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式家庭:新冠肺炎“家庭聚集型”传播及其防控的经验启示①

2020-02-03 02:41黄佳鹏
关键词:村社防控家庭

黄佳鹏

一、问题的提出与理论回顾

当前我国已进入疫情常态化防控阶段,复产复工复学已全面有序开展。透过此次疫情社会传播的实践经验可知,“家庭型聚集”成为最常见的传播类型。疫情传播的上述特征警醒学界应深刻认识家庭这一社会最基础单元在整个疫情传播和防控过程中的角色与功能,这不仅有助于推进目前全球抗疫进展,促进全球经济社会秩序尽早恢复,同时也能够透过家庭组织在此次疫情传播和防控中的影响,重新审视中国家庭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所具备的功效和意义,以回应中国家庭转型与变迁的学理议题。

家庭转型是中国整个现代化与工业化进程的衍生物,也是中国社会、经济和人口转型的最佳缩影,成为家庭社会学研究焦点[1]。实际上,家庭转型研究来源于西方社会变迁经验。在20世纪80年代的美国社会学研究中,有学者重点关注社会变迁过程中宏观与微观因素的相互关系,将家庭变迁置于社会整体变迁脉络之中,指出微观家庭的重组与变化是宏观社会整体发展变迁的伴生物[2]。基于此,西方逐渐形成家庭现代化理论,用以解释西方社会家庭变迁与转型的经验现象。上述理论观点不断被国内学者借鉴,作为阐释中国家庭改革开放四十余年转型与变迁的理论工具,并不断在中国现代化、工业化与城市化实践经验中验证或修正[3]。

一方面,随着城镇化与工业化快速推进,中国社会的个体化凸显[4],反映在家庭领域则是趋于核心化与私人生活的崛起,正如西方家庭现代化理论框架下的“现代家庭”样态;另一方面,中国现代化与工业化进程并没有完全依循西方既有路径,因而西方主流现代家庭理论并不能完全解释中国家庭转型变迁的复杂现象。中国独特的人口流动模式与根深蒂固的“家”文化并存,换言之,传统家族共同体价值观本身并未因人口大规模流动而发生根本改变,中国家庭转型变迁受到现代与传统因素的双重博弈,且仍然处于转型变迁过程中[5]。因此,需要从中国家庭转型的实践经验出发,不断回应西方家庭现代化理论,而非“生搬硬套”。从既有的研究脉络来看,中国家庭转型变迁的独特性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第一,家庭关系变迁。家庭关系主要表现在横向的夫妻关系与纵向的代际关系,这两类关系随着现代化进程加速均表现出相应变化。一方面,传宗接代、多代同堂等传统家庭关系依然存在;另一方面,离婚率上升、代际剥削等新型家庭关系又大量出现[6],两类彼此存在悖论的家庭关系在整个家庭转型过程中同时并存,这与西方现代家庭理论所阐述的家庭关系理性化与个体化特征存在差异,因而具有中国自身的实践特色。

第二,家庭结构转变。西方家庭现代化理论指出,家庭结构必然呈现“核心化”与“小型化”,这与现代家庭低生育率的人口特征相匹配,因而难以出现诸如类似多代联合的家庭结构[7]。但中国家庭转型实践表明,虽然现代化诱致单一家庭的绝对规模和结构不断缩小,但代际核心家庭之间的实质关联依然紧密,甚至在外在压力“倒逼”下重新联结成大家庭结合体,诸如父子两代家庭为了应对越来越昂贵的婚配彩礼与购房成本而重新聚合,以最大化积累资源,逐渐走向“新联合家庭”[8],在这种家庭结构下更能够提升家庭发展能力[9],充分发挥家庭成员应对现代化转型压力时的能动性与主体性。

