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笔工妙 雅致温和

2020-02-04 08:06张耕
书画世界 2020年11期

张耕

内容提要:清代姚元之生于世家,长于桐城,30岁中进士,32岁成翰林,38年仕途中为京官31年。他做官之余不废诗文书画,是少见的人物、山水、花鸟皆能的士大夫画家,时人尊为“乾嘉十六画人”。姚元之成为一代书画大家并非因为某位名师的亲传,而是得之于桐城文化的滋润,得之于桐城麻溪姚氏家族文化的传承。

关键词:桐城麻溪姚氏;姚元之;士大夫画家;小写意;雅致清新

纵观清代桐城文化艺术,方、张、姚三大家族可谓举足轻重。这三大世家成就了桐城清代文化艺术繁荣的顶尖人才。此处所讲的方、张、姚三大家族主要是指桐城桂林方氏、桐城清河张氏、桐城麻溪姚氏。麻溪姚氏十八世姚元之是清代晚期桐城3位代表画家(姚元之、阙岚、吴荦)之一。

一、姚元之其人

《清史列传》卷四十二《大臣传续编-七》“姚元之”词条概要摘引如下:

姚元之,安徽桐城人。嘉庆十年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十二年高宗纯皇帝实录告成,元之以纂修议叙,命毋庸散馆,即授编修。十三年充陕甘乡试正考官[1]41,十四年五月,命在南书房行走。十七年二月,大考一等,升侍讲。十九年三月,充会试同考官,五月,提督河南学政。二十年三月,奏请严禁坊刻类典等书,谕日: “……以正文风而端士习。”道光二年,充成安宫总裁。四年八月,升右春坊右中允,充日讲起居注官。六年三月,升翰林院侍讲,十月,转侍读。七年,升翰林院侍讲学士。十年,转侍读学士。道光十二年二月,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十三年正月,升工部右侍郎,兼管钱法堂事务。七月,充大考翰詹阅卷大臣。十四年八月,充顺天乡试副考官。十五年四月,转(户部)左侍郎,兼管三库事务。闰六月,充江西乡试正考官。十七年十二月,提督浙江学政。十八年五月,擢都察院左都御史。道光二十三年休致,咸丰二年卒。[2]3275-3277

该传记载了姚元之一生的轨迹,但没有生年、字号。

(一)关于生卒年

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中的“姚元之”词条生卒年为“1773-1852”。《竹叶亭杂记》点校说明中记载: “竹叶亭杂记作者姚元之,生于一七七六年(乾隆四十一年),卒于一八五二年(咸丰二年)。”[1]11990年版《桐城县志》“姚元之”词条生卒年为“1776-1852”。《安徽文化史》“姚元之”词条生卒年为“1776-1852”。刘九庵《宋元明清书画家传世作品年表》作“1776-1852”。因俞剑华之作被广泛认可,故一般读者都以其说为准。近年笔者在国内的各大博物馆、美术馆看展,姚元之简介中生年几乎都标为1 773年。然查民国版《桐城麻溪姚氏宗谱》“姚元之”词条: “乾隆丙申四月十日生,咸丰壬子七月三日卒。”[3]1776年生,1852年逝,家谱是最权威的记录。

