艺术效果,增加了用笔的韵律感和节奏感,给人一种变化中见精神、细微处显灵动的非凡效果。有专家指出,张本逊的“魏楷书体”把楷书的变革向前推进了一大步,是对中国书法的一大贡献,此言颇为中肯。

自古及今,大凡能成书家者,或为当朝重臣,或出身名门望族。而作为平民书家的张本逊能有如此成就,并驰名中原书坛,实属难能可贵。这既得益于其高屋建瓴的智慧,也是他数十年如一日深耕砚田之结晶,同时又是社会繁荣昌盛、盛世出英才的结果。—般而言,书法有名人书法与书法名人之分。名人书法,是名居先,书居后;书法名人则独重在书,因善书而名显。张本逊显然属于后者。在长期的书法研习实践中,张本逊始终头脑清醒,本着—种超然平和的心态,未受当代书坛“流行书风”左右, “出于淤泥而不染”。从幼年到白头,无论生活环境、身份地位如何变迁,他都从未停止过对书法艺术的追求。可以说,他几乎把全部时间与精力都用在了自己钟爱的书法事业上。—位书界同人这样评价他: “张本逊时刻都在用—颗虔诚之心叩击着古代大师们的不朽生命,在临池中体验着感情的升腾和意境的升华。”此言极是。也有人说,像他这样痴迷的书写者从来就不多,或许正是这种“稀缺”的品格成就了他的书法造诣。张本逊虽以魏楷闻名于世,但隶书与草书也写得潇洒流畅,细观之,古雅气息自然显现,展现出其扎实的笔墨功底。

张本逊笔法的丰富巧妙与结构的道丽稳实不仅源于他长期刻苦临池的定力,更得益于其扎实而深厚的字外功夫。这也是张本逊与—般匠人书家的本质区别。需要强调的是,书法文化是—个体系,要成为—位合格书家,字外功才是最重要的。光有字内功,仅仅停留在技法层面的书写者充其量只是一个书匠而已。正如书法名家骆恒光所言:“书欲成大器,须功夫、学识、性灵三者兼备,得其一不能成,得其二不能深。”因此,当习书者在技法训练进入纯熟之境后,要想使书写水平提升到一定的高度,综合素养就显得特别重要。张本逊出生于旧社会,幼受庭训,早年接受过严格的私塾教育,加上天资聪颖,打下深厚的传统文化根基,自然得驾轻就熟之功。这一点既能从其造诣精湛的用笔中得到印证,也可以从他书写内容的选取中略见一斑。张本逊十分注重书写内容的立意高远与格调清新,故而其书写内容典雅新奇且耐人寻味。有不少内容虽是先生自编自创,应景而作,但平仄用韵规范考究,引经据典,贴切恰当,堪称上乘之作。张本逊的书写内容以雅俗共赏为基调,内容积极健康,充满了正义的力量,催人奋发,使人警醒。赏其书作,犹如品尝一杯清新醇厚的香茗,久而弥笃。笔者不禁为中原书坛能有如此高度的书家而击节赞叹。

清人蒋骥在《读画纪闻》中说: “人品高,学问深,下笔自然有书卷气。有书卷气,即有气韵。”张本逊爱好广泛,平日喜诵经典,又是京剧“票友”。这些犹如涓涓细流,无声地融入其书法内涵。从字外功而言,张本逊的确为当今习书者树立了光辉典范。

“集古” “化古” “脱古”可谓张本逊学书的成功经验,深厚的人文素养为其笔墨语言的丰富性提供了必备条件,笔随心畅的自然挥洒又折射出其“我手写我心”的艺术理念。60余年的习书实践使张本逊对书法创作有很深的体悟,并从中总结出了不少有用的习书经验。他认为书法创作中草书书写不能太快,而楷书又不能太慢。他强调一个人要想成为优秀书家,除了临习古帖,还必须做到“多读书,厚学养,丰内涵”。这可以理解为,学习书法艺术,技法层面固然重要,而思想境界的提升更为重要。他认为书法艺术作为传统文化的载体,自然离不开深厚文化土壤的滋养。对书家而言,其艺术高度最终是由文化的深度决定的。他说: “书法技法层面毕竟十分有限,只有将它置于传统文化背景下去解读与考察,方能深刻理解其丰富的内涵。”他这种对书法文化的认知与体悟无疑是正确的。他的这种理念对当今习书者有很大的借鉴意义。他十分关注书法人才的培养,一贯勉励年轻习书者加强国学修养,不断提升自身的文化内涵,把学习传统文化作为终生的必修课。他告诫那些急于成名的习书者: “书法大家不可能靠突击一夜成名,学书像温火炖肉,火候不到,很难成功,功夫一到,自然成名。心浮气躁是学书的大敌。此外,书法作为—种爱好,不应贴上功利主义的标签,否则要想成为大家是不可能的。”他非常认同对传统碑帖的学习: “学习书法,要先入帖,再出帖。同时,注意临帖不要师古不化。打下扎实基本功是前提,由量变到质变,发展创新将会如水到渠成—般自然。”他对某些走旁门左道的习书者甚是反感,认为那是自欺欺人的做法。他强调创作要经得起历史的考验才行,一味保守,或过分追求时风都是不足取的。写出来的字要让人看得懂,才便于交流。他对当今书坛上刮起的所谓“流行风”很不满,指出那是哗众取宠、远离大众的做法,是注定不会长久的。