第三,家庭权力更替。家庭是由两个及以上人员组成、能够满足多重功能需求的稳定共同体[10],传统农业社会家庭的权力掌控者大多是老人,他们是家庭话语的主导者,在村庄社会和家庭中均享有较高权威。但现代社会所催生的家庭转型,其重要体现之一便是家庭权力的更替,老人在家庭中的地位不断下降,甚至成为子代的依附者,改变了该群体的行为逻辑,甚至需要“学会做老人”[11],否则将沦为村庄和家庭的边缘者。取而代之的是青年群体的“崛起”,其经济能力和知识获取能力较强,更能适应现代社会的快节奏生活方式,这是对现代家庭理论应用性的进一步扩展。

上述几方面构成了现阶段家庭转型研究的主要内涵,也是目前家庭社会学研究的基本出发点。问题在于,如何理解转型期中国家庭对每位成员的意义和价值,它在人们的生活和工作中到底扮演着何种角色,家庭转型实践是否如西方现代化理论所言真正完成了从家本位至个人本位、从家族主义至个人主义的变迁?本文透过此次新冠病毒呈现出“家庭聚集型”传播的经验事实,重新审视家庭本身的多重属性,回应上述相关理论议题,并在此基础上总结提炼基层精准防控中的家庭功能与意义,提出“联合式家庭”的核心概念。

二、“家庭聚集型”传播的实践特征

“新冠肺炎”因其潜伏期长、病毒未知性及传染性强等病理特征而迅速成为“超级疫情”,但能够短时间内在全球蔓延,根本上还是与社会结构及其运行能力相关,是对国家体制动员力和基层组织执行力的极大“挑战”[12]。从此次新冠疫情社会传播路径来看,作为社会最基础的家庭组织扮演着重要角色,呈现出“家庭型聚集”实践样态。

从传播学的角度而言,家庭传播主要是指家庭内不同主体之间“意义的共享”过程,是人们在社会交往中共同创造和协商意义、身份及关系的方式[10],进而言之,家庭传播不仅涉及讯息的传递,还包括关系、信念、身份等要素的流动与接续[13]。在借鉴上述概念内涵的基础上,本文所指的“家庭聚集型传播”是指以家庭为组织载体实现成员信息、病毒、恐慌情绪等要素聚集共享,并由此逐渐向社会发散传递的过程。在这种传播模式下,一旦家庭某一成员最先感染,极有可能通过共餐、聚谈、集会等共同活动而感染其他家庭成员,最终导致多名家庭成员聚集感染并呈现恐慌情绪。家庭聚集型传播易导致集中爆发后果,全家多名成员极有可能均被感染,并由家庭外溢至村社,造成社会恐慌。之所以具有极大危害性,在于病毒传播所呈现出的下述实践特征。

隐匿性强。隐匿性不仅是此次病毒本身的病例特征,更是其传播特点。家庭聚集型传播的隐匿性在于家庭本身成为了一个个“封建堡垒”,不仅阻碍了对病毒的及早阻击,还成为了病毒传播扩散的中心。家庭本身的这种“封建性”体现在两个层面,首先,为家庭成员提供天然的庇护,即即使家庭成员前期有发热咳嗽等症状,其他成员不会“泄密外传”,而是选择“内部消化”,甚至私下找一些社区医生或赤脚医生简单治疗,这既增加了病毒进一步异化的空间,又增加了交叉感染风险;其次,家庭成为与村居(1)“村居”(或称为“村社”)是对村民委员会和城市社区的简称,指代最基层的治理场域或组织主体。等最基层治理主体割断的“屏障”,尤其在前期并未足够重视的情况下,家庭成员主动向当地村居瞒报成员的湖北旅居史或接触史,甚至主动瞒报“境外旅居史”,成为“超级传播者”。实际上,及早公布真实信息对于防止疫情扩散极为重要,但在早期却没有受到足够重视。正如某村委干部所言,“要是他们(指某确诊患者家庭)早告诉我们有人从武汉回来,我们就会早点上报并做好隔离措施,不至于他们家几个人都感染了”(2)本文所引用的所有受访者原话或案例来自两方面:一是基于笔者在社区期间的观察与访谈,二是梳理国内重要媒体的相关报导。文中所涉地名和人名均进行了匿名化处理,文责自负。。