(二)关于字号

一、《皖志列传稿》“姚元之”词条记载: “姚元之,字伯昂,号廌青,晚自号竹叶亭主。”[4]《桐城耆旧传》“姚元之”词条记载: “姚公讳元之,字伯昂,号廌青,又自稱竹叶亭生。”[5]383《竹叶亭杂记》点校说明中记载: “字伯昂,号廌青,又号竹叶亭生,晚号五不翁。”《桐阴论画》“姚元之小传”记载: “廌青,又号竹叶亭生。”[6]《室名别称字号索引》中记载姚元之有字号伯昂、廌青、竹叶亭生、五不翁、南斋旧史、小红鹅馆。桐城博物馆藏《姚元之设色花卉四条屏》中《南斋清供》 -屏题款中有“廌青姚元之”,安徽博物院藏《姚元之设色折枝蔬果图卷》《姚元之水墨山水折扇册页》等题款中皆有“廌青”两字。民国版《桐城麻溪姚氏宗谱》“姚元之”词条中记载: “宝山公第一子,字伯昂,号廌青。”[3]二、上海博物馆藏《姚元之道光十二年隶书七言联》款下钤有朱文方印“南斋旧史”,安徽师范大学博物馆藏《姚元之隶书七言联》和安徽博物院藏《姚元之水墨山水折扇册页》的题款下亦钤有朱文方印“南斋旧史”。三、《桐城耆旧传》中记姚元之“辟小园京师,日戴笠游竹石间,颜曰‘君子世界”[5]383。四、安徽博物院藏《姚元之多子图轴》的题款中有“作于小红鹅馆”(古人常有以斋号作号的)。五、姚翁望《安徽画家汇编》“姚元之”词条记载:“姚元之,伯昂,廌青,竹叶亭生、玉照轩、荣溊、五不翁、君子世界、南斋旧史、小红鹅馆。”①[7]

1995年版《桐城县志》“姚元之”词条下有字伯昂、号荐青,还有大众电子读物姚元之号基本都是“荐青”(偶见释读廌青为“庸青”的)。姚元之号很多,唯独在廌青上出现了“荐青” “庸青”的不同,从家谱和其画作款识来看是“廌青”。姚元之的后人姚翁望老自然是不会搞错的,但《安徽画家汇编》-书的校对定是出了问题,还有就是对姚元之原作的款题释读错了,故造成了现在大众读物的普遍为“荐青”之错。

由此我们知道姚元之字伯昂,号廌青、竹叶亭生、玉照轩、荣波、五不翁、君子世界、南斋旧史、小红鹅馆等。

(三)关于家世

根据《桐城麻溪姚氏宗谱》记载其族本籍浙江余姚,宋元德祜间(1275-1276)始迁至桐城。姚鼐在宗谱序言中有“吾祖先世,本于田农”记载,至五世姚旭“府君生五子,旭居四,知可教,遣入邑庠”[4]。姚旭于明景泰二年( 1451)中进士,官云南布政使司右参政,这是麻溪姚氏家族中第一位进士,从此姚氏家族登科入仕者不绝,家族开始兴盛, “姚氏之族,至参政始大……名哲继踵,遂为世家”[5]22。清代桐城麻溪姚氏家族共出进士1 4人,举人34人,贡士23人[8],姚文然、姚棻官至尚书、巡抚,姚范、姚鼐富学而畅古文,姚鼐更集桐城派古文之大成。

姚元之是桐城麻溪姚氏第十八世,“高、曾两世名宦,父讳原绶,六安州学正”[5]383。其十一世祖姚孙森,为明代天启副榜贡生,任龙泉训导,祀乡贤祠。十二世祖姚文燮,清顺治进士,以知县累官至中书太史。十三世祖姚士藟, “康熙二十七年进士,授编修,典试湖广、直隶,终左赞善,著《泳园诗文集》”[5]248。高祖父姚孔瑄官知州,曾祖父姚兴滇官知府。

明清桐城世族皆联姻,姚姓尤其与桐城清河张氏姻亲最多。姚孙森是清康熙朝大学士张英岳父,张英第二子、雍乾朝大学士张廷玉的夫人也是姚氏,有清一代几乎姚家每户都有张家的媳妇和女婿,张家亦然。所以,才有后来左都御史刘统勋疏言: “大学士张廷玉历事三朝,遭逢极盛……张、姚二姓占半部缙绅,张氏登仕者有张廷璐等十九人,姚氏与张氏世婚,仕宦者姚孔宸等十人,二姓本桐城巨族……”他建议乾隆帝“请自今三年内,非特旨擢用,概停升转”[9]2692,以抑制桐城张、姚官员在朝中势力。