张本逊既是一位卓越的书家,也是—位书法活动家。他热心于公益事业,主张“书法艺术应当发挥为人民群众服务之作用”。这是朴素的人民书法观思想的真切体现,也与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思想观相契合。鲁迅先生指出: “艺术的出路是为大众服务。”毫无疑问,人民群众才是最广大的艺术欣赏群体,走群众路线,用艺术为人民服务才具有长久的生命力。换句话说,书家好比种子,人民就好比土壤,書家唯有深深扎根于人民群众的土壤中,创作出来的作品才具有真正的价值与鲜活的生命力。这既是时代的呼唤,也符合书法艺术的发展规律。张本逊出于对祖国传统文化的热爱,站在时代的高度,推陈出新,创造出符合时代特色、适应人民群众需求的作品,深受群众欢迎自在情理之中。其所书匾额、楹联遍布中原各地及开封大街小巷,成为中原文化的—道亮丽景观。据笔者了解,其书作广泛收藏于国内诸博物馆,或刊石碑林,或被日本以及东南亚诸国的书法爱好者珍藏。20世纪七八十年代,张本逊为纪念淮海战役题写的陈官庄纪念碑碑文和为纪念焦裕禄烈士书写的焦裕禄纪念碑碑文至今尚存。尤其是2 1世纪初,他题写的“毛主席视察黄河纪念亭”(位于今兰考县东坝头乡黄河风景区)已经作为一个时代标记,深印于兰考乃至中原人民的脑海中,其意义不言而喻。张本逊及其书作深受学界名人的青睐,追慕者众多,赢得了社会的广泛尊重与认可。在开封城乃至中原书坛,一提起张本逊的名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据笔者所知,中原书坛上的这种“张本逊现象”历来少有。张本逊的成功之处即在于此。笔者认为,这种现象的产生既与张本逊创作精力旺盛有关,同时也与张本逊书艺的合理定位有关。正如书法大师费新我所言: “张本逊已把书法看作生命的全部。中原书坛,像张本逊这样受追捧的书家寥若晨星。张本逊书法代表了开封乃至中原书坛的高度。其书作非但字形结构古雅优美,颇堪回味,而且用笔如风行水上,自在得体。可谓在人民群众中找到了知音。人民群众就需要这样的书家。”费新我对其书作的经典评价是: “作品功力深厚,朴实大度。”著名学者高二适先生在南京的一次书法交流会上看了张本逊的作品后赞不绝口,他说: “张本逊的魏楷书体具有祥和、静谧、厚重与亲切的风格,自成一家是毫无疑问的。他的书法造诣足以与当代某些书坛大家相提并论。”国外友人赞誉其书作有“汉魏遗风”,是华夏艺术的杰出代表。

如今,张本逊及其“本逊体”已根植开封乃至中原百姓的心中,他的书法艺术给中原文化增添了一抹抢眼的亮色,而他本人也成为今日开封一张亮丽的名片。但遗憾的是,由于种种原因,这位原本能在当代中国书坛崭露头角的大家,至今在中国书坛尚未享有相应的位置,此诚书界憾事。究其原因,笔者以为,主要是缺乏对张本逊的推介与宣传。

张本逊性格豁达,处世乐观,创作热情至老不衰,即便在耄耋之年,仍笔耕不辍,堪称书界的一大骄傲。在他85岁高龄时,有人赋诗相赠,其中有“长毫铁砚倍精神” “如椽笔墨风流骨,似水情怀倜傥身”等诗句,这真可谓对他艺术人生的最好概括。

总之,张本逊以其腹中诗书之才气、梅骨兰香之品格以及道丽端庄之书风诠释着传统文人书家的旷达情怀,足以卓然傲立于当代书林而无隗色。

本文的资料收集、整理工作曾得到古顺增、王新杰、刘金成、潘小飞等同志的鼎力支持,特此致谢。本文是2018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项目号:18BZS004)与2017年度河南省哲社规划项目(项目号:2017CKS034)阶段性研究成果。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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