预防难度大。正因家庭呈现出的天然“壁垒效应”,导致疫情防控之初难以做到及早发现与及时隔离,延迟性成为防控初期的最大难点。一方面,家庭成员并不具备疾病甄别能力,发现一些症状时倾向于归之普通流感类疾病,加上春节期间人员流动和成员急于相聚,几乎不可能一开始就隔离那些可能携带病毒的家庭成员,而是抱着侥幸心理,甚至“烧香拜佛”祈祷家人健康;另一方面,作为最基层的村居工作者,他们站在防疫第一线,在前期如果没有得到一个个家庭的支持,仅靠这些少量的村居干部很难做到“排查到户、预防到人”,漏查、不及时等现象就极为常见。

“我们每天都入户排查,但确实人手不够,没办法真正做到不疏漏……有一户村民的家人去武汉开了两三天会议,我们一开始也不知道,还是国家查看实名火车票才得知实情,但是这个时候已经离他回家近十天了……”

上述案例中的当事人返乡10天后才被发现,期间却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给当事人家庭和所在村社带来极大的感染风险,这足以说明此次疫情的防控压力,若一个个家庭都成为基层防控的对抗力量,仅靠正式的上下级科层体系和工作人员远远不够。

覆盖面广泛。家庭聚集型传播因其隐匿性和预防难度较大,进而致使覆盖面较为广泛。查看权威媒体相关报导和各省市地区的官方消息,家庭聚集型现象在不同省份地区、城乡社区之间均有丰富的实例,体现出以家庭为传播中介,完成由病毒携带者个人至整个村社的传播路径,最终导致确诊者在某一范围内集中爆发的现状,下表以江西P县为统计范围:

表1 P县确诊乡镇及其集中村社一览表

整个P县下辖30个镇街,但上表表明此次肺炎仅在11个镇街范围内出现,且在每个爆发的乡镇均呈现出集中于其中某个村社,是一种病毒集中爆发态势,例如,上表中LH乡的所有确诊者均在MJ村,而起因也是某个成员有武汉旅居史却没有做好自我隔离,导致家庭成员之间相互感染,被感染病毒者较多,最终导致整个村庄都被强制隔离。由此可知,以家庭为中介的传播路径为此次病毒蔓延提供了广泛的空间,形成了较为广泛的覆盖面。

三、多重单元叠加:家庭聚集型传播的形成机制

家庭作为社会构成的基本细胞,在社会学意义上具备社交、生活与价值三重单元属性,这既是韦伯意义上的“理想类型”研究方法[14],也具有现实的经验支撑,从而成为此次疫情呈现家庭聚集型传播的深层机理。

(一)家庭的社交单元属性

家庭作为基本的社交单元,是家庭成员内部以及与村社其他成员之间互动的媒介,是相互串门、走亲访友以及邻里交往的重要载体,换言之,家庭也是人情交往的基本单元,这些均是社交单元属性的重要体现。春节本就是中国人最为看重的团圆节日,讲究家庭团聚、亲友叙旧,也是村社邻里来往最为密集的时节。即使日常工作在外,不管天南海北都会相聚在一起,而每个家庭就是连接单个个体极为稳定的组织纽带,以家庭为基本单位的社交活动在此期间非常普遍,甚至在疫情时期也难以真正避免。正如下述案例所示:

案例1:北京有一四世同堂家庭,共9口人确诊,起因于一家亲戚3口人从外地来京探亲,这是两家每年都保持的惯例,但由于亲戚返京途经武汉,到达后并未及时做好自我隔离,反而正常进行家庭聚会,包括近距离“话家常”、聊天等,导致该家庭多人感染并确诊。

上述以家庭为单元的密集互动不是个例,而是一种普遍的行为类型,反映出跨地区交往互动的高频率。这种互动不仅限于家庭内部成员的共同性聚集活动,而且会以家庭为基本单位扩至邻里及其他家庭,造成不同家庭之间的相互感染。如下述典型案例所示:

案例2:江西抚州C县2月7日出现一户涉及5人的家庭聚集型传染病情。患者吴某及其女友、吴某父母及哥哥均被确诊。吴某是武汉某房产中介公司的销售人员,1月22日与女友回老家过年,但返乡后并未主动与家人隔离。更严重的在于,按照老家的习俗,邻居家有儿子结婚摆酒则需全家参与,家庭是人情往来的基本单元,因此,确诊前还参与了邻居家的婚宴,密切接触了不少邻里。