姚元之生于世家,长于桐城,其时桐城老街深巷内诗礼书声相闻,成长的环境文化艺术氛围优越。他30岁即中进士,32岁成翰林,33岁充陕甘乡试正考官。不到40岁就任学政这样责重权高之大吏,终至都察院左都御史。在其38年仕途中,仅两次外任,分别是河南、浙江学政,前后才5年。又丁父忧2年,除去这7年不到的时间,姚元之31年皆为京城命官。

二、画学源头及面貌

姚元之十一世祖姚孙森善行草书;十二世祖姚文燮是画史上有影响的士人画家,以山水著称,精草书,朱彝尊曾有诗赞之: “画手前身李伯时。”姚元之对这位七世祖上很是尊崇,在其著作《竹叶亭杂记》中多有提及;十二世族祖姚文鳌(姚文燮堂弟)善诗文书画,好游历,多画洞庭、匡庐之景;十二世族姑母姚凤翙(姚文鳌妹)系桐城桂林方氏媳妇,从清芬阁方维仪学,能诗善画;十三世族祖姚士暨(尚书姚文然长子),画笔苍润,画风近姚文燮。十六世族祖姚鼐对姚元之有直接的指教。“初,问学于族祖姚姬传先生,工诗画。”[5]383还有外祖那边清河张氏家族书画家如张英、张廷瓒、张廷玉,尤其是张廷玉的两子——张若霭、张若澄都是乾隆时期影响朝野的大画家,翎毛花卉、山水松竹无不称道画坛。

姚元之在这两大文化艺术家族环境中成长学习,他的艺术源头自然是来自家族长辈的旨趣崇尚了。姚、张两家的画家都是士人画家,他们崇尚的是以儒家为标准的知识素养和得到庙堂认可的雍容温婉的审美取向。这两大家族的书画家多是在赵、董建立的艺术秩序中游走,至姚元之学习的时代入手的自然就是所谓正统如“四王吴恽”一路的风格面貌了。尽管“四僧”(尤其是渐江、朱耷)格调清奇,两族文士在诗文中屡有称颂,然终是冷寂肃穆不与庙堂相融而多被舍去。其时已有影响的、狂放且近于粗野的“扬州八怪”,更是不为接受了。

蒋宝龄《墨林今话》记载:“桐城姚伯昂元之,号廌青,又号竹叶亭生,亦乙丑进士,现官刑部侍郎,为煦斋相国门下士。工隶书行草,画笔工妙。尝摹赵承旨罗汉十六帧,未经署款,……曾见一箑,点缀秋花,神韵淡冶,妙在不经意处尤得生趣。闲作果品,亦别饶风致,可与南田、新罗争胜,近时士夫中未易得也。”[10]226

《墨林今话》这条关于姚元之的词条信息量很大:第一,姚元之官刑部侍郎是在道光十三年( 1833)至道光十七年( 1847),年龄在58至62岁阶段,艺术完全成熟,在当时艺坛已享有大名。第二, “煦斋相国”是指英和。英和( 1771-1840),字煦斋,索绰络氏,满洲正白旗人。礼部尚书德保子,少有俊才,乾隆进士,入翰林。累官至军机大臣,协办大学士。但官途起伏,命运多舛。“英和通达政体,遇事有为,而数以罪黜。屢掌文衡,爱才好士,自其父及两子一孙,皆以词林起家,为八旗土族之冠。”[9]2930英和工诗文,善书法。姚元之有这样的师傅指导,自然格调不低。第三,姚元之于60岁左右被评为“画笔工妙”。这是颇令人琢磨的。通常清代中期以后一般的士大夫文人画家追求的是士人的悠闲散逸之气,下笔多标榜逸笔草草,这一风气发展到晚清时期士人们大多笔墨荒率,从画理和手段上都不求工。然而此处评者认为其画“工妙”,又讲到临摹赵孟頫的人物画,并说花卉可与恽寿平、华喦争胜。中国绘画在宋代达到全局式的高峰,后经元人赵孟烦等人的笔墨改造,强化了笔墨趣味,更加提倡以诗书画印各种综合修养为能的文人画。同时,折枝花卉成为花鸟画的主要表达形式,强调绘画运笔的书写性等,笔墨情趣成为士人画家的至高追求。赵孟頫的精神思想也影响到了明清士大夫文人画家,即在写意画领域引领出—种典雅、柔和气格,笔墨精工的风貌,也就是后人总结为小写意的—种形式。这种小写意画风由明代吴门诸家周之冕、孙隆等,到清初恽寿平、华喦等不断发展,形成了区别于梁楷、法常、陈淳、徐渭、 “扬州八怪”一路所谓阔笔大写意的那种恣肆面貌。经此梳理,姚元之画学之源就渐渐清晰了。