上述案例表明,家庭作为基本的社交单元,在疫情传播过程中发挥着“助推器”的功能,成为家庭成员放松警惕、邻里之间交叉接触的“庇护所”,并未有效约束个体成员的社交行为,极大增加了疫情的社会扩散,尤其加大了初期基层防控的难度。

(二)家庭的生活单元属性

家庭不仅是基本的互动社交单元,更是人们日常生活的主要空间和基本载体,具有基本生活单元的属性。家庭依然是传统习俗保持最为稳定的场域,诸如以家庭为基本单位进行的聚餐以及家庭内部成员之间不分餐具的共餐习惯等,易造成病毒借助家庭的共同生活行为进一步扩散。对于绝大多数中国家庭而言,家庭本身就是一个生活共同体,主干家庭、核心家庭与联合家庭等不同类型家庭之间本质上依然是一个共同生活网络,即使发生了特殊的疫情,在初期也不会轻易人为分割同一类型家庭成员之间的共同生活习俗,这种行为在大多数人看来过于“绝情”,显得“没必要”,正如下述案例所示:

案例3:江西丰城市淘沙镇徐某某一家多人被感染,起因于儿媳年前途经武汉回老家,期间这一家人共同就餐且保持传统的不分餐具就餐习惯,后儿媳被确诊,由于一直保持共同生活的行为方式,没有在生活上进行隔离,导致家庭其他成员也相继感染。

该案例体现了家庭是人们的基本生活单元,是这次疫情出现家庭聚集型的重要社会因素。面对突如其来的新型病毒,普通群众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家人亲友不会感染,情感上天然地选择信赖,因而继续维持正常的家庭生活,甚至照常开展亲友家庭之间的共同活动。案例4就是两个亲属家庭之间所展开的系列聚餐活动:

案例4:江西丰城H街道的患者顾某夫妇,两人均40多岁,确诊前两人依然共同工作、共同生活,曾连续几天共同去大舅哥家吃饭,两个家庭之间保持密切的生活往来与共餐行为,生活轨迹都是以核心小家庭为基本单位展开的。该夫妇确诊后,大舅哥家里也有成员相继出现发烧、咳嗽等症状。

上述案例就是两个家庭之间没有做好相关的防护措施,反而保持家庭间的共同生活交往,导致两个家庭多名成员相继确诊,是典型的家庭聚集型传播。这值得进一步探讨如何在非常时期做好生活单元的切割,让每一个家庭成员的生活轨迹更趋个体化,以降低交叉感染的机率。

(三)家庭的价值单元属性

家庭的价值属性体现在以下几个层次:首先,“家”对每位成员而言是永远的归宿,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表达了家庭对每个人而言最为重要的依托和价值归属[15]。现代社会虽然是一个高度流动的样态,但不论身处何处,回家过年团圆是每个人最为看重的时刻,因此,以家庭为核心开展的聚餐、畅聊则是价值共识的重要体现,成为每位成员共同遵守的行为准则。正如广州日报在2020年2月13日所报道的一则涉及三个陌生家庭相互感染的案例,该案例可用下图简要表达:

图1 三个陌生家庭聚集型感染的传播路线图

图1展示了3个陌生家庭相继感染的过程,起因于C家庭有武汉旅居史,在团年之夜与另外两个家庭近距离就餐而导致更大规模的家庭聚集型感染。乍看之下,这个案例反映出此次病毒的传染性强,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每个家庭对除夕这个特别日子里尤为重视举家团聚的价值意义,哪怕头一天(腊月二十九)武汉已经做出了“封城”举措,却依然冒着风险外出聚餐。大年三十聚餐背后体现出家庭团聚的特殊价值与社会意义,这是每个家庭成员的共识。

其次,家庭的价值属性还体现在以家庭为单位的祭祖活动之中。中国人讲究传宗接代,注重祖先祭拜与子嗣延续,从而构建以家庭为单位统筹现世与未来的家族谱系[16]。其中,祖先观念在绝大多数中国人心中根深蒂固,在具体生活中表现为以家庭为单位在重要时间点进行的祭祀活动[17]。春节前后,为了表达对逝去祖先的敬意和缅怀,每个家庭都有成员前往墓地举行祭拜活动,而对于大家族来说,每个核心家庭都有共同的祖先要祭拜,因而大多选择多个家庭共同前往祭拜。这种共同性的祭拜活动增加了相互感染的风险,但却是整个家族的意义象征,对每个小家庭都具有约束力量,特别是对于宗族结构还较为完整的地区,诸如闽东南、赣南和粤北等地[18],每年的这类活动尤为丰富,受到当地村社及家庭的高度重视。正如下述案例所示:

案例5:赣南某患者张某,一家5口相继被确诊。张某本人年前经过武汉,后证实其所乘列车座位旁有确诊患者,年前连续3天与家人一起参与祭拜太祖活动,共同参与者包括同一房头的“本家”成员(同一血脉延续下来的称为“本家”),导致4位家庭成员相继确诊,而其他家族成员也相继出现发热症状,都被看做疑似病例被隔离。

上述案例中家庭聚集型传播病例表明,家庭本身包含丰富的传承意涵,这种传承既展现了每个小家庭对逝去先人的崇敬,也表达了对祖先的深刻缅怀,更是展示同一家族整体性团结的社会符号,因而具有价值规约。家庭所蕴含的上述价值属性早已存在,但在这次疫情传播中却充当了助推角色。

最后,家庭的价值属性还体现在一个个家庭的宗教迷信活动之中,较为常见的包括烧香拜佛、祷告神灵等活动。以烧香拜佛为例,此类活动通常以家庭为基本行动单元,家庭成员一起前往附近庙宇开展烧香祭拜活动,一方面对过去一年受到的“庇佑”表示感谢,俗称“还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祈求未来全家“行好运、保平安”等,因而,这类活动成为许多家庭都会虔诚遵守的公共活动,在此次疫情传播中演化成为家庭聚集型传播的重要来源路径之一。下述案例6较好地体现了这一点:

案例6:江西抚州患者张某发,与往年一样,大年初一上午一家9口私自到老家村组庙宇拜神,拜神期间还与同往祭拜的其他家庭人员交谈。结果不仅导致自己被确诊,而且还导致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及小舅子等6名家人确诊,同时多名一同前往的拜神人员和多名亲友被集中隔离,且多名成员相继确诊。

上述案例表明,参与拜神等类似宗教般的活动已成为病毒家庭聚集型爆发的重要途径之一,这类活动本质上体现出人们期望通过向鬼神等超自然力量祈祷以降低未来不确定风险,但在现实实践中却增加了感染此次病毒的风险,尤其是以家庭为单元造成更大规模的疫情集中。

综上所述,家庭的多重单元属性叠加成为此次疫情迅速传播的社会机制,因而疫情防控离不开家庭这一基本的社会组织发挥功效。中国的有效防控经验表明,充分发挥家庭组织的正向功效及其与所在村社正式组织的联动机制,有助于最大化整合多方动员力量,全面构筑基层精准防控网络。

四、家社联动与基层精准防控网构筑

“家社联动”成为有效应对此次病毒家庭聚集型传播持续演化的重要举措,尤其是在全国多地全面复产复工的背景下,“外防输入、内防扩散”成为当前常态化防控的关键,其重要支撑点已下沉至基层村社,在核酸检测技术已经大范围普及的基础上,如何有效识别无症状感染者并持续巩固阶段性防控成果,均需发挥每个家庭和村社的组织功效,形成家庭与村社合力联防的组织战斗堡垒。具体而言,家社联动主要包含以下两个层面。