董其昌反复强调画家中的“行家” “利家”之别,认为富学养之士大夫画为“利家”,而工于技巧、文化修养欠缺的民间画师为“行家”。这是董其昌的总结,其实明代画家就有认识到其中道理的,例如仇英出身工匠,因受教于文徵明、项元汴而脱去俗气。到清代后有很多“行家”开始学文,追求画面的雅致。“利家”开始讲究写生和形体的把握,使得笔墨不再空乏。通过上文的信息我们就能看到“利家”之姚元之在绘画技艺上的全面追求,他重写生,精白描,人物山水花鸟皆画。他的绘画能力已经不再是那种末流空乏的逸笔草草了。 安徽博物院藏《姚元之水仙图折扇册页》,以纯白描淡墨写—簇水仙临风摇曳,长叶作柳叶描起伏游动,勾花描法圆挺,略作钉头以显花蕊之饱满,花丛中以稍浓墨作荆棘数条,衬出水仙冰洁清高的气质。扇右题行书6行: “梅弟矾兄孰比伦,雪心冰态净无尘。人间粉黛疑唐突,酌量分毫写洛神。仿子固画意,少岩三弟雅正,姚元之道光甲申长夏。”下钤朱文方印“南斋旧史”。画幅左下钤朱文圆印“玉照轩”。这是姚元之49岁时的作品, “子固”是南宋著名的宗室画家赵孟坚,赵氏长于兰竹、水仙,尤精白描水仙。可见姚元之仿作是有来头的。此画从整体构图到水仙与荆棘布置的相互映衬,及白描描法的精当,诗题用印与画面的协调等,充分地反映出姚元之作为文人画家在诗书画印各方面的综合修养。白描手法反映其深厚的功力,画面的情趣体现其认真感悟生活、观察生活的人生态度。

秦祖永《桐阴论画》中“姚元之小传”记载: “工篆隶行草,书法深得赵承旨神髓。画擅长白描……”[6]这里又说到他崇尚赵孟頫,擅长白描。“宋画第一人”——桐城李公麟创白描画法,是否姚元之由赵孟坚、赵孟頫而上追乡先贤,似不排除。传后眉批道: “先生写生脱尽窠臼,以意为之,无不入妙,其天分胜也。”[6]士大夫画家写生,说明姚元之不是仅仅把绘画作为打发时光的娱乐,他在此技上是有所追求的,是一位不断探索绘画技法的践行者。这是一般大夫不屑或根本做不到的。

徐珂《清稗类钞》中记载: “姚伯昂副宪元之曾豢一黑猫,形如虎,甚爱之,且亲为绘之于轴。刘少涂曾于其京邸中见之,觉神气如生,副宪固精于绘事也。”[11]这里再次论及姚元之注重写生,说明写生是他—直注重的学习方法,当然也再次证实姚元之绘画技艺之不同—般。

广州艺术博物院藏《陈淳花觚牡丹图轴》,画幅裱绫左下方有姚元之行书题:“此幅笔墨俱化,是白阳神明规矩以后得意之作,自谓不可以法度律之,正其得意语耳,癸卯为明嘉靖二十二年,时白阳年六十有一,其明年即返道山,是作乃其老境,故浑化如此。道光二年壬午九月十九日桐城姚元之记。”由此题可知,姚元之对陈淳绘画深有研究,言简意赅地肯定画作真伪并评判了优劣。光绪年间通州书画史家李玉棻在其著作《瓯钵罗室书画过目考》中评价姚元之: “书法承旨,隶宗礼器碑,花鸟师白阳。”[12]陈淳是开创大写意花鸟画的先锋画家,如果仅从创作表达形式来讲,从姚元之画作上难以找到陈淳运笔极简的那一路大写意面貌。但由此题可看出他学习的面很广,不受形式束缚,大写意画家同样是他学习的对象。