(一)角色与功能:由“封建堡垒”转向“战斗堡垒”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居家生活的核心单元,更是有效阻击疫情扩散蔓延的最小“块链”,这意味着我们要想彻底打赢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就必须打好家庭防疫保卫战,实现家庭角色与功能的转变,由最初的“封建堡垒”转化为“战斗堡垒”(3)“封建堡垒”主要是指疫情前期家庭因其隐匿性反而成为传播的庇护结构,从阻止疫情扩散的角度而言类似于封建堡垒,而“战斗堡垒”则是要加强家庭的疫情防控功效,与其他防控组织力量形成合力。,实现这一转变最为关键的是发挥每个家庭内青年群体的多重优势。

首先,信息更新快。相对于中老年群体,家庭中的青年人捕捉信息的能力更强,他们能够便捷有效利地用互联网等通讯手段及时获取最新的疫情发展态势和最权威的防控知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更能有效鉴别网络媒体消息,不会轻易陷入造谣或传谣的“阵营”,是防疫时期每个家庭的“定海神针”,能够给予每个家庭较强的心理慰藉。

其次,危机意识强。青年群体具有较强的危机意识,面对此次突发的疫情,他们主动自我隔离,勤洗手、多通风,更愿意与家人亲友保持适当距离,并主动在春节期间不串门、不聚集、不流动,积极佩戴口罩。这些具体但又极为重要的防控细节更易在青年群体中被接纳与实施,“保护自己就是保护家人,保护家人就是为国家做贡献”成为群体共识,他们积极监测自身和家人的健康状况,并主动观察村社内其他人的健康样态,及时向相关部门反馈,这有效弥补了科层组织反应相对滞后的不足,促进群众自我排查与自我防控。

最后,动员能力强。“群防群控、联防联控”最为关键的就是全面动员,而落实到每个家庭内部场域,青年群体则是动员能力最强的,这与家庭内权力结构的变迁息息相关。由于青年群体具有更强的经济能力和知识权威,现代家庭权力逐渐实现了由老年人向中青年的转变。在此次疫情防控战“役”中,青年群体成为组织动员家人亲友不聚会、不往来的主力军,起到了良好的示范带头作用,并敢于打破传统的家庭聚集类活动,同时有助于缓解目前境外输入性病例的压力,有效避免了疫情家庭聚集型传播的进一步扩散。

因此,充分认识并发挥青年群体的多重优势成为防止疫情进一步向家庭聚集型传播的有效路径。近年来,农民工家庭化迁居已成为普遍事实[19],多地复工复产也已全面开展,加之目前疫情境外输入的潜在风险,需要加大青年群体的积极示范功效。不论是对于坚守在流出地村社的家庭,还是已经前往流入地复产复工的家庭,均应积极发挥家庭青年群体的多重优势,这是实现家庭单元由前期“封建堡垒”转向“战斗堡垒”的关键步伐。

(二)联结与纽带:全面构建家社联动防控网络

在疫情防控已进入到常态化、防控权责下沉基层村社的背景下,如何避免输入、偶发和零星病例的扩散风险,不仅需要构筑一个个坚固的家庭防疫堡垒,还需要实现家社联动,全面构筑家庭与村社联动防控网络。

首先,构筑以“派出所+村社干部”为核心的基层正式防控网络。派出所作为基层执法部门能够针对不配合行为开展执法,增加打击力度,是基层防控最“硬核”的支撑力量。相对而言,一线公安力量有限,无法深入最基层村社,还需村社干部“把好关、勤排查”,特别是对于大量农民工流入地和境外输入地村社而言,即使流入人员已经通过了核酸检测以及隔离观察等关卡,但大规模的人员流动依然存在潜在的病毒传播风险,尤其是潜藏在人群中的无症状感染者,需要基层村社干部继续严防,主动排查进出人员的相关流动史、体温健康变化等,最大化筛查潜在的病毒携带者。同时,在此基础上,村社干部也是连接村社内每个家庭的中坚枢纽,尤其是对流入地城市基层社区而言,辖区内居住着大量跨区域流动居民,居民之间彼此较为陌生,居民之间信任度较低,社区干部承担着后期防控宣传、纠纷调解、情绪疏导等诸多工作,需要与辖区内每一个单独的家庭沟通互动,承受着较大的防控压力。从这个意义上而言,基层精准防控不能仅仅依靠正式的组织力量,还需要调动每个家庭内部的积极力量,建立非正式的防控网络。