安徽博物院藏《姚元之多子图轴>的款题有“仿青藤老人法”,依此题那必是仿自徐渭了;然细观画作,从布局谋篇到出枝点叶,却多似恽寿平的没骨法,笔墨丰富而讲究形体,少见致简之笔,少见恣肆之墨。尽管姚元之的手法还脱不了小写意的面貌,但他自述仿自徐渭,这表明了他取法多方的学习精神。

如此,我们便慢慢廓清了姚元之画学崇尚之源,大约是以宋元为宗旨,由赵孟;顷而吴门,其勾花点叶追恽寿平、华喦面貌,走的是一条轻松的小写意之路。尽管姚元之也会汲取白阳、青藤大写意的有益养分,但终究少有夸张奔放的笔墨。又因家庭儒家文化濡染,久为京官所见宋元粉本多之故,其画作最终形成了画笔工妙、雅致温和的风格面貌。

三、绘画影响及评价

《墨林今话》“姚元之”词条云:“……尝摹赵承旨罗汉十六帧,未经署款,左田尚书见之叹日: ‘今人不让古人矣。”[10]226这位评判者“左田尚书”是嘉道名臣黄钺。黄钺(1750-1841),字左田,号壹斋等,安徽当涂人。乾隆年间进士,累官至户部尚书。黄钺能书善绘,并且好收藏、精鉴赏,有专门的书画类著作《画友录》《画品》。“(嘉庆)二十年二月,接纂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续编,命钺偕吏部尚书英和、兵部右侍郎姚文田专司检阅。”[2]2874曾经承担清宫著名书画著录书《秘殿珠林》《石渠宝笈》的续编,“内府所藏名迹,俱经其鉴定,允为艺苑总持”[10]125。黄钺遍览宫中旧藏,是一位在信息来源单一的时代里能够广泛阅读画史上的名作巨迹的文士画家。能得到黄钺如此之高的评价,足见姚元之画艺的高度。

嘉庆举人陈文述在《书林新咏》中有诗: “桐城夜月广陵烟,蕊榜声华翰墨缘。同向玉堂留粉本,江东今日两龙眠。”[13]将精于白描的翰林桐城姚元之与扬州程寿龄比作李公麟,这是对两位画家在人物画及白描技法上的极高肯定。

《桐阴论画》评姚元之: “画笔工妙,靡不肖似。余见人物、花卉、果品各种,均不袭前人窠臼,别具机杼,妙在不经意处尤得生趣。虽不能与南田、新罗争胜,亦近时士大夫中之翘楚也。”[6]秦祖永这段评价是总结性的,他肯定了姚元之绘画题材全面的同时,特别地将姚元之人物画排在最前面,可见在当时画坛姚元之的人物画是得到行内人士一致认可的。其实在当时的士大夫文人画家中很少有人涉足人物画的,因为人物画对于形体的要求极高,没有认真的观察和反复锤炼的基本功是很难组织起画面的。

《清稗类钞》中有关于“十六画人”的记载:

乾嘉承平之际,风雅鼎盛,士大夫文酒之暇,娴习画事,时一为之。法时帆尝作十六画人歌,曰朱鹤年野云,曰汤贻汾雨生,曰朱文新涤斋,曰杨湛思琴山,曰吴大冀云海,曰屠倬琴坞,曰马履泰秋药,曰顾莼南雅,曰盛悖大甫山,曰孟觐乙丽堂,曰姚元之伯昂,曰李秉铨芗甫、秉绶芸甫兄弟,曰陈镛绿晴,日张问陶船山,曰陈均受笙。”[11]

这一条记载亦很有意义。第一,十六画人生活的时段为乾嘉时期。第二,十六画人中的大多数年长于姚元之,且多为其师长前辈,如马履泰长其23岁,盛悖大长其22岁,朱鹤年长其16岁,孟觐乙、张问陶长其12岁,顾莼长其1 1岁,马大冀长其8岁,朱文新、杨湛思亦年长于姚,但具体不详。仅汤贻汾、陈均、屠倬比其小2到5歲。第三,作十六画人歌的法式善,长姚元之23岁,法式善逝于嘉庆十八年( 1813),此歌当为其晚年所作,如果以法式善去世当年作此歌来算,那姚元之也才38岁。这一年姚元之官翰林院侍讲,南书房行走。职衔不太高,大约从四品或五品,但已身处机密枢要之地。乾嘉诗坛祭酒、大学者收藏家法式善将三十几岁的姚元之列入其歌中。这是肯定了姚元之已有的书画成就,更是希望姚元之在画坛赢得一席之地。

《清稗类钞》又讲到姚元之: “画多赝本,佳者几于乱真,且世亦鲜知其善画者。”[11]《清稗类钞>成书于民国年间,按照此书记载,其时市场上的姚元之画作已经多为赝本,可见清末民国好古作伪风气之盛。假画多也说明姚元之的画作非常有市场,因为商贾不会制作无人购买的假画。然书中又说“世亦鲜知其善画者”,似乎前后矛盾。不然,这里的“世”是针对一般老百姓,也就是说,大多数普通人仅仅知道姚元之是高官,哪里还知道有这样一位大画家。另外一个原因,毕竟姚元之的书画创作是其为官之余所为,这必然影响到其书画创作的产量,传世作品自然也不会太多。这也客观造成了大众对姚元之书画的不了解,为市面上冷不丁出现的假画创造了更大的购买空间。

《墨林今话》“姚元之”词条后有程青岳批语: “吾乡吴让之先生尝客其幕中,书画皆为捉刀。让翁分书工力固在伯昂先生之上。予藏纨扇一面,以逸笔写莲花一干,衬以红蓼二枝,乃姚公真笔。”[10]227吴让之为姚元之书画捉刀,目前仅见此说。笔者在读过此书后即处处留心比对姚、吴两家书画之笔性笔法,发现二人差异很大。姚元之虽以汉碑名世,而笔法帖学,出自“二王”、赵、董,并受姚鼐影响,行笔流淌平顺,绵柔温雅。吴让之写碑,师包世臣,篆隶则完全取法邓石如,行草则直取包世臣,结字有意安排欹侧,行笔故作曲折,往往有迟留笔意。两人书法,望而立判有别。又,吴让之画仅能花卉(禽鸟亦少见到),而姚元之人物、山水、花鸟皆能,并且精于白描。吴氏绘画除花卉外皆非所长,那么吴氏做幕捉刀,怕是仅能代为画画花卉了。且仅就分书而言,姚元之功力也并不弱于吴让之。当然,吴让之在篆书、篆刻上创造了更大的空间。

姚元之是一位得到当时上层官僚社会认可的、技艺全面的士大夫画家,但普通老百姓还仅以一位高官来欣赏和惊羡其书画创作。这主要是因为在当时的客观环境下,不同人群获取信息的不对等。

四、结语

在清代桐城画家群中,姚元之是清晚期最具代表性的大家。他作为—位士大夫画家,在人物、山水、花鸟上都有不俗的创作能力,这在清代士人画家中是极少见到的。他又善书,精分隶,诗文亦有佳作传世。这些构成了姚元之作为一个时代代表画家的基础。而姚元之成为—代书画大家,并非来自某位名师的亲传,他是得之于桐城文化的滋润,得之于桐城麻溪姚氏家族文化的传承。

注释

①姚翁望书中所言字号,大多出自安徽博物院收藏的姚元之畫作上的款题和印章。此段引文中“荐青”应为廌青, “荣溊”中的“溊”为“波”本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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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卢辅圣.书林新咏[G]//中国书画全书:第二十册.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09: 485.

本文系安徽省高校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明清时期桐城绘画研究”(项目编号:SK2018A1003)的阶段性成果。

约稿、责编:金前文、史春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