其次,建立以“家庭党员+青年大学生+志愿者”为核心的基层非正式防控网络。基层巨大的防控职责与压力倒逼基层防控力量的多元汇聚,仅依靠正式的一线工作者难以实现“群防群控、联防联控”的目标,需要最大限度动员广大群众。具体而言,就是要实现“村社-家庭-个人”的层级动员序列,这一序列的真正实现除了要依靠正式的村社干部外,还需充分发挥村社与家庭场域内积极的非正式力量,建立以“党员+大学生+志愿者”为核心的非正式动员结构,这也是家社联动的重要依靠力量。

基层村社应充分发挥家庭内党员和年轻大学生的积极正向功效,真正组织动员这一群体,让他们成为联结村社与单个家庭的重要纽带,及时向基层村社汇报可能存在的症状感染者,并在家庭内部进一步宣传与倡导科学的疫情防控行为,从而成为有效承担联动家庭与村社之间互动的补充力量。此外,不可忽视的是,在基层防控网络中还有一个重要的组成力量,即志愿者队伍。城市社区内广泛存在的退休老干部、农村社区内的“中坚农民”[20]都是志愿者队伍的重要组成人员,他们既有公心,也具备一定的组织动员能力,充分发挥“余热”,在此次疫情防控中成为基层非正式防控网络的重要构成部分。

上述讨论表明,建立正式与非正式相结合的基层防控网络是缓解基层防控压力的有效路径,也是实现群防群控、联防联控目标的具体要求,是巩固前期防控成果并彻底战胜疫情的重要举措,其关键在于构筑家社联动机制,有效实现从基层社区到单个家庭而后延伸至每个个体的层级动员序列,实现基层场域的全面组织动员。

五、结论与讨论:探索“联合式家庭”

透过此次疫情社会传播与防控的经验案例,可知家庭依然是情感的纽带、生活的载体以及生命意义寄托的基本场域,家庭作为社会最基本的组织单元得以存续。不论是疫情社会传播呈现的家庭聚集型样态,还是基层精准防控中家庭所扮演的重要角色,均表明转型期中国家庭实践已难以简单用西方现代家庭理论阐释,反而展示出独特的“联合式家庭”经验图景。

“联合式家庭”不同于传统的联合家庭,一方面,其组织结构趋向核心化与小型化,家庭权力也出现了更替,经济能力更强和更具知识权威的青年群体逐渐取代传统老年群体成为家庭权力和话语的主导者,在此次疫情防控中发挥着核心功效;另一方面,此次疫情传播链条表明家庭的单元属性、功能发挥及意义价值依然是完整的,在面对突发事件时能够迅速联合起来,并没有表现出不同代际家庭之间的割裂,因而也非完全走向核心化。“联合式家庭”是转型期中国现代家庭复杂演化的体现,其核心要义在于不同代际家庭之间的价值与意义延续,是一种“不分家式分家”或“分家式不分家”的实践图景,不仅仅体现在为了满足家庭整体向上流动而联合聚集资源的结构,也能够在应对公共事件时呈现出家庭合力。从疫情初期普遍存在的“家庭型聚集”到基层精准防控中的“家社联动”,共同揭示了家庭作为一个联合式整体的内涵。

“联合式家庭”的概念也不同于学界提出的“新联合家庭”,后者的核心在于物质资源聚集,是男女双方父代家庭为了共同支持子代家庭阶层流动而联合聚集的家庭结构,其组织结构相对松散,具有较强的临时性和目标替代性特征。不同之处在于,“联合式家庭”的联结纽带是对“家”的价值与意义的共享,是血缘和宗族认同在家庭组织场域内的反映,因而具有较强的稳定性和内生性。值得注意的是,联合式家庭的日常运行并非呈现出庞大的组织运转逻辑,反而为了降低成本而处于隐匿状态,在应对共同性的家庭事件时才会被激活。联合式家庭是转型期中国家庭的独特样态,其更多内涵值得学界进一步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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